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周宸過來, 順便通知她一個消息。

因為這場下了一天一夜的秋雨,巢湖漲水, 游湖的計劃改期了,改到四日後,也就是八月十八那天。

将她大姑母送走,雨還在下, 因一路踏雨來送客,大家的衣裳都有些濕了, 她祖母心情不佳, 也不欲說什麽, 揮手讓衆人散了。

期間,她和大伯母謝氏打了照面,她看着自己一臉的欲言又止。她不開口, 周蓁蓁只作不知。

下雨,哪都去不了, 周蓁蓁就打算窩在家裏将神童的故事寫完。

她不算一個愛玩外跑的人, 前世嫁人之後一直被拘在後院, 在現代時是個技術宅, 反正她就是挺耐得住的一個人。

周蓁蓁想着今天的計劃,感覺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姑娘,九少爺在看你。”雲霏低聲地提醒她。

嗯?周蓁蓁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果然看到周憲氣鼓鼓地看着她,滿臉都在說她是大騙子。

她走了過去,欲伸手刮他的鼻子, 被他躲開了。

她不由得奇道,“怎麽了?氣鼓鼓的,都快鼓成一只青蛙了。”

周憲哼了一聲,還是不理她,臉色還更難看了。

周蓁蓁看向一旁的林奶公,無聲地詢問,他這是怎麽了?

林奶公見自家姑娘摸不着頭腦的模樣,連忙解惑,“姑娘,你答應送他的棋子一直沒送。”聲音還壓得低低。

原來是這事嗎?周蓁蓁撫額,真是忙暈了,把那茬子事給忘了。她掃到周憲似乎豎着耳朵在聽她的答案,誇張地來了一句,“哎呀,最近太忙了,給忘了怎麽辦?不然你們再等兩天?”

林奶公焦急地看着周蓁蓁,哎喲喂六姑娘,你說這話不是存心惹小祖宗不開心嘛。

看到周憲聽到這答案後眼眶迅速地泛紅,周蓁蓁走上前攬住小少年的肩,“這麽大了,可不能哭鼻子了。”

周蓁蓁愁,男孩子性子這麽敏感,可如何是好?

“誰哭鼻子了。”周憲反駁,還想甩開她搭在肩上的手,可惜甩不動。

周蓁蓁低聲哄道,“姐剛才是開玩笑的,其實那副棋姐早就準備好了,咱們直接回蒹葭館吧?我順便教你怎麽玩。”

周憲擡眼求證“你是說真的?你沒有忘了這件事?”

周蓁蓁用力地點了點頭,“哪能啊,忘了別的也不能忘了咱們九少爺的大事啊。”

周憲這才破涕為笑,“這本來就是你答應過我的事嘛。”

“是是是。那麽九少爺咱們可以走了嗎?”

外面水大,周蓁蓁讓周憲走裏側。

姐弟倆穿着蓑衣,周蓁蓁還在兩人頭上撐了一把傘。

林奶公和雲霏等人在後面看,可以看到那把傘幾乎都移到九少爺頭頂上方了。

林奶公心想,還是六姑娘有辦法,能哄得住九少爺。

前面的兩位小主子一邊走路一邊說着話,聲音隐約傳到後面來。

“九少爺,我能對你提個意見嗎?有則改之,無則加免的那種?”

本來周憲是警惕地看着她的,但聽她說這話好玩,也就放下了戒心,“那你說說看?”

“咱們以後有話好好說行不行?比如有什麽不滿你就說出來,別生悶氣。你不說,別人是很難猜到你在想什麽的,對吧?”

周蓁蓁為他這別扭的性子發愁,有事說事,遇到問題積極解決,發洩情緒對事态有用嗎?出到社會,誰也不是你爹媽,不會慣着你的壞脾氣。

“而且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多傻啊。就比如這次,你覺得姐姐忘了送你五子棋的事,錯是不是在姐姐這裏?氣大傷身,你生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受嗎?”

周憲認真想了想,自己那樣做,好像确實挺傻的。

“所以呀,咱們遇到問題呢,先別生氣,要先動腦子想想看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能解決問題。如果自己解決不了的話,別人可不可以?如果別人能解決,咱們能不能請他們來幫忙?這裏又涉及到如何請的問題了……”周蓁蓁不知道他能聽進去多少,但她總要教的,總好過任由他野蠻生長不是嗎?

許多年後,每逢遇到難題,周憲都會回想起他姐撐着傘在雨中不疾不徐教他的這一幕,如老壇窯酒,日久彌新。

回到蒹葭館,姐弟二人都換上幹爽的衣裳。周憲那身是新的,是周蓁蓁讓院子裏的嬷嬷做給周憲過節穿的新衣,本來他不來,她也要送過去給他的。他來了,衣裳也被打濕了,索性就換上了。

周憲還在稀罕新衣裳的時候,周蓁蓁将一個小木棋盒交給他,“哪,這就是五子棋了。”這一副棋子用的是材質是翡翠,裏面的棋子一顆顆,磨得珠圓玉潤。

“打開看看,然後我開始教你。”

周蓁蓁先給他講解規則,等他記下之後,便開始試玩。

三局下來,毫不意外,周憲敗得一踏糊塗。但他好歹将規則記熟了。

“規則你已經記熟了,就差熟練了,咱們今天就到這,你回去好好琢磨……”周蓁蓁開始打發人走了。

“姐,親姐,你再陪我玩一局呗。”周憲得了這五子棋剛掌握了規則,正在興頭上,就被周蓁蓁趕走,他哪能依啊,死活磨着她再來一局。

周蓁蓁翻了個白眼,一局接一局,肯定沒完沒了。這是新手的毛病了。

她将棋子一扔,說道,“這樣玩着我很沒意思耶。”

周憲急道,“那你要怎樣才肯陪我下,你說!”

周蓁蓁微微一笑,“來點彩頭吧。”

周憲先是一愣,“什麽彩頭?”然後他盤算起自己手頭上的東西來,嗯,貌似他白露院值錢的物件還不少?如果輸了也無所謂,反正輸給他姐,也是從左手到右手而已。

周蓁蓁用商量的口氣,“如果你輸一局,就寫五張大字怎麽樣?”圖窮匕見,劍指蒼穹。

周憲差點沒将手中的棋子給丢了,他擡頭震驚地看着他姐,我将你當好姐姐,你卻這樣算計你弟弟?

“這麽震驚看着我幹嘛?”她這是陽謀,陽謀!願者上鈎,“你要是不樂意,可以和林奶公玩的,他在旁邊看了那麽久,想必也能記住規則了。”

一旁的林奶公連忙表态他已經記住了規則,但他人比較笨,大概會下得不太好。

周憲不屑地道,“和他玩一點意思都沒有,誰要和他玩呀。”他想成為高手,就得和他姐這樣的高手過招才行。

“你這裏又沒有我讀的書。”周憲嘟囔,還在做垂死掙紮。

“誰說的?你看看那裏。”周蓁蓁指着左邊的那面牆,上面各儒家經典和史書分門類別,從易到難,整理得清清楚楚。

這下周憲更加肯定了他姐早有預謀,可惜他現在迷上這五子棋了,注定要讓他姐得逞了,他滿懷悲怆地問,“

輸一局五張大字也太多了,能不能少點?”

“可以的,你是我弟弟嘛。那就輸一局,三張大字或者背誦一篇文章吧。”她要立志做一個寬容弟弟的好姐姐。

周憲還欲再讨價還價,周蓁蓁連忙道,“咱們已經一人各退了一步了,你可別再讨價還價了,你姐我的時間很富貴的,彩頭太小,我提不起勁呢。”

周憲只能艱難地點下頭,他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悲慘的将來,但讓他放棄不玩這個五子棋,又好難啊。

“那就開始吧!”

……

連輸三把,周憲還欲再來的時候,周蓁蓁阻止了他,讓他兌現承諾。

苦逼的周憲只能去寫九張大字了,而且這字還要過他姐那關,不能馬虎。

趁着他寫大字的時候,周蓁蓁也開始埋首寫她的神童。

她故事中的神童原本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卻在四五歲時發生不幸,父母雙亡,叔叔一家接管了他家的財産,他們變賣了財産之後帶着他一起回到鄉下,叔叔一家對他很不好。

才四五歲的孩子卻被安排每天要幹很多的活,鄉下繁重的生活并沒有讓神童變得麻木,他小小的心靈無比渴望讀書。

神童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他的善良獲得了村長孫子的友情。村長孫子知道他渴望讀書,于是決定将他每天學到的知識偷偷地教給神童。那一年,神童和村長孫子都是八歲。

可神童每天都要幹很多的活,村長孫子也不是總有空的,那怎麽辦呢,神童只能逼自己每天在很短的有限的時間內記住村長孫子教的知識。一開始需要三遍五遍才能記住,後來村長孫子只念一遍兩遍就記住了,最後他練成了過耳不忘的本事。

後來認的字多了,不用村長孫子一字一句口述教他了。神童能接觸到書本的時間仍舊有限,他逼着自己用最短的時間記住他看過的書,于是他漸漸又練就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領。

就這樣,神童跟着村長的孫子學習,一學就是三四年。

後來這事被神童叔叔一家發現了,叔叔一家害怕他出人頭地了會報複他們,就跑去和村長說,讓他孫子不能再教神童讀書認字了。

不能讀書認字了,神童很難過。

這時村長的孫子要考童生試了,神童知道了羨慕得不得了。

村長孫子去報名參考那日,正好叔叔一家走親戚去了都不在家,于是神童大着膽子跟着村長孫子一起去了縣學。

可是他和村長孫子不一樣,他沒有夫子的推薦報不了名,他沮喪極了,村長孫子一直安慰他。

正好縣令大人經過,聽到了他們的話,知道神童有學問卻礙于沒有正經入過學無法報名參考。于是就當場考了一考神童,神童對答如流,縣令大人很滿意,于是給了他一個參考的名額。

後來這個名額被叔叔一家知道了,然後毫無疑問被搶了,叔叔的兒子也是他的堂哥要冒名頂替他去考童生試,而神童則被關了起來。

又是多虧了村長孫子的幫忙,他去求見縣令大人,将此事上禀,縣令大人知道之後,非常惱火,專門派人将叔叔一家訓斥了一番,并責令他們清點家資,将屬于神童父母的家産歸還給神童。二叔一家不善經營,日子又過得奢靡,屬于神童繼承的家産早就被挪用了很多,後來叔叔一家以侵害他人財産的罪名被收押了。

神童如願地坐在了考場裏。

神童很厲害,竟然考取了童生試頭名,後來他在縣令大人的幫助下進了縣學讀書。

最後他考上了秀才、舉人、還有狀元,最後娶了縣令大人的千金為妻,做了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待最後一個字寫下,周蓁蓁擱下筆。

神童全文采用通俗的白話文,沒有那些書生用骈體寫得那麽押韻拗口,讀起來她還是挺滿意的。她這個話本偏童話,裏面灰姑娘的影子很重,甚至可以說她這話本是好幾本寓言小故事的融合體,适合作少兒讀物。

她開始提筆寫序:致吾最摯愛的親人……這序的大意就是她寫神童的主要目的,希望她最親愛的弟弟能成為神童那樣的人,心中有道,不畏艱難困苦,砥砺前行,終成大器。

至于他能以神童為榜樣多久?或者說這本童話能哄他多久,周蓁蓁不去預估,到時他已經養成了良好的學習習慣,并能從中獲取愉悅感甚至別人的肯定及崇拜,即使知道神童只是童話也不礙了,況且誰又能肯定童話不能成真?

周蓁蓁不知道就在她奮筆疾書的時候,有兩位意想不到的人登門了。

春華院

前一夜,雨下了一夜,陸衍也輾轉反側了一夜。天一放亮,他随便用了點東西,帶着他昨晚就準備好的厚禮——一塊品質極佳的澄泥硯,特別是還帶着罪魁禍首,登上馬車來到周家坊。

周涎對于陸家族長陸衍大雨天攜孫女登門的行徑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也沒失了禮數,将人迎至客廳,分賓主坐下後,又讓人上了香茶。

陸衍這次來是有求于人的,他将姿态擺得很低,進了春華院,與周涎說話時,不時地恭維他。

周涎被他的舉動搞糊塗了,根本猜不到他意欲何為?

一番寒暄過後,陸衍終于吐露他的來意了,“其實我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他的話讓周涎很吃驚,他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需要陸氏一族之長求自己的。

“是這樣的,日前在聚賢館……”陸衍将自己孫女幹的蠢事說了出來,“因為昨日的冒犯,我們陸家的貢茶甄選資格被取消了。等我得知了來龍去脈,帶着這孽障親自登門賠罪時,對方拒而不見。”

不是他要自揭傷痕賣可憐,這事并不是秘密,有點能力的人家一打聽便知。

“今日特意前來,一是讓我家這孽障給你女兒賠個理,二是想請貴女蓁蓁引薦一下袁公子,讓我們能當面致歉,如若不行,或者代為轉達我們陸家的歉意也可。”

周涎很驚訝,女兒何時認識這樣一位手眼通天的貴人的?而且聽陸族長的意思,似乎兩人還交情匪淺的樣子,他聽着心裏卻隐約覺得不妥。

“陸族長,你是不是誤會了?蓁蓁大約是沒有這個能力讓對方改變主意的。”

陸衍搖頭,“沒有誤會,周老弟,我來周家,也是沒辦法了。周老弟,你一定要幫幫我,幫幫我們陸家啊。”

其實他挺心疼自己的,一把年紀了,還得為了孫女做下的蠢事低頭。但沒辦法,如今陸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這——”周涎一臉的為難。

“周老弟不若将令千金請出來?這事或許就是她一句話的事情。”陸衍提議。

周涎只能讓人去請周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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