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翌日,鐘銘上午就出了門,他說要回鐘氏交接點公事。

隋心故作輕松的笑問他中午回來吃飯不,鐘銘在她額角輕輕一吻,說晚上回來。

他走了,屋裏空蕩蕩的,只有“心心”的叫聲。

隋心突然覺得心煩,準備來一場大掃除。

卧室、客廳、洗手間,每個她經過的地方,都不放過,連馬桶都洗的泛光,好像只有雙手動起來,才不用去想不願意想起的事,好像只有雙手動起來,才能讓思維活躍起來,去思考。

也不知道鐘政把鐘銘叫去鐘氏,又要玩什麽花樣。

鐘政這個變态,自己心理陰暗,就想方設法的給別人添堵,尤其是鐘銘一向看在他是大哥的份上,能避諱就避諱。

換做是她,如果手裏有把刀,大概就刺過去了吧……

念頭一浮出,隋心手上的動作一停,靜了會兒,才意識到原來惡念可以生的這樣輕巧,不是因為沖動,而是日積月累的憤怒。

嘆了口氣,她将抹布洗幹淨,又拿着無繩吸塵器走進書房。

書房是整個套間裏,相對保持的比較潔淨的屋子,家具也簡單,死角不多,相對好整理。

隋心将寫字臺擦拭幹淨後,登上矮梯,将每一排書冊上方落下的塵土吸了一遍,兩排書牆掃下來費了好一番功夫。

直到吸塵器碰到角落裏的一個紙箱子,隋心愣了一下,仰着頭望着那紙箱子片刻。

鬼使神差的,她将箱子搬了出來,打開。

裏面是一摞摞光盤。

她定定的看了片刻,拿出其中一張,發現上面有用油水筆寫下的日期。

【93年1月】

【93年2月】

【93年3月】

【9x年x月】

【……】

大約每個月都有一張盤,偶爾中間會斷開幾個月,直到【97年8月】結束。

這些光盤隋心有點印象,第一次到鐘銘在溫哥華租的小房間裏時,她就見過,當時她問這些是電影麽,鐘銘說不是。

但裏面是什麽,鐘銘沒有說,她也沒有追問。

93年,鐘銘大概也就八、九歲。

這些的确不可能是電影,電影是不會按照月份時間記錄的,那麽是錄影留念麽?可是,鐘銘小時候家裏過的那樣拮據,根本不可能買攝像機。

那會是什麽?

——

時間不知不覺中溜走,隋心醒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對着那些光盤呆坐了好一會兒。

這個紙箱子仿佛潘多拉的寶盒,仿佛藍胡子的密室,她知道她不該窺伺,不該好奇,然而握着光盤的手指,卻遲遲松不開。

她想知道鐘銘的一切,但也許這裏面的東西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或許,她只看其中一張,只看一眼,如果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最好,也許是什麽小學英語教學光碟?

呵,去騙傻子吧,鐘銘才不會留毫無意義的東西。

隋心抱着箱子來到客廳,打開影碟機,按了幾下。

盤托緩慢的彈了出來。

她頓了幾秒,将【93年1月】放了進去。

盤托合上,電視上浮現出畫面,卻是一片的漆黑。

她正在詫異,小孩子的哭聲卻傳了出來,撕心裂肺。

身子驀然一抖,汗毛根根豎起,自背脊蔓延上的戰栗,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她瞪大了眼,瞪着那畫面。

那個小男孩用力敲打着門板,整間屋子都是黑的,唯一的一道光源是對着他的攝像頭。

他在大哭,大哭着喊着。

哥哥開門。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會聽話……

他沒有看向光源,他的嗓子喊啞了,喘不上氣,依舊在繼續。

心口惡狠狠地揪在一起,眼角酸澀,有些東西湧了出來,劃過面頰,冰涼一片。

她跌坐在地毯上,瞪着屏幕。

【93年2月】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害怕!

【93年3月】

小男孩腳邊散落着一些破舊的玩具,他被玩具絆倒了,磕了頭,流了血。

血劃過眼睛,他用手一擦,看着手指上的血漬,吓傻了。

畫面開始模糊,戛然而止。

【93年4月】

黑屋子,玩具多了一些。

小男孩坐在角落裏,病恹恹的,不哭也不鬧。

發呆,很久很久。

【93年5月】

……

【93年6月】

……

【93年7月】

小男孩坐的地方離攝像機很近,他手裏捧着童話書,是《小王子》。

他就着微弱的光,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翻頁。

他吸着鼻子,自言自語的說,我不怕,我不怕……

她終于看清了那張面孔,稚嫩而圓潤的面頰,浮現出小尖的下巴,向上翹起的鼻子,撇着的嘴。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那畫面,盯着他。

不斷湧出的眼淚,成了水霧,遮擋着視線,被她抹掉,又湧出。

直到他開始對這屏幕說話。

他在背誦課文。

“聽聽……秋的聲音……大樹抖抖手臂,刷刷,是黃葉道別的……話音……聽聽,秋的聲音……蟋蟀振動……翅膀……是和陽臺告別的……”

他抽噎着,努力背完,努力不讓眼淚出來。

手指已經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卻移不開。

心口的肉糾結成一團,絞着,流着血。

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氣。

疼,恨,憤怒,無力而為……

最後一張。

小男孩靜靜的坐在鏡頭前,雙手抱膝,将下巴擱在膝蓋上,望着鏡頭,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望不見一絲光彩,無神,仿佛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着鏡頭,除了眨眼,再無動作。

她呆呆的回望着,望進那雙無神的眸子,被他封閉的窗口。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慮劑,盡管那不是什麽大症候,積極治療可以康複,他複發的次數并不頻繁,這幾年已經好了很多。

他睡覺一直開着燈,但她小時候怕黑大哭時,他總會趕過來,摟着她,哄她睡覺。

他說,丫頭,怕黑就背課文,怕黑就給我打電話,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學會和孤獨,和黑暗,成為朋友,它們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裏,他站在黑傘下,用手電筒晃她的窗戶。

她打開窗望出去,正對上他的笑,整個世界都被照亮。

他總是及時趕來,他總是看到她的需要。

那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是什麽滋味……

但此時此刻,整個世界再度淪為黑暗。

——

鐘銘驅車回家時,腦海中浮現出的是溫馨的屋子,笑容恬淡的小女人,一桌的飯菜,和一只慵懶的貓。

這是他童年以後關于家的描繪。

小時候,他真實的家裏只有母親秦敏麗,但母親對家的想象中,應該還有父親鐘遠山。鐘遠山只在想象裏,所以那個真實存在的家,不是他母親期待的家,也不能被視作為家。

他母親不屬于他。

那時候,父親鐘遠山有個家,一家三口,還沒有移民,妻子袁平,兒子鐘政。

這個父親也不屬于他。

母親每個月會帶他去拜訪一次,那天袁平不在,只有鐘政。

袁平知道母親和他的存在,她刻意出門,但不帶走鐘政,因為鐘遠山說,要留兩個兒子在一起,從小培養一下感情。

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他和哥哥鐘政在一起。

但事實上,鐘政會将他帶到游戲室,切斷燈的開關,架起攝像機。

他求救,但游戲室是隔音的,他想告訴母親,但鐘政說,如果他告狀,他們永遠都不能來這裏。

他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适應黑暗,等到長大。

後來,父親一家準備去加拿大。

母親和父親哭鬧了一場,怪他抛棄他們母子,父親保證,一定會團聚。

鐘銘是高興的,他不用再去父親北京的房子裏了,也不用再見到鐘政。

那個房子,也不屬于他。

只是那段時間,母親唉聲嘆氣,以淚洗面,時常摟着他說,長大要争氣,要出人頭地。

這樣的念叨,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成了家常便飯。

努力上進,力争上游,也漸漸成了他的習慣。

直到加拿大傳來父親和袁平離婚的消息。

直到鐘政将那些光碟寄給他。

母親和父親的長途電話裏,每一次都會提起移民,結婚,組成新的家庭。

他卻已經木然了,那所謂的新的家庭,不屬于他。

——

母親在等曙光照進世界,他在等屬于自己的那個人出現。

直到那個紮着兩小辮,小臉上嵌着一雙大眼睛的小丫頭出現在他眼前。

她對着那個碩大的五十九分,委屈的撇着嘴,一副眼淚随時會流下來卻滿臉倔強的樣子。

她從書包裏翻出兩個棒棒糖,珍視的且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哥哥,你能教我麽?”

心裏一角有什麽融化了。

他拿起一個,撕開糖紙,說:“張嘴。”

他将棒棒糖放進她嘴裏。

他說:“來,我教你。”

那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會蹲守在花壇邊。

他一出現,就會看到她的笑容,大大的,燦爛的。

整個世界都在發光。

他兜裏永遠揣着幾顆糖,棒棒糖,泡泡糖,酸三色。

——

他第一次教她騎車,她很笨,又怕摔跤,學了幾個星期都沒學會。

她學會騎車以後,沒幾天就在街上摔了,摔得很慘,小腿上鮮血直流,推着輪胎已經變形的車一瘸一拐的回來。

他擰着眉給她處理傷口,将車推到修理處。

她又從書包裏摸出糖果,遞給他:“哥哥,你別生我氣。”

心裏正在疼的角落,莫名的撫平了。

他沒有和任何人生氣,只是在和自己較勁兒。

——

他第一次知道她有做惡夢的毛病,怕黑,膽小,執着的每次做的噩夢都是同一個,夢到有鬼面人身的怪物,在追她,要吃人。

他嘗試第一次爬到二樓翻窗戶進她家,她爸媽不在,一個在加夜班,一個在出差。

他別扭的講小王子的故事,她問他,小王子長大了是要娶白雪公主還是灰姑娘?

後來,他還從她嘴裏得知睡美人和美女與野獸。

——

有一天,她下了學,臉色煞白的回到小區。

她捂着肚子,看到他就睜大了雙眼,倉皇失措的問,她是不是要死了。

他問怎麽了?

她說,她的屁股一直在流血。

他這才注意到她裙角上的血漬,愣住了。

陌生的而詭異的熱度,迅速湧上他的臉,他極其不自在,讓她立刻回家,去問媽媽,千萬別說告訴過他。

後來,她終于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好一陣子見到他都低着頭,紅着臉。

他揉了揉她的腦瓜定,說:“怕什麽,你就是我妹妹。”

嗯,她是他妹妹。

他這麽對自己說。

直到他對家的描繪裏,妹妹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沒有別的女人,只有這個妹妹。

屬于他的妹妹。

他終于開始正視,自己的“病态”,他對這個妹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

他是個一旦有念頭就會付諸行動的人,只不過有些事需要很長時間的部署。

比如,母親說他們可以去加拿大了,是移民,不是探親。

這意味着他會有很長時間見不到他的“妹妹”,她很有可能會被別的男人騙走。

比如,母親和父親終于結婚了,他雖然不住在那棟名為家的房子裏,卻不得不面對“一家四口”的無奈。

比如,他進了鐘氏,被鐘政視為最大的威脅。

巨大的牢籠将他囚禁,他得掙脫,但首先要學會适應,适應那套規則,玩那套規則,制定那套規則。

他得成為那樣的人,才有可能淩駕那樣的人。

他和袁平合作,他保全鐘政在公司的地位,卻又扮演着鐘政的假想敵,他得真的做出一些正經的事才行,否則母親會失望。

他得周全父親和鐘政的關系,否則父親會失望。

他得開拓自己的疆土,讓袁平相信,他對鐘氏毫無野心,否則袁平會失望。

他創立了美嘉,美嘉屬于他。

他苦心經營的在他的“妹妹”心裏,留下每一道最初的記憶,讓她忘不掉他,只等他搭建好整個世界,搭建好一個家,打開門,讓她進來。

關上門,她再也出不去。

讓她屬于他。

就像現在,他的“妹妹”正在他的屋子裏,等他回家。

——

可是,當鐘銘打開套間大門時,出現在眼前的竟不是腦海中那一室溫馨的畫面。

客廳裏一片漆黑。

小區的地暖還沒開始供應,這幾天天空灰蒙蒙的,溫度低了許多,如今屋裏沒有亮燈,越發顯得冷清寒涼。

屋裏靜的出奇,唯有休閑室裏發出微弱的光。

他穿過走廊,擡手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休閑室裏同樣黑着,電視裏藍光一片,影碟機亮着燈,地毯上散落着幾十張光碟,還有一個他不陌生的紙箱子。

心中驀然一震,那雙黑眸迅速掃向四周,飛快的尋找……

直到略過角落那蜷縮成一團的影子。

掌心攥拳,又松開。

他的秘密,終于還是被知道了。

他的秘密,終于還是被知道了。

他走上前,輕柔的力道,落在她的頭頂。

雙手環膝的身體似是一僵,埋在膝蓋裏的臉,木然擡起。

呆滞的雙眼望過來。

他心裏緊緊揪着,用力将她扯進懷裏。

他在發抖,在隐忍,卻沒有絲毫放松。

直到感覺到腰背被一雙手臂輕輕環住,耳邊傳來嗚咽聲。

他輕聲道:“沒事,沒事,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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