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間行者4

(十)失聯

本來應該發生交易的那天晚上,李宇琪跟着邱欣怡一起,參與了許佳琪的飯局。

根據張語格的情報,不出意外的話,許佳琪會在飯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離開,轉場到交易地點。于是整場飯局李宇琪都在忍不住關注許佳琪的一舉一動,差點誤了邱欣怡讓她跑腿的事。

“喂,你怎麽還不去送貨?”邱欣怡見她心神不定地四處張望,拍了她一下。

李宇琪這才想起來,本來灣總讓她在中間離開,送個東西給樓上的客戶。

她戀戀不舍地準備離開飯桌,一邊想着望向許佳琪最後一眼。然而這一望不要緊,她看見許佳琪掏出手機來看了一條信息,然後臉色突然就變了,對身邊的人吩咐了幾句,便起身離開了。

“是要去交易地點了吧。”李宇琪這樣想。但是那表情又很耐人尋味。她有點擔心,便悄悄跟了上去。

沒有想到的是,許佳琪走到了樓梯拐角處,李宇琪清楚地聽到她對身邊的人低聲說:“今晚不安全,交易取消。趕緊通知消音和太子。”

那人點頭表示清楚了,然後匆匆離開。許佳琪則一個人回到了酒桌上。

糟糕。李宇琪心想。看來警局的行動已經被他們察覺了。可是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公司這邊,知道一切的只有張語格和自己。這樣看來,消息一定是警局那邊洩露的了。

可惡。她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警局裏一定是出內鬼了,這件事要趕緊通知莫寒。她一邊發信息,一邊在心裏嘆息,這一次失去了如此良機,便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有了。

辦完邱欣怡的任務,她回到酒桌,卻已經開始索然無味,心神不寧地想着內鬼的事情。

手機突然收到信息,她本以為是莫寒的回信,便借口去洗手間跑到外面,卻發現是另一個手機在震動。是張語格的信息,只有兩個簡單的字:“救我”。

李宇琪這才意識到,當她知道警局那邊有內鬼的時候,同樣,這邊一定也已經知道,一定有人背叛了組織。“該死,我為什麽沒早點想到!”她罵了自己一句。這件事安排得這麽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那麽Tako......一定是已經被懷疑了。

她一邊飛速地跑着,一邊心裏暗暗發冷:如果張語格出了什麽事,那麽就是她的責任。是她把她拖下水的。

當她趕到張語格住所的時候,看見一輛黑色SUV停在樓下。她隐約覺得那車在哪裏見過,便多了個心眼,悄悄避開車裏人的視線。她知道她住在三樓,便故技重施,繞道樓房後面,踩着防盜窗和空調,慢慢地爬到了她家的窗戶那裏,一翻身,輕輕地落在陽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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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房間裏雖亮着燈,但早已沒有人了。客廳裏一片淩亂,家具倒得七七八八,幾個杯子碎在地上。地上零星幾滴血。很明顯的掙紮的痕跡。等她噔噔噔跑下樓去的時候,才發現那輛黑色SUV剛剛開走。

還好路邊有一輛出租車。她跳上車,命令司機火速追上去。

那黑色SUV在一家酒吧後門停下,李宇琪隐隐約約看到幾個人簇擁着另外一個人走進酒吧後門。她猜想大概就是這些人将張語格擄走了,便扔下錢迅速跳下車,跟了上去。

這酒吧其實她挺熟悉的。之前在街上胡混的時候,到了晚上,她常常和丹妮一起來這裏消磨時光。酒吧的老板娘是一個氣質冷豔的瘦高女子,每日冷顏對人,似乎從來沒笑過。她曾經與丹妮開玩笑說,要想辦法逗這老板娘一笑,丹妮說:“你可拉倒吧。芸姐可不是好惹的。”

等她再次看到張語格的時候,她還看到了太子。

這是酒吧深處的一個包廂,房門緊閉着,但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包廂與隔壁本是聯通的,此時只是被一個屏風虛隔開。李宇琪此刻就蹲在那扇屏風後面,竟沒有一個人察覺。透過屏風折皺的縫隙,她看見徐子軒很随意地坐在沙發中央的位置,而其他人則束手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除了還有一個人,無力地伏在地上。

“說吧,你的上線是誰。”徐子軒看似悠然地玩弄着手中的一支鋼筆,話語卻透露出一陣寒意。

那伏在地上的人擡起頭來,果然是張語格。李宇琪清楚地看見她臉上有傷,不由得心裏一緊。她本以為她會否認或者求饒,甚至直接講出她的名字,她自己默默做好了不得不跑路的準備。但那伏在地上的人卻掙紮着挺起身來,傳來一個微弱卻清冷的聲音:“你折磨了我三年,現在是你遭報應的時候了。”

李宇琪看到那女人昂着頭,一臉孤傲,還帶着一點決絕。突然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莫名的恐懼猛然間攫住了她的心——突然她聽見了嗚咽着的慘叫聲——然後她眼睜睜地看着惱羞成怒的太子将鋼筆狠狠地紮向了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的肩上。

李宇琪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什麽也聽不見了。眼前幾個男人圍着女人拳打腳踢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但她卻幾乎連想都沒想便跳起來準備沖上去阻止一切。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巴,硬生生地重新拖回到黑暗中。

(十一)險境

李宇琪奮力想要掙脫開控制她的手,但那手的力氣出奇地大。她屏住全身力量準備給身後的人一記背摔,卻突然聽見一個純柔的女聲在耳邊輕聲道:“噓,我是來救你的。”

她停止掙紮,束縛她的力量也放開了。她回頭一看,才發現,站在身後的,竟然是酒吧的老板娘蔣芸。

“我要救她。”李宇琪只說了這一句話,簡潔而堅決。

但是蔣芸更堅決地回答:“你救不了她。”

然而李宇琪此時熱血湧上頭頂,哪裏想得到那麽多。她看見屏風的那邊,徐子軒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支□□。她悠然地把玩着那支槍。

盡管芸姐緊緊拉住她,她卻仍然沖動闖禍了。“砰”地一聲,她結結實實地撞在屏風上,對面的所有人立刻将目光轉了過來。

“是誰?!”徐子軒朝着她們兩個人藏匿的方向,厲聲問道。

還沒等李宇琪反應過來,蔣芸已經扯着她,迅速将她推進旁邊的一個小房間。李宇琪立刻置身于一個狹小的空間,被一股奇怪的味道包圍,她才意識到,自己身處在放置清潔工具的雜物間。透過雜物間的門縫,她看見蔣芸已經以飛快的速度從房間的另一個門出去了。推開屏風趕過來的徐子軒手下,只看到一扇打開的門,仿佛有人剛剛從這門逃過去。

李宇琪隐隐聽見喧鬧的聲音,一個男聲說:“應該跑不遠,追!”過了幾秒,門外傳來了蔣芸的聲音:“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哦,好像是有個人,往那邊跑了。”

李宇琪心裏砰砰跳得厲害。她有些後悔剛才的沖動,但轉念又開始擔心張語格的安危。因為過于緊張,她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衣角。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什麽,感覺到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陣涼意從頭頂傳到腳底。

她兜裏的手機不見了。

雜物間外,突然響起了不急不慢的腳步聲。那聲音在不遠處停下,她隐隐約約看到外面一個身影,俯下身來撿起了什麽。

“哼。有意思。”是徐子軒的聲音,她的冷笑讓李宇琪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所幸,那腳步聲并沒有繼續向這邊走過來,而是漸漸遠離了。

李宇琪松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時,槍聲響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蔣芸回到這個屋子裏,打開雜物間的門時,她看見李宇琪蜷縮在那個小小的空間裏,将頭埋在兩膝之間。蔣芸輕輕觸了觸她的肩,看見眼前的人緩緩擡起頭來,臉上的淚痕還未幹。

“她死了,是麽?”她的聲音在顫抖。

蔣芸沒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氣。但李宇琪已經知道結果了。是,蔣芸說得對。她救不了她。無論如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也許死反而對那個女人來說是個解脫。但是李宇琪永遠忘不了那張表情淡漠,眼裏卻充滿了悲傷的臉。而她的沖動絲毫沒有對局勢有任何幫助,甚至導致她的手機也丢了,很可能被徐子軒撿去了。都是她的錯。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當蔣芸把李宇琪帶到安全的地方時,後者仍然魂不守舍,直到蔣芸狠狠地拍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

“你們這些人,怎麽都是這種素質,還當什麽卧底?”蔣芸很明顯是生氣了。

這話讓李宇琪心裏一激靈。她定定地望向蔣芸,瞬間警惕起來,渾身不由自主地緊繃。但蔣芸卻嘆了一口氣,先打開了話頭。

原來,三年前,她也曾救過另外一個人。不必說,那個人顯然就是張語格口中的另一個卧底。

“我不明白為什麽警局派過來的都是你們這樣年輕又魯莽的孩子。”蔣芸無奈地說。但是李宇琪當然知道為什麽。只有年輕又青澀的人,才不會被對方懷疑。但另外一件事她并沒有深想:也只有她們這樣年輕又熱血的人,才有可能答應承擔這種危險而黑暗的任務。

蔣芸與張語格一樣,不過是卧底發展的線人。當然現在這也成為她的資産了。但一種莫名的隐憂在她的心底暗暗滋生,卻讓她不敢多想:這一步一步走來,仿佛踏着前人的軌跡,最後的結局,會不會也走向相似的道路?但是之前那個人的結局,她從沒有問過張語格。她也并沒有勇氣去問。

現在擺在眼前最迫切的問題是,手機不見了。現在她不僅無法與莫寒聯絡,還很有可能在徐子軒面前暴露。所幸至少有一點是值得寬慰的——徐子軒并不認識她。将一個除了發短信打電話別無其他用處的破手機與李宇琪這個人聯系在一起,是很難的事。她自信沒有在手機裏外留下任何痕跡。

然而她突然想到,盡管每次收到信息之後都會删除,但她最近發給莫寒的那條短信,還沒來得及查看有沒有回音。但顯然莫寒是會回複的,也就是說,徐子軒手裏說不定已經有了一條甚至幾條信息的線索——如果莫寒蠢到會在沒收到回複時連續發信息轟炸那手機的話。

李宇琪開始緊張了。盡管每一條信息都經過加密處理,如果沒有母本,其實是很難破譯的。但是萬一呢?萬一徐子軒有什麽辦法破譯了那信息呢?無論如何,此刻想辦法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決定盡快離開蔣芸的酒吧,趕回住處,想辦法聯系到莫寒或者戴萌,告知她們可能暴露的風險,以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對蔣芸說話,緊閉着酒吧大門外,突然想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十二)歷史

莫寒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決定去找孫芮聊一聊。

李宇琪失聯了。這件事情比警局有內鬼更牽動她的心——連她自己都沒預料到這一點。如果孫芮是內鬼——顯然她是最有嫌疑的人——那麽她就一定知道如何與許總裁的那些黑幫小弟聯系,也許就能夠找到李宇琪失聯的原因。她想到這裏就不願意深想下去,盡管已經有無數個可怕的念頭在她的腦中産生。

她對自己的談判技術很有自信,如果能套到信息的話,将內鬼繩之以法的事情,可以緩緩。

當她來到孫芮的辦公室時,意外地看到了孫芮正在對着一張照片發呆。那時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原來這個看似處處強硬固執的女強人,居然會有那種無法形容的表情:混雜着悲傷、悔意,甚至是......軟弱。

看到她站在門口,孫芮立刻收起了照片,臉色也恢複了平時常有的模樣。

“你有什麽事嗎?”孫芮冷冷地問。

“孫警官,聽說您對戴警官的計劃一直很有意見,是這樣嗎?”莫寒決定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孫芮一愣,顯然是沒想到她會這麽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但她随後立刻恢複了冷漠的表情說:“任務計劃的制定與實施安排,是由高級警官負責的,沒必要向您解釋。”

“如果您對計劃的細節不了解,随意質疑是不是不太負責任的表現?”莫寒一不留神說出心裏話,講得過分直白了些。

沒想到孫芮反而笑了。她說:“你們的卧底計劃?我不僅了解得很,我甚至還是計劃的制定者之一。”

莫寒一愣。她本以為孫芮大概對卧底計劃有所知但并不了解細節,所以才會鬥膽這樣一問,以圖一步一步引誘對方說出更多被卧底方的秘密。但沒想到孫芮卻抛出了一個更大的秘密。

如果孫芮真的是計劃的制定者,那麽懷疑她是內鬼的想法則無從立足。這與戴萌洗脫嫌疑的邏輯是一樣的。那麽真正的內鬼究竟是誰?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還不看好這個計劃?”莫寒問道,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其中可能有些不為人知的內幕。

其實莫寒問出這個問題,本沒抱多大的希望。以孫芮的脾氣,可能根本就不會對這個問題有任何回應,當然,不回應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沒有想到的是,孫芮居然嘆了口氣,然後慢慢地敘說起來。

“其實你們并不是第一批卧底計劃的實施者。”孫芮說。

這個莫寒其實知道,此前戴萌就曾提到過,以前警局曾在類似的任務上遭遇失敗。

“之前的那一次,派出去當卧底的人,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新人。”孫芮繼續說道,“比起現在這位,無論是成績還是資歷,都要更優秀許多。但是,沒曾想最後正是這種優秀害了她。”

莫寒想起來戴萌曾經說過,那個曾經的“慘痛教訓”,最終被歸結到“信任”上。

“因為優秀,所以自信;因為自信,所以自負;因為自負,所以輕敵。”孫芮繼續說道。“這不僅害了她自己,還連累了其他人。我之所以不贊成繼續執行這樣的計劃,是因為不僅僅關乎一個人性命,甚至還會牽連到更多人的安全。”

她拿出了之前在看的那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笑盈盈的圓臉女孩,眼睛很大,亮晶晶的。

“那時,這個女孩就處在你的位置上。可惜她們兩個此前并不熟悉,也沒有經歷大量訓練,只是草草培訓之後就出任務了。正因為并沒有建立起良好的信任,那個卧底并不完全聽從警方的指揮,所以才會錯信線人,遭到被出賣的厄運。”

“那麽……後來呢?”

“後來?”孫芮苦笑道,“加上卧底,我們一共損失了三名同事。”說着,她低頭撫摸着照片,“也包括她。”

莫寒沉默了。盡管早已知道以前的計劃并不順利,但她沒想到的是,孫芮居然與此有直接的關系。照片上的那個人……一定是她在意的人吧。照片上的女孩仍然在笑着,看起來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莫寒看着那女孩亮閃閃的眼睛,心裏像是揉進一把沙子,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相比對往事感到震撼,此時更令她揪心的是,李宇琪的安全。這時她隐隐明白為什麽戴萌執意讓她來執行這個任務。李宇琪的脾氣,她是知道的,相比戴萌也已經了解了。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讓李宇琪聽勸的話,那可能也只有她了。

無論如何,孫芮是內鬼的可能性已經幾乎為零。那麽莫寒僅有的線索就斷了。現在該怎麽辦?她感到內心一陣恐慌。如果李宇琪真的遭遇了什麽意外,那麽現在時間每拖一分,她的狀況就越危險一分。

也許應該把失聯的事情報給戴萌了。她下定決心,便準備離開孫芮辦公室。但未等她開口,孫芮卻先說話了:“你冒冒失失地來找我,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莫寒沒想到她的洞察如此敏銳,一時間語塞,不知如何應答。

孫芮卻笑了:“你和她……在有些方面,其實挺像的。”

莫寒等着她進一步的解釋,而孫芮卻停住了話頭。她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刷刷寫了些什麽,交給莫寒。

莫寒低頭一看,紙上寫着一個地址。

“去這裏找一個人。她可能是目前我們掌握中的最可靠的線人資源了。”

“是誰?”

“蔣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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