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回身,撞見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看着劉老板稀疏的頭發,因為沾濕耷拉下來,看起來有幾分滑稽。不過他臉上并無半分窘迫之色,楊梅眯着眼睛辨了又辨,還是沒有。
“認不出啦?”劉老板笑出魚尾紋。
“認得出。”楊梅又看了眼他光溜溜的腦袋,在灰蒙蒙的天裏居然像是帶着光。
劉老板呵呵一笑:“我請你吃魚餅。”
溫州的海鮮出名,其中魚餅很有特色。但在溫州,也不是一定能吃到正宗的魚餅。劉帶楊梅吃的魚餅味道很正,搭配暖呼呼的椰汁打蛋是絕配。
可是楊梅說:“我想喝啤酒。”
劉老板怔了一下,道:“看不出來啊,我以為你是小孩子心性。”
楊梅一句話沒說,但表情是明顯的不以為然。
“別不服氣,在我看來,你還是個小姑娘呢。”
楊梅彎彎嘴,跟江水一樣叫他“老劉”,說:“我已經26了。”
“是啊,我比你大兩輪呢。”劉老板嘆一口氣,擡擡頭,仿佛在回憶往昔,“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什麽都不懂呢——啥都沒有,只有脾氣。”
楊梅道:“你現在什麽都有了。”
“對,什麽都有了,卻沒脾氣了——不該有脾氣的時候有脾氣,能有脾氣的時候又磨平了。”劉兩眼精光,看着楊梅,“你現在這脾氣啊,得收一收,別像我似的,完全倒了個個兒。”
楊梅笑了:“我哪有什麽脾氣。”
“不計後果的脾氣嘛。”劉一針見血道,“你這麽追過來,告訴江水沒?”
“打電話了,他沒接到。”
“對,湊巧被我接了。”劉說,“也幸好是我接的,他正有事,接你這電話,不會高興的。”
楊梅問:“他在忙?”
“對,忙着呢。”
“忙什麽?”
劉頓住,神色不明地看着楊梅。半晌,他說:“小姑娘好奇心這麽重,我說吧,你就是這脾氣,說話做事都任性,怎麽高興怎麽來。”
盤子空了,楊梅又問老板要了一盤,還加了酒,是老板家自釀的黃酒。
劉喝黃酒,喝得雙頰坨紅,渾身冒熱氣兒。好長的時間裏,他們都沒有交談,劉忽然間開口,楊梅腦子有短暫的空白,反應過來,才知道他回答了她之前的問題。
等弄清了事情後,再一擡頭,劉已經打包了一條一口沒動的烤魚,步履悠悠地走在煙雨之中。
楊梅追上去,手心浸出冷汗,“你說的都是真的?”
劉回過半個頭來,癡笑:“看你,我騙你一小姑娘做什麽。”
他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感覺後面沒人跟着了,又停下來,回頭看見楊梅站在他後方兩步遠的地方,兩人之間有條狗,吐着舌頭滴着哈喇子。
是烤魚的香味吸引了狗。
劉拎了拎袋子,狗眼就随着袋子移來移去。
“想吃?”
狗歡快地搖尾巴。
劉陰沉沉地笑了笑,蹲下來,招呼狗過去,“怎麽連你都知道,我這有肉吃?”
把袋子裏發黑的烤魚拎出來,丢在地上,狗一點也不矜持,嗚嗚吃起來。這狗長相醜陋,雨水讓它的毛全貼在身體上,視覺上更瘦了。
這是一條窮途末路的流浪狗。
“好吃嗎?”
狗沒空回答。
“好吃,不然也不會一路跟過來了。對不對?”
後面這句話,是對楊梅說的。
楊梅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他站起來,輕蔑地笑了笑,“狗這種東西好就好在,一塊肥肉就能上鈎,一塊肥肉就跟着你跑。我不用它看門呢,好像浪費了,但實際上我已經有看門狗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楊梅冷冷問。
劉搖搖頭,“你別多想,什麽意思都沒。”
晚上十點,楊梅終于見到了江水。
賓館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只在過道留了一盞燈。地板鋪着平整的地毯,就這樣,江水還差點兒絆了一跤,可見喝的有多狠。
直接倒在楊梅肩上,酒氣勢不可擋地沖過來,一下子把她熏暈了。
“幹嘛喝這麽多?”楊梅皺着鼻子。
江水指頭動了兩下,大概是想擡手抱她,但最後沒抱成,說話也不利索。
楊梅聽了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剛才說的是“老劉高興,多喝幾杯”。
她冷着臉,口氣很不好:“他高興你就喝成這樣,他給你肉骨頭了?”
江水擡頭,眼神朦胧地看着她。
仿佛意識缺失,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楊梅冷笑一聲,手松開,江水就軟在床榻上,兩眼睜着擡頭看她,像條可憐巴巴的大狗。
“別裝成麽?我那麽好糊弄?你第一天認識我?以為裝醉我就不和你算賬了?”她抱着胸,居高臨下地直視他。
江水移開目光,極緩慢地晃了晃腦袋。忽地,像狼狗一樣撲過去,把臉貼在楊梅軟軟的肚皮上。似讨好,似撒嬌。
片刻後,他手從她衣服伸進去,揉啊摸啊,更似讨好,更似撒嬌。
楊梅不為所動地站着,嘴緊緊抿着。
江水站起來,把她按到脖子邊,伸舌去舔她的耳朵。
這是愛人間的小情趣,哪想到,卻成為壓垮楊梅的一根稻草——她很用力地推開江水,聲音不大,但的确是在喊:“你真把自己當狗了?”
江水一僵,道:“你說什麽?”
“我說,老劉把你當狗在養,你也把自己當狗了?”
沉悶的一聲響,那是楊梅的手指被甩在牆壁上的聲音——江水猛一起身,動作太突然,把楊梅推到一邊去了。
他則取了櫃子裏的礦泉水來喝,喉頭滾着,一瓶水很快見底。他特別渴,這時候他的肚子,仿佛能裝下一片海洋。
“你怎麽這麽賤呢?”她說。
咕咚咕咚,他只曉得喝水了。
為什麽要喝那麽多酒?他後悔了,如果不是那些酒,他現在怎麽會這麽渴?
“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此時此刻他的兩只耳朵裏,只剩下礦泉水入胃的聲音——經過漫長的食道,一路跌跌撞撞,最終在胃裏彙聚。接着,他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海,那是楊梅夢境裏的海,他親眼看着自己沉下海去,看着自己死去。
背上被人撞了一下,他反應過來後,楊梅已經跑到他左手邊,揚手一拍,就把他的礦泉水瓶子打到了地上。
水花砸在雪白的牆漆上,像什麽東西炸開來一樣。
什麽東西呢?江水想到了,又忘記了。
楊梅被他沉默的樣子氣得渾身發抖,這棵大樹越長越歪,她恨不得拔了它重新再來。
拼命板過他僵硬的身軀,明明很生氣,卻悲傷地幾乎要落淚:“江水?你怎麽會這樣?我問問你,到底是為什麽?”
“想賺錢啊。”他輕輕說,就像花白的浪花落回海裏一樣無聲無息。
“你賺錢的路子怎麽都違法?上回非法賽車,這回,高利貸?!”
江水沒吭聲,自櫃裏再取出一瓶礦泉水,剛擰開瓶蓋,又被她揮到了牆上。啪一聲,水花爆炸。
她也不說話了,只是看着他。胸膛沒有起伏,肩膀沒有顫抖,臉上沒有明顯的憤怒和悲痛。只是渾身冰涼,好像泡在水裏太久的那種冷。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已經溺水了,并且還在往下沉。摸不到岸,看不見光。
一片黑暗裏,她在做最後掙紮。上次她懷孕,勸回了他,這次,她問他能不能再為了她放棄冒險。
上次他很猶豫,這次他不——
“楊梅,你知道我一個月能收回多少麽。”
“我不用以命換錢,卻還能過着要什麽有什麽的日子。”
“人沒了錢不能活。”
“所以我說——不。”
他走了,留下楊梅一個人呆在賓館裏。他沒有回頭,但好像背後長眼睛了,偏偏就是知道楊梅的眼睛追随着他。
那是一雙被雨湮沒的眼睛。
一直到他鑽進車廂裏,那刺刺的目光才被隔斷。
他緊咬牙齒,狠一狠心,驅車從賓館離開。
紅燈前,他猛然間想起來,那爆炸的水花像什麽。
像他的心髒。
如果有一天,他的心髒死了,一定是像這樣炸開,血液濺成一朵花。
他現在就很心痛,仿佛下一瞬間就要爆炸似的。
嘀鈴鈴,他的手機響起來。劉老板的那群朋友少牌搭子,給他打電話叫他救場。他沒有猶豫就同意了。棋牌室很吵鬧,互相說話都聽不清。他想,在那裏他會有安全感。
如果他的心髒真的爆炸了,在那裏他也聽不見那一刻的慘烈。
更何況,他已經回不去了。如果他是一條海魚,他就必須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身後的陽光和沙灘,他再也踏不上去了。
沒什麽好可惜的。有什麽比昂貴的煙酒、成捆的鈔票更讓人覺得溫暖的呢?
他還要用那些錢養活他日漸膨脹的自尊心。
☆、什麽都沒了的男人
工體夜店門口,楊梅在那裏等待了十分鐘之久。十分鐘後,江水握着手機走出來,腳步有點急。
“什麽事?”他說。
楊梅略帶詫異地看着他的臉,覺得站在她眼前的男人特別陌生——昨夜至今不過十個小時,他現在卻像個沒事人似的,波瀾不驚地和她講話。
她現在已經這麽不重要了?短時間內,就能讓他忘記難過?可是她還很難過啊。
二十多年來,她自由灑脫,行事果斷絕不拖泥帶水,從始至今,她沒想到過如今的自己會變得這麽磨叽,此刻,站在北京飒飒的晚風裏,她竟然要問出史上最矯情的選擇題:“北京和我,你選一個。”
江水有短暫的愣神,但很快,他很給面子地給了一個幾乎所有男士對于此類問題心中的标準答案:“你別鬧了行不行?”
這時候,楊梅動一動腦子就會發現,原來她和江水之間的問題,實質上是在于對各類核心問題的認知偏差。
比如,楊梅正直,她認為飙車不可以,高利貸不可以,而江水野心勃勃,認為飙車沒什麽不可以,高利貸沒什麽不可以。
再比如,楊梅覺得沒錢可以,而江水覺得沒錢不可以。
再再比如,楊梅覺得自己沒在鬧,而江水真心覺得楊梅在鬧。
這種分歧一下子解決不了,而且很容易鬧掰——
江水說:“你冷靜冷靜。”
那個冷字剛落下,楊梅揮一揮衣袖扭頭就走。
老劉說得對,她簡直太有脾氣了。
隔天,她就搭最早的航班離開北京。
李豔聞訊趕來接機,周末一大早的沒睡飽,一邊打呵欠一邊抹眼屎。楊梅見到這麽和藹可親的畫面,差點哭暈過去。
“诶诶诶,沒必要感動成這樣吧?”李豔用剛抹了眼屎的手幫楊梅抹眼淚。
“我以為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了。”楊梅到現在還記得李豔發朋友圈裏的那些和朋友們的自拍照,沒她。
“那是因為我想給你自由空間,讓你冷靜冷靜。”
楊梅把眼淚吞下去,怎麽都叫她冷靜冷靜,她表現得特別不淡定嗎?
李豔說:“其實我早想問你這個問題了,但怕你聽了不高興。現在,應該能問了吧?——楊梅,我想不通,江水這種男人到底有什麽好?”
楊梅愣了愣,一時語塞。
說實話,別說李豔,就連楊梅自己,都不知道江水有什麽好。她是怎麽被他吸引的?學車那會兒,怎麽就覺得姓江的這麽寶貝呢?
思考良久,楊梅腦子依舊一片空白。倒是想起一首歌曲,歌詞裏唱的特別應景:有的人說不清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再多的風景她也從不停靠,只一心尋找她遺失的美好。
不過現在她想試着停靠一下,搞不好能找回她遺失的美好。
李豔對此表示喜大普奔,由白領化身媒婆,接二連三地給楊梅介紹各式各樣的未婚适齡男青年。
照李豔的話說——她那兒有亟待開發的好資源,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先讓楊梅嘗個鮮。
有個下巴留胡子的,看起來特別性感,行事特別浪漫——第一次約會就帶來999朵大紅玫瑰。楊梅想,他要不是錢多就是錢太多。
最後他們沒成,她是這麽跟李豔彙報的:為人鋪張浪費,思想天馬行空,不适合過日子。
李豔想,哦,楊梅不喜歡藝術家類別的。
介紹個特別踏實的,穿家裏人織的毛衣外套,一條從來不洗的牛仔褲,一月工資夠買三臺愛瘋6,但懷裏揣的是摔不爛的諾基亞。
就連吃飯也特別實誠——楊梅一不小心點多了,眼見對面男的嘴裏已經塞不下了,卻還一個勁往裏塞。
他憨憨地笑:“我怕浪費嘛。”
對于此人,楊梅的評價相當簡潔明了:太摳。
李豔最後推出個終極法寶——非常有生活氣息的時髦高富帥。
這回總能成了吧?不!楊梅連見面的機會都沒給人家,讓高富帥在跑車旁空等了倆小時。
“為什麽呀?”李豔抓着楊梅肩膀拼命晃。
楊梅說:“我不太喜歡資本家,我追求的是深入群衆,特別是那種底層的勞動人民群衆。”
李豔發自內心地說:“你眼光夠高的。”
楊梅甩甩頭發,“我各方面條件這麽好,挑剔一下也是應該的嘛。”
李豔翻着白眼呸她一口。
過了一周,李豔想明白了。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她還是少做為妙。
一周以後,李豔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楊梅的生活中。
這一周,楊梅打算回老家看看父老鄉親。
哪想到吃了個閉門羹——家裏沒人,她還忘帶鑰匙。給楊父打電話沒人接,打第五遍的時候,她側耳傾聽,隔着一道鐵門,終于依稀聽見了熟悉的響鈴聲。
等楊父楊母外出歸來,天都全黑了。樓梯間伸手不見五指,一聽見耳熟的交談聲,楊梅一躍而起,“爸!你怎麽又不帶手機啊!”
啪一聲,聲控燈被楊梅活生生吓亮了。
眼前大亮,楊父、楊母,以及……驚呆了的傅立業。
楊梅登時收起張牙舞爪的表情,五分鐘後,神态莫測地端坐在傅立業對面。
他們在小區外不遠處的奶茶店坐着。楊梅之所以坐在這裏,除了要感謝傅立業大晚上的要請二老吃飯還負責送二老回家外,還有一點就是,她被楊父說動了。
楊父說,能回來就說明事情有轉機。聰明人不會放棄這種機會。有些人在故事裏一輩子都想不通透,要是有幸想通透了,給別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楊梅想給自己個機會,誰知道她的未來會不會因此完全改了走向呢?
傅立業說:“我沒想到咱倆還有機會像這麽坐在一起。”
楊梅笑一笑。
傅立業又說:“你願意嘗試,我很高興。因為我覺得咱倆真的特別合适。”
楊梅看窗外,有只野貓圍着停路邊的汽車走,後面跟一熊孩子,撿了根樹枝找準時機一打,野貓鑽車底下去,熊孩子趴下去。
“如果你願意,咱們可以試試看的。先從朋友做起,其實我這人挺好相處……”
隐約能看見貓尾巴,熊孩子把樹枝探進去,雨刷似的掃啊掃。
“我個人覺得哈,你比較強勢的。不過沒關系嘛,我剛好可以和你互補……”
貓叫聲特別慘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樹枝打了。
“以後的生活中,大家互相包容就可以,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嘛……”
在某一瞬間,貓叫聲驀然止了。楊梅心一揪,不是吧?甕中之貓,就這麽被弄死了?
“如果方便的話,我建議咱倆現在就說說各自的喜惡,省的以後踩地雷了……”
那輛車啓動了,噴着尾氣離開那裏。車底下幹幹淨淨的,連只貓影兒都沒。熊孩子有點懵了,但也沒辦法,一臉惆悵地離開那裏。
楊梅松一口氣,嘴角不自覺上揚了。
這才是最好的結果——野貓自由散漫慣了,就算被暫時困在車底下,也會想方設法地逃跑的。熊孩子算什麽,樹枝算什麽,綁不住她的。
“……我的喜惡差不多就這些,你呢?說說你的吧。”
楊梅眉一挑,收回視線。望着傅立業的眼神格外真誠,笑容特別燦爛:“我沒什麽特別讨厭的,但有特別喜歡的。兩樣東西:第一是自由,第二是江水。”
她站起來,揮揮手:“我還是不喜歡你。哦,用你的話翻譯過來就是——我們‘不合适’。”
她又飛往北京,馬不停蹄地找到江水,用毅然決然、視死如歸的語氣說,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去哪兒做什麽,我去哪兒做什麽。我跟着你。
聽了這麽深情的告白,楊梅想,就算江水不馬上公主抱她去滾床單,也應該意思意思感動一下把她摟進懷裏吧。
現在算怎麽回事?
楊梅在江水面前揮揮手,他閉上眼,片刻後,又睜開。
他的表情比她的還毅然決然視死如歸。
後來楊梅才知道,江水投高利貸投陰坑裏去了。所有錢都打了水漂,劉老板一夜之間人間蒸發,氣得他砸了一地的玻璃渣子。
紅頭發推他一把,兇巴巴說:“橫什麽橫?玻璃渣子濺我腳了知道不!”
“知道個屁!”他惡狠狠說。
然後,他和紅頭發扭打在了一起,再然後,他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地站在楊梅面前。
“疼嗎?”楊梅問他。
他說:“錢全沒了,我找不到姓劉的。”
“疼嗎?”
“我不能上法院告他,我自己也會完蛋。”
“疼嗎?”
“我什麽都沒了,只剩下一輛破摩托。”
“……”
“……”
江水把臉埋在手心裏,楊梅搖了搖他的手臂,輕聲細語地道:“江水江水,你看看我。”
他聽話地擡起頭,看了看她。
“我有什麽變化沒?”
他搖搖頭。她沒什麽變化,一樣貌美如花,一樣平靜似水。
“那你怕什麽呢?”她笑着說。
晚上他們擁抱着睡覺,等身邊人鼻息穩了,江水輕輕解開她的手臂,赤腳坐在床邊。
床頭櫃的燈他旋到最暗,但那暗光足已照出他指間明滅的煙。一包中華,大概是他最後一包中華。一會兒功夫全點光了,但他不抽,只看着煙一點一點燃盡。
作者有話要說: 凹裏凹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5-12-03 20:4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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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我竟然成為了一個被霸王票養活的作者,這種感覺非常好,不要停,請繼續(□□臉
☆、受傷了的女人
楊梅再一次夢見了那片不平靜的海和在海裏死去的江水。這回她沒有驚醒,旁觀了完整的人溺水而死的過程。
畫面一轉,她看見了三五個面目不清的黑影,他們拎着大砍刀氣勢洶洶而來,把她悉心呵護的大樹砍倒了。
她想阻攔他們,卻發現他們砍樹的速度比她挽留的速度快得多,等她站在那裏的時候,黑影已經扛着大樹不見了。原地剩下醜陋的樹根。
這場連環夢太真實,所以可怕。楊梅出了一身冷汗,卻醒不過來,兀自在夢裏徘徊。
與此同時,江水也在做夢。不過他做的是美夢。
在夢裏,他回到了最初的夏季,熱煙滾滾的駕校場地上,楊梅如一粒冰涼的白玉,驟然出現在他眼前。
真不知道這女人發什麽神經,竟然看上他了,對他使出渾身解數,又勾又引,最後直接拿出釣魚竿子,當他是肥魚了。
姜太公釣魚,用的直鈎。他還真願者上鈎了。
那時候多好,江水想,他要是有一只時間的齒輪,一定用力把它轉回去,讓時間倒退,重返那個夏天。
醒過來的時候,時間沒有倒退,它毫不留情地飛逝着。
江水恍惚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床榻上的女人,盡管不願意,但思緒依舊飛快地和現在的時間接軌了。
這是北京的一家骨科專科醫院。幾十個小時之前,床上的女人還活蹦亂跳的。現在包成木乃伊倒下了。
幾十個小時之前,天擦黑,他從王震的出租屋窗戶裏望出去,看見老劉的背影,二話不說沖下樓去。在樓梯口撞上迎面上來的楊梅,他來不及解釋,只怕那抹幻影又消失不見了。
那影子入了車,車入了主幹道,一下子遠離了他。
他忙不疊坐上那輛破摩托,轟地一聲尾随而去。
他去哪兒,她去哪兒,他去冒險,她陪着一起。
那時候,他沒想到有一種悔不當初叫做言出必行。
楊梅是開王震的車追上的,借車晚了好幾分鐘,所以駕車的速度比平常快得多。其實楊梅從沒開過快車,以前就算有很急的事,她也會遵守交規,限速而行,能慢則慢。
開這麽快,她自己心裏很沒底,腦子裏一個聲音說:太危險了!快停下!可她的手腳不聽使喚。
因此,十字路口撞車的那一刻,她沒一點詫異。她技術又差,又任性,氣囊彈出的剎那間,她超級想雙手合十的,然後對着老天許個願:別死!別死!她還得重新把那歪脖子樹種回去啊。
“歪脖子樹”聽見後面的聲音,一邊騎摩托一邊回頭看,就這麽回了三次頭,在最後關頭剎了車。
撥急救電話、一身血地到了醫院、等急診手術,一直到現在睡醒在病床前。
那麽長時間,他腦子一直出于死機狀态,好不容易在夢裏笑了會兒,醒來後一盆冷水從頭淋下,空氣裏有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說話:如果她死了,你陪葬。
好的,他陪葬。
江水沒什麽想法地點點頭。
然後,那個聲音又說:你為什麽總幹混事?你為什麽總惹她不高興?你為什麽要讓她哭?
江水無意識地盯着病床上某一點,喃喃自語:“我想賺錢,我只是想賺錢……很多很多的錢。”
聲音問:你為什麽想賺錢?
答:“沒有錢不能活。”
聲音冷笑:一年前,你窮的叮當響,可活的好好的。
他舔舔唇,覺得胸口好壓。
再問:你為什麽想賺錢?
江水把目光移到楊梅臉上,胸前像壓着重石一樣難受。但腦子清明了,他的答案像霧裏的花,風一吹,霧散了。那朵花随着他的一顆眼淚落下而綻放:為了她,為了她,全是為了她。可是他忘了。
江水覺得自己這一年多活得像個混球。他把手顫巍巍伸過去,想摸一摸楊梅的臉,這時候,門響了。
他往後看,不等來人趕他一句,他便乖乖走了。
回家熬骨頭湯,骨折病人喝了能恢複好些。
他再到醫院的時候,楊梅已經醒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正和楊父楊母對峙着。江水極淺地勾了勾嘴角,吵起來也好,打起來也好,沒什麽比這更真實溫暖的了。
他進門的時候,病房裏的小護士正走出來。他指指裏面,問:“怎麽回事?”
小護士答:“病人不願意上廁所。”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害臊呗。”
江水走進去,就聽見楊母說道:“你犟什麽犟啊?還不好意思啊?你小時候大小便都我伺候的。現在我伺候你,你還不樂意了?我還不願意給你把屎把尿呢。”
“把什麽尿啊,有導尿管要你操什麽心。”
“是,有導尿管,但沒導屎管啊!你不得拉屎啊?”
楊梅還想再說,楊父咳嗽一聲,小指頭豎起,指了指門口。江水說:“我這是骨頭湯。”說着,就要把保溫桶放在桌上。
楊母三兩步過來,一巴掌呼過去。
江水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仿佛生鏽的機器停了下來,但很快,又動起來,把保溫桶穩穩放下。
擡起臉的時候,他甚至風淡雲輕地笑了一下:“叔叔阿姨想吃什麽早餐,我去食堂買。”
“滾!”楊母吼道。
江水點點頭,默不作聲地走了。
他去食堂吃早飯,刷的是科主任的卡。這位主任是李雲的熟人,現如今在社會,無論什麽地方,沒熟人不好混。
楊梅做完手術,在走廊加鋪。不止是她,還有別的病人也在等病房。好不容易排上了,還被人插了隊。江水心知肚明,沒點關系的,就睡走廊睡到出院吧。
他去找某醫生,這醫生曾經在他的圈子裏出現過幾次。一次是出去釣魚,他心不靜,缺少耐心,根本坐不住,一天下來沒啥收獲。氣餒的時候,就是這醫生冒出來,提着一簍鮮活的魚,說什麽也要分他幾條。
一次是在農家樂吃飯,都知道他海量,十來個人合夥灌他,最後他當然被灌趴下了,最後是這醫生替他擋的酒。一杯飲下,沖他眨眨眼:“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今天替你挨一刀!”
都說人際關系是個圈,兜兜轉轉,不管這圈半徑多長,最終只要首尾相接了,圈上的人就都連在一塊兒了。大家不是朋友,就是朋友的朋友。
朋友有難,總該出手相助吧。江水沒想到,連接“朋友”的那條線,源于利益終于利益。落井下石的陰險少,但冷眼旁觀的冷漠多。
那個醫生翻臉就不認人了,但能看出是個處事圓滑的。江水都落到今天這麽一步田地了,他還曉得給自己留條後路,沒把話說死,沒把臉皮撕破,這是防着江水東山再起的那天呢。
但江水不傻,這人話裏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可是聽得明明白白的。
虎落平陽被犬欺,這道理誰都懂。他馬上搬出李雲這頭大虎救急,果不其然,好用。還是科主任,權力更大。
病房很快就有了,還是單人的。
想到這裏,江水慘淡地笑了笑。笑自己,笑社會,笑人生。
他三兩口把包子稀飯解決掉,然後打包兩份,找了面熟的小護士帶過去,還特意囑咐別說是他買的。
所有這些事幹完以後,給楊父楊母找訂賓館去。他打賭二老不願意住他的房子,他現在自己也不願意住那房子了,一看見它,就想起自己是個混蛋這個事實。
午飯時間,江水本打算自己一人找個小飯館默默解決掉的,飯館還沒找到,楊梅找上他了——打電話找的。
他最快速度趕過去,木乃伊楊梅和楊母還沒吵夠,為的還是上午那事兒。
楊母一見江水,眼睛又瞪起來,老虎還沒發威,楊梅就把她攔下了:“別啊媽,你又想動手?把我‘護工’打跑了怎麽辦?”
除楊梅外的那三人都一愣。楊母最快反應過來,目瞪口呆地指了指江水:“你說他啊?”
楊梅艱難地點了點頭,“你不是不放心請護工嗎?他你總該放心吧。”
楊母當然不放心了,先不說這男人她有多痛恨了,就算真讓他來,他一大男人手腳沒個輕重的,要是弄傷了楊梅,做媽媽的可不得心疼死啊。
不過楊國強說的有道理啊,楊梅脾氣倔,說不讓他們動手就不會讓他們動手。這不,都憋了一上午沒解手了。
當媽的再強硬,在女兒面前還是心軟。
楊父稍稍扯一扯她袖子,她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出了病房,路過江水時,母老虎似的囑咐他一句:“楊梅要大號,你扶她去,她手腳不方便。”剛轉身過去,想起什麽又轉回來,“哦還有,記得給她洗幹淨!”
俨然一副富家老太太使喚下人的樣子。
江水點頭,向楊梅走過去。
楊梅兩只眼睛滴溜溜轉,眼見男人的大手伸向她臀部了,馬上叫道:“算了吧,我什麽感覺都沒!”
江水說:“你老憋,會便秘的。”
楊梅秀眉一豎,“你罵誰呢!”
“……”
趁他這麽一愣,楊梅往一邊躲了躲。正困難地挪着屁股呢,聽他悶頭悶腦冒出一句,“對不起。”
換作她愣了。
江水垂着頭,楊梅看不見他神情。但她猜測,這時候的他一定特別難過特別沮喪特別後悔。這就夠了。看,她就是這麽容易滿足,一點點愛就足以讓她歡天喜地,足已吸引她披荊斬棘義無反顧。
心裏樂着,面上不顯,裝腔作勢地哼一聲,“再犯麽?”
江水搖頭,“你打醒我了。”
用她的血肉之軀。
所以上午楊母那一巴掌,實在是不痛不癢。
如果他混蛋了,千萬打醒他,他絕不還手,只求她別放棄他。
他還記得自己說的話,她也記得。
那時候,楊梅覺得整個空間都煽情了,眼睛克制不住地酸澀,想用手揉一揉,擡起來才發現她現在沒手。
于是坐直了,把臉往江水衣服上一蹭就完事兒了。
她說:“姓江的,我現在解個手還要你擦屁股呢,你可別嫌棄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下面的評論,不準評狗血。嗯,然後我第二天過來看看,這章下面是不是沒評論了= =
☆、種樹的女人
大晚上的,楊梅終于把體內的毒素排出去了,趁江水去食堂買飯,楊母悄悄走進來,掀開被子就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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