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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跟叔叔說對不起。”
小光頭還算聽話,撅着嘴立馬說:“叔叔對不起。”
江水瞄了他們一眼,一聲不吭。最後視線定格在自己的長褲上,那又黏又膩的感覺自上而下蔓延。他頓住了,腦子裏想的是一會兒去哪兒換褲子。
見江水默不作聲,小光頭媽媽心裏慌了,臉上笑也有點僵。那小光頭一雙賊大的眼轉也不轉地盯住面前的叔叔,過了一會兒,他又重複了一遍:“叔叔對不起。”
楊梅過來打圓場:“沒關系。”
小光頭的媽媽像是等到了救星似的,立馬順着臺階下了。友善又抱歉地點點頭,領着小光頭就走。
那小光頭三步回頭,嘴巴挺甜:“謝謝姐姐。”
等母子倆走開,楊梅用筷子敲了敲江水面前的桌面:“別老往自己下面看。”
江水擡頭,就聽楊梅揶揄的笑聲。
“剛才聽見沒?那小光頭叫你叔叔,叫我姐姐啊。”
“沒聽見。”
是真沒聽見。江水是典型的不能一心多用的男人,跟木頭似的。他想事情的時候,腦子裏就是那件事情,其他的再也容不下。
說好聽點,這叫專一,說難聽點,就是死心眼。
楊梅很了解他這一點,當下并不在意。反正他就是這麽無趣的男人。
“吃了飯去買條褲子?”楊梅說。
江水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下午的時候,兩個人去了市區的大商場。
本打算是來看風景,最後卻變成逛商店了。
他們去的是銀泰百貨,盡管是假期,這裏購物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來到男裝區,兩人兜兜轉轉,最終确定在其中一家,選擇其中一條長褲。
“你進去試試吧。”楊梅把那條褲子遞到江水手中,又指了指盡頭的試衣間。
“不用了吧。”
江水嫌麻煩。平時他買衣服不多,偶爾買幾次,都是看中了直接買走,哪兒會像楊梅這樣,逛好幾家,挑挑選選,最後看中了還要試一下的。
“不試怎麽知道合不合适。”楊梅把江水推到試衣間邊上,說,“你先試,我再逛逛。”
說話間,楊梅就繞了出去。女人在逛街這件事上永遠很有主見,并且似乎有着無限的體力,以支持其無限次數地挑選和閑逛。
江水眼見楊梅消失在視野內,低頭,垂目看了看胳膊上挂着的那條價值不菲的褲子。
對,是得試一試。這種價位的褲子,必須試一試。
又或者……
他手已經擺在門把上,片刻後還是沒有打開它。
一邊的店員很快走近,笑着問:“怎麽了,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沒很快回答,是停頓了好幾秒,江水才忽然問:“可以便宜點嗎?”
店員驀然一愣,随後又挂上程式化的笑:“抱歉,不可以講價的。”她頓了一下,手掌伸向試衣間說:“要不您還是先進去試穿一下?”
江水的手從門把上拿開,在褲子上毫無章法地撫摸,好像是在檢查質地。可他根本不懂質地是什麽鬼。
他猶猶豫豫的樣子,在店員看來是一個信號。臨買前,很多人會猶豫,那是一條線,能不能領着顧客跨越那條線到對岸,得看店員口說的本事。
“這條褲子和您很搭,不信的話,您可以進去試穿看看。您看您女朋友穿得這麽漂亮,您穿這條褲子才能和她配嘛。”
——這明顯是一個很能說道的銷售者。不過同時措辭也明顯讓人覺得不舒服。
江水聽了沒什麽表情,只是有個很細微的動作——他攥着褲子的手緊了一下,很快又松了下來。
對這句頗具意味的話有顯著反應的是從後走上的楊梅。
她在外逛了一圈,沒逛出什麽東西來,于是又趕回來,正好聽見最後這一句話。
“你怎麽說話的?”楊梅的聲音還算平靜,但并不溫和。
這時候,那個店員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說漏嘴了——沒錯,是說漏嘴了,而不是說錯了。
自打這一男一女走進來時,她就在心底給他們打了分。
女的衣着不俗,舉手投足間顯出一絲貴氣,但這貴氣并不是與生俱來的,因為女人的眼睛裏沒有驕橫,反而藏着冷靜而精明的銳氣。而男的則一身便宜貨,對此他貌似并不在意,沉默少語,面部表情缺乏,卻并不是有錢人的那種冷傲,而是一種……
一種奇特的氣質。
好像很無所謂,很得過且過,沒有追求,沒有希冀,沒有目的。
很純粹很沒有生機的一種氣質。
店員沒有細思下去,她豐富的閱人經驗告訴她,這個女人很有錢,而這個男人很窮。不管他是不是依附于這個女人,她想,最終付錢的會是這個女人。
“對不起,因為這位先生還沒有進去試穿……”
楊梅從店員身邊走過去,走向江水,直接問:“你沒試穿?是不喜歡嗎?不喜歡我們就再去別家。”
話音剛落,楊梅就牽着江水的手腕要走。
忽然又停住。
江水站在那兒,像一塊巋然不動的大石。
“已經逛遍了。你等等我,我去試穿。”他放下手機,進了試衣間。
試衣間門後有面全身鏡,江水靠着後面,盯住鏡子裏的人。上身是深海藍的棉質短袖,夜市裏買的。下身是寬松的米色長褲,夜市裏買的。
他穿這身混入夜市,不會産生絲毫違和感。
再看手中那條和他身上這身行頭完全不同的褲子,莫名的,他咧嘴無聲地笑了一下。
套褲子的時候,敲門聲起。楊梅在外面說:“江水,有你的電話。”
“哦。”他快速套褲子,有點急,弓着腰一只腳站着,不穩,馬上撞到鏡子上去,嘭一聲響。
“怎麽回事?”楊梅問。
“沒。”過了一會兒,江水說,“你先幫我接一下。”
“哦。”
楊梅離開試衣間,随意地走了幾步,接通手機。
“喂,嫂子。”
那邊怔了一下,像是沒料到會是別人接這個電話。
萬淑芬反應過來,直截了當地說:“叫水兒接。”
“他在試衣服。”
“……”萬淑芬皺着眉,“你們在哪兒?”
“杭州。”
“……”又是一怔,而後說,“去那兒幹嘛,快回來!”
“出什麽事了?”
“他大哥犯病了!”
☆、被前任威脅的女人
從杭州返程,連夜趕回。
江水的教練車停在客運站外的停車場,兩個人一上車,車子便轟然駛出。
強大的慣性使楊梅猛地往後撞,座椅是皮質的,但還是很疼。她本能去抓頭頂的抓手,另一只手空下來,最後把安全帶攥得緊緊的。
儀表盤上的數字看不真切,但楊梅能看見,那根指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往右打。
速度明顯越來越快。
“太快了。”楊梅眼睛落在江水臉上。
江水不為所動,側臉定格似的紋絲未動,像凍住的雕塑。他渾身上下都僵硬着,唯獨那雙眼睛唰亮,直視前方,全神貫注。
楊梅想,他太緊張了,因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剛才她說的話,他沒有聽見。
于是她叫他的名字:“江水。”
如挫冰的利刃,鋒刃下去,山崩地裂。
江水手指微動,下意識側過頭:“啊?”
但很快,他又轉回頭。忽如其來的刺眼的光令楊梅情不自禁閉眼,江水反倒機敏,猛一打方向盤,往右側護欄沖去。再往回打,車身擦鐵,悲鳴陣陣。
緊接着是更加刺耳的剎車聲,長長的一道,仿佛要刺穿耳膜。最終戛然而止,耳邊卻還留着若有似無的叫聲。
嘭一聲響,楊梅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水已經下車檢查了。
兩輛車都無大礙,只是高速帶來的摩擦使對方車漆剝落。那是輛寶馬,車主下來後直接檢查自己的車,順着那一道痕跡走過去,彎腰駝背,臉都快要貼上車身了。
看來是特別寶貝自己的車。
果不其然,外面很快響起了争執聲,罵罵咧咧的。江水倒是安靜,杵在那兒,風雨不動安如山似的。
那車主一個人罵了半天,覺得沒意思了,才掏手機給保險公司打電話。江水動了下,那車主一把抓住他胳膊:“诶诶诶,怎麽着,想走啊。”
江水:“我有急事。”
“我草泥馬的,我沒有急事啊?有急事也得處理幹淨了再走!”
寶馬車主一直沒松手,江水就暗中使勁掙紮。他力氣大,沒一會兒就脫出來了,黑黑的手臂上一圈紅色的印子。
“別走!”
“我沒想走,我坐車裏去。”江水說,“外面有蚊子。”
“……”
江水進了車,楊梅問:“怎麽樣?”
“他叫保險公司,我報警了。”
楊梅倒抽一口涼氣:“報警啊。”
“嗯。”反應過來後,江水看了看楊梅,說,“別擔心,沒什麽大事的。”
平靜下來後,楊梅忽然有點想笑:“剛才要不是那一方向盤,這種車速,我倆早該上西天了吧。”
江水幾乎沒有遲疑:“不會。”
“怎麽就不會。”
“現在不是好好的。”
楊梅頓了頓,不鹹不淡地說:“你對自己車技就這麽自信?”
江水沒正面回答,只是說:“楊梅,我15就開車了。”
“那又怎麽樣。”
“你就不能算算我車齡。”
楊梅沒說話了,抱胸坐着。老半天,才輕飄飄吐出一句:“早晚死在你車裏。”
“……”江水說,“我大哥犯病了。”
楊梅說:“你嫂子不是在?有人護着,你大哥能出事麽。”
“……我不放心。”
“不放心要不要打個電話。”
“哦,”江水從善如流地掏手機,“我忘記了。”
等處理好一切事情後,兩個人重新上路。
萬淑芬在電話裏告訴江水,大哥已經沒事。但江水最後還是決定回去一趟。
到鄉下的時候,已經入夜。江水去房間裏看他大哥,楊梅就坐在客廳裏等着,萬淑芬招待她。實際上,并不能稱作“招待”——唯一的那杯涼白開,也是楊梅自己給自己倒的。因為她實在是太渴了。
過去一段時間,江水還沒有出來。萬淑芬就對楊梅說:“你們今天去杭州玩了?”
楊梅點頭。萬淑芬哼了一聲,語氣怪怪的:“這時候還能出去玩呢。”
楊梅本不應該說什麽,但那時候也不知是什麽情緒起來了,也涼涼地說了一句:“江水工作挺辛苦的,偶爾出去玩一次沒什麽。”
“那也不能不管他大哥。”
“嫂子,一聽大哥出事情,江水他沒二話,立刻趕回來了。”
“那也是應該的呀。”
靜了一下,楊梅又說:“嫂子,大哥沒事了,你該早點打個電話的。”
萬淑芬撇撇嘴,說:“想打來着,後來水兒不是自己打過來了。”
楊梅:“江水車開特別快,路上差點出車禍。”
萬淑芬聽了有點害怕,但又不想在口舌上落了下風,正好這時江水走了出來,她一眼瞄過去,小聲嘀咕道:“這不好好在這的嘛。”
臨走前,萬淑芬把江水叫到一邊。
“什麽事?”江水問。
“我跟你說這個真不太好意思,不過現在的确是……嗯,困難……”萬淑芬搓着手,扭扭捏捏道,“家裏錢不太夠了……”
江水深吸口氣,語氣很平:“哦,我這有現金,你看夠不。”
說着,把錢全取出來給萬淑芬。萬淑芬接過一數,面露難色道:“少了點兒……”
往常這些錢應該是夠了的,江水停頓了會兒,萬淑芬就說:“真的,我把我那工作給辭了,我沒錢了。”
“怎麽辭了?”
“那超市24小時營業,得倒班,我吃不消幹了。”
“……”江水再次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工作,你辭了……”
萬淑芬滿不在乎:“再找不就行了。”
“你以為找工作那麽容易?”
聽了這話,萬淑芬像是被點了火的炮仗,一下子就着了:“怎麽,你是看不起嫂子呗。我是沒什麽本事,但我學歷和你一樣吧,都是高中畢業,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江水往某個方向看去,眼珠子轉着,像是在搜尋什麽。等确定那邊什麽人也沒有之後,他才沉着聲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好,那這樣,我回去後把錢彙給你。”
萬淑芬哼了一聲說:“這還差不多,人不能忘本的,你要養你大哥的。”
“……嗯。”
萬淑芬回屋子裏去,江水搬了條矮凳子坐在院子裏。黑幕沉沉,萬籁俱靜。
他點了根煙抽,最便宜的那種,一直塞在褲兜裏,剛才一路過來着急,煙盒壓癟了,禍及到裏面的煙,煙也軟了。
黑沉沉一片裏,唯獨那一點紅黃的圓光。
楊梅朝着那圓光走,站在江水的右邊。
“什麽時候走?”楊梅說。
“再坐一會兒。”
其實那根煙江水只抽了幾口就沒興趣了,煙味不如身邊的女人香好聞。他真詫異,這個女人跟着他奔波一天,他早悶出一身又一身的臭汗,她怎麽就出淤泥不染呢。
“這兒看不見星星。”楊梅仰着頭,入目全黑。
“看得見的。”江水把剩下的煙扔了,站起來,用鞋碾了,“你想看星星?”
“嗯。”
“等全是星星的時候,我帶你來看。”
“嗯。”
“……”
楊梅看着江水,他垂着頭,眼神不知看着哪裏。楊梅說:“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嗯。”唇幹得很,江水舔了舔,說,“楊梅,我想幹些別的。”
楊梅沒出聲,靜靜等着。
“幹些能掙錢的活。”他吞咽了一下,說,“很多地方要用錢,很多地方。”
說完這些,他擡頭看了看楊梅。那張黑皮膚的臉融在黑色背景裏,讓人看不真切。也不需要看真切,光憑想象,楊梅就能在腦海裏臨摹出他的神色和表情。
一定是平靜又篤定。
他看起來木讷,實則是很有主見的男人。有自己的想法,又固執。
楊梅笑了笑,說:“想好了?”
江水什麽也沒說。那就是想好了。
“那你打算做什麽。”
“沒想過。”江水磨了磨鞋底,那根扁扁的煙被他踢到另一邊去。
“行啊,那你有時間慢慢想。”
等江水把楊梅送回家後,已是深夜。
單元門又敞開着,最近一樓的住戶在裝修,樓道被弄得全是建築垃圾。鞋踩上去,鞋底能黏一層厚粉。
楊梅開了門,進門前蹭了蹭門前的毯子,手裏的包忽然就被人抓住了。
她沒尖叫,屋內對着她正好有面鏡子,雖隔得遠,人形模糊,但鏡子裏宋強的身影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怎麽又來。”她淡淡道。
“我真的缺錢。”這回,宋強索性連虛僞的客套都免去了,直截了當地直奔主題。
“你之前的錢呢。”
“花光了。”
“花在哪。”
“……”他沒說話,擡着頭,猩紅的眼直視着她。
楊梅絲毫不覺畏懼,宋強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在她看來,其實是格外可笑的。
他沒回答,但楊梅知道,那筆在當時對她而言,能稱得上“巨款”的錢,一定是被他花在那個女人身上了。
宋強不賭不毒不黃,而女人最費錢,她很清楚。
“她現在人呢。”楊梅說。
宋強嗫嚅着唇,最後搖了搖頭。
楊梅沒繼續問,把包從他手裏抽出來,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分都不會給你。”
甩了甩手,一只腳已經邁進去,另一只腳擡起的同時,身後傳來撲通的悶響——宋強跪下了。
楊梅深吸口氣,難以形容當下的感覺。
她再如何冷靜,如何理智,也覺得此刻的畫面有些刺眼。她心裏難受,但并不是為了宋強,而是為了自己。
當初她真是瞎了狗眼,看上這麽沒出息的男人。被騙身騙心騙錢,最後被劈了腿。
宋強下跪的樣子有多難看,她當初深愛的樣子就有多難看。
“求你了……沒錢我會死的。”
那就去死好了。楊梅想。
她的另一條腿也邁了進去。
關上門前,一只手伸進來,手指很髒,不知多久沒洗了。手上捏着一只手機,大拇指按了一下,屏幕就亮了。
楊梅認得這只手機,這是她賺了錢後給宋強買的。
宋強說:“知道裏面有什麽嗎?”
楊梅眯了眯眼,抿唇咬了咬後槽牙,過了一會兒,才沉沉地說:“有什麽。”
畫面是早就準備好的已暫停的視頻。緊接着,他按下了播放。
☆、打架的男人
李豔約楊梅出來逛街,掃蕩了一下午後,兩個女人拎着大包小包坐在了環境幽靜的咖啡店裏。
在欣賞自己的戰利品之時,李豔就發現對面的楊梅心不在焉,面前的茶水一口沒喝,被頭頂的空調風吹涼了,只顧着低頭看手機。
李豔湊過去瞄了一眼,楊梅在百度搜索呼/倫/貝/爾。
“怎麽,想出去旅游?”李豔說。
楊梅頭也不擡,敷衍地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補上一句:“暑假總得找個地方玩。”
李豔嘆一口氣:“你還有暑假,像我這樣的人,大學畢業了就再也沒有暑假了。”
楊梅笑了:“你可以請假啊。”
“也行啊。”李豔興致勃勃地趴過去,“呼/倫/貝/爾,帶上我呗。”
楊梅定定地看着李豔說:“我想你不會和我一起去呼/倫/貝/爾破壞我們的兩人世界的。”
明白了,呼/倫/貝/爾是和江水去的,不是和她。
李豔揉着頭發往後一靠,低低地哀嚎一聲:“我要第二春!”
哀嚎完畢,瞥一眼對面,那邊的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自顧自浏覽信息,李豔立刻收起狂風暴雨的表情,情真意切地說:“你倆這呼/倫/貝/爾一行就是交往後第一次旅行喽,行啊,挺好的。我祝福你。”
楊梅抿嘴無聲地笑了一下,李豔最後那四個字咬牙切齒的,她聽出來了。
可不管李豔怎麽咬牙切齒,楊梅想,這次旅行她去定了。
她真的想去。
杭州之行太潦草,中途又出變故。這地方離他們太近,她一點外出旅游的實感都沒有。她想,既然決定出行,不如選個遠點兒的。然後把手機關掉,不要被人打擾。
還有店面的事,光交給小何她不太放心——最近小何的狀态不太好。
楊梅擡頭,對李豔說:“李豔,要不你幫我看下店……算了。”
小何狀态不好和李豔有關系。這兩人一樣倒黴,被同一個男騙子騙了。
“怎麽了?”李豔問。
“沒什麽。”
李豔聳聳肩,沒繼續問。眼睛往窗外看,目光就挪不動了。
她們坐在這間咖啡店的二樓,臨窗的位置。今天是陰天,烏雲密布,看樣子過不了多久就要下雨。
光線非常不利,但李豔眼尖,仍舊是一眼就認出了樓下站着的那個人。
寬肩窄腰,高個黑膚。
“诶诶,楊梅你看看,下面這是不是江水?”
江水的身形和樣貌都非常有特點,很容易辨認。上黑T下牛仔,是他最常的打扮。
他站在一輛黑色奔馳旁,很安靜,頭瞥向某一個角度,垂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豔說:“要不要下去?”
她屁股已經擡起來了,看楊梅一動未動,又坐了回去。再看過去時,樓下的江水已經不見了。
“诶,人呢?”
楊梅蹙眉,盯着樓下的黑色奔馳,一會兒工夫,車就跑了。
“開車走了。”
“沒見着車啊……”李豔看了幾眼,忽然明白過來,眼睛瞪得老大,“什麽什麽?你說的不會是剛那輛大奔吧!”
李豔的驚訝楊梅非常理解。因為她也特別驚訝——當她看見江水掏出車鑰匙解鎖了車,再坐上去的那個時候。
對楊梅來說,這種感覺很不舒服。但并不陌生。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她以前有過——和宋強在一塊兒的時候,宋強給她的感覺,疏遠、神秘、隔閡。這一切都是因為情變。
但楊梅很肯定,情變這種事,不會發生在她和江水頭上。
她總覺得自己能一眼看穿這個男人,因為他格外簡單。但相處下來她又發現,他的簡單并不是純粹的簡單。
江水心裏是有秘密的。
所以楊梅是看不穿他的。
接下來的一周,楊梅都沒有見到江水。江水給她打電話,簡單的問候。楊梅很順他的心意,他不提,她不問。因為她覺得追着人打沒意思。
周一早晨,楊梅如常睡到自然醒,整妝完畢,正打算去店裏看看,就接到了陌生來電。
電話裏的聲音很不客氣:“楊小姐嗎?請你盡快來城西派出所一趟。”
城西派出所和楊梅的家在城市的兩端,一東一西。楊梅打車過去,路上堵車,一小時後才到。
所裏的人應該是久等了,等到她人都來了,也沒人看她一眼——時間過去有點長,他們已經在幹別的事情,或許把她忘了。
楊梅主動走過去,跟其中一個伏案寫字的民警打了招呼。她很客氣,顯得友善。
民警則相反,他被人打斷了思緒,擡頭就是不滿意地蹙眉,看見是一張陌生女人的臉,眉頭鎖得更緊,而後才舒展開。
民警想明白了:“你就是楊小姐?”
楊梅說:“是的。”
“你跟我來。”
吱嘎一聲,椅子鐵質的腿劃在花崗岩上,擋住了楊梅的去路。楊梅往下看它一眼,再擡頭平視,發現民警已經走遠,不敢再耽擱,繞過那條椅子快步跟上去。
“有人來領你了。喂。”走進去後,民警順便把燈打開了。
這天天氣不太好,因此那屋子很暗,窗簾開着,不至于全黑,但這樣的光線,看不見字,也看不清人臉。
楊梅卻在那樣暗的光線下看清了江水的臉。
他孤獨地蹲在一邊的角落,後腳跟擡着,兩只手臂的全部力量都壓在膝蓋上,手掌自然垂着。那張臉的棱角是冷然的,楊梅的高跟鞋聲出現的時候,那張臉擡了起來。
那一瞬間,江水的目光是呆滞的,眼神很空,什麽也沒有。
漸漸地,才有了色彩和溫度。
楊梅也蹲下來,摸了摸江水的臉,聲音很輕:“冷不冷?”
江水定睛看她,半晌,才搖了搖頭。
“你也別問他冷不冷了,這天再冷也是夏天。”民警說,“你看看他們,被他打成什麽樣了都。”
另一邊也有人,那就是民警口中的“他們”。
楊梅看過去,三個男人,猴子似的又矮又瘦,不像是本地人,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最嚴重的一個眼睛邊上腫的老高,像墊了什麽東西。
民警說:“打架。看看看看,把人打成這樣。下手太狠了。”
“是他們先打我的。”
“你還有理了?”民警很不高興江水在這時候說話,他不太想知道過程,只看重結果。結果就是,江水以一挑三,把那三個瘦子揍成了胖子。
“打架就不要分先打後打了,打架就是不對的。”民警趁機教育人,“一天天的,夠忙的了,還整這麽多事兒……”
楊梅誰的話都沒聽,靜靜地看着江水,問:“你受傷了嗎?”
江水搖頭,楊梅點點頭,轉過去看民警:“我想知道事情起因。”
民警找了條椅子坐下來:“就一點小事兒。”他手指着說:“喏,他搶了這個人的工作,雙方有利益沖突嘛,不高興了嘛,就打起來了。”
這時,那邊三個中的一個說:“車本來是我在開,我就指着這點工資吃飯的。哪想到他半路跑出來……”
“什麽工作?”楊梅打斷他。
那個人靜了一下才說:“就……駕駛員。”
楊梅說:“給誰開車?”
“陳總。”
“哪個陳總。”
“黃……”那個人忽然反應過來,嘿了一聲道,“你是誰啊,問這麽多。”
楊梅沒搭理他,轉向民警:“他們三個的醫藥費我們會出的。”
民警笑了一下,手指虛指了指那邊三人:“那肯定得你們出,除了那仨,醫院裏還有一個。”
楊梅一頓,民警說:“楊小姐,我看你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怎麽就和這種男的扯上關系?這人肯定有暴力傾向,不然以一挑四不占下風,還把一個弄進醫院。太毒了。”
楊梅吸了吸鼻子,往後下看。江水把頭一轉,看向另一邊。
她什麽也沒說,把江水領出派出所。
外面下雨了,不大,淅淅瀝瀝的小雨。
楊梅站在門口沒動,下意識望了望天,旁邊的男人低頭看臺階,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下雨了。”楊梅從後面扯住江水的左手袖說。
江水擡頭一看,輕輕的:“哦。”
他沒動,站在原地,一半在遮蔽下,一半淋着雨。
楊梅看着他的後腦勺:“你的奔馳呢?”
江水肩膀一僵,無意識把手送進褲兜,頓了一會兒才說:“我坐警車過來的。”
“哦,對。”楊梅點頭,過了一會兒,說,“現在呢,打算怎麽回去?”
江水回過頭,沉默地看着她。
她同樣注視他,笑着說:“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你老板不會扣你工錢?”
江水咬了咬牙,楊梅走了幾步下來,和他一樣,一半在雨裏,一半被遮着。她說:“你身上有沒有錢?”
“……”他摸了摸兜,空的。他的錢包落在車裏。
“沒有。”
“我有,先用我的。”楊梅把錢遞給江水,那邊剛要接過,她的手忽然縮了回去——她發現他的嘴角有痕跡。
原來他并不是毫發無損。也對,再能打那也是和四個男人打,怎麽可能一點事都沒有。
楊梅說:“其他地方呢,有沒有。”
江水:“沒有。”
“別騙我。”
“真的沒有。”
靜了一會兒,楊梅靠過去,用指腹輕輕壓了壓他嘴邊的痕跡。
“告訴我,你的工作是不是很危險。”
稀稀拉拉的雨聲裏,楊梅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虛無缥缈,帶着點兒空靈,像天外來音。那時候,江水什麽也沒想就說:“不是。”
“那為什麽你們為了這個能打成這樣。”
“……是我搶了他的。”
“為什麽?”
“因為我車技更好。”
楊梅皺了皺眉。其實她問的是——他為什麽要搶別人的工作,可他卻回答了別的。
“替人開車,你能拿多少。”
“現在的三倍。”
楊梅吸了口氣,說:“那休息呢,怎麽安排的。”
江水動了動唇,什麽也沒說。
楊梅說:“24小時随叫随到,是嗎?”
江水忽然擡頭,看着楊梅沉靜的臉,低聲說:“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楊梅說,“你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我不會幹涉。我只是想友情提醒你一下,你的身體不是鐵打的。”
“我有分寸。”
“哦,那就好。”
楊梅把錢卷一卷,塞到江水的褲兜裏。話音聲落,她轉身便走。
“楊梅。”
她腳步停住。被身後的男人一點一點轉回來。
江水兩手按在她的雙臂上,用蠻力把她弄回到沒雨的地方。臺階上下,她上他下,他必須仰着頭看她。
這個姿勢并不适合,但江水還是想親吻她。楊梅看出來了,很配合地彎下腰去。
雨水順着他們緊合的地方流進口腔,楊梅迷糊中想,雨是溫熱的。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雨是冷的,溫熱的是他的口腔。
他們在突如其來的車喇叭聲中結束了那個短暫又倉促的吻。
那剛好是一輛的士,江水順手就将它攔下了。
他把楊梅送進車裏,卻遲遲沒替她關上車門。
師傅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本想催促,後來又把話噎了回去。嘴上嘀咕一句:“這麽難分難舍的啊。”
楊梅知道,江水停下不是因為舍不得,或許他也是舍不得,但更多的是其他原因。
比如——
最後的關頭,江水壓下/身,在楊梅耳邊說:“你等等我吧。”
他有重要的話要說。
☆、擁抱的男女
睡夢中,楊梅被李豔一個電話吵醒,三十分鐘後,她如約而至,來到了李豔所說的酒吧。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位于商貿區的酒吧,從來都是不眠的地方。
這種地方楊梅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去過了,仔細回憶一下,上一次進出這樣的場所,應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她還和宋強在一起。
進去以後,楊梅很順遂地找到了李豔,她正坐在邊角的沙發上獨飲。有前來搭讪的男人,坐下沒幾秒鐘,就被李豔打發了。
沒被別的人占去了便宜,看來還沒完全醉倒。
楊梅坐下後第一件事,就是奪下李豔手裏的酒瓶。因為沙發前的矮桌上,已經擺了不下十只空瓶,那應該都是李豔的“戰利品”。
“喝這麽歡,發生什麽大好事兒了?”楊梅調侃說。
李豔聽了哼笑了一聲,躺在沙發裏滿不在乎的模樣。她說:“楊梅同志你咋知道我有好事兒呢。”
楊梅挑眉:“猜對了?”
李豔猴子似的噌一下坐起來,一手摟住楊梅的脖子,楊梅一下子就聞到濃烈的酒氣湧過來:“孫威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楊梅看着她。
李豔說:“這說明什麽?說明外面的野花不如自家的好!說明我還是有魅力的,孫威這是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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