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玫瑰耳釘6
(六)危急時刻
一曲唱完,陸婷躍下舞臺,走到馮薪朵身邊,笑盈盈地看着她,露出小尖牙:“我們走吧,他們應該已經不在了。”
兩個人走出酒吧,在狹小的胡同裏默默地走着,誰也沒有說話。剛剛下過小雨,路邊的土壤濕濕的,小草上有晶瑩的水珠。空氣很清新,有些下雨過後才有的香氣。馮薪朵的酒意早就沒有了,剛剛獲得的證據正被她牢牢地攥在手中的小包裏。此時她很理智,也很冷靜,但滿腦子想的,卻并不是案子的問題。
她在想的是,剛剛那首歌,是對我唱的嗎?是唱給我聽的嗎?
馮薪朵不知道,卻也不敢問。案子還沒有結束,兩個人還處于未知的危險之中。也許現在并不是想這個問題的好時機。
但有一點馮薪朵是肯定的。她肯定的是,自己心裏的感覺。
她望着前方陸婷雙手插着兜,潇灑走着的背影,暗暗想:“等案子結了,一切歸于平靜,我一定會好好地與她聊聊這個問題。”
現在......現在還不是好時機。什麽都不要說。
猝不及防地,前方那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突然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謝謝你。”陸婷說,那樣子很真誠。
馮薪朵一時沒反應過來:“哈?謝什麽......”
“謝謝你救過我一命,幫我交了醫藥費,還有.....”陸婷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将這話說下去,“總之謝謝你,出現得這麽及時。”
她似乎猶豫了好久,才咬着牙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出下面的話:“我很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被需要,被肯定,被......保護着。”
馮薪朵笑了,一雙大眼睛亮亮的。“沒什麽,如果沒有你,我也不可能發現這麽多線索,也許壞人永遠不會被抓住。”她說,“伸張正義嘛,你是大功臣。”
兩個人相視一笑,便繼續向着警局宿舍的方向走去。
此時已是下半夜,夜已深沉,靜谧無聲。昏暗的路燈光照下,兩條細長的影子在街道上緩緩地移動着,距離很近,非常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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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薪朵希望這條路永遠都不會走完。
但走得再慢,兩人最終還是來到了宿舍門口。馮薪朵強迫自己不去想沒有用的事情,而是聚焦到眼前的案子上來。名片和手機拿到了手裏,如何證實與警局內鬼有關卻還是個難題。下一步又該怎麽做呢?眼看着這夜色慢慢變淡,很快就會天亮,她便又要去上班了。連着兩個夜晚沒好好休息,确實有些過于硬撐了。看到宿舍就在眼前,馮薪朵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積累了好幾天的疲憊感一下子得到了釋放,困意倦怠撲面而來。
先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再動腦子。
二人走上樓梯,馮薪朵拿出鑰匙,準備開門。鑰匙在鎖裏轉了一圈,咔噠一聲開了。馮薪朵正準備拉開門進去,突然渾身一個激靈,一個念頭在腦中升起,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不對。”她想,“我們出去的時候,我明明把門反鎖了,此時開門,鑰匙非得轉兩圈不可。可是為什麽只轉了一圈就開了?這屋子只有我一人住,難道說——”
她還未想出答案,只聽見“砰”地一聲,眼前的門從裏面被硬生生地撞開,将她猛然推在身後的牆上。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好像是有人在她的頭上重重地來了一個悶棍,一下子跌倒在地,恍惚間只聽見陸婷的尖叫聲,人體被擊中的悶響,以及玻璃碎裂的聲音。
馮薪朵努力睜開眼睛,拼命地想要從地上爬起來,才看見陸婷已經倒在了地上,餘光間一個身材碩大的男人赫然站在身後,手中舉起了一個棍狀東西,眼看着就要揮舞而下,怎麽也不可能躲過去了。
“完蛋了。”馮薪朵想,“這下要被一鍋端了。”
她等待着棍棒落下的沖擊,然而這沖擊卻沒有來,傳來的是沉悶的身軀轟然倒地的聲音。馮薪朵回頭望過去,才發現,那個攻擊她們的男人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後腦汩汩地流着血。再看過去,後面站了一個人。
這人不是別人,卻是老錢。
老錢丢下手中的武器,原來是過道裏的滅火器。他用十分憤怒的表情看着馮薪朵。
“你,你怎麽來了?”馮薪朵揉了揉還在痛的腦袋,疑惑地問。
“我已經跟了你一晚上了。”老錢沒好氣地說,“看你們進了醉仙樓,我還以為你要掙外快去了,誰知道後面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
“你,你怎麽會跟蹤我們?”馮薪朵結結巴巴地問,有種秘密被發現的驚慌,又有些後怕。
“你一直心神不寧的,以為我看不出來?”老錢冷笑道,“之前關于程偉的事情,你就沒說實話吧。”
馮薪朵苦笑道:“果然,既然瞞不住你的眼睛,想必也瞞不住他們。”
但她此時無心解釋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因為有個人還躺在旁邊,她在意的人。
陸婷仰面倒在地上。馮薪朵趕快過去抱起她,發現她只是暈了過去,臉上身上并無血跡,大概也是被打了一悶棍吧。
老錢站在旁邊,倒也不追問,抱着手說:“這裏已經不是安全的地方了,我帶你們到安全屋去。”
老錢是開車來的,馮薪朵上了車才發現,車裏食物水和急救用品一應俱全。她這才知道老錢大概早就有所規劃了。
駛向安全屋的路上,馮薪朵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自己和陸婷的發現。從程偉最後一夜的反常表現,名單中發現的線索,孫周二人的嫌疑,再到從阿成那裏獲取的證據,全部和盤托出。
老錢不出聲地聽完了,眉頭緊皺。
“你們兩個,真是胡鬧。”過了很久,他才終于說話,“兩個小姑娘,居然自己跑去黑幫的地盤找證據,還好你們也算幸運,沒出大亂子。為什麽不早點來找我?”
“誰知道警局裏是不是還有內鬼。”馮薪朵答道,“再說了,就算告訴你,還能有別的方法找證據嗎?總要有人去以身涉險。”
老錢被噎了一下,哼了一聲:“你說的倒也挺對。”他從後視鏡意味深長地看了馮薪朵一眼,“小姑娘剛畢業,倒挺有膽識,是個搞刑偵的料子。”
到了安全屋,陸婷終于悠悠醒來。看見老錢,她吓了一跳,馮薪朵趕緊解釋他的身份。三人吃了些東西,有了力氣,又分析一番,想來阿成發現兩個女孩子不見了,身上又少了東西,肯定是與孫周二人通了氣。如孫局這般老謀深算,只要稍稍詢問兩個女孩的外貌特征,便能毫不費力地定位到馮薪朵,自然也就有了後續的追殺。那個行兇的男子,恐怕就是黑幫裏的打手。
老錢看着擺在桌子上的名片和手機,沉吟片刻。他拿起名片,翻來覆去地看,然後目光凝聚在了名片邊角上的那兩條黑色直線筆跡。
“這顏色,看起來很眼熟。”他喃喃地說。
馮薪朵湊上去也看了兩眼,不解道:“這筆跡怎麽了,有什麽特別?”
老錢面色嚴肅:“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兩條直線,應該是用一種特殊的記號筆畫下的。”
馮薪朵連忙問:“是什麽?”
老錢凝重道:“恐怕是警局下發的特制紀念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樣的顏色和粗細,應該是局級幹部才有的那一種。”
他這話一說,兩個女孩皆是大驚。馮薪朵由驚而喜:“這不就可以說明,這名片應該是出自孫局之手嗎?這下好了,證據有着落了!”
老錢卻不像她那麽開心,依然皺着眉頭:“話雖然這樣說,但我總歸只是猜測。要想使這張名片成為證據,還得到局裏去鑒定一下再說。”
他注視着手機,又說:“另外,這個號碼也可以查一查,名下登記的人究竟是誰。”
馮薪朵大喜:“太好了,那我們還等什麽,趕緊去警局吧。”
老錢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表。此時已是淩晨四點,再過兩個小時,天就會大亮,警局裏也會陸陸續續地來人,到了那個時候再大張旗鼓地行事,怕是就要打草驚蛇了。但是倘若再等一天,就太晚了。誰知道敵方又會有什麽新舉動。
于是他點點頭:“好,那我們必須馬上動身。”
一旁的陸婷跳了起來:“我也去——哎喲!”
她吃痛跌坐下來,手下意識地伸向痛處,卻不是頭,而是左後腰。她倒吸一口涼氣,龇牙咧嘴地捂着腰,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馮薪朵立馬撲過去,拉開她的衣服,猛然看見後腰處已經淤青了一大片。
馮薪朵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在醉仙樓包廂裏被打倒的阿成。看來她暈倒的時候,陸婷大概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阿成打倒。這傷,恐怕就是那個時候撞到的。
但這個人居然什麽也不說,一直挺到了現在。
“你怎麽不說呢?”馮薪朵難以掩飾心疼的表情。
陸婷雖然吃痛,卻依然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沒啥大事,只是青了一點。”她說着就要站起來,但冷汗已經從額頭流了下來,痛苦隐藏不住。
馮薪朵不由分說,将她按坐下來,說:“你別逞強了,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和老錢去把事情辦了,很快就回來。”
于是他們把陸婷留在了安全屋,兩個人坐上了老錢的車,來到了警局。
這一路,馮薪朵心神不寧,不知道是在擔心案子,還是擔心留下來的那個人。
她心煩意亂到了聽什麽都怪的程度,似乎整個車都在發着怪聲,尤其是後備箱。
老錢說話了:“別緊張,來得及的。”
此時天邊已露出一絲曙光,但月亮還淺淺地挂在半空,明暗交織,黑白不定,像極了這世間一切見不得人的隐秘。
取證的過程很順利,老錢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放在機要室的副局辦公室鑰匙,打開了門,在孫起方副局長的桌子上,發現了那只特制的記號筆。
馮薪朵用記號筆在白紙上劃了兩下,再拿出名片一對照,果然,無論是粗細和顏色,根本一模一樣。
老錢眼睛亮了:“看來沒錯了。下一步,我再去查一下手機號,恐怕名字不是孫局就是周白。這樣證據鏈就沒問題了。”
馮薪朵有些擔心:“畢竟那是孫局,他手中的權力那麽大,就算有了證據,能将他扳倒嗎?”
老錢拍了拍她的肩:“這個你放心,警局內部還是有很成熟的匿名舉報機制的。只要證據在我們手裏,正義就一定會伸張的。”
馮薪朵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暗自心想,還好有老錢出來救場,否則就憑她和陸婷兩個人,能不能查出完整的證據另說,就算拿到了,也不過是徒增自身的危險罷了,也并無繼續追查下去的能力和渠道。
這一趟驚心動魄的調查,可真是匹夫之勇,刺激是刺激了些,但細想起來,還真是讓人後怕。
隐瞞師兄行蹤,救下陸婷,私藏線人,獨闖黑幫地盤,面對敵人,這其中的每一環都有可能出差錯,都有可能将兩個女孩置于致命的死地。
還好,現在什麽都有了,一切終于可以結束了。
馮薪朵現在滿腦子想的不是正義伸張,不是升職加薪各種可能的獎勵,而是那個此刻留在安全屋裏的受傷的女孩。
等這一切真正結束,她就可以和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對彼此的感覺。到了那個時候,她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在她的心中是一個怎樣重要的人。
老錢把證據收好,又放回馮薪朵随身的那個小包裏。就在他們走向門口,準備走出副局辦公室的時候,突然間“砰”地一聲巨響。
門被撞開了,與此同時,槍聲也響了。
馮薪朵只覺得耳邊“嗡”地一聲,短暫地失聰了幾秒。巨大的沖擊力不僅撞破了門,也震碎了門上的玻璃,碎片四散,直撲向馮薪朵的正面。好在她立刻意識到這是近距離聽見槍聲的身體反應,便伏身護住了頭和臉。
等她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老錢已經躺在了血泊中,不省人事,腹部撕裂了一個碩大的傷口,汩汩地流着血。
再向門口看去,她看見了恐怖的一幕。
周白舉着□□正對着她,一臉猙獰。
“你們居然還敢回到警局來。”周白臉色陰沉,眼中射出寒光。
“快把證據交出來!”他歇斯底裏地喊叫着,手中的槍距離馮薪朵越來越近。
當然不能交證據。馮薪朵想。不交也是死,交了更是個死。但是她不能死,證據也不能落入壞人之手,所以應該怎麽辦?
就在這樣緊張的時刻,馮薪朵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本能地把手移到了裝着證據的随身小包上,做出了一個保護的動作。
這樣的舉動,聰明如周白,又怎麽可能察覺不到?
幾乎是同一時間,周白已經向她撲了過來,目标就是那個小包。馮薪朵下意識一躲,但對方的右手已經狠狠地甩過來,槍托重重地砸在她的臉上,砸得她飛身摔倒在地。
但手依然牢牢地抓着那個小包。
周白笑了,輕蔑又瘋狂的笑:“看來證據就在這個包裏,哼,你已經沒用了,去死吧!”
說着,便舉起了槍,眼看着就要扣動扳機。
馮薪朵拼命站起身來,對着周白撲了過去。槍響了,卻擊中了天花板。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馮薪朵抓住了周白的左手,按照以前學過的防身術,将那手的小指拼命向後掰去,只聽見“咔嚓”一聲,那小指竟然被硬生生地掰斷了。
周白慘叫一聲,右手的槍應聲甩落,下意識地去捂左手。但他的臨戰反應能力也是相當合格,立刻一個頂膝,将馮薪朵生生地踹了出去,讓她嗚咽一聲,重重地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啪嗒”一聲,掉在三米開外。
兩個人不顧身上的疼痛,立刻拼命去搶。
馮薪朵忍住肋部的劇痛,拼命一撲,卻撲了個空,槍已經到了周白的手裏。
“去死吧!”伴随着周白的獰笑,槍聲響了。
馮薪朵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待着迎面而來的疼痛與死亡,但是卻什麽都沒有來。來的是一聲悶響,仿佛一個人體像布袋一樣被狠狠地摔在了牆上。
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周白已經被一個人撲倒了,準确地說是被撲到了牆上,或者說,重重地砸在了牆上,而且是頭部先撞上的。
馮薪朵來不及思考,立刻爬起來,對着已經暈得七葷八素的周白狠狠地來了個肘擊,打得他口吐白沫,軟軟地倒了下去。
這一猛擊耗盡了馮薪朵的所有力氣,也扯到了肋部的傷,大概是斷了一兩根肋骨吧。但她顧不得疼痛,轉而去看那個撲倒周白的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卻正是陸婷。
馮薪朵此時眼前是她有生以來看過的最恐怖的景象。
陸婷跌倒在地,面色慘白,右手捂住腹部,指縫間慢慢地滲出血來。
好死不死,周白還是扣動了扳機,而那一槍,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陸婷。
馮薪朵只聽見自己胸腔中發出了一聲從來都沒有過的悲鳴,她也不知道這聲音是怎麽發出來的。顧不得身上的傷,她連滾帶爬地撲到陸婷身邊,雙手無措地抖動着。
陸婷的臉色越來越白,嘴角流出一股鮮血,順着臉頰流下來,流到了耳邊。
右耳那顆玫瑰形狀的耳釘,原本是銀色的,此時卻染上了鮮血,紅得像是一顆血鑽。
如果馮薪朵此時能夠在鏡中看見自己的模樣,她會發現自己臉頰青腫,滿頭是血,左耳上也綻放了一朵血紅的玫瑰。
但她此時的視線漸漸模糊,只能聽到自己的喃喃的哭腔:“不要,你不要死,我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你說,我還沒有說,你不能死,你必須聽見......”
躺在地上的女孩氣若游絲,卻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別傻了,我......我......”她斷斷續續地說,”我這麽有求勝欲的人,怎麽會......怎麽會死呢?”
她仿佛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對馮薪朵說了最後一句話:“就算到了世界末日,我也一定是,是,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
說完,她的頭一歪,不動了。
馮薪朵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仿佛整個世界都爆炸了。
“不——”她哭喊,“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聽見了嗎?不要睡,快醒來,快醒來聽我說......”
窗外同時響起了警笛聲和救護車的聲音,此起彼伏,一聲又一聲,悠長又刺耳,凄涼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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