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玫瑰耳釘2

(二)無極鲅魚

聽見這話,馮薪朵只覺得如五雷轟頂:“師兄死了?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天晚上,淩晨三點左右。”老錢沉痛地說,“今天早晨,打掃衛生的工人在碼頭發現了他的屍體,然後報了案。我現在就在忙這件事。”

馮薪朵知道在C城工作的危險性,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現實這麽快就給了她當頭一棒。她喃喃道:“昨天晚上,我還跟他一起吃飯,沒想到,現在人已經沒了……”

老錢突然眼神一凜:“你昨晚與他在一起?”

馮薪朵點點頭:“是,師兄請我吃了頓晚餐,後來他有事急着走了。”

“那個時候大概是幾點?”老錢焦急追問。

“應該是晚上八點多。”馮薪朵回憶。

老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說便拉着她就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這樣你就是最後見到他的人了,正好跟我去向孫局彙報一下情況。”

孫局是C城總局三個副局長中的一個,分管刑偵科和有組織罪案調查科,昨天報到的時候,馮薪朵已經見過了。她和老錢一起坐在副局長辦公室精美的沙發上,感覺有些局促。孫局是個高大精壯的中年男子,似乎比老錢還年輕,卻已經坐在了副局長的位置上,看來是個不簡單的人。他眯着三角形的眼睛,用審視的目光看向馮薪朵,問:“你昨天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事?一件一件講出來,不要有半點遺漏。”

馮薪朵從接站開始講起,一直講到晚上去大排檔吃飯。但是說到程偉接了個電話之後,為何匆匆離去時,她猶豫了。師兄的話還猶在耳邊:“線人的事情,除了我沒人知道,請你一定要保密。”

理論上來說,這件事是整個兇案中最關鍵的一個點,于情于理她都應該說出來,才能有助于負責這個案子的孫局和老錢破案。但是不知為什麽,師兄的叮囑卻像是一根針一樣,讓她敏銳地感覺到,這個案子必然不簡單。師兄的死,那個線人的存在,一定有什麽詭秘的聯系。既然師兄要求她保密,就一定有原因。

馮薪朵相信自己的直覺,于是她隐去線人存在的部分,一個字也沒有提。

“所以你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離去,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老錢皺着眉頭,難掩臉上的失望。孫局卻不動聲色,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馮薪朵一眼,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忙你的吧。老錢,把她的證言記錄下來。”

就在馮薪朵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孫局突然叫住了她:“既然老錢在忙程偉的案子,沒空帶你,我另外找個人,你跟着他做事吧。”

他拿起電話,按了幾個按鈕,道:“小周嗎?局裏來了個新人,你帶一下。行。”放下電話,他對馮薪朵說:“你去找他吧,他在一樓前臺那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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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局口中的小周,是有組織罪案調查科的一名幹部,年約三十出頭,看來也在總局幹了幾年了。他對馮薪朵很熱情,親切地叫她“小馮”,還請她喝了一杯咖啡。馮薪朵有點受寵若驚,趕緊表達一下積極的态度,問他有什麽自己能做的。然而小周卻只是笑了笑,說:“你剛來,也做不了什麽,先去把以前的案卷看一下,學習學習。”

馮薪朵不免大失所望,她又追問了幾句,包括最近有沒有新案子,自己能不能去幫忙調查師兄的死因,但都被小周輕描淡寫地拒絕了。她只好按捺住心底的躁動,走到小周為她安排的座位旁邊,老老實實地翻着案卷,勉強自己靜心讀下去。

但這些案卷實在沒什麽可看的,大多都是些搶劫偷竊的小案子,也直截了當明白得很,根本不需要太多思考。以前在警校的時候,馮薪朵早就把圖書管裏能看到的案例看了個遍,這些東西對她來說當然是小兒科。她不免有些坐不住了,但小周的目光時不時地掃射過來,似乎在監視她有沒有好好學習,于是她只好忍了,耐住性子坐着。

終于捱到了下班時間,馮薪朵一躍而起,正準備離開,小周卻笑呵呵地走過來,問她:“小師妹,今晚請你吃個飯好不好呀?”

幾乎是不假思索,馮薪朵立刻拒絕了:“啊,那個,我今晚還有事,不好意思啊。”

“這樣啊,那沒事,下次再說。”小周依然微笑着,只是眼神之中似乎隐藏着一些不同尋常的光芒。

馮薪朵換了一身便裝,走出警局。剛走了幾步,她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身後好像有人在跟蹤自己。跟蹤與反跟蹤的套路,她早在警校就已經練到出神入化,便輕笑一聲,心想:“跟老娘玩這個,還差得遠了。”

她腳步匆匆地轉過了幾個拐彎,又把披散着的頭發紮了起來,再出現在大路上的時候,身後跟蹤的人已經看不見了。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神情嚴峻起來。

沒錯,到了此時,她才要開始真正的工作了。

坐在警局裏看案子的時候,馮薪朵已經在心中默默理清了程偉這件案子的思路。昨夜那線人雖然是來找師兄要錢的,但手上已經有了要交給他的情報,而且根據師兄的反應,這情報應該至關重要。之後師兄匆匆離開,顯然是去處理與這情報相關的事宜了,那麽他的死,必然與這情報脫不了幹系。

既然如此,那麽此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那個線人。

雖然只見了短短幾分鐘,那個線人的容貌卻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腦子裏。暗金色的短發,玫瑰形狀的耳釘,那雙大而機警的小鹿一般的眼睛,瘦削的身材,痞氣又倔強的神情和動作,街頭混混一般的打扮。要找到這樣一個人,只有去街頭,去那些人員最複雜最混亂的地方。

果然,在昨晚的大排檔附近的一間游戲廳裏,馮薪朵問到了她想知道的信息。

“你說的是‘阿陸’啊。”游戲廳老板娘叼着一根煙,噼裏啪啦地按着計算器,擡頭看了她一眼,“她是四方街上的‘萬事通’,誰不認識?你去街尾的48KTV,準能碰見她。”

馮薪朵道了謝,便往街角走。KTV的耀眼燈牌在遠處閃爍,清晰可見。但她還沒有走到,就被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飛快地跑過來,好像是在逃避什麽人,光顧着回頭張望,沒看見眼前的人,結果剛好撞進她的懷裏。

馮薪朵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推開她,胡亂說了句“對不起”,又往前跑。就在這一瞬間,馮薪朵瞥見了她的臉——那雙小鹿般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之色,但是沒錯了,就是那雙眼睛。

馮薪朵想要拉住她,但已經晚了:她早就像一只小鹿一樣跑遠了。馮薪朵想追上去,卻又差點被後面的幾個人撞上——顯然,這些人是在追前面那人,一邊還罵罵咧咧。

馮薪朵趕緊跟着跑了起來。轉過了一個街角,她發現那逃跑的人已經跑到了死胡同,被後面追趕的人堵了個正着。

為首的是個五大三粗的中年女人,她一腳踏上前去,粗魯地推了那線人女孩一把,把她推倒在地,怒目喝道:“陸婷!是不是你,又放了假消息!”

被稱作陸婷的女孩此時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本來戒備恐懼的神态突然放松下來。她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露出了無所謂的表情:“哎,原來是劉警官啊,我還以為是陳老大來追債的呢,吓死我了。”

馮薪朵不由得一怔,原來這些人是便衣警察,這事情倒是有趣起來。她悄悄地躲在樹後面,屏息靜氣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另一個男人氣急敗壞地喊道:“我昨天接到線報,說城東公共廁所有人販賣毒品,我們幾個守了一整天,結果什麽也沒發生,倒是搞了一身味!”

陸婷反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只是說有可能,又不是說一定,誰讓你們那麽傻呢?”

那劉警官哼了一聲:“誰不知你是四方街萬事通,靠線報掙錢。錢你是拿到了,可不能白拿。”她眼珠一轉,表情變得惡狠狠起來:“我們也不能白跑一趟!”

說着話,她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陸婷纖細的手腕,讓對方“哎喲”一聲吃痛叫了出來。劉警官見勢将一包白色粉末塞在她手裏,說:“人贓俱獲,跟我們走一趟吧!”

“喂,你們可不要栽贓好人啊!”陸婷臉色變了,“小心我告到檢舉處,哎喲!”那劉警官沒等她說完,便把她的手往背後一扭,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馮薪朵看到這裏,知道不能再躲下去了,便走了出來,慢悠悠地說:“你們在幹什麽?”

她的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面前的幾個便衣轉過身來,見不過是一個瘦小的女孩子,便威脅道:“警察辦案,別多管閑事。”

馮薪朵挑起了眉毛:“你們剛才做的事情,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眼見面前的便衣面露兇光,她便掏出了警官證,往衆人眼前一亮,道:“按照警務規定,我可以直接向上司舉報你們的行為,到時候,你們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劉警官大概本來是想連馮薪朵一起解決了,但看見她的警官證,立刻軟了下來,手也松開了。她努力在肥臉上擠出笑容,道:“都是誤會,誤會,沒那麽嚴重。”說着,她便揮了揮手,招呼手下一起,悻悻離開。

馮薪朵把警官證收起來,擡頭的時候,剛好撞見陸婷的目光。後者正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腕,看見她看過來,便點了點頭,大大咧咧地笑道:“謝了啊。”她笑起來如此明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讓馮薪朵不由得心裏一動。

見陸婷轉身要走,馮薪朵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拍在她的肩上:“等等,我有話問你。”

陸婷轉過身來,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她,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啊,我見過你,你是昨天和程偉一起吃飯的那個姑娘。”

馮薪朵點點頭,她還未來得及繼續說話,陸婷卻先開了口,憤憤不平道:“那個程偉怎麽回事啊,根本聯系不上,說要打錢也沒打,害得我今天提心吊膽東躲西藏,生怕被陳老大抓了。”

馮薪朵一愣,原來這線人根本不知道她的聯絡人已經死了,便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陸婷得知程偉死了,皺着眉頭,咬了咬牙,想要說什麽話,但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出口。

馮薪朵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傷和驚懼,意識到她肯定是知道什麽事情,便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問道:“你知道些什麽,對不對?程偉師兄究竟是因為什麽死的?”

陸婷眼神躲閃,努力想掙脫她,含糊其辭道:“我不知道,我還有事,我要走了。”

馮薪朵卻不善罷甘休,死死地抓着她,道:“你不肯說,我就只好把你帶到警局去了。”

“好好好,我說還不行嘛。”一聽到要去警局,陸婷立刻慫了。她甩開馮薪朵的手,嘟囔道:“很痛哎。”馮薪朵等着她開口,她卻捂住了肚子:“我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快餓死了,你不如先請我吃頓飯吧!”

馮薪朵又好氣又好笑,但也只能耐着性子說:“好吧,你想去哪裏吃?”

陸婷的眼睛放出光來:“哈,我帶你去個好吃的地兒。”

兩個人在街上并肩走着,穿過了幾條陰暗的小胡同,才到了陸婷說的那家店。小小的店面看起來毫不起眼,昏暗的路燈照射下,能勉強認出肮髒不堪的招牌上的幾個大字:無極水餃。陸婷似乎對這店很熟了,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在靠近角落的一個小桌前坐下,大聲喊道:“老板,來二兩鲅魚餃子!”

然後她好像突然意識到,這次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便又補充道:“那個,來四兩吧,今兒我帶了個朋友來。”

馮薪朵猶猶豫豫地拿桌上的紙巾擦了擦遍布污跡的凳子,然後小心地坐了下來。

很快,餃子上來了。馮薪朵發現這鲅魚餃子無論從形狀還是分量來看都是相當正宗。她一邊小心地夾了一個,一邊對陸婷說:“我以為鲅魚餃子北方沿海才有。”

陸婷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回答道:“這家老板就是北方人,手藝可正宗呢。”

馮薪朵嘗了一口,不錯,确實是家鄉的味道,蠻好吃的。

她一邊吃,一邊問陸婷:“你是為什麽惹上了那幫便衣警察的?”

陸婷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嘛,警局有舉報熱線,提供線索就有獎金。”

馮薪朵笑道:“所以你為了一點點獎金,就報了假案?這也太胡鬧了。”

陸婷撇了撇嘴:“你這種從來不會缺錢的人啊,哪知道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感受哦。”

馮薪朵一愣,忍不住直接問道:“你很缺錢嗎?”

陸婷并不看她,只是對着盤子裏的餃子,專心埋頭苦幹,無謂地抛出一句:“不關你的事。”

馮薪朵不知道怎麽把話題繼續下去,便只好也專注吃飯。她發現陸婷吃飯相當快,但雖然快,吃的卻不多,所以一會就搞定了。但此時餃子還剩了大半,而馮薪朵自己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

陸婷叼了根牙簽,看着眼前慢慢吃飯的人,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然後她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對馮薪朵說:“你快點吃啊,我先上個廁所。”

“哦。”馮薪朵毫無防備地答應了一聲,看着陸婷走進了後廚的衛生間。

過了兩分鐘,她突然意識到,好像有什麽不對。

馮薪朵放下筷子,飛快地沖到衛生間去看,果然,洗手臺旁邊的窗戶大開着,而陸婷早就不見了。

“真夠可以的。”馮薪朵氣極反笑,心想,這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只不過,當年在警校時,追蹤的技術她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馮薪朵往櫃臺上扔了一張百元大鈔,喊道:“老板結賬了!”然後便風一般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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