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四五天時間都在馬上?那大腿內側不是都被磨破皮了?周蓁蓁下意識又朝他腰腿看了一眼, 難怪走路有點怪異。

她這才注意到,許是四五天連日奔波的原因, 其實他現在的樣子,真的是風塵仆仆,仔細看, 還能看到他發際的小細發都打結了。

推人及己,周蓁蓁突然意識到, 自己呆牢裏四五天, 久不梳洗,身上也沾了一股味。還有, 她能感覺自己臉上油光滿面的了。

她此刻慶幸自己不是大油皮,否則這五天, 光靠帕子沾點水擦臉, 早成了大油田。

袁溯溟對她的視線很敏感, 正好屬下也彙報完了, 他就朝她走過來。

周蓁蓁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之前她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頭,現在注意到了, 不由得渾身不自在。

他走近了,周蓁蓁注意到他臉上布滿了細細灰塵, 特別是他右邊鼻翼旁黑黑的一點像顆痣一樣粘在上頭, 他左邊的鬓發角那裏還雜着一小碎紙。

他們此刻見到的算是相識至今對方最狼狽的一面了吧?

現在兩人就如同老鸨落在豬背上,誰也別笑誰黑。

袁溯溟感覺她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臉上,不經有些疑惑, “怎麽了?”

周蓁蓁想将手帕遞給他讓他自己擦一擦,但想到她的手帕這幾日一直在用,有點髒了。她頓了一頓,對他說,“你右邊的鼻翼有個不知道是啥的黑點。”

聞言,他伸手一揩,鼻翼處的黑點就出現在他食指上,“嗯,确實有,不知道什麽時候粘上的。”

“那個——”

“嗯?”

“你左邊的鬓角發裏也粘了一點白白的東西。”

他伸出手捋了捋,沒捋下來,那白碎紙反而越躲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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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吧。”周蓁蓁脫口而出。

袁溯溟的左手頓了頓,道了一聲好。

周蓁蓁說出那話之後,才意識到這裏是大乾朝,這樣的舉動好像有些過于親密了?

但他已經在她跟前半蹲下了,而此時,阿譽拉着周淵站得遠遠的,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他們的狀況。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用左手拔開他濃密的鬓發,然後伸出右手将那丁點碎紙片從他頭發上拿下來,然後微微退開,“好了!”

為避嫌,周海還是安排周淵跟着的,總不能讓他們孤男寡女地呆一塊。

此時從周淵的視角,覺得他倆站得太近了,他連忙掙脫阿譽的糾纏,然後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袁大人,你一路辛苦了,我們少族長請你到我們族裏暫作洗漱。”

袁溯溟早在周淵飛奔過來時,就已經直起身來了。周淵的話落,他不由得看向周蓁蓁。

周蓁蓁此刻确實有些受不了自己髒兮兮的樣子了,“那我也先回去洗漱一番。”

這一日的周家坊并不平靜,甚至連族學都難得放假了。

一切皆因徐仲言升堂開審周宸盜竊一案時,族長太爺雖然沒去府衙旁觀升堂,但有族中年輕的小夥子負責不間斷地往回傳遞着消息。

宗房聚集了很多族人,所有的人的情緒都随着每一次傳回來的消息起起伏伏。

當第一個消息傳來,說升堂之初,他們周氏請的訟師馬冬梅與方瓊你來我往打成了平手,他們立即松了一口氣。

方瓊的大名他們都有所耳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訟師對上大名鼎鼎的大狀,不僅外人,包括他們這些族人都沒抱什麽希望。

但消息傳來,馬冬梅面對方瓊竟然沒有敗下陣來,當然,也沒有贏,但所有人都滿足了,畢竟是有了一個不錯的開端不是?

第二個消息傳來時,他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周宸,宗房小公子,在面對沈氏的節節進逼時,為自己為周氏不受到誣蔑,寧可性命不要以死證清白。

幸虧有個衙役扯了他一把,他人沒事,只是額頭破了一個窟窿,流了不少血。

後來,當他們聽到周氏的藥墨竟然打敗了沈氏的千裏霜,獲得墨務官何大人等的交口稱贊時,都恍然了,原來他們周氏在藥墨的研制方面這麽厲害了嗎?

還有周蓁蓁,她在升堂後半場的表現,不止驚豔了公堂之上的衆人,也深深震撼了他們這些等候消息的族人。

她就像一個英明的掌舵手,不畏強權,不懼艱難險阻,駕駛着周氏這艘航船直指困境問題的關鍵與薄弱點,通往直前。

最後這起盜竊案,他們周氏贏了。

這一波三折的劇情起伏,堪稱一出大戲。但聽完之後,所有人眼睛都濕潤了,贏得太不容易了。

緊接着,他們油然而生的是強烈的宗族歸屬感與自豪感。

此刻,他們為自己生于周氏,有幸身為周氏族人而驕傲。

謝氏這邊也派下人去宗房聽消息,完了再傳回來給她聽,而她的情緒起伏卻是和族人相反。

謝氏臉上的笑容是漸漸消失的。當聽到最終周蓁蓁還是因為牽涉進了人命官司被繼續關在大牢時,笑容還昙花般的盛開了一會。等京城袁家袁七公子持着聖旨來救周蓁蓁的消息傳來,她便徹底沒了笑容,最後她砸了一套茶杯。

“真是蒼天無眼啊!周蓁蓁怎麽就被放出來了呢?”情緒起起伏伏,謝氏最終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淚水。

就在這時,一位身姿修長的少年郎出現在門口,疑惑地問,“娘?”

屋裏伺候的丫環驚喜地道,“大夫人,是二少爺回來了!”

謝氏迅速轉頭,“寄兒?”

丫環建議,“大夫人,你和二少爺移步東次間說說話吧。這裏我讓人打掃打掃。”

謝氏胡亂地點着點,母子二人來到東次間。

周寄笑問,“怎麽了這是?”

“寄兒,你妹妹,被關進宗祠了啊……”

在謝氏的敘述下,周寄得知了近段日子家裏發生的事,知道了他娘和妹妹這段時間受了不少委屈,更知道他妹妹周盈盈竟因為小二房的周蓁蓁被宗房太爺下令關進了宗房。

具體原因未知,謝氏只知曉宗房給出的罪名是罔顧宗族利益洩露宗族機密。

說完了這些事,謝氏的情緒總算平複了一些。兒子回來她終歸是高興的。然後她不由得将心神放在兒子身上了,“對了寄兒,你回來怎麽也不派人通知一聲,也好讓為娘去迎一迎你。”

周寄笑笑,“兒子是和二叔結伴回來的,所以就沒有驚動祖母和娘親。”

“你二叔周涎?”一提起小二房,謝氏心情就不好。

“嗯,兒子是在安慶府遇到二叔的。二叔當時見到了祖母派去尋他的人,說六堂妹出事了,我們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那就是個禍害,遺千年,死不了的。”謝氏又忍不住說起周蓁蓁的事來,“你說她的運道怎麽就那麽好呢,要是你妹妹有她一半的運道,也不至于寫封信都被發現,最後還被關在了冰冷的宗祠裏。”

“娘,別多想了。來看看爹和大哥托我帶回來給你和妹妹的禮物。”周寄頓了頓說道,“晚點我走一趟宗房,争取讓族長太爺将妹妹放出來。”

謝氏不住地點頭,“你盡力而為吧。我去給你準備熱水和吃食……”

周寄心一暖,“娘,那些活就讓下人去幹。”

“那我也得盯着,省得那些人做事毛手毛腳的做事不上心。”

廬江碼頭

開船前,賀弦終于知道袁溯溟趕來廬江幹什麽來了,持着聖旨來保周蓁蓁。

從個封遲來的家書裏,他也得知了這聖旨的由來,幾個皇子及長公主相鬥,最後倒叫袁溯溟的姑母撿了便宜,憑着一顆安宮牛黃丸得了救駕之恩。這才有了這道聖旨。

可惜,這封家書來得太晚了。要是早一些的話……不過算了,他們已經拿到了想要的,對除掉周氏一事,他可無不可,現在麻煩纏身的只是沈氏。

不過,他轉而一想,那聖旨下得也太巧了點,有沒有可能是袁溯溟設下的一個局?

不得不說,你的敵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随即賀弦搖了搖頭,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局,這其中有太多需要環環相扣的地方了。

首先這一局中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安宮牛黃丸了。救了太後娘娘的安宮牛黃丸應該是周蓁蓁給袁溯溟的,然後輾轉到了他大姑母手上。按照他推測的思路,那豈不是袁溯溟他們在廬江時就預知了這一切?

不可能的,他倆又不是神仙,哪能預料到後面的事呢,況且當時袁溯溟離開廬江的時候,周氏的禍端還沒顯露出來呢。

這麽一想,他便打消了他心中的懷疑。最終只能将這一切歸結到周蓁蓁的好運上。

他最後看了一眼家信,吩咐道,“将這消息給沈氏送過去,省得他們覺得賀家太過無情。”

沈氏宗房

賀弦傳的信很快就到了沈律手中,他看完之後,久久不語。

“大哥,将那批犀角給出了吧。”沈衡忍不住道。

沈律默默點頭,盡管他對犀角賣出去的預期很不樂觀。

“可以做準備,但在周蓁蓁案子結束之前,就別去自取其辱了。”

能大量吃進犀角的勢力不多,但肯定都不傻。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那批犀角是怎麽來的,顧氏盛氏等大家族估計都門清。現在周氏勢盛,他們避沈氏都不及呢。加上那批犀角又是以那樣的手段弄來的,他們肯定是不會沾這髒物的。

他沉吟半晌,問道,“對接下來的事,你怎麽看?”

他大哥竟然主動問計?沈衡一驚,不由得凝神朝他望去,他大哥一直以來給他的感覺都是運籌帷幄的強人形象,但現在在燭光下看,一瞬間看着竟然蒼老許多。

沈衡頓時心有戚戚,和周氏鬥,真是太耗心力了。

“你之前說得對,和周氏鬥,真的越來越吃力了。”沈律苦笑,“大哥後悔沒有聽你的,但現在開弓沒有回頭箭,再難咱們也得硬着頭皮走下去了。”

“大哥不必過于悲觀。”沈衡咬牙道,“大不了,大不了就損失這一批犀角。咱們沈氏底子厚,還損失得起。”

沈律搖頭,“沒到那份上。明天的案子,如果合我們預期的話,那就不算輸。”

“大哥,到了現在,一動不如一靜,不如咱們就先靜觀其變吧?”沈衡建議。

沈律緩緩地搖了搖頭,問他,“你覺得阮欽差能破解得了那案子嗎?”

“應該不能吧?”沈衡遲疑。

“你看,你現在都不像之前那樣,有十足十把握了吧?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周蓁蓁此人一身的本事也不知打哪學來的,并且運道怪異,常能詭異地化險為夷。你知道嗎?本來我是打算今晚在牢裏動手将她除去的,這念頭剛動,聖旨就到了,皇上那道口谕就像是針對我那心思一樣……”

沈衡吃驚地張了張嘴,“那大哥你意欲何為?”

沈律默默地看着沈衡,“我打算将莫大的屍體給毀了。”

沈衡一驚,“大哥這樣悲觀?”他這是完全不看好這一局能困住周蓁蓁啊。

他又問,“一定要這樣嗎?”他們的贏面還是很大的啊,這樣做等于放棄了通過這起人命官司制裁周蓁蓁的機會。

“是的,一定要這樣。這樣做,并不是說就是放棄了通過這起人命官司來制裁周蓁蓁。我們可以僞裝成周氏的人毀屍滅跡……”

說着沈律站了起來。

“正如剛才我說的,周蓁蓁這人不能以常人度之,我尋思着,不能給她一丁點的機會。周蓁蓁的安宮牛黃丸救了太後娘娘,如果此案查出最終與她無關,這藥一定會有莫大的造化的。唯有将屍體毀了,沒有了死者的屍體,他們就永遠解為開莫大的死亡之謎。對周蓁蓁對安宮牛黃丸來說,就永遠都是一個污點,伴随一生的污點。”

說完,沈律還嘆了一口氣,“即使這樣,我是擔心這個決定下晚了。”

沈律的聲音難掩擔憂。

晚?沈衡一愣。

“安排人手吧,如果有機會就毀去,如果找不到機會,就算了,然後回來。”然後明天的案子,聽天由命!

徐府

還沒入夜,徐仲言喝得酩酊大醉。

看着他爹這樣,徐汜也很難受。

他一開始并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将周蓁蓁踩入泥底而已,他就是見不得她得意的樣子。但周氏怎麽就那麽命硬呢,這樣的局都能被他們破了。

昨日,他們徐家原先眼看着就要登上賀家的大船,從此平步青雲。今日,賀弦王碩抽身離開,他爹卻要為徐家的出路發愁。只是一日之差啊。

“兒呀,這次咱們徐家可能要栽了。”徐仲言醉醺醺地說着胡話。

不會的,徐汜搖頭,他還有陳粲這個好友,賀家不會不管陳粲的!只要賀家肯伸手拉他們徐家一把,這點事情就算不了什麽。

對了,還有即将到來的會試。徐汜發誓,他這次一定要努力考個好名次,争取名列前茅。然後與陳粲一起進京,攀上賀家這棵大樹。這樣的話,霍家就會有所顧忌了。等他金榜題名,封官授爵之後,他就能庇佑徐家了。

周氏四房

周蓁蓁回到四房第一時間就是去萱北堂見了她祖母,報個平安。

看着這個孫女,何老安人心中五味雜陳。今天也在宗房呆了一天,她從來沒有一刻那麽真切地意識到,她這孫女真的不一樣了,他們四房飛出了一只小鳳凰。

何老安接受了她的請安,“我知道你還有事,就不多留你了,先回去梳洗吧。”

周蓁蓁點了點頭,“那等事情完了我再來看您。”

今日老二周涎和二孫子周寄都回來了,她本想一起吃個家宴的,但一想到她這孫女身上還背着一起人命官司,便作罷了。還不知道明日升堂會怎麽樣呢。哎,子孫多了,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今日雲霏和雲喜今日同樣一直呆在宗房聽消息,所以蒹葭館早早就備下了熱水吃食,周蓁蓁一回來就能用了。

足足換了兩回水,周蓁蓁才覺得自己洗刷幹淨了。當她出了耳房,由着丫環們幫着絞幹頭發的時候,門外傳來周憲的聲音。

“姐,姐,你回來了!姐?”

周蓁蓁将門打開,她此時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裳,頭發半幹披肩。

“你這麽快就放課了?”

“今天族學沒有開課,我們都在宗房聽消息呢。姐,我都聽說了,你太厲害了……”

這時有丫環來報,“姑娘,飯食準備好了。”

“來,陪我一起吃點。”周蓁蓁招呼他。

周憲摸了摸肚子,覺得确實有些餓了,就老實跟在他姐身後。

這一頓飯,周憲總忍不住想說話,但家教使然,食不言,所以他只能一邊吃一邊不住地拿眼看他姐。

好不容易吃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姐,我剛才在院子裏碰到二堂哥了。”

二堂哥,周寄?周蓁蓁算了算時間,他應該是回來參加會試的。她這二堂哥,用後世的話說,就是個妹控,是個極其護短的人。周盈盈的事,他一定會算到她頭上的。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當務之急,是命案的事,其餘的,暫時不予理會。

周蓁蓁問,“對了,爹不是回來了嗎?”

周憲老實回答,“爹去了宗房。”

“我也要去一趟宗房,你回去好好讀書行不行?”

周憲乖巧點頭。“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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