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鄭凜将那方才裝過湯藥的瓷碗端回了沁雪苑,嘴角忍不住抽搐,實在不知公子怎會讓夫人有這樣的誤會。

然而鄭凜是萬萬不敢多話的,只按公子的吩咐,對周沅回話道:“公子都喝下了。”

周沅欣喜的接過碗:“都喝了?蜜餞用了麽,這藥很苦的。”

鄭凜忍着抿住嘴角,用力點了兩下頭:“都用了,夫人體恤公子操勞,實在是讓公子很是感動。”

周沅咧着嘴角笑了,将碗遞給一邊的秋婵,搖頭道:“不用感動,你常常跟在他身邊,多勸他休息,萬一身子真累壞了可如何是好。”

鄭凜頓了一下:“是,是,屬下定會好好勸公子的。”

周沅滿意的擺手叫鄭凜下去了。

此時楊姑姑捧着個托盤從長廊下走過來,上頭疊着件十分莊重的深藍色紋錦裙:“姑娘,明日就穿這身可好?”

周沅慣來是不喜歡穿太繁雜色深顯老氣的衣裳,當即便蹙了眉頭,可想到明日會來許多有輩分的夫人,她只好點下頭:“就這身吧。”

楊姑姑松了口氣,還怕她不喜歡,随即又囑咐道:“明日柳家老太太在,姑娘可要時刻注意着,千萬別叫老太太抓着話柄又數落您,您也不願聽老太太唠叨吧。”

周沅眉間瞬間添了一抹憂慮,點頭道:“我知曉,我會小心着。”

柳家老太太是周沅的外祖母,可她并不疼周沅,甚至與周家的人比起來,老太太對周沅是極為不滿的。

一來老太太偏愛男孩,哪怕是周渲那般混不吝的性子,常常惹禍,可老太太也是打心眼裏喜歡他,周沅便沒有這個好命了。

二來周沅不像尋常姑娘家那般規矩,連穿針引線的活都做不得,這與老太太心中的好姑娘相差甚遠。

可偏偏周家個個都護着,老太太也只有偶爾逮到機會才能數落她兩句。

因而周沅是極其害怕這位外祖母的,上回連周沅及笄宴老太太都沒有來,這次僅僅一個生辰卻将她給請來了,周沅知曉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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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許是怕她這個不争氣的姑娘在顧家丢人,丢周家的人便也罷了,就怕将泰勒王府的臉面一起丢了。

這麽一想,她不由緊張起來,明日可不能讓外祖母抓到把柄。

周沅懷揣着心事,憂心忡忡的擡頭看了眼天色,眼見就要暗下來了,趁着顧微涼還沒回沁雪苑,她趕忙進了屋裏,從放着厚衣裳的大匣子裏将藏在地下的藥囊拿了出來。

雖然岳大夫說只要每日拿出來熏熏床榻便可,可這藥效終究是小,周沅原地沉思片刻,從妝臺上順手拿了枚幹花香囊,與這藥囊一并放在顧微涼的枕頭下。

花香味兒與藥味兒中和一下,味道倒是不太沖,若是顧微涼問起來,說是安神的就好。

忙完這一通後姑娘累的歪倒在軟榻上,深深的嘆了口氣。

一邊要讓顧微涼治病,一邊卻又不能讓他知曉,實在是廢了周沅一番心思。

——

亥時一刻,夏荷與秋婵端着水進來,兩個丫鬟剛一挑簾子,秋婵蹙眉問:“姑娘這是用的什麽香?”

周沅擡了下眸,已經自個兒将發髻上的頭飾摘的七七八八:“我閑來無事自個兒調的,好聞麽?”

額…

兩個丫鬟互相對視一眼,皆是揚起嘴角:“好聞,姑娘何時對調香感興趣了,不如明兒個叫楊姑姑請個調香師傅來。”

周沅想了想,這倒是個法子,點頭應:“好呀。”

擦臉浸手後,周沅展臂讓她二人伺候着褪了衣裳,換好寝衣後,她朝窗外瞧了一眼:“他還在書房?”

夏荷替她理了理領子,随意的答話道:“奴婢方才瞧見,顧大人似是往藥房去了,許是尋岳大夫有什麽事兒吧。”

周沅忽的一愣,忙轉身去看夏荷:“岳大夫?”

夏荷一臉茫然,随後肅起臉:“姑娘,可是出什麽大事兒了?”

周沅一滞,顧微涼去找岳大夫做什麽?難不成他發現了,所以去找岳大夫問這事兒?

岳大夫是顧府的府醫,顧微涼若是親自去問,定是一問一個準,那他便知曉她已經知道他的病了。

那…

那他心裏定是很不好受的。

周沅擔憂的扶着妝臺坐下,神色恍惚,眉頭揪了起來,看的兩個丫鬟一顆心也随之提了起來。

就連秋婵都按耐不住問:“姑娘,可是顧大人身子出什麽毛病了?您別慌,岳大夫醫書高明,就算是大人病了,也定會治好的。”

周沅癟了癟嘴,被秋婵這麽一說忍不住紅了眼眶:“不是的,這病可大可小,但卻不好治。”

咯噔一聲,兩個丫鬟面色一白,莫不是什麽無力回天的大病?

那可如何是好,顧大人若是病倒了,她們姑娘的後半身可如何過?

可眼看周沅已經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她們做貼身丫鬟的更不能添亂,秋婵勉強穩住情緒,安撫道:“不會的,姑娘可別瞎想,有岳大夫在,什麽病治不好呀?”

周沅扣着手,點了下頭:“岳大夫會治好。”

秋婵忙附和:“會的會的,姑娘可不要瞎想,岳大夫若是治不好,不是還有禦醫麽,總有法子的。”

被秋婵這麽一勸慰,周沅心下竟真的安穩了些,正欲再說些什麽,那邊吱呀一聲,顧微涼帶着一身外頭的桂花香氣推門進來。

周沅忙擺手屏退了丫鬟,手足無措的站在妝臺邊看着他走近。

男人一張俊逸的面容泛着幾分清冷,眉宇間微不可見的擰了一下,然而周沅這會兒實在觀察的太細致入微,連這小的不能再小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本就微紅的眼眶又紅了一寸,一顆心仿佛麻繩似的扭在一塊,疼的她咬了咬下唇。

其實周沅此刻若不是心事重重,便能發現顧微涼的神情與往常無異,甚至還透着幾分溫柔。

可惜姑娘是感覺不到了,只覺得顧微涼實在可憐。

周沅本就是個極富有同情心的人,從前會因為顧微涼被周江江拒婚而可憐的去安慰他,現在更是覺得面前的人可憐極了。

顧微涼是剛從岳大夫那兒來,岳大夫是個不經問的,當着顧微涼的面也不敢說謊,只好一五一十說了一通。

雖然周沅這丫頭腦子不知究竟胡思亂想些什麽,都他仔細琢磨了一下,也是,任誰成婚三個月沒圓房,都會留有疑慮,只是他沒想到周沅竟會因此生出這般想法。

他覺得又氣又好笑,最後還是覺得高興多一些,畢竟這丫頭也不算什麽都不懂,那就還好。

可還沒等顧微涼問話,周沅就自己先哭了。

男人愣了一瞬,不解的碰了碰她的臉:“怎麽還哭了?”

他這麽一問,周沅哭的更大聲了,貝齒磕在下唇上哭,簡直像個小淚包,拉住顧微涼撫着她臉側的手,抽噎的抖了下肩膀,小聲問:“岳大夫是不是都和你說了?”

顧微涼眸色暗了一寸,在周沅的目光下緩緩點了下頭。

周沅眼裏的情緒更悲憫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是怕你知道我得知了你的病,會不高興。”

顧微涼眉頭一跳,順着她的話應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周沅松了口氣,眼角還挂着淚珠,擡手抹了下眼淚,認真說道:“我不嫌棄你的,真的,你別害怕。”

顧微涼默了一下,不由認真打量起周沅,随即悄無聲息彎了下嘴角:“嗯,我不怕。”

周沅見他這樣好說話,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裏,連連點頭道:“那日後你好好配合岳大夫治病,可千萬不要嫌藥苦,吃藥就會好了。”

顧微涼沒應,盯着她瞧了好一會兒,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将姑娘那只又白又軟的小手拉到了腰帶旁:“寬衣吧,該睡了。”

周沅不疑有他,動作熟練的從他身前繞到身後,一邊解腰帶一邊念叨:“諱疾忌醫是最要不得的,若是早早問了大夫,興許就治好了也說不準,你說是不是?”

周沅轉身,墊着腳尖将他的銀灰色長袍挂在梨木架子上,嘴裏還在念念叨叨:“岳大夫都說了,這病不是絕症,法子有的是,大不了一個一個試——”

周沅轉身,砰的一聲。

她倒退一步,小腿打在了梨木架子上,架上本就沒有幾件衣裳,被她這一撞整個向後倒了去,動靜大的窗子都震了一下。

周沅捂着被吓的怦怦跳的胸口,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罪魁禍首:“你、你吓我——”

“姑娘?姑娘裏頭可出了什麽事兒?”秋婵在外頭焦心的詢問道。

周沅循聲往門外瞧了一眼,剛要回話,面前的人忽然彎腰。

周沅猝不及防的被攔腰抱起來,不由驚呼一聲,惹的門外的秋婵愈發着急的喊了兩聲。

顧微涼三兩步将人放在床榻邊沿,周沅腳尖頂着木板,一臉懵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半跪下來。

“你做什麽?”

顧微涼掀起姑娘的寝衣下擺,頭都不擡的回道:“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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