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無間行者3

（七）線人

聽到“警察”兩個字，李宇琪的汗毛都樹立起來，比被槍指着的時候還要害怕。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眼前的女人會重新抽出槍來，朝她的眉心正中扣動扳機。然而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個女人只是慵懶地倚在沙發上，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三年前，有一個人，也同我說了這句話。”她輕笑道。

從女人的敘述中，李宇琪才知道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原來這個女人本名叫張語格，三年前剛剛進入到消音姐的夜總會。本來她以為夜總會的工作不過是陪酒聊天而已，卻沒想到這消費的潛規則其實別有含義。她試圖反抗過，但徒勞無益，只留下傷痕累累。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她遇到了她。

那時她還只是一個小馬仔，跟在一個大姐大的後面。那天她為了甩掉一個執意要買她全鐘的客人，借口去衛生間，在整個“寶麗”的樓裏東躲西藏，但還是差點被發現。還好，那個小馬仔因為不熟悉夜總會而迷了路，兩個人碰在了一起。

在小馬仔故意給四處搜尋的客人手下指了一條錯路之後，張語格終于順利地從後門離開了夜總會。她沒來得及問那女孩的名字，卻記住了，她的臉上有兩個甜甜的酒窩。

後來再次遇到她的時候，兩個人才略有羞澀地互問對方姓名。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張語格以為自己總算在這暗黑殘酷的世界裏找到了一些光亮，直到有一天，那個女孩很認真地對她說：“其實你還有另外一種選擇。”

那個時候，消音姐正要把她介紹給太子。她本來是不願意的，但是那女孩說，這是一個好機會。于是她很不情願地答應了消音姐。其實太子雖然人比較浪，但對張語格還是很好的。然而每次含笑逢迎、纏綿一夜後，她獨自一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感受到的只有寂寞。

她給女孩帶去了大量的情報，關于消音姐的，關于這個夜總會裏的黑暗與龌龊。她知道她的一腔熱血只是為了一點心中的依戀，可是這一點依戀，那女孩，恐怕也并不知道。女孩只是為卧底工作的巨大進展而意氣風發、鬥志十足。但是如果她知道，也許之後的悲劇就不會發生。

對于警局來說，三年前那一次卧底行動是一場慘烈的失敗。但張語格并不知道。其實那時她沒想真正做什麽的。只能說......那女孩運氣太不好。她每次勸自己不要帶着情緒去想往事，反正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但那女孩早就已經不在了。她只需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然而勸自己的話并沒有什麽用。每當夜幕降臨，太子不在身邊，她一個人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從燈火通明到漆黑一片，整夜整夜地醒着，任愧疚和悔意吞噬內心。那不是我的錯，她不斷同自己講。但她自己都知道是在欺騙自己。

“所以，你要幫我嗎？”李宇琪問。

“三年前沒有做完的事情，現在做完，也挺好。”她露出了慘淡的微笑。“你該回去了。不然邱欣怡要懷疑了。”

就這樣，張語格成為了李宇琪收獲的第一個線人。

與張語格聯絡幾次後，李宇琪逐漸了解到，原來這毒品生意本是一個香饽饽，許總裁麾下兩員大将——邱欣怡和孔肖吟，誰都想搶到自己這邊來做。本來灣總對這件事勢在必得，許總裁的意思似乎也偏向這邊，參與這件事的人以為就這麽定了，沒曾想消音姐半路突然殺出來——她聰明得很，從太子這邊下手，表面上只是送了幾個美女，實際上，卻是暗暗以“美人計”獲取太子的支持，同時也是一種聯絡溝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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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語格，就是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

李宇琪一邊想法設法地與張語格聯絡，另一邊又要時刻提防這一行為被灣總的人發現。雖然表面上，灣總和消音姐時常往來，說說笑笑好像一家人般，暗地裏卻無時無刻不在較勁。終于有一天，張語格帶來了好消息：在孔肖吟的一力運作下，第一次交易終于要發生了。

“這件事，連邱欣怡都不知道。”她叮囑李宇琪，“不過我可以确定，許佳琪一定會參加這次交易。”

這個時候，剛好是莫寒聯系李宇琪的一個月以後。

其實李宇琪并不想回憶與莫寒見面的那個場景。她已經不知道該怎樣描述那一刻的心情。是有點羞愧？好像并沒有。這麽多年來，如果說她只有一點點進步，那大概就是臉皮越來越厚，心髒也越來越厚，好像被銅牆鐵壁包裹住，沒有什麽能夠再傷害了。是有點惱怒？可能是吧。戴萌這個人，總是能抓住她的軟肋。使出這樣的殺手锏，其實也不過是擔憂她的忠誠而已。不過她能夠理解，畢竟從張語格的話看來，三年前的那場事故，警局那邊的責任是不小的。

有那麽幾個瞬間，在一整天的狐假虎威、觥籌交錯、插科打诨、裝模作樣之後，回到那個住處（灣總已經給她換了大房子），她感受不到任何生活的快意。她并不是為了生死而擔驚受怕，只是在浮華、放縱、邪惡與迷幻之間，她總是忍不住想起，讀大學時住在狹小的六人間，女孩子們穿着土裏土氣的體能服，嘻嘻哈哈打鬧在一起的樣子。

除了那一點點殘留的自尊讓她還可以堅持下去——我，還是一個警察。我還在做正義的事業。

（八）失敗

莫寒收到李宇琪進一步聯絡的信息，是在她們見面一個月之後。

在這一個月裏，她的生活乏善可陳。除了聯絡這件事，她在Y城警局毫無事情可做。于是這一個月她很無聊地在幾個老同學那邊轉來轉去，如果需要人手，她就随便幫襯一下。如果沒事，就聊聊天，日子過得十分舒服。

吳哲晗那邊十分忙碌——畢竟她業務做得太好，能力太強了。她的上司錢蓓婷對她贊許有加，于是把更多的任務加到了她的頭上。“忙的忙死，閑得閑死。”吳哲晗不止一次對莫寒抱怨說。當然莫寒從中反而聽出了一絲甜蜜的驕傲，她當然懂，忙碌就意味着，距離上位不遠了。

與此對比的是，徐伊人那邊則老是被上司孫芮罵，可能因為她實在太閑散了吧。

于是莫寒常常去陳思陳觀慧那邊玩。她倆做的是文職，工作強度不大。檔案室裏還有一個老幹部，名叫徐晨辰。莫寒無事的時候，就會到檔案室那邊，去翻閱以前的案卷。與徐晨辰混熟并幫助她做了不少事情之後，她欣然向莫寒開放了只有高級警員才能查看的區域。“你早晚能升到那個級別。”徐晨辰非常有把握地說。于是莫寒看到了很多非常有趣的案卷，着實學習了很多東西。

去見李宇琪的那天，其實也沒什麽特別好回憶的。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像普通同事一般，稍作寒暄之後就迅速交換了情報。但是說來也沒錯，兩個人不就是普通同事麽？莫寒這樣想着，在心底笑話了自己一番。然而她沒說出口的，不過是一些關心的話語罷了。

李宇琪的情報非常詳細且鼓舞人心。在明确的時間、地點，許佳琪即将親自參與毒品交易行動。知道這些信息，就足夠開展正式的抓捕行動了。

莫寒把這些情況報告給戴萌的時候，後者并沒有她預料中那麽開心。“我知道了。”她嚴肅地說，“這次行動非常重要，将設定為很高的密集，除了參加行動的高級警官之外不會有人提前知道，你一定要注意保密。”

行動的那天，被召集的都是最優秀的年輕警員。莫寒看見吳哲晗也在其中。徐伊人不在，這也是意料之中，可能孫芮覺得她太差了。這場行動有三個高級警官參加：孫芮、錢蓓婷、戴萌。

吳哲晗顯然還不知道任務是什麽。她看見莫寒也在，很驚訝。“你不是最近都在檔案室幫忙嗎，怎麽會參加現場行動了？”她疑惑地問。

“呃，我就是來學習一下......”莫寒搪塞道。

“你知道這次的行動是要做什麽嗎？”吳哲晗繼續問道。

“我......也不知道，哈哈。”莫寒幹笑幾聲，“真是太神秘了。”

這時孫芮走了過來，她是一個非常威嚴又嚴肅的人。莫寒聽其他警員抱怨過，這是一個不茍言笑、不通人情的老巫婆。但在她手下沒有辦不成的案子，這倒是真的。“把手機都交上來。”孫芮面無表情地說。

一個警員收了所有人的手機之後，全部關機并放置到了另一個房間的屏蔽櫃裏。這個時候，錢蓓婷走出來，開始向大家布置任務。

“今天我們要進行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錢蓓婷笑容滿面，看起來很和藹。“通過一些信息來源，我們得到情報，徐氏集團的現任總裁許佳琪即将參與到一件違法行動中，我們的目标就是，對許佳琪進行監控，如果事件真的發生了，我們要第一時間将她拿下。”

聽了這話，警員們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有的人顯得很興奮，似乎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有些人卻一臉苦相，似乎已經意識到這次行動有多危險。孫芮則仍然黑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莫寒一回頭，看見吳哲晗沒有說話，卻似乎若有所思。

“你怎麽了？”她問吳哲晗。

吳哲晗似乎回過神來，擡頭嗯了一聲，然後突然展開笑容：“我想，這真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

然後開始緊張的案情介紹和任務分配。莫寒其實并沒有什麽具體的工作。她一直緊緊握着手中的那個手機，等待可能出現的消息。當然最好是不出現的，沒有額外的信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一邊看着其他人忙忙碌碌，一邊在心裏想，這一次一定要成功啊。

成功的話，那個人也許就可以回來，光明正大地做一個真正的警察了。

她想打聽一下進展，便尋找吳哲晗的身影，但沒找到。旁邊一個小警員說她去洗手間了。她也沒多想，就準備去找戴萌看看。然而一轉身，卻看見孫芮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麽。雖然高級警官在任務中并不限制手機的使用，但是一般來說，并沒有人在這個時候有閑心把手機拿出來。

孫芮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眼神，迅速将手機收在兜裏，轉到技術組那邊去了。

莫寒帶着點疑惑，去找戴萌。後者給了她一副耳機，于是她聽到了現場情況的實時彙報。

“是，我們還在跟蹤許佳琪。她目前在酒店吃飯，還沒有離開。”

“交易地點的人安排好了嗎？”戴萌問。

“都安排好了。目前有一個消音姐的馬仔在附近看場，可能快要開始了。”

“好的，那我們再等等。”戴萌說。

可快到了交易時間，許佳琪卻還是在酒店應酬，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交易信息确定是對的嗎？”戴萌悄悄問莫寒。

“只要她确定，我就相信她。”莫寒這樣回答。

到了交易時間，監視的人彙報說，孔肖吟帶着幾個人到達了現場。大家屏住了呼吸，靜待大事的發生。然而監視的人只看見馬仔對孔肖吟耳語了幾句，後者臉色一變，就帶着身邊的人匆匆離開了。

在場的高級警員十分愕然。過了一會，大家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其實每個人都明白，今晚的行動失敗了。

首先說話的是錢蓓婷，她嘆了一口氣，說：“好了，今晚可以收工了。”

孫芮卻似乎情緒很不好。她冷冷地說：“我早說了，這計劃行不通。”但她剛說完這句，戴萌就拉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繼續說了。

于是大家張羅着收隊。莫寒也沉浸在失望中。難道真的是她給的情報有誤？

就在莫寒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的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李宇琪的信息。莫寒突然渾身緊張起來。她快速拿出手機，打開來查看信息，因為過于緊張，險些忘了解密的規則。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平複下來，慢慢編譯出了真實的發送內容。

那信息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

“有內鬼”。

（九）調查

一瞬間，莫寒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

有內鬼。任務失敗的原因是，有內鬼。

她身體有些僵硬，慢慢擡頭看着身邊正在收拾器材和工具的人，心裏一陣發冷。

內鬼，必然就在這些人之中。

她誰也沒有打招呼，一個人悄悄地退出房間，然後飛快地離開。直到回到家裏，她才覺得心裏安定了一些。

沒有想到，戴萌的預感終于被證實是對的。這個隊伍裏，真的出現了另一種形式的“卧底”。

莫寒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這一切。

在場的人，每個應該都有嫌疑。但是在手機收上去的情況下，低級警員能夠通風報信的可能性不大。那麽最大的可能，反而在那幾個高級警官身上。

在場的高級警官，只有三個：孫芮、錢蓓婷、戴萌。

高級警官是提前知道任務細節的，所以随時可能将這情報洩露出去。

在場的其他人，之前是不知道任務細節的。除非是中間有走出過那個房間，否則不太可能傳遞情報。那麽在行動開始之後，還進出過房間的，只有兩個人——在中間送過資料進來的陳思，以及中間出去上洗手間的吳哲晗。

範圍縮小到了五個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內鬼就在這五個人之中。

逐漸冷靜下來之後，莫寒反而鎮定了。

戴萌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畢竟卧底計劃就是她提出的。如果她是內鬼，又何苦搞這麽一個計劃呢。

吳哲晗應該也可以排除。莫寒與她同住了四年，早就知道這是個不折不扣的乖乖女，家境也很不錯，從來就沒有和黑幫沾惹上任何關系，又怎麽會是為黑幫服務的呢。

陳思，說實話莫寒對她并不是特別了解。盡管大學同宿舍四年，但因為她總是和陳觀慧一起行動，所以兩人也并不熟。只是她聽說陳思的家庭似乎在她老家那邊是開武館的，頗有勢力。這點倒是存疑，畢竟有不一樣的背景。

錢蓓婷，這個高級警官看起來很柔弱也很和善。莫寒其實之前一直對她印象不錯，因為她對莫寒也是十分友好。其實這個人對所有人都是很親和的。

孫芮，可能是莫寒在這個警局印象最差的人了。倒也不全是因為那“老巫婆”的傳言，只能說此人在性格上非常強勢、較真，因此很不得大家的喜歡。但是畢竟業務能力擺在那裏，所以并沒有人會去質疑她。莫寒對她印象不好的原因其實也很可笑——有一次莫寒在檔案室翻閱案卷，剛好孫芮過來調資料。她看見莫寒在這裏，皺起了眉頭：“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還好當時莫寒并沒有看高級警官才能看的那部分，便很是理直氣壯，回答：“我想來學習一下以前的案件。”然而孫芮卻很不高興，哼了一聲就走了。事後，徐晨辰悄悄告訴她，孫芮對她亂看資料很不滿：“她是C城警局的人，要看我們Y城的案卷，是要提申請的！”

想到這裏，莫寒毫無頭緒，只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

究竟誰最有可能是內鬼？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地問自己。

她開始一點一點地回憶行動中的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神情。突然間，她想起來，孫芮似乎有不尋常的舉動。

難道，內鬼真的是孫芮？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

我要去找戴萌商量一下。她剛冒出這樣的想法，卻又猶豫了。在警校的刻苦學習并沒有白費，她很清楚在這樣的時候，如果一個人的嫌疑沒有完全洗清，那麽就不能完全相信。

萬一戴萌也有問題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人她可以信任。

她翻下床，找到那個手機，給李宇琪發了一條約見面的信息。

到了這個時候，從許總裁的黑幫那邊着手去查，也許能找到一些證據。而警局這邊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等了許久，也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第二天，莫寒到警局上班，發現大家都像沒事人一樣，似乎任務失敗是很平常的事情。她見戴萌的時候，以為戴萌會與她讨論這件事，而戴萌卻只是點頭向她微笑了一下，便匆匆離開去忙別的事情了，兩人連話也沒說一句。

這一天她一直在觀察那幾個嫌疑人，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然而到了晚上，李宇琪還是沒有回信。

這時她才意識到，李宇琪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