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雲終于還是把書放下,放在蓋着棉被的大腿上,被子滑,書本毫無預兆地滑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聲音很大。
“你這是在和我發脾氣?”李雲笑着。
“對。”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發什麽脾氣?”
“我已經說了……”
李雲打斷他:“我才不信你剛才說的。”
“……”江水轉過頭,沒搭理她。
李雲換人問:“你們知道嗎?他發什麽脾氣。”
紅頭發頭搖得像撥浪鼓,王震看着江水,問:“楊梅自己睡了?”
江水倏然看向他,眼睛眯了眯,仍舊不說話。
李雲也不說話了,她想知道的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實際上,這個答案和她剛才猜的差不了多遠。可她偏偏不死心,一遍一遍問。
“你沒事的話,我先回去。”江水拔腿就走。
李雲喊他:“等一下!……你,幫我把書撿起來。”
他停下,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鐘的停留。接着,肅殺地走過去,把掉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可以了嗎?”
書被他抛上置物臺,比掉在地上的聲音還擊入人心。
然而他并沒有回去,而是到附近的公園裏去。
出門的時候他很急,沒帶手機,現在一個人坐在公園的石梯上,根本不知道時間走了多少。
擡頭看一看天,好像已經漸漸白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在那裏抽了一包半的煙。賣煙的小販幹脆賴在他邊上不走了,樂呵呵瞪着他,就等他什麽時候又擡擡手,再買一包煙。
忽地,“這就走了?”小販追着問,“再來一包麽?”
江水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只是朝後晃了晃手:“不了。”
他是徒步回去的,車還留在公園。
等到了出租屋,天完全亮了。
開鎖進去的時候,他還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屋子很整潔,棉被是豆腐塊的樣子,陽光照射進來,窗明幾淨。
他累得一下子癱在床上,頭頂的燈沒拆下來洗過,燈罩上依舊積攢着灰。他有一種時間倒退到幾天前的錯覺。
接着,他猛地從床上起來,四顧看着。
浴室裏的鏡子映出他長出胡茬的臉,看起來髒兮兮的。洗手臺上放着香皂和其他洗浴用品,挂在一側的毛巾阻擋了一部分從窗戶進來的光,使浴室內一半是灰一半是金。
祥和而又寂靜的早晨。
江水從浴室出來,三兩步沖出出租屋,去敲走廊另一頭的門。
王震當然沒有來開門,他在醫院沒回來。
這時候,江水終于想起找手機,摸來摸去的,最後在換洗的衣服下摸到了手機。
已經快沒電了,紅色的電池旁顯示幾通未接來電,還有一條孤零零的短信。
[我懷孕了。]
☆、追女人的男人
看過短信以後,江水立刻回了電話過去,響了兩聲接起,劈頭蓋臉就問:“你在哪裏?”
楊梅沒說話,江水急了,馬上又問:“你說,在哪家醫院。”
車在公園,改裝店有別的車,但他身上沒有鑰匙。這時候他更急了,三兩步沖下樓,大馬路上已是車水馬龍,但這個路段出租車不好攔。他等了很久,出租的影兒都沒見着。
好不容易來一輛,卻是滿客。
身後車喇叭滴滴滴地叫,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去哪裏?”
江水回頭,是一輛私家車。這種車攬私活并不少見,死活等不到出租,這輛車的出現對于江水而言,無疑像是沙漠中見到綠洲。
他快步走過去,副駕駛的車窗降下來,司機把身體探過來。
兩人對視,臉都垮了。
“真是冤家路窄……”話音剛落,胖子就合上車窗,一只手忙不疊伸進來,被夾得死死的。
“我靠!”胖子吓了一跳,匆匆又把窗戶降下來。
江水弓着腰,對裏面的人說:“載我一程。”
胖子瞪着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給你錢。載我一程。”
“不載!”
江水看他一眼,一聲不吭地去開車門。裏面胖子驚了:“喂喂喂!你他媽給我住手!”
話沒說完,人已經坐進來了。
胖子氣得樂了,絲絲倒抽着冷氣,剛要罵他幾句,就見他一側身,又要去開車門,胖子手一抓,把他揪住了:“嘿!你當我這是公交車?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江水頭扭過來:“堵車,還不如走得快。”
“……”
江水去掰車門,發現上了鎖。皺眉看過去,胖子好整以暇地摸着下巴:“去哪。”
剛才攔車的時候,手機已經挂了。江水不知道楊梅的具體位置。
胖子斜眼看他:“不肯說?”他嗤了一聲,一臉的狠勁:“不說你就別想下去。”
江水沒理睬,自顧自按手機,給楊梅打電話,連續打了幾個,都沒人接。心裏愈發煩悶,胖子的聲音還在耳邊:“看來是上回弄你還不夠……”
“開鎖。”江水打斷他,語氣很平,但很重。
“喲!你……诶诶诶,你他媽幹嘛?!”
江水手伸過來開鎖,胖子體積大,把路給攔了。
“別擋路。”
“我就擋了,怎麽着。”
“信不信我砸你車。”
“嘿,你他媽……卧槽!還真砸!”
胖子車前擺着香水瓶,是胖子老婆喜歡的味道。江水拿它砸玻璃,啪一下,立刻碎了,玫瑰香的液體潺潺流下,頃刻間,車廂裏香得人眼睛都要掉淚。
呆了一下,胖子才反應過來,二話不說拉了手剎,撸着袖子面露兇光:“姓江的,不把你搞進醫院,我他媽就不在北京混了!”
陳一沉接到胖子電話的時候,胖子正在醫院。
一個小護士正給胖子塗酒精,疼得他哇哇大叫。陳一沉走過去,在他後頸來了一下:“你個慫貨,還被人搞進醫院了。”
胖子癟着嘴,目光在四周尋找:“姓江的呢?”
“進去了。”陳一沉冷笑着,胖子傻乎乎反問:“進去了?進哪兒了?”
“你說呢。”
進局子了。
陳一沉背後有點勢力,但不輕易動用,江水趕上了,被陳一沉弄進局子,一周以後,才放出來。
紅頭發去接江水,一見着面,就樂不可支了:“看你這挫樣兒!”
在裏面吃不好睡不好,渾身髒兮兮的,忽見天日了,又有點不習慣。皺着眉看了看天上那輪太陽,刺得急忙眯上眼。
“喂,我聽那小民警說,你差點沒把屋頂掀了?”紅頭發說,“怎麽回事啊你,不是和你說了,雲姐想方設法都會把你保出來的。還這麽心急?”
“……”
“那陳一沉是個有錢有勢的公子哥兒,又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人脈廣着呢,雲姐花了不少力氣打通關系。”
“替我謝謝李雲。”
“這個嘛,我覺得你還是自己去謝她比較好。”
到了醫院,見到李雲,江水道了聲謝,就什麽都不說了。李雲無聲地看着,忽的就笑了。
“聽說你在裏面還拳打腳踢的,練拳呢?”
江水聽了看向李雲,她似笑非笑的,看不出明顯的情緒。紅頭發在一邊捏了把汗,他認得李雲這幅模樣,往往是要生氣了,才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他趕忙說點好話:“進去了都害怕,把小白鼠關進黑籠子裏還不停折騰呢,何況是江水這頭壯牛……哈哈哈……”
笑了一陣,發現李雲依舊那副表情,紅頭發冷不丁背上發毛,尴尬地看了江水一眼,壓着聲音示意說:“傻!快道歉啊!”
江水沒開口,李雲就擺擺手道:“別了,我不愛聽那個。”仿佛無奈般小聲地嘆息,接着問道:“身體還行麽?還能開車麽?”
江水點頭:“能。”
“嗯,這周能跑的話……”李雲說了一半,停了停,銳利的眼看了看江水,“你有話要說?”
“我想請假。”
李雲哼了一聲,被“請假”這兩個字逗樂了。
江水說:“我有急事。”
李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仿佛是審視,再不情願,還是故作寬容地說:“一周內解決,回來還能趕上。”
楊梅已經不在北京了,江水是到了醫院才意識到這一點的。來的時候,她幾乎什麽都沒多帶,走的時候,當然也是一身輕松。
江水乘了最早的那一趟航班回了家,卻依舊找不到楊梅。她的手機總是打不通,每次自動挂線了,他的心就多揪了一分。
最後他給李豔打電話。
“喂?”
“楊梅在哪?”
李豔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江水?我猜就是你。你還真是直截了當,連客套都不客套一下。”
“我找不到她,只能找你。”
“哦,你找她幹嘛?你不是呆在北京不願意挪窩麽。”
“……”
“北京比咱們這好啊,月亮都比較圓,是不是?”
“……”
“……”
李豔用力咬咬牙:“聽見我說話沒?”
“聽見了。”
“那你不吱聲?跟你這種悶葫蘆說話真累。”李豔說,“楊梅懷孕了,你知道嗎?”
“……知道。她現在在哪?”
“她回老家了。”李豔笑了笑,覺得這麽說話真快意,“她和她爸媽住一塊,懷孕了嘛,總要有人疼,有人照顧。你說呢?”
“把地址告訴我吧。”
楊梅老家在更偏南的地方,三面環海,白露時節空氣潮濕。除了這潮濕的空氣,整個城市還算舒服,風清水軟好江南。
原來她在這樣的地方生長。
剛鋪設的水泥地,圍着一口渾濁的塘,沿着一路不知名的矮草,穿行于白牆紅瓦之中。這裏經過舊村改造,家家戶戶都是頂天立地的獨棟樓。
江水到的時候,天色已暗,但是楊梅家很好找,站在嶄新的樓房前,朝天看,數了數,有三間窗戶,最上面的那一間,拉上了淺玫紅色的窗簾。
應該是她的房間吧。
他不敢走過去敲門,怕門開了是她媽媽,或者是她爸爸。他不知道該和二老說些什麽。說——
我是你女兒的男朋友,但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氣得她跑回娘家?
說——
我現在什麽也沒有,沒錢沒房沒車,但還是把她的肚子搞大了?
不。他什麽都沒法說。他沒什麽能說出口的。
門自己開了,江水手一哆嗦,煙灰斷掉,飄到他的褲管上。
走出來的既不是她的爸爸,也不是她的媽媽。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男人。
不高,但穿着筆挺的西裝,架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很有文化。
他們并肩朝這邊走過來,一路都在聊天,看起來很愉快。楊梅是背對着這邊的,她的長發高高地紮起來,長長的馬尾一晃一晃的。那個男人指了指這邊,她看過來。
她一定看見他了,江水确定。但她神色如常,不起一絲波瀾。短短的一瞥,她又轉回頭繼續和那個男人說話。
江水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目不斜視地擦肩走過。
一直到路口,他們才分別。
楊梅慢慢原路返回,路過江水:“走吧。”
走了幾步,沒聽見後面人的聲音,停下來往後看:“站着幹什麽?進家裏來啊。”
他還是沒動,楊梅笑了一下,把羊絨外套穿緊實些:“我現在不能着涼。你不願意去我家的話,就跟我去外面的奶茶店坐坐吧。”
奶茶店不遠,走幾分鐘就到了。店很小,但亮着溫暖的黃光,與灰蒙蒙的天比,顯得格外溫馨。
“喝什麽?”
江水潦草地看了一眼頭頂的花名目,說:“随便。”
楊梅颔首,對套着統一圍裙的小妹說:“兩杯熱可可。”
“好的。請稍等。”
楊梅抿嘴看着小妹忙忙碌碌,一時無言。
很快,笑容可掬的小妹把熱乎乎的兩杯東西捧出來,看他倆安然不動地坐着,不需多問,熟練地取了細吸管插/進去。
一杯擺在楊梅面前,一杯擺在江水面前:“請慢用。”
楊梅接過去,用吸管小小地嘬了一口,太燙,幹脆把吸管拔了,嘴對着抿着喝。
喝了小半杯了,旁邊那一杯一點沒動。她也不看,只管自己喝。
半晌,旁邊的男人仿佛再也按捺不住,沉沉地開口:“你說句話吧,随便說什麽。別這麽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不申榜了,今天開始日更,一直到完結。恭喜大家,《等風》全文免費看。因此,所有講話難聽的人身攻擊的請主動删收。我已經非常難過了。作為一個很有脾氣的作者,生氣的時候會咬人。另外,《等風》完結的時候請告訴我,你們需要我留下繼續寫嗎。我統計下人數。最後:寫文新手,謝謝你們包涵。
☆、放棄冒險的男人
出了奶茶店,街邊亮了燈。
兩道的樹長了紅葉,一陣風過,撲簌簌地落下來,眼花缭亂之際,營造了一種落英缤紛的盛景。
但現在是秋天,蕭索的秋天。
楊梅裹緊外套,說:“帶你繞城一圈好不好?”
“好。”
“過馬路,坐對面的公交。通向海。”
江水點點頭:“這邊你熟,我跟着你。”
公交車很快就來了,而且很空,後排的連座任他們挑選。小城市就是這點好,人不多,顯得清閑,路不寬,但空又幹淨。
上了車,楊梅回頭:“有零錢麽?”
江水說:“有。”掏出四個一元硬幣,被她截了下來:“一人一塊五就夠了。”
他們坐到後排靠窗的位置去。沒有說話。
車速不快,能看清行道樹後亮着招牌燈的店面。楊梅往窗外看,忽然說:“那是我的母校。”
校門窄窄小小,緊閉着,旁邊有裝飾用的大石,上面用紅漆寫着“城南中學”四個大字。
旁邊撐了把紅白相間的大傘,站在傘下的門衛楊梅還記得,她人生中唯一一次逃課,就是被這個門衛逮住的。
和她一起的是她當年口吃的同桌,一個小胖子,別提多緊張了。就這樣的人,還敢慫恿楊梅一起,最後還是楊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決了不停詢問的門衛。
想到這裏,她不禁勾了勾唇角。
“笑什麽?”
楊梅摸了摸下唇,指着學校邊上的一家書店說:“為了買小說逃課,差點被門衛抓到老師那裏去。”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沒被抓到呗。”
江水淺笑着看她:“那你跑得挺快的。”
她睨他一眼:“我壓根沒跑。你別看那門衛長得彪形大漢的,其實特別好糊弄。我說什麽就信什麽,還叫我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呢。”
江水訝異:“你和他說什麽了?”
狡黠地挑了挑眉:“不想告訴你。”
車向右拐,城南中學的大門看不見了。這一條街熱鬧起來,因為多是一些零食店,飾品店之類,都是小女生愛淘的玩意兒。
還沒到放學時間,街上就有成群結隊的學生逛來逛去,一個個神采飛揚,男生勾肩搭背,女生挽手摟腰,在車上都能聽見他們銀鈴般的笑聲。
江水看着想着,仿佛楊梅就是他們其中一員。這裏離她學校這麽近,肯定夥同朋友同學一起走過無數遍。
楊梅說:“這條街我經常走,我有個閨蜜,特喜歡買小飾品,那時候哈哈堂很火,我就陪着她一起去。但我不買那裏面的。”
“為什麽?”
“因為我要攢錢買化妝品。”
江水笑了:“這麽小就懂得梳妝打扮了?肯定有暗戀的人。”
她誠實地點點頭:“有啊。”
“是誰?”
又是狡黠一笑:“不想告訴你。”
“……”江水郁悶了,“你怎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楊梅說:“我什麽都說顯得我特別傻吧?因為你都從不和我說你的事情。”
無論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總有那麽多隐瞞。
在醫院确定懷孕的時候,她有那麽一時刻,是想瞞着他的。不為別的,就是氣不過他。可後來她還是說了,摸着自己的肚子,還是給他去了電話。
江水看着楊梅把手柔柔地搭在肚子上,像摸貓背似的輕柔地撫着。看得久了,就被楊梅發現了:“看什麽吶?看我肚子大沒大?這才哪兒到哪兒呀,根本不顯懷。”
“哦,那多久能看出來?”
“起碼四五個月吧。”她做思考狀,“現在才一個月呢,要不是那時候腰痛去看醫生,也不會知道。”
公車提示到站,楊梅和江水一前一後下了車。
往前再走幾百米,就能看見海了。
黃昏時分的海,盛着落日的餘晖,波光粼粼的海面起起伏伏,像是飄蕩着無數只金燦燦的紙船。
找到一塊圓滑的石頭,楊梅坐下來,仰頭笑看江水:“這附近就這一塊幹淨石頭,你站一會兒吧。”
安靜了一會兒,她問:“你這麽過來了,北京那邊同意麽?”
“我請假了。”
“可是據我所知,這行當賺錢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就不怕錯過了?”
江水搖搖頭:“你都懷孕了。”
楊梅笑得很淡:“這麽說,還是我比較重要?”
江水沒回答,筆直地站着,久了,說:“我想養活你,沒錢我不會娶你。”
楊梅說:“那現在怎麽辦呢?你還是沒錢,而再過幾個月,我肚子就能看出來了。你還要去幹那麽危險的工作?”
“……沒有你說的那麽危險。”
“是嗎。”楊梅說,“別騙人了,你自己比我還清楚,這樣賽車,都是把命懸在頭頂的。”
他忽然難過起來:“楊梅,是我沒用,除了開車,真沒別的本事了。”
路上一抓一大把的大學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也不稀奇。他一個高中畢業的,拿什麽和人競争?更何況沒什麽特長沒什麽技術。
他只會開車。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肯定沒什麽花頭的。”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得凄涼,“我自己随便過過沒關系,但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誰都瞧不起我,活該我在最底層。但我現在不甘心了,我……”
對着金色的大海,他暗自深深呼吸,聲音融進了風聲和浪聲裏:“我想娶你的,楊梅。”
風起浪湧,雲卷雲舒。偌大的天地,喧嚣着,尖叫着。他小小的祈願,像一粒微小的種子,仿佛被抛進汪洋大海裏,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那些風聲和浪聲很大,可江水的耳邊卻很安靜——只聽得見如雷的心跳聲,甚至隐約能聽見血液倒流的咕咕聲——他此刻很緊張,因為楊梅一句話沒說。
“呼……”他試着吐一口氣纾解自己慌亂的情緒,但收效甚微。
楊梅抱膝坐着,遠遠眺望着,面容平靜,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剛才說的。
終于——
她在風浪裏捋了捋擋住眼睛的頭發:“我不求大富大貴的,江水,我要是拜金,一開始就不會找上你了。”
江水忍不住喉頭滾動。她說得對,如果她要的是錢,他們連開始都不會開始。
正因如此,才更覺得要珍惜。怎麽敢虧待了她?
“我該怎麽做,你告訴我吧,我該怎麽做?”他問。
“能不能——別再去北京了?”
貧窮、艱苦,她什麽都能忍受。唯一渴求的就是踏實存在的安全感——她要她愛的人是安全的、健康的。
江水去冒險,是為了她。這一點她很清楚。
而現在——
長久地沉思以後,他的聲音有點啞,但還是能聽得很清楚:“好。”
他放棄冒險,同樣是為了她。
入夜了。海面成了黑藍色,能見度很低。只能憑借耳朵看海,一定是風不平,浪不靜的。
“你覺得這裏怎麽樣?”楊梅問。
他答:“這裏很好。”
“你喜歡嗎?”
“喜歡。”
楊梅摸了摸冰涼的臉頰:“我不喜歡。”
“為什麽?”
“這裏的海浪很大的,好像一直沒有平靜下來的時候。”
“……”
她搓了搓手,從石頭上下來:“走吧,太冷了。”
他們搭乘公交原路返回,楊梅替江水找了一家旅店,開了一間标間。臨走前,被他抓住了:“能不能不回去?”
她笑了:“你要我夜不歸宿嗎?”
“不可以嗎。”
她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說:“我媽要管的。”
看着他失落的樣子,她又說:“不過可以陪你到十點。”
他們雙雙在軟椅上坐下,隔着一張桌子,牽着手。
什麽也不說,就幹坐着,楊梅忍不住笑了:“要不要說點什麽?”
“嗯。”
“你是怎麽過來的?”
“坐大巴。”
沒有直達這裏的動車,火車也沒必要,的确是大巴最便捷,但是要坐三個多小時,楊梅問:“很累吧?”
江水搖搖頭:“還好,自己開車累多了。”
“來之前不通知一下。”
他說:“給你打電話了,你沒接。”
楊梅這才想起來,這幾天她都沒用手機。
回家以後,拿出手機一看,未接電話三十多通,有二十多通是江水打來的。餘下的,是座機號碼。
她回撥過去,小何接了起來:“姐!你終于回電話了!”
“你怎麽在店裏?不好好當你的闊太啊。”
小何哎呀一聲:“姐你快別拿我開玩笑了,我哪兒是什麽闊太啊……”
“孟達啊。”
“他的錢又不是我的錢咯。”
“結婚了還分什麽你我,是你們‘共同’的錢。”
小何靜了好一會兒,才苦着聲音說:“家裏是他管錢的,平時我向他要錢買衣服買首飾他是會給的,別的就……”
楊梅明白了,故意把話題引到別的地方去:“你還是打算繼續給我打工啊?”
“是啊,我也不認識別的什麽人。姐你可別把我抛棄了啊!”
楊梅歡快地笑:“我就怕我給你的那點兒工資,你瞧不上了。”
“怎麽會呢!”小何說,“我還是要自己賺錢的……诶,姐,你啥時候回來啊?”
楊梅說:“你就讓我再懶幾天吧。”
再懶也是要回去工作的。從老家返回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化妝品店去了。
小何還在等着,見到楊梅後,喜形于色,沒聊幾句又要分開。
“孟達來接你嗎?”
小何點點頭:“我得先走了,去路口等他。”
楊梅望一眼外面烏壓壓的天,說:“在這兒等吧,他到了會給你打電話的。天黑了,外面又冷。”
“我沒關系啦,主要是怕他等煩了。”
“這裏過去就幾步路,兩分鐘都不要,有什麽好煩的。”
小何眼神暗淡了下,嘴角還挂着笑:“他這個人不願意等的啦……”
至此,楊梅忽然明白了,在和孟達的愛情關系裏,小何是處于下風的。沒有男人是不願意等的——足夠重視的話。
☆、活着的男人
楊梅來店裏的時候,小何已經在了。這幾天她都來得特別早,讓楊梅有一種回到過去時候的感覺——小何剛進店的時候,誠惶誠恐,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時常比規定上班時間早到半個小時。
小何解釋說,是她不願意在家閑着。
孟達家境相當不錯,小何嫁過去以後,就住進豪宅了。據說孟達家是配傭人的,家務活都是傭人在幹,有時還會叫鐘點工幫忙。
照理說,小何進了這樣的家門,應該是輕松很多的。不過看她郁郁寡歡的模樣,好像過得并不開心。
楊梅取了椅子在小何旁坐下:“各人有各人的過法,你算是嫁入豪門了,當闊太太的确是百無聊賴的。”
小何點點頭,說:“這我都知道,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嘛,電視劇裏都是這麽演的。可是只有自己真到了那個位置了,辛酸苦辣才最知味。”
“哦,那你現在是辛、酸、苦、辣哪一味呢?”
“都不是。”小何抿抿嘴,說,“我現在就覺得虛,不太踏實。”
楊梅沒吭聲,等她繼續下去。
“深入了解孟達這個人以後,才發現他是典型的富人家小孩養成的脾氣。比如比較以自我為中心,凡事都是我遷就他,要是他不如意了,就會發脾氣。再比如不太顧忌別人的感受,總是出言傷人——我家上周才來的阿姨,被他罵得抹着眼淚請辭了……”
楊梅并不覺得意外,她見過孟達幾次,雖交談不多,但她還是看出來了,這個男人的确是養尊處優的,因此有些不太好的毛病。
所以當小何決定嫁給他的時候,楊梅心裏不是沒有驚訝和可惜的。總體上而言,小何是個很有想法又獨立的女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沒什麽背景、家庭條件不太好——如果這算是一個缺點的話。
“小何,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要過得幸福。”
小何颔首:“謝謝姐,我都懂的——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跪着也要走完。你們都覺得我嫁給孟達過于草率,覺得他不是良人,但其實仔細想想,真的沒什麽不好的——畢竟結婚是要過日子的,比起坐在自行車上笑,我是願意坐在寶馬車裏哭的。
姐,我和你真不一樣,我是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狗屁真愛的,你看看,那麽多男人婚前信誓旦旦,結果婚後出軌,這說明什麽?這就說明愛是會随着時間消逝的——愛是有保質期的。既然是這樣,我何必陪着所謂真愛從零奮鬥?不如直接撿個現成的便宜,日子還過得舒坦些。”
楊梅唏噓一陣,最後說:“是,各人有各人的過法。你自己覺得好就好,旁人不能左右。”
小何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忽地想起什麽,問:“你和那教練怎麽樣了?”
楊梅平靜地道:“他早就不是教練了。”
小何眼睛一亮:“怎麽了?改行了?發達了是不是?”
楊梅搖搖頭,道:“他現在找新工作呢,空窗一段時間了,沒有好的下家。”
“哦……”小何意味不明地拖長聲音,頓了頓,忽然說,“他開車還不錯吧?不然我叫孟達幫忙給找個工作吧?”
“?”楊梅擡頭看。
小何說:“給人開車的——你要是嫌棄的話,就算了。”
“不嫌棄,他能有活幹就好。只是他以前也給人開過車,那老板拼命壓榨他,我怕他身體吃不消的。”
“不會不會!”小何擺手笑說,“既然是你男朋友,肯定要叫他們關照下的。”
“那就替他先謝謝你了。”
“不用不用,應該的姐。”
小何說的工作,其實就是孟達的好友剛好缺個司機,因為特意關照了,所以那人見了江水一面就同意了。現在江水就給他當司機,活不重,福利也好,幹了一段日子,總算進入正軌。
江水開的是一輛白色寶馬,下班了他開到楊梅小區裏。
現在他們同居。
其實楊梅知道江水本來是不大願意住在她家裏的,這總有點小白臉靠女人的意味。但她現在懷孕了,需要有人照顧,江水義不容辭地承擔了早晚兩餐的廚夫工作。他手藝還不錯,幾個月下來,竟然把楊梅養胖了不少。
“又重了一公斤。”
江水把吃剩下的倒進垃圾桶,再把碗筷拿進廚房,就聽見楊梅哀哀的抱怨。
從廚房出來,看了她一眼,淡淡說:“別折騰體重秤了,再這樣我就把秤收起來。”
楊梅從秤上下來,哀怨地看了江水一眼,對着他捏着自己肚皮上的肉:“你不準收啊!我得控制體重啊,沒秤怎麽知道自己肥了多少。”
江水走過來,一只手上拿着菜碟,用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懸空提了提:“嗯,是重了一公斤差不多。”
楊梅嬌嗔地錘了他一拳:“這你都感覺得出來?得了吧你。”
江水笑了笑,說:“我整天抱你,當然感覺得出來。”
“嘁,随你怎麽說吧。”頓了頓,楊梅說,“我看你好像瘦了,要不要量一下?”
“不用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臂,又摸了摸他的腰,幾乎肯定地說:“瘦了瘦了。是不是太辛苦了?給人開車壓力有點大吧?啊?要不要請假休息幾天啊?”
江水搖頭:“老板人很友善,對下屬也好,很體諒。壓力肯定是有的,但也沒你說的那麽可怕。要說辛苦……伺候你最辛苦了——你能不能吃完零食把垃圾收收好?還有啊,你現在也不疊被子了,你看你床亂成什麽樣子。”
楊梅哼了一聲,甩手就走。
“去幹嘛?”
“去疊被子!”
夜深人靜,相擁入眠。
安靜的空間裏,隐隐有窸窸窣窣的碎聲。
“好了沒有?”
“……快了……”
随着啞忍的悶哼,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弭了。
“去,給我抽張紙。”
江水從床上起來,借着白月光摸到紙巾,給楊梅把手擦幹淨了。
重新躺上床,聲音滿足又帶着遺憾:“什麽時候才行啊?多久了都。”
“醫生說三個月啊,不然寶寶會出事的。”楊梅警告說,“這段時間你別想了。”
“……”他悶悶地翻了個身。
過了許久,黑暗裏,響起他沉靜的聲音:“楊梅,我不會一直給人開車的。”
楊梅眉心一皺:“怎麽又提這個,不是幹得好好的麽。”
能自力更生就好,而現在他的收入,也能填補家用。楊梅想,這樣就足夠了。她賺的錢是大頭,大的開銷用度都是花她的錢,這樣想着,她心底又隐隐不安。
于是給他打強心針:“你不要多想了,現在就挺好。你的工資也打在我卡上,卡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