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劉景半躺在榻上, 一邊咳嗽, 一邊用渾濁的雙眼看着自己的下屬們, 和自己的幼子。

說是幼子,其實劉聰已經娶妻了。但看他一臉無措的樣子,劉景知道他現在仍舊是個沒主意的人。

他心裏嘆息一聲,再看着在場一群雖說都掩飾着自己的神色,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各自所想的下屬們, 心裏不由膩味。

他曾經偏疼長子, 但在荊州站穩腳是托了和荊州望族聯姻的福。他本是外來者,長子劉勇也是外來者, 只劉聰身上不僅有一半荊州望族的血脈, 還娶了荊州望族的妻子。這荊州牧的位置,讓給劉聰來坐, 才穩固。

不然荊州內部肯定會亂。

但他忙于政事,劉聰雖聰慧,但長于婦人之手,又被荊州望族圍繞,被養的唯唯諾諾的性子。他有心改變,卻實在是想不到又不得罪荊州望族,又能将幼子教導歸于自己手中的法子。

劉景總想着,等劉聰長大, 沾染權力之後,自會覺醒不受他人控制之心。

劉景又咳了幾聲。

他悲哀想着,自己大概是等不到這個時候了。

荊州的望族們大概已經在考慮自己身後事了吧?不知道他們已經向幾方勢力寫了投靠的書信?

“好了, 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既然益州有旨意來宣,那就聽聽他們說什麽吧。”劉景讓衆人退下,獨留文晔和杜毅兩人。

三人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劉景才問道:“若景去,荊州交于誰可保全二子。”

杜毅和文晔做震驚狀。

劉景咳了幾聲,道:“景已老,心中有數。你二人可暢所欲言。”

兩人對視了一眼,杜毅搶先道:“元楚正與冀州與公孫戰,無暇顧及荊州。其餘人,不足懼。司益州年少無親,本毅以為無所懼,誰知其居然迎來天子以自重,恐之後天下當有他一席也。”

劉景雖點頭,心中卻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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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伯固只說司俊有逐鹿天下之資,卻不回答司俊是否會後代他一對兒子。

他何嘗不明白,司俊既然挾天子以令諸侯,對劉氏宗室肯定會忌憚。或許他兒子會富貴一生,但若要出人頭地,再無可能。

甚至連富貴一生都不一定能保證。

但司俊一定會厚待荊州望族,杜毅作為荊州杜家人,自不會擔憂。

地方望族,只要不和對方結了死仇,不擔心倒向任何一方。他們只需要保證倒向的哪一方有足夠的能耐,能帶領他們的家族走向輝煌即可。

杜毅了解劉景,就想劉景能看出他所想,他也能看出劉景所想:“益州已經敗過一次,上下士氣正頹靡。若劉公在尚好,若劉公有萬一,公子年幼,恐不能服衆。”

言下之意,就算你不投靠司俊,司俊要打下荊州,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雖現在天下大亂,割據勢力繁多,但能解荊州圍,有能力與司俊對抗的人都被其他事纏住,都在争奪漢帝“失蹤”之後,京城周邊勢力歸屬。

中原之地主要是北方和冀州青州一代,荊州偏安南方,又有長江之險,北方勢力在自家地盤附近掃除幹淨之前,是不會打荊州主意。

而南方,唯有益州和荊州二霸主。但自荊州戰敗之後,益州獨霸南方,現劉景又年老,荊州崛起之日已不可期。

換句話說,就算司俊沒有迎來天子,只以他勢力,荊州即使能拖得一時,又何能拖得一世?

當然,劉景可以損人不利己,鐵了心和益州打,打到兩敗俱傷,便宜第三方。

可這就不符合荊州望族利益了。

本這争霸,就沒有什麽大仇非要死磕,不過是看誰有實力,誰更有獲得天下的可能,就投靠誰而已。荊州望族之前看不起司俊年幼,又和司家決裂。但司俊既然在這種條件下還能坐穩益州牧的位置,甚至并沒有被益州望族壓制,可見其雄才偉略,他們心裏也癢癢的,恨不得立刻舉家投之。

劉景所想沒錯,自他重病,荊州上下已經人心惶惶。

劉景雖然能理解,心中卻是很失落失望。

他自認對杜毅不薄,也以為和杜毅主下情深,因此才讓杜毅留下。

但杜毅顯然不這麽認為。

不,或許他還年輕,還健康,杜毅說不得會更加忠誠。

可自己老了。

杜毅看着劉景眼中失望之色,心中也泛過一絲苦澀。

但很快,他就堅定了自己的心。

不管如何,杜家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僅是杜毅,更是杜家族長,他必須為整個杜家負責。

劉景将視線移開,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文晔:“華光如何提議?”

文晔沉聲道:“末将不知該如何說。”

劉景已經不抱希望,他嘆息道:“有何直說吧。”

文晔道:“晔不過一莽将。主公若要戰,晔便戰;主公要讓投誰……”

文晔握緊了一下雙拳,聲音不由帶出一絲哽咽:“晔只望做最後投之人,以全主公之義。”

劉景和杜毅心中一震,同時看向文晔。

劉景嘆息:“你何必如此?”

杜毅本想讓文晔想想他那一家,但他看着文晔悲恸神色,将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有的人,如他,忠誠不重要,家族才最重要;有的人,如文晔,忠誠比家族更重要。這本是個人選擇,沒什麽好勸的。

他做不到如文晔這樣,但不代表他不敬重文晔這樣的人。杜毅心想,待他投益州之後,定要勸說司俊留下文晔,至少留下文晔家中老小。

劉景心中觸動更加深。

他嘴皮抖動了一下,最後什麽話都沒說出來,只吐出一連串咳嗽,咳得滿嘴血腥氣。

杜毅和文晔兩人慌張道:“主公,注意身體!”

劉景擺擺手,一邊咳一邊道:“禮待益州之人,我要與他們親自談。”

有文晔一同投向益州,即使兩個兒子不被重用,以文晔之才和之義,定能護着他兩個兒子吧。

劉景心中湧出英雄遲暮的悲涼之感。有如此忠臣,他卻沒命與其共商天下了。

————————————————————

“先生不用擔心。劉景既然重病,荊州上下肯定會另尋高枝,益州便是他們現在唯一尋得到的高枝。”鄭直胸有成竹道,“雖以後益州落難,他們可能再次另投,但現在,荊州不足為懼。”

劉荨道:“我不擔心,不過劉景這重病也不是治不好。我已經派人去尋原桦,應該已經正往這邊趕來了。”

本來該是劉景長子尋到原桦,治好他這次重病。不過為了施恩給劉景,這神醫,還是他帶去吧。

鄭直雖覺劉景死了比沒死好,但對劉荨所為,他還是口頭稱贊道:“先生仁德。”

劉荨搖搖頭,道:“這可不是我仁德,我又不認識他,你們要是重病,我遍天下去尋神醫,那是因為仁德,但是對其他不認識的人,當然是有利益在裏頭了。”

鄭直:“……”這時候他是該感動好還是該哭笑不得好?

司俊只苦笑着搖搖頭。劉荨學什麽不好,就喜歡學他以前心直口快。明明很好的刷聲望的時刻,他為何說得這麽直白?

在場的鄭直和付家父子三人其實對劉荨所說為劉景尋神醫是為利益不是為什麽仁德,心中并不覺得如何。

首先荊州和益州做過一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方算是仇人了。劉荨不爛好人,這是好事。

其次,劉荨脫口而出那句,“為你們遍尋天下名醫才是出自仁德之心,對其他人都是因為利益”的話,讓他們通體舒暢。

說實話,誰又能真的如聖人般仁德?他們口中稱贊,心裏也是知道高位者的仁德大多是有利益在其中的仁德。但陛下這“不經腦袋”的一句話,卻說明劉荨将他們真正記挂在心中,他們與其餘人不同。

作為主公,他有這份心,就足以讓他們感激涕零了。

劉荨繼續道:“荊州劉景父子不足為懼,劉景年老,劉景兩子……嗯,算了,背後說人壞話不好。”

付家父子和鄭直忍笑。

劉荨道:“我渴了,接下來的話你來說吧,我喝水。”

三人:“……”

司俊苦笑:“好吧,我來說。”

鄭直和付壽肩膀可疑的抖動,只付風還一臉迷茫。

經過這麽久相處,他們也算發現了,司俊拿皇帝陛下那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兩人這不愧是發小,的确親如兄弟,還是成熟穩重的兄長和聰慧頑皮的弟弟這種兄弟。

“正如正法所說,劉景病重,荊州大權掌握在望族手中。荊州歸順之後,荊州望族仍舊掌握大權。雖德興不一定會輸給這些人,但劉景年輕時能總攬荊州大權,荊州望族無不蟄伏,定是有些能耐。若能治好劉景,劉景年老,且兒子不中用,肯定是要跟着陛下回成都,并不會對荊州造成太大影響。”

“陛下對劉景有恩,對劉景忠誠的人定會支持德興;劉景為兒子鋪路,為取得功勞,也定會賣力幫助德興壓制荊州望族。”

司俊總結:“若是劉景歸順于我,他活着弊大于利。但劉景歸順的是陛下,那便利大于弊。”

雖劉景不一定沒有自立之心,但他畢竟是宗室,且皇帝乃是正統天下之主。他歸順于司俊這個“黃口小兒”心裏肯定不痛快,但劉景本就是劉荨登基之後才赴任的荊州牧,現在他年紀大了,要卸任,劉荨這個皇帝重新任命荊州牧,也是理應之舉。

鄭直不由嘆息:“幸虧我們有陛下。”

這省了多少事啊。

“不過,荊州牧已經确定是李德興了嗎?他願意離開益州?”鄭直問道。

李家可是益州望族,李昂在益州可謂如魚得水,他跑荊州去幹什麽?

司俊道:“德興自請去荊州。他希望離開之後,我能狠下手幫他清理家族蛀蟲。”

鄭直嗤笑:“德興倒是做了個好買賣,倒是州牧受累了。”

心也累,名聲也累,說不得還有人說司俊不體恤下屬,和李昂反目呢。

司俊微笑:“若是有人因此事,去策反德興,倒是有趣。”

鄭直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誰說他擅奇謀?司州牧才是擅奇謀那個人。

不對,司州牧不是善奇謀,他擅長的明明是毒計,有時候為了損人,寧可不利己的毒計。

所以他才覺得,司州牧定能逐鹿中原,為天下主啊。

不過……

鄭直看向旁邊乖巧捧着水壺喝水的劉荨。

有了陛下這神奇的存在,鄭直覺得,司俊他有些看不上眼了。

不是司俊不好,而是跟着陛下幹,将來自己未來安危有保證啊。跟着司俊,說不準待天下平定的時候,自己就該想着如何自保了。

司俊表面上光風霁月,實際上多疑寡恩。他用得上人的時候對你千好萬好,用不上,就要自求多福了。

作為霸主,甚至作為皇帝,這樣的理智是非常好的。就是該有這種狠戾,才能讓司俊坐上、坐穩皇帝的位置。

他只要能親眼見證自己的主公成為皇帝,結束這亂世,自己将來如何又何必在意?何況,到時候自己乖一點,聽話一點,也不一定會遭遇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

但陛下不同。就算陛下将來變了,司俊也是最先遭殃的一個。以司俊才智,肯定不會坐以待斃。有司俊當出頭鳥,他們這些次一等的功臣,完全可以看情況行事,保全自己的幾率大得多,說不得還能踩着司俊走上更高的位置呢。

看,鄭直說司俊寡恩,他自己也差不多。

說起來,司俊居然對陛下這麽忠心,還真是不符合他的人設。鄭直開始走神。

司俊不知道鄭直所想,但知道也沒關系。

他的權力欲本就不重,現在這麽兢兢業業,自己都變得不像自己,不過是為了一顆想要見證盛世,不讓歷史中生靈塗炭出現的初心罷了。待天下穩定,若是劉荨覺得他礙眼,他就托病辭官歸隐,白天看書釣魚,晚上進空間看電視打游戲好了。

争權奪利的,是電視不好看,還是游戲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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