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回總公司述職的一周通常都是兵荒馬亂的。在工作任務不能縮減的情況下,必須抽出至少兩天半的時間回到位置偏僻、又高大氣派的總公司,開無窮無盡的會、做無窮無盡的報告、聽取無窮無盡的意見,還可能會吵無窮無盡的架,兩天下來魏巒覺得簡直比出差一個月還累。

還好最後一天,趕在中午之前就結束了所有的工作任務,午飯雖然吃得有點晚,但因為馬上就能正式結束這個季度的所有工作了,魏巒心情還是挺不錯的。

今天他媽媽也來總部了。中午結束工作之後魏海華、簡潔、魏巒這一家三口一塊兒吃了頓午飯,雖然在前兩天結束的公司會議和報告上魏海華對魏巒稱得上是嚴肅秉公,但在一家人一起吃飯的家庭場合下,魏海華對兒子從歸國上班到現在的表現和成績都稱得上是滿意。

“成績好,态度也好。”在飯桌上他跟老婆這麽說。簡潔畢竟不參與公司的運作,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和人際交往圈,兒子的工作成績她心裏大概有個數,但也并不太在意。現在聽到丈夫這麽直白地誇贊兒子,她也很高興。

魏巒倒是一副當仁不讓的嘚瑟樣兒:“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生的。”

簡潔被他這麽一逗,不禁咯咯笑了出來,魏巒也和她一起笑得開心,飯桌上氣氛确實不錯。魏巒從接手分公司到現在一陣一陣地忙,忙起來就是腳不沾地,上次好不容易能抽空回家住幾天,剛好趕上了簡潔跟朋友一塊兒去塞班島,不巧錯開了。所以比起工作上有交集的魏海華,魏巒和簡潔這對母子倒是更長時間沒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一陣子沒見兒子了,簡潔總覺得兒子變化有點大。魏巒在美國念書的那幾年還沒有給簡潔那麽明顯的“兒子長大了”的感覺,可現在魏巒的言行舉止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麽浮躁、自我了,過去全憑本能和好惡做事,現在的魏巒已經學會照顧他人的感受,并不一味地指望父母遷就自己了。

簡潔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兒子。魏海華在魏巒這個年紀也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但魏海華結婚早,跟簡潔戀愛之前也是一副混世魔王、誰的帳都不買的混世魔王樣兒,一讨到老婆立刻收了心。而魏海華像魏巒這麽大的時候,魏巒都已經出生了。現在魏巒雖然看着長大了不少,對象倒是還沒個着落……

簡潔心裏突然一個激靈。

老魏家的男人,沒個女人管着是不行的,這小子突然一下子變得人模狗樣了,難道是…………

“哦對了,”簡潔不動聲色地對魏巒說,“你齊阿姨前段時間回廣東老家了,回來以後帶給我一大堆東西。別的就算了,那些花膠是真的不錯。”

一旦腦子裏出現了這個念頭,簡潔腦子裏連彎都沒轉一下就蹦出了這麽個主意來。魏巒完全沒察覺出什麽,一臉茫然地問:“花膠?那是什麽東西?”

“是吃的——你還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兒的大少爺啊,看我把你給慣的。”簡潔對着兒子翻了個白眼,眼珠子轉回來之後才續道:“反正是好東西,用來炖湯、炖雞進補啊什麽的,相當不錯。”

她故意頓了頓,看似是自己在思考,其實是留給魏巒動腦子的時間。果然,一聽到炖湯進補,魏巒稍稍揚了揚眉,繼而目光朝下移了移——這是他心裏想到了什麽的表情。

簡潔捋了捋頭發,對正心有所想的魏巒說:“你現在也是要注意營養的時候,吃飯什麽的不能馬虎了。唉,本來想把花膠給你的,想想你那兒估計吃飯也沒個準,要麽還是我拿回家裏,讓玲姐做好了再給你拿過去。”

“別呀!”魏巒一聽連忙阻止,“好東西你留着自己吃吧,別老想着給我了。再說了,玲姨做得來廣東菜嗎?我老覺得她辣椒下得太重。”

“做得來當然做得來,只不過不正宗罷了。大不了全都用來炖湯,也不在乎好吃不好吃了,就當吃藥膳吧。”

魏巒露出了一個嫌棄的表情:“你不嫌膩啊……”他眼珠子轉了轉,拍板道:“那你還是給我吧,我找人給你做好了帶回去。”

簡潔在心裏暗叫了一聲蠢魚上鈎了,表面上還是一副挑着眉、不信任的表情:“你?找人給我做花膠?”

“那怎麽了!”魏巒不服氣地挺了挺胸,“我跟你說我有一朋友,做菜可好吃了!米其林大廚的水準!拿給他肯定給你做得特別好吃!”

“喲,是嘛,”簡潔掩飾不住的得意,“男朋友女朋友啊?”

魏巒一愣,這才發現居然被親媽給套路進去了,不禁為之氣結。

“男的!男朋友!”他氣鼓鼓的,差點從天靈蓋上出氣。這倒是在簡潔的意料之外,本來看魏巒這副樣子,她還以為對方鐵定了是魏巒看上的姑娘呢。簡潔撇了撇嘴,露出了一個無聊的表情,“我缺吃缺喝到了專門讓小夥子給我做菜的地步了嗎?你也太看不起你媽了。”

結果魏巒回去的時候就帶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本來他的打算是直接開車回分公司,三天沒回去了,他還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可快要開到地方了,魏巒倒是先給範予歌打了個電話。

再過半個小時薇薇就要放學了,魏巒拿不準範予歌在不在家,但聽電話接通之後的動靜,倒不像是在外面那麽嘈雜。

他開門見山對範予歌說:“我媽給了我一堆花膠,我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麽用的,你知道嗎?”

“花膠就是做菜用的一種食材,”範予歌說,“做成甜口的、鹹口的都可以,最多的就是炖湯。”

“你做過嗎?”

“做過。不過市面上很難買到好的花膠,我那次做了覺得一般,後來就沒做過了。”

“我媽給我的這個好像挺好的,我給你送過來吧,反正我也不會做。”

“現在嗎?”範予歌有些猶豫。魏巒立刻聽出來了,“你要去接薇薇嗎?我正好就在你家附近了,我去接她不就得了。”

“不是的,”範予歌阻止道,“薇薇今天生病了,沒去幼兒園。”

“啊?!”魏巒的音量立刻提高了幾十分貝,方向盤也沒把穩,在路上畫了個S出來,引得後車一陣喇叭聲。魏巒沒顧上,他把車停在路邊對着電話焦急地問:“她、她是怎麽了?去醫院了嗎?那你要去照顧她嗎?”

“沒有住院,你別急,她就在家裏,我在家照顧她。”

“那我現在過來看她!”

“哎你別……”

魏巒急吼吼的,還沒等範予歌說完他就一腳油門又踩下去,直開到範予歌樓下的地下車庫。他搬着裝花膠的箱子上了樓,摁響了門鈴之後,開門的卻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何冠陽。

他怎麽會在這兒?他在這兒幹什麽?魏巒立刻皺起了眉頭,眼中浮現出不加掩飾的警惕。何冠陽倒是很殷勤,伸手就接過魏巒手上的箱子抱進了屋,還不忘回頭對他說:“傻站着幹嘛?進來啊。”

一副男主人的架勢,首先就讓魏巒憋了一肚子氣,簡直想掉頭就走。可他心裏畢竟擔心薇薇,再加上沒看到範予歌,他哪裏舍得就走?正板着臉往廳裏走的時候範予歌出來了,見到魏巒以後笑了一下:“來了?薇薇剛吃過藥。”

範予歌手上還拿着薇薇的水杯。魏巒急着問:“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就病了?”

範予歌無奈地搖了搖頭:“小丫頭貪嘴,趁我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把冰箱裏的冰沙拿出來全吃光了,晚上又踢被子,進了涼風,鬧肚子了。”

“嚴重嗎?”魏巒擔心地往薇薇房裏伸了伸脖子,範予歌幹脆把他帶到薇薇房裏,邊走邊說:“還好,昨天夜裏鬧起來的。夜裏挺厲害,現在吃了藥、好好捂着,已經好多了。”

魏巒進了薇薇的房間,這時的薇薇已經不複平時叽叽喳喳的小鴨子勁兒,正蔫蔫地靠在床上,見到魏巒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擡起頭:“魏叔叔?”

魏巒走到床邊,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叔叔來看看你。還難受嗎?”

薇薇哭喪着一張臉:“拉肚子……拉得肚子也痛,屁股也痛……”

魏巒心疼不已,這時候的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為人父母的心境,看到孩子難受,恨不得自己能代她受了。範予歌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心境,适時地坐到床邊點了點薇薇的小鼻子:“你看你,跟你說了吃太多冰的會鬧肚子,偏不信,現在知道難受了?”

薇薇癟着小嘴,看上去可憐兮兮。魏巒到底還是心疼,剛想柔聲哄哄她,範予歌卻擡起頭,鏡片下一個眼神朝着魏巒掃了過來。魏巒心裏震了一下,頓時閉上了嘴。

“跟我來這套也沒用。”範予歌依然盯着薇薇教訓着,聲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嚴厲的意味。“我不會無緣無故不讓你做什麽,不讓你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你不信我,自己偏要去做,這次就給你個教訓,下次做什麽事之前都想想今天,別給我好了傷疤忘了疼,知道嗎?”

薇薇不敢說話了,只鼓着小嘴,輕輕點了點頭。範予歌嘆了口氣,剛才硬邦邦的聲線被他放柔了些。他溫言問道:“昨晚折騰了一晚上,現在困嗎?”

“困……”薇薇委屈巴巴道。魏巒忍不住問:“昨晚沒睡嗎?”

“昨晚拉得可厲害了,又疼,哪兒能睡得着啊。後半夜了實在困了才眯了一會兒,沒多久又要拉肚子,又醒了。”

魏巒這才注意到範予歌疲倦的臉色,想來昨晚小丫頭折騰了一晚上,範予歌也沒歇着。魏巒更心疼了,目光在薇薇和範予歌之間不斷打着轉,最後矮下身對薇薇說:“那薇薇現在睡一會兒好不好?睡醒了就不會難受了。”

“嗯……”薇薇乖乖地點頭,躺了下去。魏巒給她掖好了被子,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在她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柔聲問:“要不要叔叔陪你?”

薇薇搖了搖頭,揉了揉眼睛,看上去是确實累了。魏巒不再廢話,跟着範予歌一起出了房間,幫薇薇關上了門。

照顧孩子是個身心都累的活兒,範予歌這一天折騰下來也确實累了,臉上難掩倦色。魏巒看着心疼,對他說:“要不你也去睡一會兒吧?我先不走了,萬一薇薇起來了也有個人照應。”

“是啊,”何冠陽從一邊插了進來,大剌剌地附和道,“這兒有兩個大活人呢,你安心去睡一會兒。魏巒走了不是還有我?”

魏巒這才想起來家裏還有個陰魂不散的何冠陽,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範予歌鏡片下的一雙眼睛在魏巒和何冠陽身上打了個轉,然後抿了抿唇,露出了一個笑容。“沒事兒,有點累而已,只要薇薇沒事了,我今晚補個覺就行了。你們倆……”他先看向了魏巒,“現在離下班時間還早,你要麽回公司吧?公司裏還有事兒嗎?”

雖然的确還有事,但這種時候魏巒怎麽可能離開?他當即搖頭道:“沒事了,也不差這一兩個小時。我留下來吧,你還輕松一點。”

何冠陽這時候又在旁邊插嘴了:“你忙你就走呗,我不也留下來嗎,留一個人夠了。”

魏巒忍了又忍,把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有你什麽事兒啊”給咽了下去。他再怎麽看不慣何冠陽,對于範予歌來說何冠陽畢竟算是半個師父,論起親疏來對範予歌來說怕是自己還沒有何冠陽來得親近。再怎麽樣,魏巒也不希望惹得範予歌不高興,于是幹脆扭過頭去,不理睬何冠陽的多嘴多舌。

何冠陽見魏巒不搭理自己,反倒來了勁兒,退後了一步,打量着他裝腔作勢道:“這衣服……我看着眼熟啊。”

魏巒下意識低下頭來看了一眼,一看之下頓時郁悶不已——他今天穿的還恰好就是上次留宿範予歌這兒的時候,範予歌給他拿的何冠陽買的那套衣服。魏巒事先又不知道自己今天會來範予歌這兒,更不知道何冠陽會在這兒,要是知道的話打死他也不會穿這套衣服。

魏巒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現在何冠陽明顯挑釁,他魏巒又不是吃素的,自然不會忍氣吞聲。“光是眼熟?怕不是記性不好吧,上了年紀就要多補補鈣了,好看的衣服就讓年輕人幫你穿吧。”

何冠陽被明裏暗裏擠兌了一番,倒是不怒反笑:“這你可就錯了。就是因為上了年紀,穿衣服才顯得更上檔次,你看你這麽年輕,穿的就一點霸氣都沒有。”

魏巒咬着牙,剛想繼續還擊,範予歌就端着茶杯過來了。

“我覺得很帥啊。”他把杯子遞給魏巒,又看了看魏巒這一身衣服對何冠陽說。何冠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範予歌不太在意道:“誰讓你自己買了自己忘,讓你來拿你還不記得要拿什麽。”

“我這不是來拿了嘛。”何冠陽湊到範予歌身邊,帶着笑意拖長句尾說,語調比起說話更像是在撒嬌。“誰知道你一轉頭就送給別人了。沒聽過那句俗話嗎?男人送別人衣服,目的都是要親手脫下來。”

範予歌和魏巒同時一愣,幾乎是下一秒鐘範予歌的臉就立刻爆紅了起來。“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他嗔怒地罵了何冠陽一句,轉身就走,何冠陽追在他身邊跟他一起進了廚房,很好脾氣地賠着笑。

魏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也被何冠陽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震住了,但一想到範予歌親手為自己脫下這身衣服的場景,魏巒又開始頭腦發熱起來。他敢肯定範予歌借他衣服穿肯定沒存着何冠陽這麽龌龊的念頭,那難道何冠陽是故意把衣服留給範予歌的,目的是想要在範予歌穿着這身衣服的時候親手脫下來?

不……尺碼不對……魏巒心裏忽上忽下的,聽到廚房裏傳來何冠陽和範予歌一高一低、一嗔一哄的說話聲,魏巒又感覺自己怒氣攻心了。他板着臉咬着牙,也往廚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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