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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憤不平,看着江水的眼神就像眼鏡蛇看着獵物,兇狠惡毒。
這樣妄加揣測她還不滿足,抿着唇又嘀咕了一句:“誰知道你身上流着誰的血,也不知道幹不幹淨。”
江水盯着楊母,唇緊合着,嘴部肌肉在微微抖着,仿佛拼命壓制着什麽。
楊母看着他,哼聲道:“怎麽?你還不服?你知道自己老子是誰嗎?啊?就你這樣的人,要不是楊梅懷了孩子,我死都不會讓她跟你!”
楊母越說越解氣,長久以來的郁氣仿佛在此時找到了最恰當的排出口,一下子又好像充滿了力氣,拽着門的手猛一使勁,終于松動了江水的力,她往後小小地踉跄,門砰一聲撞上牆,又猛地往回彈起。
又是砰地一下,很悶,重重地敲在江水的額角,疼得他眼冒金星。
“走!”
江水一動不動,眼看楊母像驅趕臭蟲似的擺擺手,就差捏着鼻子了。那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內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好像是難過的,但又好像習慣了。
“聽不見我說話是不是?”楊母瞪着眼睛,聲音洪亮,“楊國強!你去把廁所裏那把掃帚拿給我!……人呢?!好,好,我自己拿。”
洗手間就在病房門右手邊,楊母正在氣頭上,走動起來格外快速。轉瞬間,再出現在江水面前時,手上已經舉着把掃帚——最原始的那種掃帚,用高粱糜子制作的,硬邦邦的一根根豎立着,打在人肉上可疼了。
楊母鬧出這麽大動靜,周圍早圍了一圈人。有病人還有醫生護士。其中一個護士想過來制止,哪想到楊母的掃帚不長眼,嘩啦一下子就掃過去,吓得那護士縮着脖子往後逃。
年輕時候的楊母就以潑辣聞名,年歲越來越大,這股潑辣勁不減反增。下手是真狠,不是光吓唬人的,啪地一下,江水躲避不及,一邊側臉和肩頭就被掃帚打了一下。
“別打人!有什麽話好好說嘛!”
楊母置若罔聞。一雙眼瞪得滾圓,臉露兇光。幾乎一整條走廊都能聽見她的叫喊聲:“你算什麽東西啊?沒爹沒娘的窮鬼!還想娶我女兒?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眼見情況越來越不可控制,楊父急忙從後面奪過楊母手裏的掃帚。楊母手上空了而不自知,充滿怒氣地對着江水喊:“滾!”
病房外越來越多的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聲音不絕于耳。楊父臉上一陣燥熱,拽着楊母往裏拖。楊母往後一扭頭,急赤白臉地喊:“幹什麽你!”
“進來!還不嫌丢人呢!”
門重重關上。
隔絕了屋內屋外。
江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人群圍着他,議論的聲音很嘈雜,他卻什麽也聽不見了。
出了醫院,他在附近的夜市裏晃蕩了一陣。天色全黑,冷月懸挂在頭頂,他這才發覺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
一邊的燒烤店人聲鼎沸,涼風送來誘人的烤肉香。
他挪步過去,在一張油膩膩的桌邊坐下。這桌人剛走,桌上的殘羹冷炙還沒來得及收。
“要點什麽?”
江水擡頭,看見服務員模糊的臉。服務員等了片刻,沒等到點單,語氣就有點不耐煩:“我說大哥,你要吃點啥?”
江水搖搖頭,服務員怪異地看他一眼,一邊在心裏嘀咕一邊轉身走。忽然,身後的聲音說:“有沒有酒?”
不多時,江水要的酒就送上來了。正要拿起子去開,服務員說:“大哥,咱們這是先付錢的。”
江水手一頓,縮回去摸口袋。
空空如也。
他的錢包丢在車上,車停在醫院門口。從醫院出來他一路步行,沒魂似的。
“沒錢你不能喝我們的酒。”服務員盯着江水上上下下地看,心中暗罵一句“窮逼”。
“我錢在車上,過會補上。”他又伸手去起瓶蓋。
服務員一擋,開始往回收酒瓶:“不行啊大哥!咱們店有規矩。”
一推一搡之間,一瓶酒砸到地上,玻璃渣子炸了一地。
服務員目瞪口呆地看着,驚醒後忽然惡向膽邊生:“有病!”
工資本來就低,一瓶酒再便宜,他也不想多扣幾塊錢。正要指着人鼻子罵,眼前忽然晃出一只手,一道嬉皮笑臉的聲音滑過來:“诶——你脾氣這麽火爆幹嘛?顧客是上帝,懂不懂?”
☆、被拆散的男女
服務員瞪大眼睛看過去,一頭晃眼的紅毛。上下一打量,還穿着奇裝異服。一看就不是好人,搞不好是混黑的。
于是剛才那股嚣張的氣焰立馬熄滅了大半,眼珠子在“窮鬼”和“紅毛”之間來回轉悠。最後,他癟着嘴說:“你他朋友啊?那你付錢呗……”
“拿好。”把錢塞到服務員那裏,不耐煩地甩甩手,“走吧走吧!”
酒一瓶一瓶擺在眼前,觸手可及。江水的視線卻沒落在它們上面,他擡頭看着,忽然說:“李雲叫你來的?”
紅頭發嘿嘿一笑,大喇喇地張開腿反着椅子坐下,兩只胳膊支在椅背上:“對。”
“我不會跟你去北京的。”
“別自作多情,我要你回去了麽。”
江水端詳他,見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收了目光,去拿桌上的酒瓶。
找不到起子了。
紅頭發咧嘴笑,揚了揚手上的起子。
“拿來。”
他沒給。
江水張嘴咬開了瓶蓋。
紅頭發神色一驚,給江水豎了個大拇指。然後自己用起子開了一瓶,去碰江水的酒瓶。乒一聲,道:“幹杯!”
“啊——真爽!”紅頭發一口喝了一瓶脖子,厚瓶底悶重地砸在桌上,對面江水倒是喝得不聲不響,他一時看得呆了,沒想到他一口灌了一整瓶。
紅頭發湊過去,手壓在桌上,一壓上去才發現不對勁,胳膊下面油乎乎的,罵了一句靠,急忙用餐巾紙擦掉。
再擡眼的時候,江水正在灌第二瓶。
紅頭發探身過去,握住他瓶底:“喂喂喂!你這麽喝可不好。”
江水輕輕一晃,就把瓶底的手甩掉了。
“行行行,随你。”
江水喝酒的時候很沉默,仿佛一只大水缸,巨大的容量,探不到缸底。他的喉結一上一下滾動,黃橙橙的液體很快消失。
他喝酒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不像有的人,喝酒動靜特別大,咕咚咕咚的,真要比酒量,又慫了。
無聲才最可怕。
紅頭發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想起在北京的時候,陳一沉故意使絆,逼江水喝一箱子冰啤。
“難怪……難怪你敢答應了。”紅頭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酒瓶子又空了一只,道,“你這是高人不露相啊!”
江水又要開新的,紅頭發快速按住他的手,哄着說:“行了行了,見好就收啊你。”
好不容易江水停了下來,紅頭發又道:“看你這麽喝,怎麽,借酒澆愁呢?和女朋友吵架了?”
江水淡淡地看他一眼,沒什麽表情。趁人不注意,又開了一瓶。
“卧槽我也是防不勝防啊!”紅頭發翻了個白眼,默默開始收剩下的酒瓶,嘴上嘀咕,“都放我這兒,看你怎麽拿。”
酒瓶子都在他腳邊上,看了兩眼,覺得放心了,這才去看江水。他連續幹了兩瓶,這是第三瓶。已經喝得相當慢了。
看着看着,忽生出一絲悲憫來。
一個在髒兮兮油乎乎的大排檔喝悶酒的男人,一個甚至連酒錢都付不起的男人。在這寒冷的冬夜,平白讓人覺得心疼。
紅頭發想,他剛到北京那會兒,也和江水現在這樣子差不離吧。後來李雲解救了他,讓他不至于窘迫到抱着棉被躺在樓梯上睡。
江水勾起了他落魄的回憶,讓他從內心深處對這個男人有了同理心:“喂,”他用腳尖踢了一下江水的腳腕,道,“沒什麽過不去的坎,人生嘛,肯定有不如意。我以前窮得要死,現在兜裏不也有千把塊的。你比我能賺錢,現在這世道,有錢就是大爺。”
江水喝酒的動作停了停,紅頭發趁機把他酒瓶子搶過來,還剩下點兒酒沫,他一仰脖,替他喝了。
“你一走就沒回來,也不打聲招呼,氣得雲姐快半個月沒開口說過話。她這個人吶,喜怒都藏在心裏,外表看起來嘛事兒沒有,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這時候,江水終于開口說一句:“抱歉,連累你們了。”
“沒。”紅頭發說,“連累不至于,就是日子不太好過。我也好一段時間沒見着雲姐了,前兩天她打我電話叫我過來辦點事,我哪兒敢不答應。”
紅頭發頓了頓,細細看着江水的表情,忽的笑了出來:“你就一點兒不好奇我過來辦什麽事?”
江水沒反應。紅頭發一搓鼻子,道:“你行,夠冷淡的。”
冷不防地,江水道:“事兒辦妥了麽?”
紅頭發搖搖頭:“沒呢,八字兒還沒一撇。”
“哦。”
天越來越冷,寒風陣陣襲來,吹得人耳朵都快沒知覺了。
紅頭發搓了搓手臂,問:“你住哪兒?”
江水沒回答,過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手□□兜裏,說:“走了。”
紅頭發也跟着起來,對着他背影喊:“喂!走哪兒去啊你?”
沒等到答案,紅頭發快步跟上,前面的人猛一停下,他就撞了上去。
江水回頭,聲音沒情緒:“別跟着我。”
紅頭發一愣,說:“好,我不跟着。”忽然手伸過去摸人鬓角,對着昏暗的燈光細細辨認,臉色驚訝:“喂,你長白頭發了。”
背脊驀地一僵,卻依舊一言不發。
紅頭發以為他沒聽見,大着嗓門,指了指自己的鬓角:“這兒!白頭發!”
“哦。”
“……”
“走了。”江水拍了拍紅頭發的肩,“你找着住的地方了吧?抱歉,我沒辦法招待你。”
他已經自身難保。
楊梅家肯定進不去,然而他所有的家當都搬進去了,自己的房子已然家徒四壁。
剩下一張幹幹淨淨的小床——十分幹淨,沒有床單,沒有被子。
他在家門前站了一會兒,護城河的旁邊是鐵軌,他聽見火車經過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被火車的聲音遮掩了,一句話說了三遍,江水才聽清楚。他轉過頭,看見鄰居許阿姨。她提了一大購物袋,一只手提的,那邊肩就塌下去些。
她叫了他一聲,說:“好久沒見着你了,都忙什麽去啦?”
江水對着她笑了一下,許阿姨又道:“可算碰見你了,我還有事兒要找你咧!”
江水道:“什麽事?你說。”
許阿姨哈哈笑了兩聲,說:“也不是什麽大事……是這樣子的啊,我這邊認識個姑娘,人長得挺漂亮,在輔導站上班,她是準備考編制的,這不,托我找找有沒有适合的小夥子……
本來吧,她這個年紀也不應該這麽急的,不過她爸媽都是下崗工人,閑着吧就成天找我說這個事兒……小江,我是覺着,你和她好像還挺适合的……”
說完,許阿姨喜滋滋地笑起來,其實她早看上江水了。人長得帥,性格又好,雖說家庭條件差了點,但女方條件也不見得好去哪兒。要真說起來,兩個人其實是門當戶對的。
許阿姨早和那女老師說過江水了,對方家境一般,表示江水這樣的可以接受,錢嘛,小兩口一起拼搏一起賺嘛。
“你看怎麽樣?要不要大家約個時間見一面?我和她說了,你駕校教練,可能時間上她要配合一下,這個她同意的。”
許阿姨滿臉是笑,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聲,期待地等着江水點頭。
江水怔了怔,本來想說自己已經有愛人了,可現在他和楊梅這情況,這句話竟然怎麽也不能坦然說出口。思考了片刻,最後他說:“許阿姨,駕校那邊,我已經辭職了。”
“什麽?”許阿姨表情誇張地喊出來,聲音大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尴尬地哦了一聲,說:“那你現在做什麽工作的?”
“我現在還沒有穩定的工作。”
許阿姨的神色在那一刻變幻莫測,想說點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
江水善解人意地道:“謝謝阿姨,不用幫我介紹了。”
許阿姨一聽,立馬順着臺階下了:“哦哦,你要是不同意也行,我再問問別的小夥子……”
“……”
“那這樣,我還有事,先回去了啊。”她指了指購物袋,三步并兩步地走,逃得比兔子還快。
望着黑黢黢的樓道口,江水難看地笑了笑。
今晚沒有月亮,和他心底一樣,漆黑一片。
江水在空蕩蕩的床板上躺了一夜,第二天,他去了楊梅家。
前幾天他在忙萬淑芬的後事,有一段時間沒回去了,今天再開車想進小區,發現竟然進不去了。
門衛換了人,這一個一絲不茍,規定要刷卡進門就必須刷卡進門,一點情面不給。江水想刷臉,忽然又想起來他和這個門衛是第一次打照面。
最後,他把車停到路邊,步行進入小區。
開門的是楊母,一見是他,臉色立刻變了。江水在心底冷笑,原來一個人可以這麽僞善。
“什麽事?”楊母是徹底不打算和江水維持表面的平和了,既然在醫院已經撕破臉,那現在冰冷的态度就是她真實的态度了。
“我來看楊梅。”
“楊梅還沒出院。”
“她出院了,我剛從醫院過來。”
“……”
楊母二話不說,把門關了。
江水繼續按門鈴,煩不勝煩之際,楊母再次把門打開:“幹什麽?”
“讓我見楊梅。”
“沒門!”莫名其妙的,楊母火氣又來了,不自覺拔高音量,“是不是被我罵得還不夠?你又上門來讨罵?”
話沒說完,她眼睛就在四處逡巡。在找雞毛撣子。
幸好楊父及時出現,在楊母的雞毛撣子伸出來的前一瞬,楊父啪一聲把門關了。
把楊母關在裏面,自己和江水關在外面。
“小江,來,我們小區裏走走。”
江水惴惴不安又視死如歸地跟在後面,走到僻靜處,楊父停下來,拿了一根煙點着。
吸了一口,道:“楊梅恢複得不錯,比前幾天能吃。臉色也好起來,也能下床活動,你不用擔心。”
江水點點頭,靜靜等着。
楊父說:“小江,我當你是聰明人。所以作為長輩,有幾句話必須跟你講。”
他露出回憶的神情:“我和楊梅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家裏窮得叮當響,但那時候兩人相愛,什麽也沒想就結婚了。婚後一起奮鬥,有了今天。楊梅媽媽跟着我是吃過苦的,正因如此,她才不要自己女兒也去吃苦。你明白我意思吧?”
他看了江水一眼,又繼續說:“有句話這麽說——人窮志不窮。小江你呢,還很年輕,有的是機會去拼去搏,我建議還是不要過早定下來。男人嘛,要志在四方。”
“你有賺錢的本事,你就出去賺錢,你沒賺錢的本事,你就培養出賺錢的本事。你覺得呢?”
江水緩緩擡起頭,眼裏的光就像明明滅滅的煙頭火星:“叔叔,如果我賺了錢,我有房子,有車子,再來找楊梅……”
楊父晃着手指,打斷他:“她媽媽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小江啊,我看,你和楊梅還是算了吧。”
撚了煙,掙紮的火星徹底滅了。風中還飄着它的殘骸——那灰白的煙灰。
一如江水鬓角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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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土豪破費了,記得常來哈
☆、白頭的男人
近一周來,江水懶得快發黴了。不工作不外出,成天窩在空蕩蕩的家裏,渴了喝礦泉水,餓了吃泡面。直到家裏的食物被他挖空了,才有出門的念頭。
也根本不打算購買食材,直接奔餐館去,撿現成的吃。
這家面館開了好多連鎖店,其中的雞絲面是招牌。一碗雞絲面十五塊錢,江水點了一碗,付錢的時候,掏一掏褲兜,摸出一張十塊的。
“先生,雞絲面是十五塊。”
江水把十塊錢捏在手心裏,換手去另一只口袋摸錢——
他只有十塊。
收銀小妹還在等他付錢,後面有別的客人來點面,她不敢怠慢,就先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江水站在那裏,頗有些尴尬的意味。
他之前的工資都是直接打在楊梅的卡上,身上沒有大鈔,但會存放些零錢用來買煙。現在他窮得連買煙錢都付不起了,更別提一碗雞絲面了。
他想,幹脆就這樣走掉吧,在沒有人發覺的時候。
“你偷偷摸摸要去哪兒?”
腳步驀地一頓,回頭,楊母正抱胸站在面前。
楊梅索性挺直了背,光明正大地說:“我要去找江水。”
“不許!”
楊母使了個眼色,楊父面露難色,但還是一步一步挪過去,聽話地把防盜門反鎖了。
“你給我在家好好待着!”楊母拉着楊梅往餐桌邊走,按着她的肩膀坐下,語重心長地說,“立業是專門跑過來看你,這還是在得知你引産的情況下。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對你很有感覺!你看,你一說想吃千張面,他馬上跑外面去幫你買。這麽好的男孩子,你一定要把握住的。”
楊梅撇開頭,神色淡淡。她沒有化妝,又加上身體的緣故,臉色看起來還是略顯蒼白,嘴唇也少有血色。
楊母在一旁看得又是心急又是心疼,萬千情緒凝結成一句嘆息,充滿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乖,這段時間你聽媽的話,養好身體,別到處亂跑了。”
楊梅看過去,手一伸,說:“好,那你把手機還給我。”
“不行!你現在就好好休養,玩什麽手機!手機輻射很厲害的。”
“你起碼讓我看一眼……”
“不行!”
“……”
楊母再不多話,站起來要走,身後楊梅忽地聲音悲涼地說一句:“媽,你是不是又不同意了?”
“……”
楊母往卧室裏走,楊父走過來,說:“別讓你媽媽着急生氣了,楊梅,你長大了。”
楊梅低着頭,一言不發。楊父又道:“你早飯吃那麽點兒,現在肯定餓壞了。等立業回來吧,什麽話,吃完中飯再說吧。”
傅立業站在收銀臺前,點了三份雞絲面,一份千張面。
收銀小妹笑容可掬:“您好先生,一共五十五元。”
傅立業給她一張五十的和一張十塊的,正要找錢,她忽然說道:“诶,先生,您的雞絲面不要了嗎?”
旁邊轉身欲走的男人停下來,回頭毫無情緒地一笑:“我沒帶夠錢,算了,不要了。”
“哦……”
傅立業看他一眼,随口問收銀小妹:“他差多少錢?”
收銀小妹想了想,答:“五塊。”
“那把我的那五塊算他頭上吧,你不用找了。”
收銀小妹反應過來,點點頭,揚着手裏的五塊錢,對江水喊:“那個要買雞絲面的先生,有人幫您付錢了!”
江水看過去,傅立業對他友善地點了點頭。
這張面孔他認識——西裝革履,戴一副無框眼鏡。
“謝謝。”江水走回去,很快,他的雞絲面就端出來了。
傅立業的四碗面也打包完畢,他一手拎兩只打包袋,湯汁又燙又滿,因此提得很小心。江水不免多看了一眼,傅立業順着他的目光,笑道:“這家面店味道真不錯。”
江水點頭,道:“你買四份。”
他說:“家裏有病人,忽然想吃面。我和她父母只好随她一起。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如履薄冰地走出面館,江水端着鐵盤,一時看得入神。
收銀小妹提醒他:“先生,那邊還剩一個空位。”
指了指靠門的位置。江水剛要端着走過去,就被別的人捷足先登。
這家面館生意奇好,不一會兒功夫,所有的位置都坐了人。
江水對收銀小妹說:“你幫我打包吧。”
“哦,好的。”
面拿回家的時候,有點糊了。
他換了家裏的碗盛面,取了竹筷吃。
面的味道的确很棒,可他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說不上是因為什麽,明明肚皮還是空的,可偏偏什麽胃口都沒有。
這碗面是和楊梅相親的男人買的。
人最怕對比,一比較,就變得不快樂了。
可江水仍舊忍不住想,他渾身上下無論哪一點,都比不過那個男人。而他現在還要吃那個男人買給他的面。
他吃不下去。
這麽會兒愣神的功夫,那碗雞絲面全糊了。面條吸了湯汁,變得又粗又肥,快要從碗裏脹出來了。
他忽然想笑,此情此景,他想起楊梅。楊梅吃面,總是要把面吃成他現在這個樣子——越吃越多,最後他沒辦法,只好幫她解決掉。
現在,他坐在楊梅坐過的位子,吃着楊梅吃過的面,好像什麽都沒變,一切恍如昨日。驚醒過來之時,卻猛然發覺,其實一切早就變了。
你是一棵樹,要是有人要把你攔腰砍斷,你怎麽辦?
那就來年春天再發芽,重新長過。
如果那個人一定要把你砍斷呢?
那我就再長,一直長。
這顆飽經風霜的樹,在天寒地凍裏掉光了葉子,剩下光禿禿的枝桠和傷痕累累的樹幹。快要捱不過去了。
他抖着手,機械地又送了一筷子面進嘴。味同嚼蠟。
他的鼻子已經聞不到雞絲的香氣,甚至在某一時候,呼吸都略顯艱難。他回過神來,原來他的鼻子已經塞住了,因為它抵抗不住默默淌下的淚。
那碗面一直放在桌上,好幾天都沒有收拾。
江水睡了個昏天黑地。
再爬起來的時候,他都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了。如果不是敲門聲響起來,他大概會一直躺下去,躺到他的枝幹斷掉,樹根腐爛掉,整棵樹消失掉。
敲門的人很有毅力,一下敲得比一下響,頗有你不開門我就一直敲下去的意思。
江水從廚房的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大門前站着的人。紅頭發,竟然被他找到這裏來。
距離上次和他在大排檔喝酒,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
“開門開門!江水我知道你躲在裏面!”紅頭發敲得拳頭都痛了,休息幾秒揉了揉手,繼續擡起來敲。
拳頭還沒落下去,大門打開了。
兩人對視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江水是懶得說,紅頭發是說不出。
才短短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紅頭發驚訝地瞪着眼前的男人,連他這麽粗心大意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看出江水瘦了,皮膚幹了,不知道他多久沒洗澡,身上有油臭的味道。
他現在這幅樣子,把他推進垃圾堆裏,也一點也不違和。
更可怕的是他的頭發。
紅頭發大張着嘴,唇上的肌肉顫抖了幾下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江江江江水,你做發型去了?”
江水沒理他,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捋面前人的頭發,半天,才說:“你照過鏡子沒?”
如果照過鏡子,他就能看見自己那一頭花白的發。
終于回過味來,紅頭發正了臉色。江水怎麽可能去做發型?他這一頭華發,鐵定是自己長出來的。
紅頭發驚得說不出話,好久過去,他依舊目瞪口呆,嘴上嘀嘀咕咕:“一夜白頭?小說裏的吧。”
他取出手機,調出鏡子,擺在江水眼前:“你看,你自己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水看着鏡裏的自己,有一剎那的呆滞。但很快,他又恢複波瀾不驚的死氣。
一轉身,他往回走。
身後紅頭發追上來,一邊走一邊說:“江水,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麽嗎?像糟老頭!我的媽呀,你這是受什麽刺激了?那天看你也就鬓角長幾根白頭發,現在整個頭都長,你發展夠迅速的呀。”
“……”
一進房門,紅頭發噤聲不語了。這陰沉沉的房子,讓他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江水從櫃子裏取出一瓶農夫山泉,遞給紅頭發,紅頭發被這氣氛吓得夠嗆,大腦沒下達指令,手就擰開瓶蓋,咕咚喝了一口。
江水看也不看他,繼續往裏走,又說:“你看下保質期。”
紅頭發一口水噴了出來。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手忙腳亂去翻保質期,幸好,還沒過期。
他把礦泉水丢到一邊,跟着江水走到床邊。
床板上鋪着一層棉被——實際上就是棉絮,是那種沒有套被套的棉被。
江水直接就這麽躺在上面,床邊的地板上扔滿了折掉的煙蒂。
紅頭發覺得自己都快要沒處落腳了。
他想罵江水幾句,但一看他的臉,湧到嗓眼的話又咽了下去。
最後,他只是輕聲說:“江水,你現在這個樣子,雲姐看見了,會難過的。”
☆、她的愛氣勢如虹
江水和紅頭發坐在開往北京的火車上。
李雲讓紅頭發辦的事,就是帶回江水。她在電話裏沒明講,但紅頭發還是聽出來了。他在李雲身邊待這麽多年了,猜透她的意思還是很容易的。
這麽多年,他是頭一次看見李雲對一個男人這麽上心。這讓他有點嫉妒,但他對李雲的感情,更多是被解救于水火的感激,而李雲對江水的感情,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這樣一想,那丁點嫉妒好像又沒什麽必要了。
這次過來,李雲給紅頭發的錢還挺多的,這筆錢足以讓他們挑選最好的航空公司,選坐最貴的頭等艙。不過江水死活不願意,最後他們選擇了火車——這慢悠悠的火車。
仿佛在這一段漫長的路程裏,江水能随時反悔一樣。
紅頭發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對李雲是忠心耿耿的。
江水坐在他對面,右手夾着煙,左手捏着手機。捏得很用力,掌肉用力得都發白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紅頭發想,他必須得斷絕江水猶豫的念頭。
一不做二不休,他猛一出手,搶過江水的手機,往車窗外一丢。甚至沒發出一點聲音,那只手機就消失在茂密的樹叢裏了。
江水抓不回手機,只能抓住紅頭發的手腕:“你幹什麽!”
紅頭發背往後一靠,竟然吹起了口哨:“不好意思,手滑。”
江水死死盯住他,臉上沒什麽太大的表情。但這樣的神情,看得紅頭發心裏直發毛。他下意識抓緊自己口袋裏的手機,生怕面前的男人一發瘋,就把他手機也丢出去了。
然而江水并沒有發瘋,他手上的力氣很快松下去。仿佛洩洪一般,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紅頭發暗自放心,故意安慰他道:“你那破手機,丢了就丢了。北京是什麽地方?那裏可遍地是黃金!只要你願意,你完全可以一天換一只手機。”
見江水一聲不吭,閉着眼睛像是陷入沉思,紅頭發再接再勵:“去北京就是重新開始,你得和過去說聲拜拜。”
江水緩緩睜開眼,耳邊已經聽不見任何人說話的聲音。紅頭發的嘴巴一張一合,像一條聒噪的鯉魚。他兀自望向窗外,綠油油的樹叢飛速劃過,肉眼捕捉不到它們的細節。
他的手機就埋藏在那片綠色當中,他的過去也是。也不知道會不會深陷入泥裏,會不會被風吹被雨淋,會不會被太陽照,會不會在塵埃裏開出一朵花來。
他再次閉上眼,心中默默嘆息着。五官漸漸明朗,能聽見外界的聲音。
紅頭發不知何時已經閉嘴了,江水聞到紅燒牛肉面的味道,睜開眼,看見紅頭發正低着頭吸裏呼嚕地吃一碗泡面,袅袅的香氣被風吹過來,吹得他肚皮忽然就空了。
突然間,紅頭發擡起頭,嘴裏還塞着面,說話口齒不清:“想吃嗎?”變戲法似的從一旁的行李袋裏摸出一碗新的,摔到江水懷裏:“紅燒牛肉的沒了,來個老壇酸菜吧你。”
江水泡好面開始吃的時候,紅頭發已經吃好在擦嘴巴了。他看着江水,笑了笑,忽然說:“喂,你吃了我的面,這一路就得聽我的。懂不?”
“……”江水擡頭看他。
他一拍大腿,理所應當地說:“怎麽,你以為面是白吃的?”
“……”
“要不是我帶了面來……”紅頭發腳往座椅上一踩,老氣橫秋地說,“你知道火車上泡面賣多少錢麽?”
“……”
“你渾身上下全給人家也買不起。也就大爺我心好,免費給你吃。你還不得感恩戴德,聽我的話啊?”
“……”
等江水吃完,紅頭發遞過去一瓶礦泉水。
江水接過,揚了揚瓶說:“水也不是白喝的?”
紅頭發打了個響指:“聰明!還懂得舉一反三啊你。”
江水難得笑了一下,紅頭發心情大好,一邊哼小曲兒一邊說:“其實吧,我早就知道你會跟着來——所有窮途末路的人,都會去北京尋夢。這是賭博。”
是一場豪賭。
紅頭發想,李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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