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天早上魏巒是被範予歌叫醒的。

一覺醒來看到的是範予歌的臉,魏巒完全反應不過來,還以為自己做了夢中夢,睜開眼睛之後一個激靈退了老遠,差點一頭磕在後面的牆上。

“……我怎麽你了?你就吓成這樣?”範予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魏巒懵懵然還沒醒過盹兒,過了一會兒才想起昨天晚上他是留宿範予歌家裏的。

“我……這……”他呆呆地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撓着頭茫然問道:“幾點了?”

“快八點了。”範予歌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直接笑出來不太好,于是只矜持地抿了抿唇,把表情又克制了回去。“雖說你們公司離得近,但這個點你也該起床了吧。”

“快八點了?!”魏巒幾乎從床上彈起來。他好久沒睡得這麽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了。上學的時候魏巒還經常在外面鬼混得不知今夕何夕,自從做了社畜以後,魏巒就好像上了發條一樣,再也沒有晨曦颠倒的生物鐘了。這還是他接手分公司以來,第一次沒有被自己的生物鐘喚醒。

範予歌家的床是有什麽催眠功能嗎?魏巒快速沖到了浴室洗漱,出來穿好衣服以後發現範予歌已經做好早飯了。

魏巒愣在了餐廳前。

範予歌正在擺碗筷,見他愣在那兒倒是覺得奇怪了。“怎麽了?”他看了看挂鐘上的時間,然後催促了一句,“別傻站着了,趕緊吃飯吧,你走過去不還得二十分鐘?”

魏巒壓下了心中突然湧現出來的悸動,沉默着走到桌邊拉開椅子。範予歌做的是日式早餐,金黃的煎蛋卷上淋了點醬汁,看上去相當誘人,還有一碗荞麥面,配了一碟腌制的甜辣味嫩姜,吃起來爽口不已。

煎蛋卷裏卷了一種很香脆的、魏巒叫不出名字的東西,一咬下去滿口留香,雖然因為剛出鍋而很是燙口,但魏巒一連吃了三個,還想去夾第四個吃。

“……你吃慢點。”範予歌把豆漿端上桌,有點無奈地看着他,“不嫌燙就算了,你也不覺得噎嗎?”

“不覺得啊,裏面還是流心的。”魏巒含糊不清道。他收回筷子,又吃了一口荞麥面,問範予歌:“你每天早上都這麽費工夫給薇薇做飯嗎?”

“是啊。”範予歌理所當然地說。“小孩子早上更要吃得好了。”

魏巒頓時停下了筷子,直楞楞道:“那我……不是把薇薇的早飯給吃沒了?”

“薇薇早上哪兒能吃這麽多,而且她昨天就說了,今天想吃小馄饨。她待會兒起來了我再給她煮,我都包好了凍在冰箱裏。”

魏巒看了看桌子上的煎蛋卷和荞麥面:“那這是……”

“我們倆吃的啊。”範予歌夾了塊甜姜放進嘴裏,“小馄饨沒剩多少,三個人都吃就不夠吃了,我就先做了一份。”

範予歌的神色看上去很自然,沒覺得自己幹了件什麽不得了的事,但魏巒也不知道是不是姜吃得太多,他感覺自己從胃部開始、一直蔓延到五髒六腑,都是火熱的、沸騰的、讓人心跳加速的感覺。

已經十多年了,他沒有這種被人從床上叫醒、做好早飯催着自己過來吃的經歷。他高中念的是寄宿學校,從那時候開始就是要麽吃食堂,要麽早飯省略不吃,即使是高中以前在家住,給自己做飯的也只是家裏的阿姨,吃早飯的向來只有自己一個人,只隐隐約約保留着幼年不懂事的時候,在幹媽家裏留宿、和幹媽家人一起吃早飯的記憶。

魏巒似乎從來都不知道,和家人在同一張桌子上一邊聊天一邊吃早飯是這麽讓人愉快的事情,盡管範予歌其實并不算是他的家人。

範予歌見他神色有異,不禁問道:“怎麽了?吃不慣糖漬的生姜嗎?”

“沒有,”魏巒連忙搖頭,“我很喜歡,只是很久沒吃了。我小時候在我幹媽家,好像是她娘家的親戚吧?會腌這種姜。我離開C城之後就沒怎麽吃過了,就算是偶爾吃到腌生姜,也不會腌成糖漬味的。”

他頓了頓,又夾了一塊姜吃了,“我只是很久沒好好吃早飯了。”

“你早上都不吃飯的嗎?”範予歌不敢相信道,“你要上班怎麽還不吃早飯呢?”

“吃是吃,但是都吃得亂七八糟的。我們公司樓下有食堂,但是早上就那麽幾樣東西,包子油條什麽的,我一般就讓人随便買點墊墊肚子,再喝杯咖啡就算完了。”

範予歌沒說什麽,但臉上的表情明顯很不贊同。魏巒又夾了個煎蛋卷,對範予歌說:“我很久沒吃過家裏現做的早飯了。”

他對着範予歌露出一個極為好看的笑容:“謝了。”

範予歌微微愣了愣,然後低下頭喝起了豆漿,什麽話都沒說,眼睛也不看魏巒了。他的眼鏡從鼻梁上稍稍滑下來一些,從魏巒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到鏡片将他的眼睑那條線放大了,睫毛幾乎根根分明。

魏巒一下子想起了那天晚上的“福利”裏,戴着眼鏡、乖順地按照魏巒的意思蹂|躏自己的範予歌。黏膩情|色的記憶突然襲來,魏巒像是被摁了暫停鍵一樣,呆頭呆腦地看着正在咬杯子沿的範予歌,什麽動作都停了下來。煎蛋卷可憐巴巴地被夾在筷子尖兒,但魏巒完全忽略了它,目光停駐在範予歌正一點一點變紅的臉頰上。

啪——煎蛋卷掉在了桌子上。

魏巒和範予歌都是一副如夢方醒的樣子。魏巒手忙腳亂地又把煎蛋卷夾起來,可是這東西在盤子裏就不太好夾,現在掉在桌上軟趴趴的,更加難以操作了,魏巒夾了好幾次都沒夾起來,範予歌像是在掩飾什麽一樣急急地說:“別管它了,待會兒我擦掉……”

還沒等他說完,魏巒就夾了起來,然後鬼使神差般直接塞進嘴裏了。

塞進去以後他就愣住了。這本來不是應該丢掉的東西嗎?

範予歌也愣住了。魏巒擡起頭來正和他對上視線,倆人面面相觑。

兩秒鐘之後,就像被對方的視線燙到了一樣,倆人同時轉開了目光。魏巒低着頭,幾下嚼了嚼把煎蛋卷吞了下去,而範予歌去拿了抹布擦了桌子之後,幹脆就躲進廚房裏不出來了。進去之前魏巒掃了他一眼,他從臉和耳朵一直紅到了鎖骨,看上去像是快要冒煙了一樣。

像只粉紅兔子,可愛得要命。

暧昧的氛圍在早晨的餐廳裏熱烈地蔓延開來。

***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上結結實實地吃了頓美味早餐,魏巒今天去上班精神都很好,雖然往常周六的這個時候他可能還賴在床上打游戲。他穿的是範予歌拿給他的那套何冠陽買的衣服,何冠陽的衣品相當不俗,魏巒就已經夠講究外表的了,何冠陽這套衣服甚至比魏巒自己的衣服更加顯得貴氣。

“魏總今天好帥啊!”助理幫他買早飯過來的時候不禁誇贊道。魏巒本來心情就好,被她這麽一誇,心情更好了:“帥嗎?”他對着大落地窗裏的倒影照了照,“那是,主要是我人帥,衣服就被我這麽個帥哥給襯得帥了。”

助理捧腹道:“對對對、您說得都對。”她早就習慣了魏巒的間歇性自戀,沒被今天這個日常自戀的魏巒閃瞎,倒是覺得衣服上的裝飾性肩章更加顯眼。“新衣服嗎?确實帥啊。”

魏巒笑了笑沒說話,但眉眼間有着明顯的甜蜜意味。助理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公司員工中間猜測的“魏總可能正在戀愛中”那個假設,心中暗驚,難道今天早上是從女朋友家過來的?

哇哦……助理在魏巒沒看到的地方龇了龇牙,試探着問了一句:“今天樓下早飯不多,但是粥好像還有,要不咖啡我不倒了,再去拿碗粥上來給你?”

“不用了,”魏巒擡起頭來,笑意綿綿,“我早上吃過了。”

這絕對是從女朋友家裏過來的!助理在心內握拳吶喊。出了魏巒的辦公室之後她就拿出手機打開公司裏的瞎幾把聊天群,眉飛色舞地打字道:

「報告!據我推斷,老板今天早上應該是從女朋友家裏過來上班的!」

群裏立刻掀起了一場小震動:「真的假的?」

「有錘上錘,無錘言diao!」

「我看到老板今天穿的衣服了,好帥啊!是女朋友買的嗎?」

「女朋友品位不錯啊!」

助理繼續打字道:「反正這衣服我沒看他穿過,我問他他還笑而不語,一副很虐狗的亞子」

「而且!他今天居然是吃過早飯才來的!說起來的時候也是一副很虐狗的亞子!我感覺我受到了傷害!」

群裏的讨論立刻熱烈了起來,雖然過了一會兒因為要工作而偃旗息鼓了,但是這幫人的八卦之心已經熊熊燃起,大有星星之火就能愈演愈烈之勢。

而辦公室裏的魏巒對此當然一無所知。他先打開電腦把本來應該昨天就看掉的周報表掃了一遍,然後拿手機登錄了集團的雲端。手機電量已經很低了,他昨晚是在範予歌家過夜的,沒帶充電器。魏巒拿出充電線連到了電腦上,然後下意識地去找随身攜帶的充電寶。

沒找到。

魏巒一般都會随身帶着一個迷你包,裏面裝着充電寶和一些當天需要的東西。他周四晚上睡前把充電寶和一個優盤放進了迷你包裏,那個優盤裏裝着他從總部拷過來的下一季度的分區計劃書。

但現在随身包不見了。

魏巒皺着眉頭,思考了一下他最後一次見到迷你包是什麽時候。昨天運動會結束之後,他帶着薇薇和範予歌一起去吃飯的時候在車裏他還見過那個迷你包,後來……

難道放在車裏了?魏巒記不清自己有沒有把包随身帶上範予歌家裏了,他想了想,幹脆打了個電話給範予歌,讓他在家裏幫忙找找。

“是一個咖啡色的迷你包,我不記得是丢在你家裏還是在車裏了。”助理進來送文件的時候正聽到魏巒對着電話說這麽一句,立刻瞪大了眼睛。

魏巒毫無所覺。電話那頭的範予歌讓他等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又在電話裏響了起來:“找到了,就在玩具房裏啊。”

“那就好,”魏巒松了一口氣,“沒丢就好。那我……下了班以後過來拿?”

“行。”範予歌答應着,突然又問了一句:“下午下班以後過來嗎?”

“是啊。下午有個會,我有點東西要準備,中午估計抽不出時間。”

“那要麽我給你送過來吧。”範予歌說。

魏巒愣了愣,問:“你晚上有事兒嗎?”

範予歌含糊着應了一聲。魏巒倒是沒多想,就說:“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沒事。我……待會兒過來吧。”

範予歌很快收了線,魏巒在挂了電話之後,腦子才回籠過來,明白了範予歌的意思。

今天晚上,有,小情歌的午夜直播間…………………………

範予歌顯然是在魏巒說下班之後過來的同時,就想到要不要留他下來吃晚飯。可是如果魏巒留下來吃晚飯,對于範予歌來說準備午夜場直播的時間就很可能不夠了,于是他幹脆選擇了把東西給魏巒送到公司來。

反應過來的魏巒臉色頓時一言難盡了起來。他的大腦一點都不跟他客氣地想起了那天晚上令人全身血液沸騰的“私人福利”,早上剛剛被魏巒塞回小黑屋裏的記憶現在再一次洩洪般狂湧了出來,他立刻敲了敲腦袋,幾乎想照着臉潑一杯冰水上來,省得大清早的在辦公室裏就開始發情。

可是冷靜下來他又開始心情沉重。他也說不準自己在別扭個什麽勁兒,明明已經接受了範予歌是做這行的,也肯定不止給自己送這種“福利”,事到如今魏巒還有什麽可心裏過不去的呢?簡直莫名其妙。

他嘆了口氣,收了收心思開始認真工作。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吧,助理敲門進來說有人在樓下找他。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閃爍着不知所謂的光芒。

魏巒壓根兒沒注意到。他連忙起身下樓,連身後的助理小尾巴似的跟了過來也沒發現,滿心想的都是範予歌。

上一次有人過來找魏巒還是何冠陽來興師問罪的時候,範予歌跟何冠陽的畫風差異可就大了。他在T恤外面套了件米色的針織開衫,穿了條牛仔褲,手上勾着個迷你包,随意地站在那兒。不過是去接薇薇的時候慣常的打扮,魏巒卻覺得無比順眼,至少比何冠陽要順眼一萬倍。

範予歌一看見他遠遠過來,就上下打量了起來。

“這衣服你穿着倒正合适,挺好看。”在家的時候魏巒還沒套外套,現在魏巒把外套也套下來了,範予歌看了以後很是欣賞地點了點頭。

“那當然,我長得這麽帥,能不好看嘛。”

範予歌低下頭,抿着唇笑了。魏巒頓時感覺某個內髒似乎瞬間被電擊了一下,麻麻的,還微微發熱。

“給你。”範予歌把迷你包遞給他,“別丢三落四的。”

“謝了。”魏巒笑着看他,有點不想讓他這麽快走。他沒話找話道:“薇薇呢?一個人在家?”

“沒有,在鄰居家裏跟金毛玩兒。我哪兒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金毛?你們鄰居家裏有金毛?沒見過啊。”

“你連鄰居都沒見過,更別說金毛了。”範予歌好笑地白了他一眼。魏巒打蛇随棍上:“那下次我去逗逗金毛吧,帶薇薇一起。你也一起呗。”

“你……”範予歌露出了一個不忍直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教養太好,這種表情範予歌做起來也還是一樣溫潤斯文,讓人心生好感。他無奈地看了看魏巒:“你趕緊去上班,我走了。”

魏巒頗為遺憾地把他送下了樓,準備上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助理兩眼放光地跟在不遠處。

什麽情況???魏巒沒搞明白:“你來幹嘛的?”

助理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啊”了一聲,把手上的什麽東西遞給了魏巒:“我來找你簽字的。”

魏巒大惑不解:“這玩意兒值得你一路追着我下樓?”

“我……”助理撓了撓頭,傻笑了一聲:“我沒管住腿。”

魏巒滿頭問號地看了看她,倒是沒再問什麽,領着助理就上了樓。回辦公室簽字的時候那小助理按捺不住地說了一句:“魏總,剛才那個小哥哥好帥啊。”

“啊?”魏巒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然後一絲笑容頓時浮現在了臉上。“帥吧?那是當然的。”

他一副自己很得意的樣子讓助理差點沒忍住爆笑出來。“人家帥,你得意個什麽勁兒啊,”她眼珠子一轉,半真半假地問道,“難道那是你男朋友?”

魏巒愣住了,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真、真被我猜中啦?!”助理也沒想到竟然能把魏巒給問住,小小的臉上滿是興奮。魏巒這才醒過神來,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提高了聲音:“瞎編派什麽呢!怎麽可能啊!”

助理被他吓得縮了縮脖子,然後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說着玩兒的嘛!”她朝着魏巒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出了辦公室,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就在內心吶喊了起來:

有奸情!肯定有奸情!

而一門之隔的辦公室裏,魏巒幾乎是從驚恐中慢慢冷靜了下來,或者說,是陷入了另一個更大的驚恐。

從小到大,他不知道被身邊人編派過多少次本來并不存在的所謂“情史”,有些他就這麽一笑而過了,有些在傳開之後他還真的跟“緋聞對象”談起了戀愛,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他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心慌過。

不僅是心慌,還伴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魏巒閉了閉眼,腦海中馬上浮現出了各種時候、各種樣子的範予歌,現實中的、舞臺上的、直播間裏的,有些魏巒覺得極為舒服養眼,有些又讓他覺得心裏膈應。但即使是膈應,也不是範予歌本身讓人膈應,而是魏巒很不喜歡讓他以這副樣子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在魏巒已經接受了他的這份工作之後,這種膈應常常讓魏巒覺得師出無名、無所适從,可他現在卻猛然一個激靈明白了過來,他不是覺得膈應,只是對範予歌産生了強烈的獨占欲。

不是不喜歡那些時候的他,只是魏巒只想讓那些時候的他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已。

他只是喜歡上了範予歌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TO公司員工:請你們認真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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