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周星星日記（二）

回去的時候看見李墨白坐在病房門口等我，他仰頭沖我笑了笑，樣子很疲憊。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別裝傻”

“就那樣”

“就那樣是哪樣？”

我無奈的笑了。

“周星星，你是真聰明還是假糊塗？”

“你這兩個詞重複了，都是一個意思。”

李墨白撇撇嘴說道：“你就會為難自己。”

我想見媽媽，我說。

“那……今晚我接她來陪你？”

“好。”

臨床沒有人，媽媽彎腰鋪床準備休息，我叫了一聲：媽。她沒有聽見，還在抖被單。我突然想起從前，她總是唠叨我不鋪床，我說有你在呢，我放心。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從背後抱住她，媽媽停下手裏的動作問我怎麽了？

我說，別鋪了，今個兒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好！”她笑起來，眼角堆滿皺紋，我突然鼻子一酸。原來看着父母老去是這麽難過的事。

老周，你一定想永遠年輕吧？所以早早的離開了我們。

你一定還是那副模樣，一定沒有變。

我有多久沒有這樣靠在媽媽的懷裏了？我出神的想着突然覺得有涼涼的東西落在我的頭發裏，原來她哭了。

她也知道了。

“卓羽那孩子看着挺喜歡你的？”

我無奈的笑笑：“從前我不覺得，現在我才發現，這世界上比愛情重要的事多的多……”

“你要是喜歡他，媽媽絕不會反對的。”

看我沉默着她又說：“媽……媽……就是希望，你能随心來，別圈着自己……”她拍着我的肩膀又流起眼淚。

我突然覺得自己特別自私，我以為的解脫，對她來說卻是不敢想象的噩夢。

“媽，如果我現在還……喜歡卓羽，你會不會怪我？”

“傻孩子，我怎麽會怪你？”她說完又抱緊了我，“從前的事別再想了…聽媽媽的話哈……”

“嗯………嗯………”

第二天媽媽離開的時候，有個中年男人來接她，我媽的臉上有一點尴尬，但那個大叔卻自然給我打招呼，叮囑我好好看病。

我表現得很喜歡他，他開心的握了一下媽媽的手。

他倆走之後李墨白說：“你剛才笑的真假。”

“有嗎？”我若無其事的問。

他沒有再說話。

中午的時候卓羽提了飯盒過來，我并不打算跟他再僵持下去，正盤算着怎麽開口的時候從外邊沖進來一個人。

我在心裏叫了一聲，幸好！

林哲急沖沖的進來，吼了我一頓，不過就是一些關心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變得火急火燎沒有了人情味。

“早知道你有胃病，我就不該叫你喝酒！”

我還沒有說話，他自己倒把底兒揭了。

接着，李墨白和卓羽兩個人不約而同的瞪着他。

“你你你………你們怎麽這樣看我？”他有點摸不到頭腦。

卓羽：“你憑什麽吼她？”

林哲：“我怎麽了啊？不就是說話大聲一點嗎？這很正常好不好？再說她又不是什麽大病？”

看着這倆人大眼瞪小眼，我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卓羽無話可說。

我說：“我就是正常人，也希望得到正常的對待，你沒做錯。”

林哲不停的附和着我，轉而看向李墨白說：“你為什麽也瞪我？”

李墨白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懶得搭理他。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喝酒了呗，傻帽一個。我心想。

卓羽帶的飯我一點沒碰，卻被林哲吃了個精光，他邊吃邊誇卓羽手藝好，我看卓羽的臉都氣白了。

他肯定是故意的。

吃完飯林哲神神秘秘的告訴我，“下午帶你去個地方。”

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好”。

李墨白板着的臉是阻擋不了花花世界對我的誘惑的。

路上林哲問我，為什麽喜歡找他喝酒。

我說：因為你與我亂七八糟的過去無關。跟你在一起渾身輕松。

“就這些？”

“嗯，就這些。”

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我笑了起來：“你該不會覺得我對你圖謀不軌吧？”

他擺擺手道：“我才沒這麽自戀。”

我看着外邊兒的景色，越看越不對勁，突然想到什麽，大聲吼司機停車，不明就裏的司機被我吓到，急忙踩個了剎車！我推開車門就往外邊兒跑……身後林哲道歉的聲音越來越小……

“周星星………周星星！”他大聲叫了幾聲，我沒有回頭。

“周——星——星！”他似乎有些怒氣，追上來擋住我的去路。

“你幹什麽？”他對我吼。

“你想幹什麽嗎！”我失控的喊了一句，一擡頭‘天海大廈’四個大字擠入眼睛裏，我蹲下去雙手捂着臉，不敢動彈……

五年了，我從來不敢走近的地方。

“遲早要面對的，周星星，我知道你不是軟弱的人……”

他說完拉着我走近大廈，我上樓的時候卻一不小心絆倒，直直的跪在樓梯上。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這道坎你一定要邁過去！”

我有些崩潰的喊：“我做不到…………”

他彎下腰低頭在我耳邊說：“周星星，你做得到。相信自己，你能做得到！”

他又拉我起來，我擦了擦眼淚，鼓起勇氣一階一階的上樓……

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肩膀上。風似乎吹散了我的恐懼，我對林哲說：謝謝你。

他說：“你看，其實也沒有這麽恐怖，是不是？”

我不禁流淚，高三那年，老周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我一直讓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好像這樣老周就可以一直活在我的心裏，可我不能一直騙自己。

“老周————”我對着天空喊了一句：“你還好嗎？”

我很快就去陪你，很快。我在心底說了這句話，老周，你不會再一個人孤零零的了……

手機響了起來，是薛菲菲的電話，我按了接聽鍵。

原來是路易要結婚，邀請從前的同學參加婚禮。日期定在5.20。

“怎麽了？”

“啊？”我從回憶裏醒過來，對林哲說：老同學要結婚。

林哲搓搓手，說：“那我陪你去？”

我笑了笑說：“好。”

婚禮沒什麽特別之處，程序大都相同。我跟林哲坐在一起等人到齊。

說實話我很不想來。

趙梓心特意從北京趕回來，當年她撿了遷戶口的便宜，輕輕松松的進了北大，一路順風順水。現在在北京也混的風生水起。她一來即刻成了老同學們的焦點。

當然，另一個更矚目的人是卓羽。

我低頭把玩着手裏的戒指————那個寒冷的冬夜，我跳進湖裏在泥巴裏翻出的戒指。

我不經意的擡頭發現林哲正在看被圍着的那倆人，現場搞得好像他們才是一對新人。

“跟我一起去打個招呼吧？”我對林哲說。

他開心的點頭。

趙梓心看到我跟菲菲一下子擁抱過來。

“美女在懷，心情格外豪邁！”她說道。

我引薦林哲跟她認識，她偷偷的對我挑了下眉，表情十分暧昧。我懶得解釋，沖她笑笑。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逍遙哥不會不來了吧？”

“他一定回來的！”我脫口而出，語氣特別篤定。然後七嘴八舌的老同學都停下來驚訝的看着我，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聊起來。

他一定會來的，我敢肯定。

燈光打暗，一對璧人緩緩入場，這時後門沖進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生，随便坐在了角落裏。

你終于來了。

暗淡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神緊随路易，完全看不到他人。

燈光移走，黑暗中他耳朵上的耳釘輕輕閃耀一下，光芒不複當年，我心中突然莫名一痛。

兩人交換戒指的時候，李逍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禮畢，燈光重新亮起，衆人發現了李逍，拉他去喝酒。

“兄弟，你遲到了……先罰三杯！”

李逍二話不說，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走進人群中說：“我來。”說完仰頭喝了一盅。李逍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放下了手裏的酒杯。

李墨白沖過來搶下我的酒杯，呵斥了我一聲。

幾個人面面相觑。

我苦笑：“今天高興！你別掃興！”

“簡直胡鬧！”他壓低聲音，把我拉到一邊兒，李逍也走過來跟卓羽暮江勾肩搭背的敘了會兒舊。

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我聽到了李逍的近況。李逍在北京創業，這幾年過的坎坎坷坷……其實他站在人堆裏很顯眼，眼角眉梢裏挂着些許自得的成熟風味，那是卓羽和暮江都沒有的東西。

他似乎感覺到我的注視，走過來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剛剛謝了哈，夠義氣。”

“切，咱倆誰跟誰啊”我白了他一眼，他嘿嘿的笑起來，眼角竟有幾絲皺紋。

暮江不知何時上臺自彈自唱起來，燈光流轉，他身上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光芒。

“我想我，應該，應該，不會愛你…

為了要努力，努力的不愛你……”

我低下頭沒有再聽下去，這個場合唱《我可能不會愛你》這麽傷感的歌，恐怕路易要有些不大高興了。

這時，林哲走過來把一盤小蛋糕捧到我面前，他要喂我吃，我忙擺手說自己來。

李逍看看我和林哲，又斜着眼望了望那邊兒的卓羽，說：“從前你總說我糊塗，現在怎麽自個兒也糊塗起來？”

“我明白的很。”

他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什麽，就問我：“周星星，其實我挺好奇的，當初你怎麽不喜歡我？”他摸了摸額頭前一撮頭發說：“我明明才是三劍客裏最帥的！”

“你不是也不喜歡我嗎？”

“也是哈！”

“那個時候，我自己就夠鬧騰了，不喜歡比我還鬧騰的人……”

他一聽嘿嘿的笑了起來，深表贊同。

“人吶！總是喜歡自己沒有的東西，總是想和與自己不同的人在一起，比如張無忌最後選擇了跟自己不同的趙敏，而不是周芷若……”

我噗嗤笑出了聲，“少年，你今天很惆悵啊！”

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有嗎？”

我心想：有！你臉上大寫的惆悵！

“這人吧，總是喜歡與自己不同的人，孰不知，跟自己相同的人在一起才更長久……”我感嘆道。

“你也很惆悵呀！少女”

我撇撇嘴：“我早就晉升為‘阿姨’。”

他賊賊的笑了笑大聲喊了一句：周阿姨！

我怒氣沖沖的踩了他一腳，他誇張的叫了一聲，引得周圍人側目而視。

我不小心撞到卓羽的眼神，裏面滿是戲谑和笑意。

一群人正在這兒插科打诨，新娘子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我定了定神，她對我說：“找個地方單獨談談？”

我說：“我也正想找你來着……”

“那咱倆還挺心有靈犀的。”

我跟她站在陽臺上，陽光撒在她的肩膀上，精致的鎖骨美的動人，連我這個女生都看呆了，別說在場的男士了。

“你今天很美”我說。

她低頭笑了笑說：“我知道。”

“祝你幸福，真的。”

“謝謝。”路易說完這兩個字就陷入了回憶裏。

“你在想什麽？”我問她。

我們都沉默了，好像沒有什麽話要說，又好像要說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說起。

“我今天帶了一個人來見你”

她皺起眉疑惑的看了看我身後，我緩緩的拿出那個戒指：“玉亭亭，她一定很想參加你的婚禮。”

眼前的人立刻花容失色，“這個哪來的？”她伸手去搶，我使出渾身力氣抓住她的手，莊重的把戒指放在她的手心上，握住了她的手說：“你最好的朋友一定很想看見你幸福的樣子！”

她不再反抗，我能感覺到她在發抖。

“玉亭亭喜歡你吧？”我問。

她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我又問：“她喜歡你吧？”

路易笑了起來：“我是她最好的朋友，當然喜歡我。”

“你的鼻子變長了……”

她迷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周星星，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想離開，李逍過來攔住她說：“路易，承認吧。”

路易背對着我，我想不到她是什麽表情。

卓羽看了看我們，臉上沒有困惑……

果然，他們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這麽多年後才明白。

什麽學習壓力？什麽被人冤枉？什麽家庭不幸？玉亭亭跳樓的原因那麽簡單，簡單到我不敢相信——————她愛路易，她愛路易！

“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會恨你，祝你幸福。我只是替玉亭亭感到不值，她愛你，你卻利用她的愛來對付我。任何人的愛都值得尊重即使你不喜歡但也不能踐踏。”

我大步的走出婚禮現場，實在不想在這裏再待一刻。

“你哭了？”林哲拉我開我的手。

“我沒有。”

“撒謊…”

“我沒有！”

“跟我走！”他帶我去了一個小衆酒吧，駐唱歌手聲音很溫柔。

後來發生什麽我有些記不清楚，我只記得我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我好像睡着了，但有人抱着我。

生日來臨之前我一個人去了洛陽，沒想到在那裏碰到了林哲。

他說：周星星，你總有理由叫我喝酒。

我卻利用了他。

我說：林哲，你別動，然後抱住了他。

卓羽，我只是想跟你好好的說句再見。

再見。

回去之後就是沒完沒了的喝藥——吐出來——再喝藥。在手術室裏過了幾天，如行屍走肉一般。

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我好像被隔離了。整個人被醫務用品包的密不透風，竟然還帶上了呼吸機。

李墨白來看我的時候總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艱難動了動手指。

“你終于醒了！”他問：“你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嗎？”

我搖頭。

他嘆了口氣把門反鎖，賊頭賊腦的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袋子，對我說：“快吃，別讓別人發現了！”

東西塞進我嘴裏的時候，我才嘗出來竟然是鴨脖！我最想念的東西！從病了以後就再也沒有碰過。

我吃了幾口後明顯的覺得身體裏有了許多力氣，可能是心理作用。

“謝謝你！”

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你怎麽老謝我！————哦，對了，”他神神秘秘的趴在我耳旁說：“千萬別告訴別人，不然主任會罵死我！”

“嗯！”我又不争氣流下了眼淚。

挨了一個星期後，李墨白興沖沖的過來跟我說：“星星，明天就可以做手術了！做了以後情況肯定要比現在好！”

“我的病沒有辦法根治對不對？”

他一愣，知道沒辦法再瞞下去，機械的點了點頭。

“所以，我要一直靠藥物維持，直到油盡燈枯？”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有希望的，只要你別放棄！”

“我懂了。”

他走過來幫我升起了床頭問：“你想吃什麽？”

我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輕的說：“李墨白，幫我做一件事………”

“胡鬧！”他扔下這兩個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步走出了病房。

往後的一個星期裏李墨白沒有再出現。

我拒絕做手術，跟他僵持着。

終于，他妥協了。他知道我耗不起，他比誰都清楚。

“周星星，你就仗着我————”他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他這一星期肯定沒怎麽睡覺。

“胖白，只有你一個人會幫我，能幫我。”

李墨白把頭輕埋在我的肩上啞着嗓子說：“周星星，你為什麽對我這麽殘忍，總把最難的事留給我做？”他的聲音裏夾雜着難以掩飾的哭腔，我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感覺到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該正在無助的抽泣着。

去西藏前我又對李墨白說了謝謝。

對不起，我只能說謝謝。

“不要走！”他說了之後臉上彌漫出一層令我難以釋懷的苦笑，“周星星的想法無人能夠改變。”

“去那邊之後不要忘記給我寫信！”他說完這句話潇灑的轉身，背對着我揮了揮手喊了句：再見。

在西藏的那段日子過得平靜又安心，我是和媽媽一起來的。

她出乎意料的支持我的決定，沒有哭也沒有鬧。

我坐在竹藤椅上看日落，給李墨白寫信報平安，累了就靠在媽媽的懷裏。

學校裏的小孩子時不時的過來跟我說話，我精神不錯的時候會去上幾堂課。

“媽，老周……留下來的那筆錢，我走了之後捐給他們吧……”

媽媽摸了把眼淚說：“都聽你的！”

我靠在她的懷裏笑了起來，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對我說： 啊嫁！啊初拉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