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兀的不是尚書小姐顏舜華麽?
正待他要說話時,顏舜華笑道:“早前我來此,看到一個小姐,說是和兄臺一道兒的。她因有些急事要走,又聽說我晚間還要來此住下,便托我代她說一聲。小人姓嚴名順。”
李維信看着顏舜華的模樣兒,心下明白,心中暗嘆道:“這尚書小姐好能折騰。倒也不得不說,換個裝扮和身份,這一路上将省卻不少麻煩,着實好行走許多。”當下他亦站起身拱手皺眉道:“這話卻說不得。我怎知不是你将這個小姐拐走賣給牙婆或是送進樓子去了?”
顏舜華直起身,負手而立:“這等小人行徑,我不屑做得。我本打萬花叢中過,最是憐香惜玉。兄臺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是何意?”
李維信搖頭而笑。店小二見又來了一個客人,便問她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顏舜華将五錢銀子放在桌上道:“自然是住店。今日天色已挽,明日再啓程也不遲。”
李維信見顏舜華說得認真,便問她道:“不知賢弟要去往何處?若是一條路上的,咱們還可搭個夥,還可小酌一番,說說這一路上來的怪誕奇詭之事。”
顏舜華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道:“小弟要去的,正是順天府。”說着這話的時候,李維信忍不住直背過身去要笑,雙肩一抖一抖的,但還是順着顏舜華将這臺戲唱将下來。不出一刻種的功夫,兩人便直呼其“字”,也不稱兄道弟了。只說是在路上難得遇到朋友,直以字呼之即可。
然顏舜華畢竟是個女子,李維信心下有心避嫌,是以二人不曾說幾句話,便各自回房。李維信的夥計見李維信總忍着笑,只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偏生問李維信時,李維信只是搖頭含笑道:“說不得!說不得!”
是以晚間他便徘徊于顏舜華的門外,猶豫着要不要敲進門去問清楚各種緣由。但又怕唐突了顏舜華,李維信怪責。恰好他欲敲門又不敲門的樣子正好被送茶水點心上來的店小二瞧見。
店小二見夥計苦惱的模樣,又一想顏舜華本就生得十分的顏色,便笑道:“原來客官竟有龍陽之好,這個小官人确實生得不錯。客官何不就進門去問個明白?若是客官苦惱為難,小人就幫你敲門進去,你自去問問。人家肯不肯,好歹有個了局。強如你自家在門外咳聲嘆氣的。”
夥計聽聞店小二的一席話,登時臉紅到了脖子根兒。他大怒,正要一拳掄到店小二臉上,店小二便敲起門來,唬得他連忙舉身走開。隔壁的李維信聽見動靜,瞧見夥計那垂頭喪氣的模樣兒,笑得愈加厲害。
這廂店小二敲門進去,将托盤內的茶水點心放在顏舜華桌聲,道了聲叨擾,便退出去備洗腳水。顏舜華自然也聽見門外的話兒,搖頭自嘆了聲,待沒人之時,方才将之前她藏好的高底鞋找出來。
她現如今住的,仍舊是之前的那間房。屋內陳設簡單,只一張桌子幾條板凳并一張床,牆上挂着不知道請的哪個半吊子文人畫的一幅畫兒。
顏舜華将高底鞋下的暗屜抽開,翻檢了下裏邊的物事,唯有二兩碎銀子并幾個錢而已。這回順天府的事情,說不得,還是要和李維信一道兒的。只是不知該如何謝他。
她苦惱了會子,想及回到順天府和顏尚書相見後的光景,搖頭一笑:顏尚書雖說不喜她,她到底是他的血肉至親。對她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要謝的。就是路上,李維信若有甚看不破的機關,她替他留着些兒心,也算是報答了。
将高底鞋內的碎銀子收好,按了按胸口用布條裹住的蝴蝶玉墜,方才脫鞋洗腳睡覺。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Advertisement
是幾個人圍着一對夫妻拳打腳踢。店小二小樓看見時,忙過去勸和。李維信的夥計因對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的行徑摸不着頭腦,苦悶之下還沒睡得,聽見樓下的吵鬧聲亦出來看個究竟。
那店小二并不敢靠前,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唉!還請各位高擡貴手,出去打罷!若是打壞了桌椅,可叫小的怎麽和掌櫃的交代?”
那幾個人兇神惡煞的,只是不停。店小二跺了跺腳道:“唉喲!快快兒地住手罷!眼看他們兩個就快沒氣兒了,若是出了人命,莫說是小的,就是你們也不好交代!”
那幾人擦了擦袖子,又踢了兩腳,“呸呸”地幾口口水吐在地上二人的身上道:“再不還錢,就将你渾家賣把窯子抵債!”
說完自家走了。夫妻二人自地上爬将起來,對着店小二連連道謝。挨打的男子生得清清秀秀的一張臉兒,看上去像是一個文弱的書生。她的渾家手上脖子上皆被打得青一塊兒的紫一塊兒。臉亦有半邊腫了起來。便是這樣,也不難看出她的美貌。
夥計見着奇怪,便走過去問道:“你們是何人?這些人因何要打你們?”
那個男子只是舉袖遮臉,避開不說。婦人臉上亦是讪讪的。那店小二在旁道:“他本是一個游學的秀才,姓賈。因游歷至此,見賈娘子身世可憐無奈被賣進青/樓不願賣/身,才向那些人借了些錢贖賈娘子出來。他們慣放印子錢,原本賈秀才只借了三五十兩銀子,這利滾利到現在,就滾到二百兩有餘。”
夥計聽完嘆了一聲,甚覺二人可憐。他本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極少在外走動的,故而這樣事情未曾見過。是以他道:“這倒也容易。你們本不是這裏的人,只管一走了之,到家鄉過活豈不好?”
賈娘子只楚楚可憐地低垂着頭,淌眼抹淚兒不說話。賈秀才躬腰縮背地拱了拱手,神情凄苦地皺眉道:“哪裏說得這樣容易。如今我們連吃飯都是吃了上頓沒了下頓的,又該怎麽走?”
這夥計看見美人兒可憐得緊,賈秀才又不是個有決斷的人,是以立馬便說他和李維信顏舜華過兩日就要動身去順天府。若是賈秀才和賈娘子願意,可第二日一早和他們同行的。這廂賈秀才千恩萬謝地對着夥計作了個揖,拉着婦人往對門兒去了。
這廂店小二仍舊去做他的事。顏舜華和李維信在房內聽得真切,卻都不做聲。顏舜華是在想着回順天府之事,李維信則是覺着,多搭一個人是搭,多搭兩個人也是搭,橫豎自家将東西看緊了,憑他的功夫也出不了甚麽大事。
翌日,李維信早起,見了顏舜華,将她請進屋去方才問昨日出去所為何事。顏舜華将她對單大老母幼子的擔憂說将出來,李維信負手抿唇,半晌方道:“是我思慮不周。原是各有各的難處。人人都有家人,這般魯莽行事,自以為是懲惡揚善,不經意中卻牽連了無辜。老婦稚子何罪?竟要看着自家的兒子父親入獄,為生計發愁。”
顏舜華坐在板凳上,自己斟了杯茶吃了方道:“你并不知曉這個中原委,何必自責?”
李維信心下不安,直道:“搖光,你昨日想起,到底該我和我說一聲。雖說我不是甚大善人,這般損人不利己的事卻是不做的。他們原是因我之過才……這叫我于心何安?且你一個人出去,萬一又遇到些潑皮無賴,可如何是好?”
他口裏說着,心下已然在盤算着拿出幾十兩銀子出來助老婦并狗兒。
顏舜華笑道:“這個事情,你倒不必急的。我昨日已然将此事辦妥,他們自有人照料。若是單大熊二之流不繩之以法,有多少和我一般流落他鄉的婦人要受荼毒?”
李維信心下稍安,仍舊不放心道:“你自家身上都沒甚銀錢,怎地幫得他們?”在他看來,顏舜華雖說很能決斷折騰,又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般人輕易動不得她,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身無長物,連自己都是流落他鄉的苦命之人,談何接濟窮苦之人?難道她又出了個似“将血抹在脖子上裝死”的怪招兒?
顏舜華轉頭,望了望窗外:“我在這邊一年有餘,別的不不敢說,和鄰家大姐一起織了布把去賣時去過一個劉大善人家。常常遇着饑荒時,他家施米施粥救過許多人。就是有一點不足:二人如今已年逾五十,兒花女花皆無。更兼他們并無同宗在此地,過繼不成不說,也不願花錢去買別人家的子女讓人家骨頭分離。那一家子的男主人亦不願納妾傷他老婆的心,是以如今仍舊膝下空虛。昨日我出去,便是請人去他們府上告訴他們,單大入獄,其子只有一個年邁的祖母,更兼身上有疾。想來他們必是不忍心的,定會叫人去尋。不出三日,單大的老母幼子必有所養。”
李維信看着顏舜華荏弱的身軀,傾斜着身子靠在窗沿上,對顏舜華肅然起敬。此前他只說這個在順天府素有貌勝羅敷的尚書小姐很是能折騰,落入賊人之手時歪點子甚多勉強能逃出生天。倒是沒料到,她竟能将老婦并那個孩子将來之事都打點好了。
若有人願養他們,也就不怕他們将來銀錢用盡再為生計發愁,而顏舜華所說的劉大善人雖說花了些他們并未看得特別要緊的銀錢,但也得享天倫之樂,正是雙方得益之事。
他直起身子,對着顏舜華唱了個喏道:“愚兄自愧不如。慚愧慚愧!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以你的機謀,如何不早些回順天府?”
顏舜華在李維信說“慚愧”之時,口內直說“不敢”。在李維信問及她為何不回順天府之時,顏舜華無奈道:“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是以往我未曾和鄰家大姐織布去換錢,也就不會曉得劉大善人膝下無子,想不出這個計策來。正如維信所說,我一介女子身無長物,連一兩個錢都是偷偷積攢下來的,順天府路途遙遙,我如何回得去?”
李維信見顏舜華黯然,不再提這些事,只說些自家一路走來所見的奇人異事。顏舜華見李維信為人耿直,也樂得與之結交。二人時常坐在一處喝喝茶,或說些當年順天府國子監中那些監生做出的讓人發笑的事;或講講京中某個威風八面的大官兒甚麽都好就是生了個兒子是膿包;或笑笑現如今某個官員還是少年的時節給哪些姑娘遞過情詩求愛不成;或談談如今各色貨物價格上漲如何做生意。
前前後後不過幾日時間,兩人就推心置腹起來。以置于說起顏舜華的乳母為了讓顏舜華的腳能長得秀氣些,将她的腳裹過,是以她的腳要比尋常婦人的略小且走路不快時,李維信就說要教顏舜華一些拳腳功夫。他道:“如此一來,若是遇到歹人,雖說放不倒他們,也能自保。”
顏舜華思量了一回,深覺李維信的話有禮,便應下。哪知每天清晨起來都要苦哈哈地在旅舍後院蹲馬步,即便是他們要動身去京都那日清晨亦不能幸免,李維信硬是押着顏舜華蹲了一刻鐘。當真是苦不堪言!
就在顏舜華蹲過馬步,苦着臉笑話李維信是個嚴師之時,看到廚房,就說進去找口水喝。哪知一進去,就見一個店小二裝扮的人并一個老者被背靠背捆在一處,口裏塞着兩團布,叫他們出不得聲。
就在這時,住在旅舍對面的賈娘子一個人跑了進來,找到李維信帶的那個夥計急道:“快些走。那人并不是秀才,奴也不是他的渾家。這家店的店小二也是他們的人裝的。”
☆、疑相重生
夥計摸了摸頭,甚是疑惑:“怎地都恁般怪?那賈秀才如何就不是秀才了?小娘子怎地就不是他渾家了?那小娘子又是誰?”
秀才娘子一把抓住夥計的手臂,秀眉緊蹙,白白嫩嫩的臉兒微擡,看着夥計急道:“奴家姓孫,雙名巧珍。和父母去探親時和父母失散,被那賈無賴騙來做局,專騙不曉得這裏頭的門道的客商的。奴家跟着他們做了這一停又去下一停,沒人能抓得住他們的。你本是個好心的人,不願叫你吃他們騙了,這才趁着那賈無賴還沒醒過來給你們報個信兒。昨日打人的,亦是他們一夥兒的。看着力道大,其實都是使的巧勁兒。”
夥計更加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他又撓了撓頭:“這……我得先去告訴東家去。你過來報信,他們焉能放過你?我還是不大明白,這怎地就成了個局了?還有人專叫人打自己的?可不是傻子?”
孫巧珍急得推他一把道:“還不快去說!再不走,待他們曉得了你們走那條路,可怎麽出城?”
說着她轉身,邁着一雙小腳就要往對門走急奔回去。這個夥計腦子驀地靈光了下。他一把抓住孫巧珍的手,皺眉道:“你如何還能回去?若是叫你相公曉得了你偷偷來知會我們,必不會放過你!不如你就在這裏等着,叫我告訴過東家,帶你一道兒上路豈不好?”
孫巧珍雙眼一紅,另一只嫩如蔥管的一手放在夥計抓住她的手上,欲推不舍,不推亦不好意思地。她無奈之下淚光瑩瑩的一雙眼凝着夥計,便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兒:“如此,若是官人願意救奴家遠離苦海,奴家願為奴為婢侍奉官人左右。雖說會做的事不多,執帚掃地端茶送水洗衣做飯卻還是能的。”
夥計的一張小白臉驀就紅了,他抓着孫巧珍柔胰的手微松,滑了滑,一雙老實的眼看着孫巧珍那張玲珑剔透的臉蛋兒讷讷地道:“這,這說的是哪裏的話?我怎能讓你,讓你為奴為婢?你放心,但凡我在,必不會有人傷你分毫的。你只去我房裏躲着,待我去禀過東家,就帶你離了這裏去找你家人,可好也不好?”
孫巧珍含淚點頭,粉頸微垂,細膩的肌膚跟那将将剝殼的雞蛋似的,水水嫩嫩的。她點頭,任由夥計見她送回夥計住的房裏,還不忘拉着夥計的手臂叮囑:“要快!要緊要緊!”
美人兒在耳邊兒吐氣如蘭,幽芳清新,直叫他的骨頭都要酥了。他抿了抿唇,眼眸晶亮,點頭道:“我省得!你且放心。”
語罷,夥計讓孫巧珍在屋中暫坐,他自将門關好去尋李維信。待他到顏舜華并李維信兩個清晨常常蹲馬步的後院兒時,那裏已是空無一人。空無一人的井邊,轱辘上套着一根繩子垂向井內。外邊兒一個桶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桶口的門朝着廚房的門,門并未關緊,只是微微地開着一條扁擔般寬細的縫。
夥計叫了兩聲東家,沒有人應得。他看着廚房的門,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将門推開,卻見廚房內躺着一個老者并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店小二的屍首。
夥計登時吓得腿一軟,坐在地上,恰好碰到老者樹皮一般的手。他吓得連忙往外爬兩步,心下着慌,扶牆站起身來急喊了幾聲“東家”,硬是沒人應他。此時此刻,他不曉得顏舜華和李維信兩個人在哪裏,只是兀自幹着急。他強忍着害怕,将廚房前前後後找了一遍,在已經罄盡的米缸裏看到了平日常見的那個店小二。
往常那個和他插科打诨、給他和李維信送吃送喝、總是滿臉谄笑的人,如今臉色青白地躺在米缸裏。眼下,這店小二真也罷假也罷,都叫他甚是着慌!今日這旅舍裏并無別的客人:兩條腿兒走路的,除開雞圈裏養的幾只母雞就只有他和孫巧珍。這……若是叫官府的人知道了……那他們倆可不就得……
夥計這般一想,甚覺不劃算。他也顧不得找尋李維信和顏舜華,即刻拔腿奔向他自家住的那間房,撲上前去一把拉住孫巧珍的手,看着孫巧珍畫兒一般的臉驚惶道:“了不得!了不得!掌櫃的和兩個店小二,都,都……咱們快些走!若是官府的人來了,咱們就是個死!”
孫巧珍聞言臉上的淚都凝住了,她的手搓了搓衣角,臉側一縷青絲青絲垂下,襯得那張瓜子臉兒愈發凄楚動人:“這,這可如何是好?”
夥計匆匆拾掇了兩身兒衣服就要走,孫巧珍只是站在原地,間或往外邊兒望一望。夥計急得直抓頭:“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他站在窗子邊,隐約間似乎看到街頭拐角出有兩個帶刀捕快往這邊來。
孫巧珍擦了擦淚,一雙眼眸沉靜幽深中仍舊有些驚慌未定。片刻,她到底穩住了心神,執着夥計的手溫言解勸道:“尚不知道你的東家去了哪裏!若是我們就恁般走了,他留下的貨物并錢財豈不是白便宜了衙門裏的那群蠢笨爪牙?雖說咱們現下也是自身難保,好在官府的人還不曉得這邊的事。不如喊幾個挑夫來,将你東家的東西都弄将出去。往後你回到家将這些東西都還把他家的人,也不枉你們相與了這一場。”
夥計本就是個老實本分的,聽見孫巧珍這席話,臉上讪讪的,不知道該做何言語。只是在原地打轉嘆道:“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全!在緊要關頭竟忘了東家,着實不是東西!況且,要是我回了順天府,東家沒回得去,東家置辦的貨物也沒回去,我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正說着這話兒,孫巧珍撫了撫他的背說:“快些着手辦這些事,免得夜長夢多。現下就有兩個捕頭在那邊,要不趁着他們不知道将貨物弄将出去,就白瞎了那些東西。”
夥計點頭,深以為然。他問孫巧珍道:“話雖如此,只是我在這邊并不認得幾個人,該找誰來?”
孫巧珍用香噴噴的手帕子為夥計拭了拭汗,一手撫着他那顆只是“咚咚咚--”亂跳的心,安撫道:“往日裏我倒是見過幾個挑夫,只是不曉得這個時候他們在不在。眼下的境況如此着急,不如我去找找?他們就住在隔壁,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苦命人兒!等辦妥這些事兒後,只消多給他們幾個賞錢也就是了。”
夥計聞言點頭。孫巧珍就戴了頂帷帽出去,不出半盞茶的功夫,果然帶進兩個看着很是實誠的挑夫來。她對夥計道:“恰巧他們的驢車今日并未租把出去,可送我們出城門去。”
夥計想到自己将将看到的三個渾身是血的人,恨不得立馬就能出城的,巴不得能有誰助他一助,自然滿口應好。他帶着人,将裝有李維信所置辦的绫羅綢緞紗絹羅、顧繡、玉器、字畫兒扇子、名貴香料、體己包袱等一應物事從李維信所住的房裏搬将出去,安置在驢車上。
幾人一齊忙活,又多是做慣活的,不過三兩注香的功夫就收拾停妥。兩個漢子拉着驢車,夥計、孫巧珍兩個在驢車上挨坐在一處,靠着那許多貨物錢財往城外去。将将升起的日頭撒出日光,直打在夥計直冒冷汗的臉上。孫巧珍的帷帽簾子因是銀絲和蠶絲織就,故而在日頭下顯得像是波光粼粼的水幕,晃得夥計的眼睛都快花了。
他抹了一把汗,看了看周遭的人,偶有幾個認識李維信曉得他的客商問他,他只推說是李維信一早出了城,叫他帶着置辦下的貨物出去找他的。
街頭拐角的兩個捕快走進酒肆上樓,找到新結識的酒友挨着他在窗邊兒坐下,一手按着刀柄,爽朗一笑道:“今日又有甚麽好酒?只管拿出來!咱們兄弟三個今兒要喝個痛快!”
那個酒友長着一臉的絡腮胡子,一雙賊精賊精的眼睛含着笑。他站起身來請兩位捕快坐下,大手一揮,聲音洪亮地喊道:“小二!還不速速地将我前日存的好酒把來給我兩位哥哥喝個痛快?你們的招牌菜,不管甚麽價,只管上來!”
裏邊兒的小二高興地高聲應下,将三壇酒抱将出來,又忙去催廚下趕緊麻利地出菜。
三個大漢就這般坐下,将碗放在一邊,你一碗我一碗地喝着。時不時還要行個酒令,甚麽“感情深,一口悶”、甚麽“一個小小小腳的婦人,趕集急急急掉了妝粉”等粗令,他們只随口說來取笑。
絡腮胡子坐的地兒,正好斜對着窗子,一眼望過去就是李維信所住的旅舍。看到李維信的活計滿頭大汗地應付着旁人的詢問、坐在驢子拉的木板車上和孫巧珍守着滿車的貨物走了,方才将手在窗邊揮了揮,對着下面喊道:“兀的那個婦人,你手絹兒掉了。”
兩個捕快一邊兒喝着酒一邊笑罵他道:“就你沒有正形。人家正正經經地趕集,調戲人做甚?要不收着些,她們的男人曉得了看不掄你幾拳頭。”
絡腮胡子嘿嘿笑:“我也就敢喊一兩嗓子,一看不對勁兒就要跑的。”說着沖對面兒的飯館子樓上窗邊兒的人一笑。
那邊兒的一個老者并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輕小哥将臉一扭,老者皺眉道:“那個狂徒!好沒道理!”
對面兒坐着的,赫然是李維信和妝着男人扮相的顏舜華!
☆、又見端倪
李維信和顏舜華聽到對面人的喊聲,只當是一個尋常的不大正經的糙漢子,并未看過去。待得老者說出這樣一句話時,顏舜華扭頭過去看,對面的窗子恰好合上。
李維信端坐,雙手自然地放在膝上。他看着老者道:“老伯,你和這位小哥如何就被捆在廚房裏?”
這個老者姓王,年輕小哥姓吳。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将二人解開時,王老漢就将他的名姓說了一遭。待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欲問他被捆在廚房的因由時,王老漢和吳小哥嘴裏的塞着的布被拿開後,王老漢的第一句話就是:“小老兒兩天都沒吃飯了。”
吳小哥被解開後,喜得泣下沾襟道:“小的和掌櫃的被捆在這裏已半月有餘,起初他們還每天将些剩飯剩菜把我們吃,誰知昨天他們就不給吃的了。小的只當是要死在這裏了,天教我們得遇貴人相救。只是有甚吃的沒有?小的着實餓得慌!”
李維信将王老漢和吳小哥扶起時,顏舜華只看廚房內有無吃食。入眼處,除開餘下的幾棵菜,再沒別的。米缸裏倒是有幾升米。他們四個人,兩個不會做飯,還有兩個都快餓暈了,廚子不在。
李維信颀長的身子略微前傾,扶着已經站起來的王老漢問道:“你們才是這裏的掌櫃的和店小二?”
吳小哥憤恨地點頭:“他們不止将小的和掌櫃的關在這裏,還将我們捆着不給吃的,霸占掌櫃的旅舍!沒甚好說的,我們要報官,将他們趕将出去,讨回公道!”
王老漢亦是老淚縱橫,氣得雙手只打顫:“報官!小老兒立馬去報官!”約摸是氣急攻心,王老漢這話音剛落便眼冒金星,差點子就暈了過去。
眼下王老漢和吳小哥兩個餓得走路時雙腿兒都打着顫兒,李維信和顏舜華只得先拿軟語解勸他們,再帶他們出去随意找個館子叫些吃食填飽肚子。
李維信扶着王老漢從後門出去,顏舜華和吳小哥緊跟其後。四人出了後門,往前走了幾步,又轉了個彎兒,走進最近的一家飯館兒。老者和吳小哥兩個因說許久沒見着外邊兒的太陽光,沒近過這麽盛的人氣看到這許多的人,定要坐在窗邊兒。
四人才在這窗子邊兒坐下時,一聽到窗外各商販的吆喝聲、行人往來的嬉笑怒罵,老漢就有氣無力笑得歡欣道:“可算是見着人氣兒了。”
待得這個飯館子裏的店小二将兩籠包子并兩碗粥送上桌來時,王老漢和吳小哥兩個登時雙眼放光,狼吞虎咽起來。二人這般不斯文的吃相,引得別的客人紛紛側目。
顏舜華看着王老漢和吳小哥,甚覺不對:這王老漢和吳小哥卻是怪得緊,說是餓了兩天的人了,吃個飯還硬要坐在窗子邊兒!若是尋常人餓了兩天不曾進食,不說見着吃的就啃,也必不會講究要坐在何處,只巴望着吃的立馬就能上來的。
只是如今王老漢和吳小哥兩個的吃相,也不像是做假——着實是餓得狠了。顏舜華自家摁了摁衣襟內用粗布裹着的那塊兒蝴蝶玉墜,自嘲地一笑,暗道:“想來世間事未必都是合常理的,非是我不曉得它就不會有。且維信的夥計尚在旅舍,想來不會出甚岔子。”
她哪裏知道,在她和李維信二人帶着王老漢和吳小哥出門後,夥計已然因孫巧珍自亂陣腳。
且說現下,李維信問王老漢和吳小哥如何被捆在廚房。王老漢見問,擡手用袖子拭了拭額間的汗,長長地打了個飽嗝,推了一把仍舊在往嘴裏塞包子的夥計道:“都半個時辰的功夫了,怎地還未飽?”
吳小哥委屈癟嘴道:“我年輕,自然吃得多些。若吃得少了,可怎麽幹活?”
說着,王老漢又對李維信和顏舜華道:“兩位小哥莫要見笑。”他又拭了拭額間的汗,抖着花白的胡須道:“這事還要從二十天前說起。那日将将才天黑,小老兒和小二說近來生意不大好,要早些關門。将将關門時,就有好幾個客官來住店投宿。小老兒因說近來廚子家中老母卧病在床,不在店裏,他們只說自家帶了個會做飯的,只消讓他們自家做就好。且他們給的銀子又多,小老兒和小二只當是天降的富貴,哪裏曉得是天降的禍害!”
他咳聲嘆氣,抹了把胡子上的湯湯水水,又道:“因着廚子久未回來,又陸續有客官前來投宿,小老兒和小二忙不過來,他們便熱心地将廚子和一個夥計借把我,說是抵一半的房錢。小老兒聽見有這樣好事,自然答應。因覺着他們熱心,小老兒每每遇着鄰裏,都說他們的好。哪裏曉得,五日後早上醒來,就被捆在竈房裏了。”
說到傷心處,王老漢自然忍不住又掬了一把傷心淚:“可見得這天上是掉不了餡兒餅的。小老兒這些日子的劫難,可不就是因貪利失了戒心?”
那吳小哥吃得飽了,拍了拍肚皮,憤恨道:“掌櫃的不消多說,咱們只消去報官,看縣老爺不抓他們個現行!他們将我們關了這許久,必不能叫他們逃将過去!咱們非但要他們将旅舍還來,還得讓官府大大地治他們一個罪!”
說到激動之處,吳小哥義憤填膺,揮手就在桌上拍了響亮的一掌,疼得“唉喲唉喲”地直叫喚。掌櫃的捂眼不忍就看,他道:“這孩子一根筋兒,”他用手指了指頭,“這裏原本有些問題。二位莫要見笑。”
顏舜華和李維信念及今日下午就要走的,無意管這番閑事,便相視一眼,想着将這掌櫃的小二送至衙門就回旅舍拾掇拾掇走人了事。
李維信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起身,長身玉立的模樣兒在這小館子裏很是紮眼。他看了看頭發花白的王老漢并瘦骨嶙峋的吳小哥,到底不忍心,遂道:“要是你們跟着我就此回去,我也能助你們奪回旅舍,還不費一分一毫。如要報官,我們自送你去的。”
顏舜華心下暗嘆一聲:“本不願耽擱今日行程,奈何維信熱心太過!不知道家中書架上那些兒母親留下的古籍孤本,山重、水複兩個是否保養得宜。亦不知我這許多時候未曾回去,父親和舜英、顏辰是否擔心。或是,他們和陳氏一般高興?”
她只恨不得早些回去,奈何這邊李維信事情繁冗。且她獨自一個人又難以成行,本就是要李維信帶她一道同行,自家不曾有甚能耐助他便也罷了,哪裏有甚道理催促李維信?
看着王老漢和吳小哥的模樣兒,顏舜華心中再不喜他們,也不得不嘆口氣。這廂王老漢和吳小哥對着李維信千恩萬謝地作揖,又說待他們去出恭回來,便勞煩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送他們去官府,還要為他們作證等語。
誰知道,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坐了許久,都不見那王老漢和吳小哥回來。兩人只得暫且回旅舍。回到旅舍後,店小二還是那個店小二,掌櫃的還是那個掌櫃的,早晨出去買菜的廚子業已回來。
顏舜華坐在大堂裏的凳子上,心中詫異,和李維信道:“這兩個人,我看着,着實不大對勁。他們一去不回,要麽是怕勞煩我們,不好意思自去報官去了,要麽出了甚事,要麽就是兩個騙子。”
李維信皺眉,而後笑道:“依我看,他們被解開繩子後便要我們帶他們來吃飯,不像是怕勞煩別人的。外邊兒亦無人吵鬧出了甚事,想必這兩個人是個騙子無疑。”
顏舜華扶額:“他們是個騙子,你有甚好笑的?”
李維信道:“自然好笑麽。枉你此前逃離老虔婆之手時機智過人,我亦走南闖北算是見過些世面,如今卻被兩個無賴騙了去,可不是好笑?”
店小二聽到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說話,便笑着過來問他們:“二位客官可是從外邊兒來?”
顏舜華點頭。店小二便問:“那二位可曾看到一個頭發花白,”他用手比着自己的下巴,“留着這麽長一撮胡子的老漢和一個瘦成皮包骨的小哥?”
李維信一聽,可不就是那兩個一去不複返的兩個人嗎?顏舜華将自家和李維信兩個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