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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一一說來,店小二“唉喲”一聲,跌足頓首道:“那是我們昨兒才抓住的兩個賊。那兩人昨晚趁着沒人看見溜去廚下偷吃的,被我和掌勺師傅抓了捆在房裏,只等今日一早就送官的。哪裏曉得,今早廚子出去買菜後,又來了個毛賊。我只說是将那毛賊抓了和廚房這兩個一道兒送官,哪裏曉得,追到三條街開外,就沒了那毛賊的影兒。回來又去廚房,就連昨兒晚上抓的毛賊都不見了。”
顏舜華和李維信相視,而後垂頭,倒是甚都不好說的。方才只是猜自家白叫兩個無賴騙了去,便已甚覺不像意。現下被人點破,自然無地自容。
良久,顏舜華擡頭,一手支在桌上,垂在腿上的手按了按胸口的蝴蝶玉墜道:“正所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裏能時刻周全?這一遭,不算冤。倒是先去看看行禮丢失沒有才好。”
李維信生性耿直,性豪爽大方,是以知道受騙,也只當是去了一頓飯錢,心中不以為意。就是怕顏舜華一個女兒家,原本聰慧得緊,經了這一事會覺着臊得慌,進而妄自菲薄。聽了顏舜華這兩句話,曉得她心中看得開,便也不多言,只道:“咱們只當是濟了貧,區區小錢,何足道哉?”
這廂店小二看着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都不甚好意思又彼此相互寬慰,不由得也覺着好笑。他自去找掌櫃的,将顏舜華和李維信兩個的這一篇話學給他聽,掌櫃的亦笑個不住。
正好顏舜華和李維信欲上樓時,有認識李維信的人進來道:“李兄,你不是出了城,在城外等着你那夥計将貨物給你帶把出去?怎地你的夥計去了你倒回來了?”
☆、水月鏡花
李維信皺眉,不明就裏:“李某何時去了城外?這個事情的因由,少不得要聽你說說。”
那一個客商見李維信的模樣不像是作假,又見他穿得整齊且身上一點汗也沒有,曉得他多半是被他自家的夥計騙了去,不由得想起自家曾出門在外時上過的當,當下就拍了拍李維信的肩欷歔道:“這個事情,李兄還是看開些為好。愚弟曾也遭過這般欺瞞。今日一早我看到李兄的夥計和一個生得好不漂亮的小娘子守着一車的貨物,叫兩個人趕着驢車走了,心下好不疑惑。恰巧孫兄也看見的,我聽見他問李兄的那個夥計,那個夥計只說是你在城外等他,我們都信以為真,還私下裏說李兄臨走也不和咱們說一聲,将來定要讓李兄做個東道請咱們吃酒來着。哪裏曉得……唉!如今我竟也不奢望李兄的東道了,倒要先做東,請李兄去吃杯酒壓壓驚才是。”
李維信對着那客商拱了拱手道:“這些倒無需破費。他們去了多久了?往何處去的?”
那客商低頭想了會子,方才笑道:“這般說來,李兄倒是還趕得及追回來。你家夥計去了小半個時辰了,從那邊的一個叫做留客居的旅舍走的,像是要出城門回順天府的。”
李維信和那客商道了謝,只說來日請他吃酒,便自家上樓去。顏舜華在李維信被叫住時,曉得其中有些端倪。且聽得那一句話,她也就能猜個七七八八。是以她只自己往樓上去,看李維信的房裏少了些甚麽物件兒。
待得李維信說完後亦上來看時,她才嘆口氣,望了望空蕩蕩的屋子,看了看那空落落的窗棂,垂眸道:“是我的不是。若非要督促我蹲馬步,也就不會看到兩個騙子。若非被那兩個騙子騙将出去,維信所置的貨物也便不會……”
李維信搖頭,笑話道:“搖光,你言下之意分明是這樣說的,‘你若不非得一板一眼的非叫我蹲馬步叫我受累,又怎會叫你的夥計将錢財把去?正所謂老天有眼一報還一報,可不就是這個理?’”
李維信的話将将說到一半,顏舜華就笑個不住,批說“豈有此理,胡說八道”。李維信見顏舜華不再自我埋怨,便将那客商之言一五一十地和顏舜華說了。顏舜華見李維信貨物丢失還顧念着她如何想,本該立馬去追回貨物的他竟還不忘寬慰她,心中愈發沒好意思的。
聽完李維信說的話,顏舜華道:“那還等甚?咱們可不得快些追将出去?只是不知道他們是往哪個城門走的,這個夥計為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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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店小二知道李維信的貨物在旅舍裏丢了,正是怕李維信找旅舍麻煩的心虛時節。是以他亦前來探聽消息。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無暇管他,只去馬市上牽了兩匹馬往夥計走的那個方向追趕而去。
那廂李維信的夥計哪裏曉得,他沒有找到的東家以及嚴順屁大點的事都沒有,只是看着和他并排坐着、身似扶柳般柔弱嬌怯、戴着帷帽的孫巧珍。兩個趕着驢車的壯漢并不打多說話,就是夥計偶然間問他們些事情,他們一一答應。
雖說兩個人都是悶嘴葫蘆不吭一聲氣兒的,但勝在為人熱心。夥計因怕多拿出些工錢來,就說只消送到車行就好。那兩個壯漢怕夥計不曉得蘇州城內的行情,又說和車行的某個管事有些交情,要和他一道兒将事情辦妥。
孫巧珍在一旁幫襯着兩個壯漢說到:“兩位大哥都是極好的老實人,他們要幫咱們去找車,少說也能便宜幾兩銀子。”說到此處,她又湊到夥計的耳邊小聲兒道:“等他們助咱們将這些個箱籠裝上車,只消拿出幾錢銀子謝他們,多的就省卻出來了。”
在孫巧珍湊到耳邊說話兒時,夥計登時渾身僵硬起來。他臉上微微地發熱,手腳都不曉得要往哪裏放。他的鼻端萦繞着一股子不曉得是什麽的香味,不曉得孫巧珍用了個甚麽香。這個香和他往日裏所碰到過的女子的香味兒都不大一樣,要格外香些。且孫巧珍的樣貌,也要格外好看些。
此時此刻,夥計伴着如此美色,又想到這個美色願跟着他走,自然是孫巧珍說甚就是甚。且孫巧珍為人知書達理、溫柔貞靜,更難得的是她還善解人意,處處為他着想。故而孫巧珍這般作保又替他謀劃,他自然就喜得抓耳撓腮地應下了。
且他心中還另有一番思量:孫巧珍這般的容貌,着實是少見的。想不到我處處比別個低一頭,也沒甚錢財,還能得到這樣一個美貌的女子,就是回家正經擺酒娶來當渾家都是極為合算的。他們那些人,如東家、有些錢的員外地主家,都不見得能娶到個能和孫巧珍一般美貌的渾家!如今我帶着美貌的媳婦兒回鄉,往日看不起我的人,都要拿正眼看我不說還必得羨慕嫉妒!
孫巧珍透過帷帽的簾子,看到夥計一動也不敢動的,他頭上也冒出了些熱汗,便又拿出手帕子出來給夥計拭汗。這個節骨眼兒上,她說甚,夥計就應甚。他那一張古銅色的臉通紅,不曉得是太陽曬的還是怎地,只一雙眼看着特有神兒。
夥計心下一個激動,伸手悄悄地抓住了孫巧珍那蔥白的手。他的手在孫巧珍的手上滑了滑,孫巧珍細嫩的肌膚叫他暗自咽了口口水。聲音喑啞道:“我,我會對你好的。”
孫巧珍只微微地掙了掙自家的手,夥計的大手就更加用力些。孫巧珍低頭,只做含羞狀。其端莊淑美的模樣兒,直叫夥計心頭又是一陣蕩漾。
他的聲音此時還是有些嘶啞,并帶着略微興奮的顫抖:“我們不往順天府去。先到別處把這些物件兒出脫了,拿了現銀回去交把東家家裏人就是。如此,一來不打眼,不叫強盜惦記;二來我也好熟悉熟悉這裏邊兒的門道,日後好自家投本錢做生意賺錢叫你過好日子;三來也免得東家的家人疲于奔波。”
孫巧珍點頭。兩個人本就是并排坐着的,說出這番話後,兩人的身影愈發靠攏,最後夥計将手攬在孫巧珍的楊柳腰上,孫巧珍亦輕輕地靠在夥計的肩頭。
自然,夥計和孫巧珍并未往出順天府的那個城門走,是以顏舜華和李維信兩個策馬趕往城門時,并未見着人。多番打聽下,二人也未有夥計并李維信那些貨的消息。
顏舜華往日在京中的女學雖學過騎馬,也上馬溜過,然她一個女子,騎馬的時候到底不多。這番尋人走得略急了些,顏舜華的頭變略微作痛起來。她跨坐在馬鞍上,雙腿分開已有些時候兒,這時候已然僵硬得緊不說,大腿內側還有些火辣辣地作痛,踩在馬镫上的腳,亦沒了多少知覺。
李維信不曉得顏舜華這番境況,從身上摸出些碎銀子把守城的士兵,問過消息後,又跨上馬去。
顏舜華見李維信的樣子,不像是要去尋的模樣兒,便問道:“不尋了麽?若是咱門去留客居問問,順着他們走過的路,不愁找不着他。”
說這個話兒時,顏舜華是強打着精神的,她渾身僵直,像是整個結了冰的枯木枝,一掰就能斷的。
李維信看了看四下的地形道:“這處事去順天府的必經之路,他應當還未出城。”說着,提着缰繩的手一抖,變縱馬往留客居的方向去。
顏舜華閉了閉眼,亦跟上李微信道:“他若要離了蘇州城,必定要尋車,是以他們必回去車市。咱們只消去車市看看就曉得了。”
李維信心內本也是這般想的。只是當他們二人到車市去尋人之時,車行較多,待他們問到夥計和孫巧珍所到過的車行之時,夥計和孫巧珍早駕着馬車走了。
那店主人,在李維信和顏舜華問及夥計并孫巧珍兩個時,一律推說未曾見過。正午日頭愈發大起來,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找了許多時未曾找着,李維信便說先回旅舍歇息。
顏舜華道:“這時辰隔得長了,就不好找的了。你置辦的貨物就再找不回來了。你給李大嫂買的土物兒可也就沒了。”
顏舜華心中自有一番思量:一來,若是要重去買過,指不定又得耽擱多少時日才回得順天府。若果真如此,她便要晚幾天才見得顏尚書、顏舜英、顏辰,不知道他們又該如何擔憂、傷心。且從蘇州城到順天府,少說也要一兩個月的功夫。這般,她便趕不及八月十五回去。中秋節本該是團圓的節日,偏生她家缺了她,可不得叫顏尚書觸景生情?二來,李維信的貨物,本還有幾分能找得回來,若是不抓緊,可就難得找回來了。李維信雖說不是貧寒人,然他的錢也是走南闖北辛辛苦苦賺來的,就這般白費了着實可惜!三來,她本就有感于李維信的赤誠相待,正愁不曾為李維信做點甚事,這事既然出了,她若能助他找回所丢貨物并他的夥計,亦可稍解她對李維信的虧欠之情。
李維信搖頭道:“錢財乃身外物。我是擔心我那個夥計。當日出順天府時,我應他爹帶他出來見些世面時候,說過要全須全尾地将他帶回去的。若只是那些東西丢了,倒也沒甚打緊。都是些值錢的玩意兒。我只擔心他着了別人的道兒。早上的那兩個賊倒像是和那個甚秀才娘子串通好的,專等着把咱們兩個引開就騙我那夥計的。”
顏舜華聽得李維信這般說話,臉上略微紅了一紅,心下為自家所思所想慚愧不已。她心中的那點子想法,和李維信的一比,便顯得小家子氣了。好在日頭當空照着,臉本就有些微微的紅,故李維信并未看出顏舜華的異樣。
當下二人也不多說,只騎馬往旅舍去。哪裏曉得,将将才到旅舍,便見那旅舍像是被洗劫過的一般,空無一人。說好的店小二、掌櫃的、客人,一個都沒有。連門,都是大開着的。
☆、夢幻泡影
李維信看到被洗劫一空、猶如從未有人住過的旅舍,再好的性子都有些挂不住這般折騰。他看了看這旅舍四周,抿着唇,舉步往樓上去他自家住的那間房,從床底下掏出一個不起眼的木匣子,打開,裏邊兒大多是他這一趟所采買的未經鑲嵌切割的寶石,以及一些圓潤飽滿的珍珠、兩三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幾十片金葉子、幾錠二三兩的官銀、碎銀子、小錢等。
顏舜華見了這麽個境況,心中暗暗掂掇了一回,猜了猜這是甚麽回事兒。原本回來見旅舍中空蕩蕩的,她就有些暗悔自家為甚不曾早想到這店家是個黑店,為甚不曾留下來看着,然想到再是悔恨也難以挽回,方才放下那急于回順天府的心思,沉心靜氣地想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維信将那木匣子阖上後,方才咬牙切齒道:“若非聽了軒舉的話将貴重些的反用這沒甚打緊的木匣裝着随便藏在床下,這一趟便要白跑了!”
軒舉,明顯的是個字。這個字不是別個的字,而是徐韶的。從前在順天府是,徐韶的風頭正盛。自然除開他的大名家喻戶曉外,就是字,都少有人不知道的。
顏舜華想到她曾遠遠地看到過的那個白色的身影,臉上略微有些熱得慌。她強撐着本就累極的身子,眼睑略微垂了垂,別過頭,并不說話。
李維信這廂有些不大高興。他将匣子用塊兒錦布包了做成包袱,猶自有些氣悶道:“原以為是我的那個夥計一時為財迷了心竅,帶着東西走了。卻想不到這些人做了這麽一個局!我在這邊住了十幾日,竟不曾看出他們的勾當!也難怪往日裏軒舉笑我腸子直!我要不把他們揪出來,這口氣也難咽下去!”
顏舜華再次聽見軒舉二字,心中不由得有些納悶。聽李維信說的話,顯然他和徐韶關系挺近,如何就不知道她和徐韶的親事?既然知道她和徐韶的親事,如何又能在曉得她就是顏尚書之女時半點驚訝也無不說還不曾露出他和徐韶相識的口風來?
顏舜華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惑不表,只道:“他們這計也算是缜密的,和真的一般無二。先是讓兩個人假裝被綁住的店小二和掌櫃的讓咱們碰見,讓他們将我們引将出去。再設計讓夥計帶着貨物出去,待我們回去後,必然疑惑是夥計見財起意,偷偷地将貨物把去偷走。我們回來得知這個事情,必定是要去追讨的。”
顏舜華按了按心口的蝴蝶玉墜兒,手放在桌上強支着頭:“趁着咱們去追讨的空兒,他們再卷鋪蓋一同逃走。待咱們回來看見旅舍裏沒了人要報官時,他們就該出了城了。如此一來,咱們再不甘心,也只能自認倒黴,無處尋得他們并所失錢財。且他們讓夥計帶着那些貨物走,一來避開了本就會些武藝的你,二來夥計帶着貨物走時借的是你的名頭兒不易叫人起疑,果然是好計謀!只是不知你那夥計如何就能乖乖地聽話。”
李維信低頭想了想,無奈苦笑道:“男人麽,要麽為財,要麽為色。他算得是一個老實人,若無人撺掇,他難得想到卷貨私逃。定然是昨晚那個甚麽秀才娘子和他說了些甚麽話兒。”
顏舜華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桌上。她歪着頭,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李維信。只見李維信眼睑低垂,略微扯開的嘴角漾開一抹極濃的輕嘲。
顏舜華思前想後,也沒甚法子,索性整個人都趴在桌上:“那現下可該如何是好?”不曉得夥計去了哪裏,亦難得猜出那夥人到底從哪個方向走的。若是要去打聽,又不曉得那夥人事甚麽樣的裝束,是分開走的,還是一處走的。既然他們能謀劃出這麽個局來,必然留有後招,不會叫人輕易找着。
顏舜華放在桌下的腿猶自僵硬着,腿側依舊是疼的。她一只手悄悄地揉着自己的腰,一邊兒想着:前幾日旅舍對門賈秀才莫名其妙地打渾家打到衆所周知、她和李維信清晨蹲馬步餓了渴了去廚下找吃的喝的看到被捆的掌櫃的從而被引出旅舍、李維信的夥計拉走貨物、她和李維信得知這個事情追出去、旅舍人走樓空。這些事情,構成了一個沒有太大縫隙的局,叫人甚是不易看破!唯有時候,看到這人走樓空的旅舍,才曉得是着了道兒。
其實顏舜華和李維信猜得差不多。這個局,本來就是連環計:先是利用被捆綁住的掌櫃的和夥計調虎離山;再讓孫巧珍對夥計施以美人計忽悠夥計,同時請捕頭出現在街角狐假虎威,促成夥計和孫巧珍一起暗度陳倉轉移貨物;接着在顏舜華和李維信兩個人回到旅舍時讓一切都恢複正常,李維信自然難察端倪;而後李維信認識的人會告訴李維信貨物被夥計拉走,那麽李維信只能懷疑夥計見財起義私吞貨物,他必定會去尋找,而顏舜華自然也會同行。如此,李維信和顏舜華兩個離開的時間不會短,正好給了店小二等人“毀屍滅跡”--将一切席卷而空不讓人摸着頭腦的空閑。而當時王老漢和吳小哥兩個非要坐在窗邊,則是為了接對面樓上和兩個捕快坐在一處的壯漢的暗號!
李維信現下雖說有些惱火,但也摸不着門路,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他抿了抿唇,無可奈何地嘆口氣道:“還能如何?也只得先去別的客棧住一宿,明日一早回順天府罷了。”
說到此處,李維信才想起問顏舜華道:“今日騎了這大半日的馬,你可有覺着不适?”
顏舜華扶着她的小蠻腰,搖頭道:“只稍适歇息便好。”
李維信聞言略微放下了心,方才和顏舜華道:“是我思慮不周,竟未慮及你……勞累你大半日,我心下甚是過意不去。”
顏舜華搖頭道:“這有甚可說的?是我勞煩你,要和你一道兒同去順天府。本該是我過意不去。只是你給李大嫂采買的方物兒特産都沒了,可該如何是好?莫不如再去買過?”
李維信想起等在家中的妻子,又看了看自家和顏舜華狼狽的模樣兒,怕再生出甚波折,便和顏舜華一道出去另找了家客棧要了兩間房住下。
李維信自家回房長籲短嘆了一會子,想起等在家中的嬌妻,又想到自家出門在外一年多,到底覺着就這般回去甚不像意兒。是以他仍舊出門去,将他選過的,覺着好看些、珍稀些的物件兒重新買過。
與此同時,顏舜華躺在床上歇息。她仍舊在想:“為甚維信提及軒舉時這般熟絡?既然熟絡就當知道我和他的這門婚事。既知道這門婚事,為何又一點也沒有提及?既不曾提及,就該是瞞着我或者故意不說他和徐韶認識這件事。那又為何會說起徐韶的字?這裏很是說不過去。”
且她和李維信原本是萍水相逢,他再是心善,也不至于好心到要帶她回順天府。故而,李維信提及“軒舉”二字時,是一時沒注意也不大可能。要說是沒注意,那麽他不會說兩次。那就是故意說的。
可他要是故意說的,應該又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不認識徐韶,故而不知道她和徐韶的婚事。但他為何又要故意提及徐韶?這和他本就是不相幹的,提及徐韶李維信沒有任何好處。
二是李維信認得徐韶,也曉得她和徐韶的婚事。若是這般說來,李維信在曉得她本來的名姓後沒有道破後來卻又提及徐韶,許是是想看她這個尚書千金是真是假;又或是他曉得她是真的,也是故意提起徐韶的字。
不管是哪種,這都需她和李維信兩個開誠布公地交個底。
慮過這些之後,還有一件事叫顏舜華疑惑得緊。此前夥計帶着貨物離開這事,她才後知後覺地猜到她和李維信被調虎離山才使夥計被有機可乘,但為何李維信半點不快也無?即便是在之後回客棧見人去樓空,他也只是有些惱恨。這又是為甚?
正好在顏舜華思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時,外邊兒正好又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來。顏舜華有些頭疼,是以只在床上輾轉反側。她自聽着外邊兒的雨聲,心中不由得有些觸景生情起來。
她暗暗想到:“我當日被那假書生韋德拐帶出來,到如今也該有三年多了。不知當日爹見我不在,可曾着急尋找?若是着急,可曾注意自家的身體是否康健?若是因我再讓他憂心煩惱以致抑郁成結,可叫我如何擔得起這個罪過?亦不知道當日和繼母妹妹出來,回去時只有繼母和舜英,爹是否會開罪于她們?若是爹果真發了脾氣,妹妹必定愈加傷心。繼母必定會不依不撓鬧得家宅不寧,那時受罪的還是爹。是我不孝,空長了一雙眼睛卻辨不得好壞吃人拐走!”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顏舜華将頭從外邊兒轉向裏邊兒:“要是我當日能略微謹慎些,也不至……眼下也該嫁了人,更不至讓爹臉上蒙羞。要是,要是……要能早日回家,早日見到爹和妹妹弟弟,該有多好。不!吃一塹,長一智。萬萬不能因歸心急切而亂了心智,萬萬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蠢笨得看不清騙局。多想想,多想想總是沒錯的。”
說到多想想,顏舜華一雙鳳目豁然睜開:“不對!這個李維信不對!”
☆、風聲鶴唳
顏舜華驀然想明白,李維信并非試探她的真假。若是要試探她是否是順天府的那個尚書千金,那他該在兩人最初見面之時就試探的!是她疏忽了。
如此一來,這個李維信從未懷疑過,她就是尚書府的千金。而他會突然提及徐韶,是在生了恻隐之心暗示她快逃,還是有意讓她自亂陣腳?若是李維信聰敏,自然是前面所猜。若不是,他存心說出徐韶的字,實則是不曉得她和徐韶是定過親的!如此一來,他提及徐韶,實則是在讓她相信他,他确實是順天府的人,他是可信的,從而讓他接下來的事情會愈發好辦些。從來都只有不可信的人,才會竭力讓人信他。
且他并不是去出海的商人,哪裏來的那許多寶石?那麽,這個李維信,是誰?
他是誰?誰曉得她被拐帶到這一帶來了?又是誰會恁般處心積慮地接近她?他有甚目的?她一個孤身在外的女子,又可給她帶來甚好處?若是為将她賣個好價錢,大可不必等這許久。若是圖男女之事,更不合理。是故,必定是有人讓他恁般做。要說是要将她送到哪個官員府上當小妾,亦不大可能。顏尚書雖說只是個禮部尚書,難得的是他有一身清名又好為人師愛舉賢任能,在朝中交友甚廣不說,還多得同僚的尊重推崇。
是以,李維信圖甚麽?
要知道,若是他不圖什麽,大可不必虛張聲勢提起徐韶。這一個個謎團,使得顏舜華坐卧難安。她愈發不曉得,她是該走,還是該留。
雨聲淅淅瀝瀝,待得李維信再度置辦好捎帶給他娘子的物件兒時,顏舜華已然伏在床榻上會周公去了。他望着顏舜華所在的客房的門,抿唇一笑,自家樂呵呵地去拾掇行李之類的物件兒。
李維信雖說性子直,然在外經商這許多年,他能不曉得些兒個中的門道?雖看不破那些專揀着不是本地人的客商坑騙的局,暗地裏怎麽着也得防上幾手罷?
是以他才将那些個值錢的寶石放在不起眼的木匣內。那個夥計帶着人拉出去的,不過是他為家中妻子置辦的些須不太值錢但其妻又反複叮囑了要他典将回去的物件兒,并些可以假亂真的歪劣貨。那些物件兒丢了也就丢了,不過少賺些銀子,沒甚虧損的。
他看着将将為家中妻子置辦的幾件顧繡做的衣裳,好不高興,嘴巴都要翹起來。念及家中總是因長得不大好看相、怕見得人的渾家,這個歸心立馬就似箭起來。他心內盤算得極好:夥計已然是找不着的,再是答應了老掌櫃,他也沒甚法子。少不得多賠補幾個錢也就是了。他買給妻子的物件兒也已經齊全,明日正好是上路的時候。路上或有些饑民,只消再拿出幾十兩銀子兌散了在路上散給他們便可救他們好幾日的饑荒。”
李維信這廂一邊兒盤算一邊雙眼磊落地看着顏舜華所在的屋子。念及顏舜華今日勞苦,他便去叫店小二弄了幾個菜送進顏舜華所住的房裏。
顏舜華被店小二的聲音驚醒,看着眼前高大英挺、氣質疏朗、似光明磊落的李維信,繃起一張臉,只叫店小二出去。
李維信瞧見顏舜華臉上的神色不似往日那般和顏悅色,便問道:“搖光今日可是累得緊了?到底該用些膳食。”說到此處他負手搖了搖頭道:“不消說得。我那個夥計只怕是回來不得了。咱們明日便動身啓程罷。原是我事情多,耽擱了這幾日。”
顏舜華見死死地盯着那被店小二關上的們,又死死地盯着李維信。心中未曾解出的疑團霎時化作無限憤恨難以纾解。這些憤恨像是一團烈火被澆上一桶油,燃燒得愈來愈旺盛,直叫顏舜華的臉也微微地有些紅了。這紅不止到了臉上,還到了眼睛裏。
她眼中淡淡的血絲讓她看起來有種無與倫比的妖異感!
那廂李維信說着說着就在桌邊兒坐下,仍舊還是嘆氣,說自家不曾考慮得周全,還說必定要将顏舜華周周全全地帶回順天府。
顏舜華原本有些略微上挑的眼角此刻愈發往上挑了挑,她面上全然沒了笑。本就是一副不怒而自威的臉孔,此時怒極之時更顯得盛氣淩人,一副官小姐的架子擺得十成十地足:“士農工商,商人最末。你是個甚樣的人?敢在我跟前兒指手畫腳?”
李維信的眼角動了動,一只手撐在桌上,臉上有些受傷之态:“搖光,你……”
顏舜華早從床上起來,整個人背靠着牆站得筆直。她居高臨下看着李維信,冷笑:“搖光?搖光也是你叫得的?果然是沒甚教養的!不說見到本小姐要避嫌,竟還直呼本小姐的小字!你是個甚麽樣的人?就敢在我跟前兒弄鬼?”
李維信的嘴張了張,又張了張,終久用盡全身的氣力說出話來:“搖光,你,你說甚麽?甚麽弄鬼?世間本無鬼……”
他其餘的氣力,皆用以抑制怒氣了。
顏舜華不待李維信說完,手一揮,将離她最近的木盆狠狠地掀在地上,大聲喝道:“住嘴!真個當我不說,就以為我是個傻子?給你臉面你不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你們這些個腌臜物兒,真個是我不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就不曉得自家的斤兩!軒舉是誰?誰是軒舉?你也配提他?”
李維信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臉上開始大汗淋漓,他雙目欲眦,死死地盯着顏舜華,随腳一踢将整個桌子都踢翻:“真個當我是沒脾氣的人?有事便說事,何必陰陽怪氣?我是個地位卑賤的商人,你現下還不是要靠着我這個賤商回順天府?惹急了老子,把你賣進樓子裏去接客,看你還是不是如此目中無人愚不可及地自诩為所謂尊貴的官家小姐?說我,你又是個甚麽東西!不過也是男人□□的玩物,跟我在這裏玩清高裝高貴!”
顏舜華冷笑一聲:“你有那個本事麽?只你動一動這個念頭,必叫你血濺當場!你的那個佩劍,真當我不曉得?不過就是個擺飾!你今日若殺不得我,我必殺你!枉我此前真心将你當做知己好友,你卻這般瞞騙于我!”
李維信聽到瞞騙二字時,兀的高聲笑起來:“呵!你自诩為官家小姐,自诩聰明絕頂,還不是叫我玩兒得團團轉?你們這些女人,都是傻子!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還跟我來這一套?老子随便動動心思就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顏舜華緊握手中的木棒,死盯着李維信,瞧着他的一舉一動,只要叫他有一個疏忽,她便将木棒狠狠地揮在他的後腦勺上将他敲暈。只這般,她才有一線生機逃将出去。
是的,适才顏舜華是有意擺出官家小姐的架子有意将最難聽最惡毒的話說将出來,不過是為了讓李維信被心底的怒氣沖昏頭腦,好叫他露出破綻,使她能一擊得中!
和韋德周旋了近三年,好容易逃脫出韋德之手,卻險些被劉四媽帶回去做了樓子裏的倌兒。好容易搞定了那個老婆子和她的手下,如今又遇到這麽個看着良善圖謀不軌的奸商!沒有任何人來解救她,沒有任何人可依靠。她只能,憑借自家所有,爬出一個個陷阱,懲治那些個對她圖謀不軌之人。這條路很長,長到她不曉得何時她才能拔掉路上的那些荊棘,回家。
兩個人對峙着。然而,韋德卻輕輕得搖了搖頭:“不,我怎會殺你?有你在,才會有那滾滾而來的財源。”
不!顏舜華搖了搖頭,将從前韋德猙獰的面孔抛之腦後,直盯着李維信。
李維信驀地就不再發怒了。他的臉上又挂出那一副實誠的笑來,聲音輕輕地,似古老的詛咒:“我不殺你。你這張臉還看得。将你帶回去,臉皮剝下來把我娘子換上,豈不妙哉?你看我,未換臉皮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嫌我醜,連生意都不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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