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次日一早, 阮大人如期升堂。

受前一個案子的影響, 今日來圍觀的人特別多。

周氏族人和沈氏族人各占一處, 雙方都是冷着臉互不理睬。

旁觀的人看到這次也來了那麽多沈氏族人, 都有些懵。周氏族人來了不少,他們可以理解, 畢竟周蓁蓁作為被告嘛。但這事和沈氏沒什麽幹系吧?即使看好戲也不需要那麽多人啊,而且看他們那副崩着臉的模樣, 又不像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樣子,臉色看着比周氏這邊還要凝重。

升堂後, 他們總算知道原因了,原來沈氏是被牽扯進這樁命案裏頭了呀。

兩邊的訟師沒有變,周氏這邊仍舊是馬冬梅, 但莫大這邊, 竟然是方瓊, 這就足夠讓人吃驚的了。以莫家的底子可請不來方瓊的。但沈氏被牽扯進來了, 請方瓊也是為了能挽回一些劣勢或者創造一些優勢。

阮诩這次帶來的人中, 有經驗豐富的杵作,有刑訊老手,昨晚從西郊回來之後,大家都忙到很晚, 但也不是沒有收獲的。這不, 就從金溢口中撬出來他背後指使之人是沈衡。

……

啪!阮诩一拍驚堂木問堂下的沈衡,“沈衡,你為什麽要讓人焚毀莫大的屍首?你和莫大有何仇怨, 竟恨不得在他死後還要将他挫骨揚灰。”

“我和他無仇無怨。”沈衡道,“至于焚毀莫大的屍首?原因很簡單,我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洩憤。我侄女被周氏的人害得進了大牢,我知道阮大人接手這個案子,周氏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絲能脫罪的可能的,他們一定會要求開棺驗屍的。我這麽做完全只是想給他們添一下堵。”

馬冬梅問他,“依你話裏的邏輯,焚燒莫大的屍體是給周氏添賭,那你是很肯定莫大的屍首上有對周蓁蓁有利的證據,所以你才想着毀屍滅跡?”

沈衡一噎,“我不肯定。”

馬冬梅步步緊逼,“不肯定你會冒那麽大的風險去做?”

“焚燒莫大的屍體,順便嫁禍給周氏,我只是想讓莫家的人更恨周蓁蓁!”這個理由是昨晚他和他大哥商量好的。

“你說謊,莫家的人已經足夠恨周蓁蓁的了,甚至不惜擊鼓鳴冤狀告她讓她坐牢。你為了讓莫家人更恨周蓁蓁而甘冒大風險去焚燒莫大的屍體?實乃畫蛇添足多此一舉的做法。所以你這說法不可信。”馬冬梅指出他行為中不合邏輯之處。

沈衡沒有說話,而是看向方瓊。

方瓊突然伸出右手不停地撓脖子,沒一會脖子便紅了一片。

“敢問阮大人,我剛才在做什麽?”方瓊問阮诩。

大家都有點不明所以,方瓊這是在做什麽?

“阮大人,能回答我的問題嗎?”方瓊繼續問。

阮诩道,“你剛才在撓癢癢?”

“說對了,我剛才就是在撓癢癢,那我為什麽會撓癢癢呢?”

“因為你癢?”

“錯了,我不癢。”

“那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有人脫口而出。

“對,我就是多此一舉。身為普通人,我有閑有精力,為什麽不能多此一舉?沈二爺也是同樣的,他有錢有人,想焚燒屍體就做了,哪有那麽多目的性呢?”

整個場面為之一靜,所有人都被他這詭異的邏輯堵得啞口無言。

沈律沈衡微微一笑,方瓊不愧是首屈一指的訟師,這口才這邏輯,妙啊!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律法的基礎是普通法,普通法的法治模式,是承認規則的客觀性,也就是大多數人不成文的做法、習慣、對錯、黑白,是普通法法例的基礎,一個行為意義是這樣。”

衆人發現,反駁方瓊的人竟然是周蓁蓁。

袁溯溟看向她的目光滿含笑意。

沈律沈衡的笑容完全凝固了。

周蓁蓁接着說道,“比如餓了吃東西渴了喝水皮膚癢了撓一撓,杯子沒水了就放在一旁,都是大衆合乎常理的行為,卻不會無緣無故明知沒水了還要端起來假裝喝水一樣,除非伴随着某種目的。一如你剛才‘不癢卻撓癢癢’是為了證明沈衡的舉動并不多此一舉一樣。”最後一句是對方瓊說的。

對啊對啊,他們就是這樣的。無數人點頭贊同她的說法。

周蓁蓁駁了方瓊的詭辯,方瓊的臉色很不好。

阮诩得以接着審下去,他再次問道,“沈衡,說吧,你到底因何焚屍?”

“阮大人,原因我已經說了。”說完這句,他就不吭聲了。他真的意識到了,說多錯多。

“你的理由不成立,你這情況明顯存在着隐瞞。按照基本的邏輯,要麽就是你與莫大有什麽深仇大恨,要麽就是你想通過焚燒屍體隐瞞什麽真相或者重要證據。由于莫大是中毒而亡,中間還牽扯到了周蓁蓁,鑒于你沈氏與周氏的恩怨。所以本官不得不懷疑以下兩點:第一點便是莫大之死與你有關,甚至是你所為,然後嫁禍給周蓁蓁,所以你得知本官欲開棺驗屍之後,生怕暴露,所以焚屍毀證。第二點,莫大的屍體上一定留有什麽能翻轉案情的線索,你們生怕讓周蓁蓁逃出生天,所以焚毀屍體。”

衆人心說,對啊,這才是符合大衆的邏輯的思維嘛。

看到這裏,周蓁蓁突然想到,袁溯溟說沈律越是艱難的時候越謹慎,其實他意圖焚屍一事還是犯了貪心的毛病。

“冤枉啊阮大人!”沈衡苦笑,“讓人焚燒莫大的屍體是我不對,但您也不能将這一大盆的髒水潑到我頭上來吧?”

沈律在一旁看着,此刻他的頭微微垂下,輸了,再嘴硬下去沒什麽用。

莫大的妻子揚氏突然擡起頭來,出聲說道,“大人,民婦有話要說!”

楊氏突然開口,讓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她身上。

周蓁蓁的視線也落在她身上,從升堂至今就一直在哭,即使剛才阮大人懷疑沈衡是殺害莫大的兇手時,她仍舊是哭着的,都沒有什麽大反應,此刻突然要求說話,會想說什麽呢?

阮大人問她,“你有何話要說。”

“我丈夫他其實是誤吃了老鼠藥藥死的,和安宮牛黃丸無關,嗚嗚嗚。”說完,她掩面哭了起來。

嘩啦——真相竟然是這樣子的?

大家都被這神轉折驚到了。

周蓁蓁意外了一下下,看着旁邊的婦人,挑了挑眉。再看沈律兄弟,兩人臉上的表情都太假了點。

袁溯溟滿含興味地笑了,有意思。

此時莫大的一雙兒女慢慢地挨近了楊氏安慰着她,像是對此情況并不意外一樣。

“阮大人,我剛才都說了莫大的死與我無關。”沈衡一臉無奈地道。

被真相驚着了一小會之後,周海他們很快意識到,楊氏的話是承認了莫大的死與安宮牛黃丸無關,蓁姐兒沒事了!

阮诩示意他安靜,然後問道,“楊氏,你說你丈夫是誤吃了老鼠藥死的,是怎麽一回事?”

“回阮大人,是這樣的,那天民婦炒了一小碟花生碎,拿老鼠藥拌了,準備扔到牆角處藥蟑螂老鼠的。哪知當時外頭有人找我,民婦就出去了。因為走得急,也沒來得及交待花生碎裏拌了老鼠藥的事……”

“那你之前為什麽要将莫大的死賴到安宮牛黃丸身上?”

“當時民婦太害怕了,民婦也不想的。”說着,楊氏朝周蓁蓁跪下磕頭,“周東家,對不住,連累你了。”

“那你現在又是為什麽願意說出真相?”

“民婦良心不安啊,自打這事發生之後,民婦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說着,她又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很好,聽着真是合情又合理。

沈衡問,“阮大人,既然莫大的死因已經找到,那在下是不是可以走了?至于焚燒屍體的事,我願意和莫家談賠償的事。”

這案子最後的結果:周蓁蓁無事,沈衡也無事,與莫家的賠償事宜也是私事,不必官家介入。至于無意中藥死丈夫的楊氏,由于莫大家早已沒了爹娘,莫大的兒子如今身為一家之主,他決定不追究他娘因過失而造成他爹死亡一事,甚至連莫大的弟弟都替他嫂子向阮大人求情。

俗話說,民不告官不究,但此事鬧得這樣大,自然得判刑的,最終楊氏被判了三年的牢獄之災,這還是兒女和小叔子都幫忙求情的結果了。

此案也算有了了結。

只阮诩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難受得很。

阮诩宣布退堂之後,人們陸續地往外走,又有談資了,這事的結局真是出人意料啊。

“公子,我總感覺莫大的死沒那麽簡單。”阿譽說。

袁溯溟沒有說話,當然沒那麽簡單,可那又如何?他只要周蓁蓁沒事,其餘的皆不重要。

此時沈律兄弟恰好從袁溯溟身邊經過。

沈律停下腳步,贊道,“袁公子真是年少有為,心思通透。”

袁溯溟也笑道,“沈族長也不遑多讓,斷尾求生的事也能當機立斷,魄力實在令人佩服。”

“袁公子若是在周家坊住膩了,随時歡迎你來我們沈家莊作客。”多好的青年啊,怎麽就看中了周氏女呢,其實他們沈氏這邊也有很多好姑娘的呀。沈律嘆氣。

周海剛出來,就聽到沈律在挖他們周氏牆角,當下不客氣地道,“沈族長,這次蓁姐兒能全身而退真是多虧了你。”

沈氏設的局,就如同一個水池子,當時只裝進去一個周蓁蓁,後來又裝進去一個沈衡,沈律要撈沈衡又構不着,不得不自動破局,将池子的水全放了。沈衡得救,周蓁蓁自然也就全身而退。

雙方對這句話的意思都心知肚明,但沈律卻不會承認的,僅朝袁溯溟點了點頭,就領着沈氏的人走了。

沈律帶着沈氏的人走了,周海也懶理他。

周蓁蓁全身而退,周氏族人樂瘋了,最近他們周氏真的是大大地露了兩次臉。大家簇擁着她一起回周家坊。

這一幕落在周寄眼中,他在這一刻無清晰地認識到他那六堂妹在族中的凝聚力。

這案子的轉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由于周蓁蓁在周宸盜竊案的出色表現,這次安宮牛黃丸毒死人案,廬江的各大勢力都在關注着。結果出來之後,他們這些族長等勢力之首難免點評一二。

“沈律也是被逼到了極處了,不得不親手将周蓁蓁放出來。”

“沈氏這次真是踏到地板了!損失慘重。”

“可惜了,周蓁蓁竟然身為女兒身。”

“身為女兒身不可惜,只是名花有主可惜。不過可惜之後,我們更應該感覺到慶幸吧。否則周氏一族在她手中經營個二三十年,恐怕會是另一番景象了。”

“這麽優秀的姑娘,怎就沒投生在我盛氏呢。若是她是我們盛氏的,我必力排衆議,讓她成為下一任族長。”

“其實你家青籮也不錯。”

“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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