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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說好的,另換上了一套不大顯眼的衣裳從後門走了。

而這廂黑衣公子則另人前來找他,在他耳邊說了句話。黑衣公子登時道句不好,再要去尋顏舜華時已不大來得及了。

顏舜華出了後門,照着她所記得的路往尚書府走。街上人來人往,皆穿着時新式樣的衣裳,顯得甚是體面。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幾條街道,轉過幾個拐角,終久到了她曾經居住的家。

而她,将再次居住。

顏舜華看到了自家門前的大石獅子,看到了牆頭龐逸而出的枝桠,她甚至能聽到樹上的蟬聲在盡情地歌唱。那是她于閨中之時,常手持一卷書憑着欄杆微阖雙目靜心聆聽的樂音。

當年她在家中聽着它們的聲音,感傷母親的早逝繼母的刻薄,傷心父親的忽視和現實的不公。她曾經,是那樣的憤恨命運的不能自已。那是她曾經不甘居于其中的圍牆,是她曾經急于跳出的圍牆。

她現在才知道,并非如此。要跳出那堵牆,要走出她的閨門,走出清閨,站在衆人所共同站着的天地間,并非僅僅是她這個人走出那堵牆。

她和她的閨門并非是敵對的。這個世間,對女人有太多的不公,讓她們大多只能呆在深牆內相夫教子,遵從所謂的賢良守着所謂的貞潔人男人作踐。他們禁锢她們的思想,抹殺她們習學并獲取智慧。但同時,她們在出閣前被保護得很好。

就如同之前的顏舜華,她本以為,她命運的坎坷在于讓她失去了生母,繼母不慈父親不愛。當她終于被拐帶出了那堵牆之後,她才曉得,外邊兒有太多如單大、韋德之流的下三濫騙子,亦有李維信這樣別有用心的官場之人。

如若不是像金絲雀一般被關得太久,她又何至于不曉得世間本如此?何至于不曉得萬千世相幾番落入他人之手?

而現下,顏舜華才曉得,比起外邊兒的風風雨雨,她更喜歡曾經的幽閨。女子于閨中,并非只因待字,而應習學更多,曉得更多生存之道,曉得自家想要甚麽。她應身在閨中而心系天下,應待自己羽翼豐滿之時再大肆作為一番。

而她現下,就要回去了。那是她的家,是庇佑她的□□。一步一步地走近尚書府,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堵圍牆。這個時間的人本就是由宗族血親牽系在一處的。而她的至親,在裏邊兒。他們即将相見。

明亮的日光鮮妍地灑下,過往的路人或笑或哭或展眉或颦蹙……而顏舜華的雙眸因日光的刺眼而微微眯着。她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的家。

顏舜華步履輕緩。她現下仍舊有些不大敢信,她回來了。噩夢一般的三年終久成為過去,她将見到顏尚書,見到尚書府裏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在那短短的半條街上,顏舜華一行走,一行擡手靠在眉邊遮擋着日光。她心內想了許多:“不知道現下看門的,可還認得我?我就這般回來了,爹,爹在嗎?他要是得知我回來了,是先要板起一張臉來先訓斥一番,還是會像對着舜英那般慈眉善目溫言淺笑?”

顏舜華的眼眉中含了一抹淺笑:“常人有道,一件東西,你起初不大在意的。有朝一日你将之失落之時方才曉得那件東西原來是你的心頭好,你甚為珍視。我走失了這許久,爹他,必定會曉得他原本還有一個嫡長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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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即又皺了眉頭:“若是爹太過傷心,問起我出門在外出了何事,倒不該把這一路上的艱險說出來叫他傷心難過。橫豎直說遇到好心人将我送把回來也就是了。過去的事情,倒也不必叫他曉得,再白白傷心一回。橫豎将來日子還長,倒有的是時候找到那人,有的時候将我往日所受的屈辱再報回去。”

這條路像是從未這般長過。顏舜華也不曉得她走了多久,終久叫她走到了家門口。她擡頭望去,卻見兩頭石獅子中間,大門緊閉。瞧着牆頭那旁逸斜出的綠樹枝桠,倒隐約可猜其內的繁華。

顏舜華擡起一只手,握住胸口那枚綠意瑩然、通透幽涼的蝴蝶玉墜,另一只手輕輕提起裙子,幾次擡腳,方走上了石階。她放下裙子,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是否有些褶皺,又略微理了理鬓角,方才深吸一口氣,輕叩門扉。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顏舜華輕輕敲時,門內未有人應。她心內逐漸有些發慌,手上拉着門環叩門篤篤動作便越發急促起來,門上響起的聲音也越發淩亂。亂得叫人心底發慌。

這是怎麽回事?

顏舜華心底驀然有一塊兒地方變得無比的荒涼。這定然是個夢。醒來後她定然還是和徐韶一同坐在馬車中談笑風聲。她套話,他扯開話頭。

他說他要帶她回順天府,她不明白,所以總是旁敲側擊地刨根問底。而他,總是帶着溫暖的笑意拍拍她的肩,将話頭引開。她即将回到順天府,她有一個長相頗俊氣度非凡還會對着她笑得特別柔軟、暖得像春日煦陽的未成親的相公,讓她的心頭也變得柔軟起來。

而不是像這樣。該死的這樣:那麽溫暖的那個人,他不是她将來的相公,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客,告訴她她曾經所以為的朋友只是一個官場上想要利用她的大臣的棋子,告訴她他将她帶回了順天府,告訴她他在做一件有利于天下萬民的事。他讓她明白,他帶她回順天府,只為有朝一日他能用得着她。

顏舜華不甘心,她棄了門環,只用一雙手掌猛拍着那除開雜亂的響聲就再沒甚回應的門。她不甘心,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這一定是個夢。一定是個夢。

她好不容易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了!為甚他們都不出來?她是尚書府的嫡長女,是個正正經經的千金小姐!她本不該流落街頭的,可她遭遇了這樣的事情。現下她回來了啊!

她猛烈地拍打着們,甚至忘記了閨中所學的禮儀,用腳使勁兒地踢打着,手掌逐漸變得通紅,腳也開始有了刺骨的疼痛。可是,都這般痛了,為甚她還未醒過來?

她寧可她醒過來時看到的還是韋德那個須眉濁物,面對的仍舊是一個個陷阱。只因即便那般,她的心底仍舊有一塊兒地方叫她向往——她的家。家裏有爹,有弟弟妹妹。

鑽心刺骨的疼突如其來,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一手抓住胸前的蝴蝶玉墜,以後捂着快要喘不過氣的心口,眼淚極快地聚集在一處從她那美麗的眼眶中簌簌落下。随着眼淚的下落,顏舜華的身子軟軟地滑倒在地。

她背靠着那兩扇大門,終久忍不住将頭埋在臂彎之中無聲地哭将起來。她一行哭,一行咬着自家的衣袖,只為不哭出聲來。

行人見狀紛紛圍在她的周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此時此際的顏舜華心中再聽不到周遭人的言語。她本不願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哭哭啼啼成為一個笑柄,可經受了太多,叫她難以忍受。

她只是需要哭一場,哭過之後才能去想,她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但,這世間并沒有這個地方可供她痛痛快快地哭将出來。是以,她只能軟倒在自家門口将臉埋在臂間壓抑地咬住自家的袖子甚至手臂無聲地抽噎。他們看不到她的臉,故而不會曉得坐在這門口悲不可抑的人是他們茶餘飯後口中的尚書千金,曾被交口相傳的京中美人。

這些圍着她指指點點的人,他們曉得甚麽?他們只曉得這裏有一個女孩在哭,他們甚至只是在看着熱鬧談笑,在人家的傷口上再撒上一把鹽。

大約是見顏舜華并未哭出聲來,也從不擡頭去看他們,甚至有人去戳她的手臂想叫她擡起頭來時,她也死死地捂住臉。這些人最終覺得無趣,方才四下散開。

此時此刻的顏舜華不敢擡頭,不敢見一絲兒的日光。她她怕她的嘴一放開自己的手臂就會忍不住嚎啕大哭甚至就在這大街上咒罵:“為甚是我?我到底做錯了甚麽要這般對我?”

她想對着門裏邊兒的人大喊:“你們出來啊!你們出來!為甚一個個都躲着?我是人,又不是鬼!你們為甚不見我?我知道我打出生的時候兒就不受待見,但我并非一個要癡纏着你們的人!只要你們出來,出來說一聲,說你們從來沒想過要我,從來都只厭惡我巴不得我立刻去死,我立馬就離了你們,離得遠遠地!為甚不見我?”

但她不能。她不能讓任何人來看她的笑話。她是顏舜華華。她的母親臨終之前給她取名顏舜華,來自古名句“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她的字“搖光”取自“曜彩含朝日,搖光奪寸眸”。她的名她的字,皆滿含着在她将将被生下來就含笑而去的母親的殷切盼望——望她不管在何時何地皆能如同華光一般耀眼,能夠鶴立雞群滿披星輝成為衆人所可望不可即之人。只要有她在,衆人的眼中便只有她。

然而,世事總是這般,事與願違。她不巴望着能成為衆人所仰望的那個人,至少不能讓她早逝的母親含羞九泉。即便是這世間無處可容她的身,即便這世間無人喜她,即便這世間所有的苦難都降臨在她的身上,她也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她的笑話。

即便是下一刻便要走向地獄奔赴死亡,她也絕不能彎下她挺直的脊梁,不能折損她堅硬的傲骨。

她是顏舜華,字搖光。她絕不能,讓顏家任何人因她而蒙羞。即便她們不要她了。

好似有一絲幹燥的風拂過。而她的耳邊響起曾經聽到過的聲音,現下這個聲音被一邊兒玩耍着的孩童玩笑一般地背将出來:“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真正的男主下章出現。。。

女主即将回家,開始飚劇情了~

☆、公子如玉

眼淚濕透了衣衫,耳邊聽見的,卻是童稚的聲音背誦着的這樣一段話。

人生在世,孰能事事順心?誰不曾遇到點磕磕絆絆?誰不曾跌倒過?只是有的人爬起來了,有的人永遠地被摔在地上。

顏舜華将頭埋在臂彎間,日中的日光仿佛變得柔軟些兒了。“徐韶”聽聞那個消息趕來之時,看到的便是顏舜華一個人小小的一團,瑟縮着窄幼的肩膀靠在朱門上。她的頭被她的手臂并衣袖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但只要細細地看她輕微地抖動着的肩膀,便能曉得她在哭。

“徐韶”的心間驀地疼将起來:她年方二九,本不應遭受這些。若非,若非……他咬牙切齒!若非那個人,他們何至于此?

就在“徐韶”要全然不計将來走過去将顏舜華抱起來帶回家之時,顏舜華已用袖子擦幹眼淚将頭擡将起來。她的眼睛略微有些腫,發絲有點濕濕的,甚至還有點亂。

她通紅的一雙眼中,此時已全然是冷漠一片。她依舊是顏舜華,但某些東西,已然在她心中寂滅。她驀然覺着,此前她對這裏,這個尚書府以及尚書府中那些人所存的想念并期待接在諷刺着她。

她不顧一切地趕回來,不顧一切地敲着門,卻沒人應她。她站起了身子,微微拂過的風掃過她瘦弱的身子,一股子涼意兇狠地從她的肌膚鑽入內裏,只冷到她的心坎兒。

“徐韶”見到這般的顏舜華,便曉得往日裏那個智謀過人的她又回來了。這時候的她甚至更能狠得下心腸冷得下心緒,他着實不宜再去叨擾她。此時此刻,他的一舉一動,皆有可能對他和她不利。

而顏舜華将簪子抽出,放下發髻,重新将頭發理了理,挽出一個尋常的發髻來。她又理了理衣裳,方才走了一段路,找到最近的一家商戶,進得門去掏出“徐韶”留給她的幾兩碎銀子遞給掌櫃的強笑着問道:“老伯,和您打聽個事兒。對面的顏尚書家裏可是出了甚事兒?怎地不見他們家的人?”

那掌櫃的拿眼睛死盯着顏舜華,只覺着眼熟。他問道:“你問這個做甚?”

顏舜華笑道:“我姨媽在顏尚書家裏做廚娘,近幾年家裏出了點子事爹娘叫我前來投奔姨媽。”

那掌櫃的聞言捶手頓足道:“這你可來得晚了些!正是不趕巧,上個月前顏尚書被調去松江府做知府去了,你如何能找得着?”

顏舜華聽見這個消息,登時就有些站不住了。她看着那掌櫃的,勉強忍住心中的酸澀問道:“果真麽?”

掌櫃的把眉頭一皺道:“我說你這個小娘子怎地這般說話?既來問我還要問我真假!自然是真的,哄你做甚?”他見顏舜華灰頭土臉的,有些不忍心,轉了口道:“若是你果真沒甚去處,我便做件好事收留你也行。只是得幹活,萬不可嬌氣。”

且他看顏舜華生得不差,若是做得活,就留把他兒子當媳婦也是好的。一來麽這麽個苦命人兒能得個安身之處,二來麽他們家白得一個媳婦不說還可少花些彩禮錢。就是辦婚事要花些銀錢,橫豎還在自家這裏,不過別個的手。

顏舜華搖頭道:“多謝老伯好心。他們家雖搬走了,料想我姨媽還留在順天府的。我再去找找也就是了。”

說完不待掌櫃的勸她,她便走将出去。她在尚書府門口站定,看着那緊閉的朱門,心間的荒涼只增不減。他們,他們走得這般幹脆,是當沒了她這個人罷?

顏尚書心中若果真記得她這個女兒,即便是要搬去松江府,亦可在家留一房人等她回來好告知她消息,将她送把過去。大底他心中是沒了她這個女兒,方才這般搬走得毫無痕跡罷?

顏舜華的唇邊抿出一抹冷笑。比起她此前的心心念念,呵!這當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她看着這熟悉的物景,獨立冷笑。

他們既然就這般走了,既然都走了,她何必要去找他們?他們既然只當她死了,她何必再眼巴巴地上趕着找不痛快?不就是……不就是……

可是,沒有了顏尚書,她還有甚?她的婚事能定下,也是因着顏尚書往日的清名。她的家也只有當顏尚書和顏舜英顏辰在時才是一個家。沒有了他們,她甚麽都不是。

沒有親人,沒有好友,更沒有她一心想回的家。是一個,她該去向何處?

顏舜華再度回望了一眼這個尚書府,風過之時撩起了她的秀發。再一次回望,再一次心冷成灰。

終于,她決絕地轉頭。她母親臨終前給她留下的嫁妝,皆在繼母陳氏手裏。他們可以将她一腳踢開,她不稀罕!即便不受待見,也沒得什麽。但她母親留下的東西,怎能讓他們侵吞?

她本不願将心思廢在這些事上邊兒,但他們既然如此不仁,怎能怪得她?且她當初被拐走,受益最大的便是陳氏。故而,韋德極有可能是由陳氏找來的。他們既然如此對她,她怎能,不給他們一點回報?

她要去找他們。去找顏尚書,去找陳氏。所有的苦難皆是磨練,往日乃至今日之種種告訴她,妥協換不來安穩,只會将她陷入無盡深淵。

那些虛無缥缈的溫情,呵!既然她從未有過,又何必再期待?不過就是一個人罷了?有甚大不了的?擡頭望一眼一碧如洗的晴空,呵!連天也在諷刺着她麽?她現下的模樣兒,她過往所遭受的這些事兒,如何海闊天空?

眸色一點一點地變冷,顏舜華終久平複了心緒,想了想,便往另一條路走了。她一邊兒走一邊兒思索着:“這個假的徐韶,既然能夠曉得李維信是誰曉得她在何處能為劉晉辦事又說出那一番話來,想必是十分得劉晉信任且能将劉晉忽悠過去的人。

這個人的身份,從他說起李維信的口氣來看,必定不是劉晉的女婿,想必是外甥或是兒子?

從今日他所為來看,他無意傷害她。想到他那句“我不能讓你白信了我”,是從未有人和她說過的。當日他們初見,于馬車之中他含着笑說出“我為你而來”時,他滿身光華,雙眸深深地,眼底只得一個她。

這讓顏舜華心中稍許好過了些。不管他日後要她助他做甚,至少他當真是對她好的。不曾有惡意的欺騙、歹毒的心計,有的只是那暖融融的笑。

然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在這樣一條荊棘叢生的路上,不管她遇到了誰,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都只是一個客。如若再見,不知她和他有身處怎樣的境地?那時或許他已為人夫、人父。而她,再說罷。

因她此時拾掇好了,臉上又有些兒塵土遮掩着,是以走在人來人往中,雖說怪異了些,到底不大引人注目。她要去松江府,便要先去書局找個路程圖統考之類的書籍,并去馬市上找一頭驢。唔,還要變換下裝束。

她的身上還揣着“徐韶”給她的銀票,去松江府,倒也是足夠了的。那原本是徐韶心下一片愛惜之情,想叫她回去後也不必看她後母的臉色行事,能盡情随心所欲。如今,倒成了……

顏舜華在前面走着,原本跟在顏舜華身後的“徐韶”已狠下心腸離去。他心下很不是滋味兒,那般一個小小的人兒,他不能護佑她,只能看着她一個人傷心難過他卻什麽都做不得。

而他心下想着的那個人,已然定了心神,去成衣店買下男裝去換将出來。換上男裝的顏舜華,一身青白色直裰,頭戴一頂四方平頂巾,只是個尋常男人的打扮。只她修眉的臉蛋兒還是不大有男子氣,是以她又将眉毛描粗了些,整個人看着便英氣了許多。

顏舜華到馬市和老板讨價還價,本欲買下一頭驢,後來覺着馬還好些,便買了一匹馬配上馬鞍腳蹬馬鞭之類的物件。想了想,又去買了頂粗布粗紗制成的帷帽,換下頭上的四方平頂巾。

就在顏舜華牽着馬走出馬市後,一個白衣公子從人群中走來。他一身白色直裰,腰懸青玉佩,頭上不曾戴任何物件兒,只是将兩鬓邊的頭發歸總到後腦勺處用一根藍色絲帶系着。他唇若塗朱,眼含秋水。但這秋水中自帶一段疏離,疏離得那斜飛入鬓的眉都能叫人看出幾分冷意。他和“徐韶”一般高,如同一株高而直、直而秀的樹,但容貌還要比“徐韶”更俊美幾分。

“徐韶”的美是溫和中帶着沉穩、沉穩中帶着英挺的,而眼前這個人像是一塊兒瑰玉,美得,光芒四射。曾經顏舜華見過真的徐韶,但她見到的只是一個背影。然而,此時這個人一出現時,她就曉得了他是誰。

除開真的徐韶,誰能有這般風華?

他在這茫茫人海中信步而來,其意态閑适,有如信步閑庭時的随意。他逐漸走過來,顏舜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要走開。連血緣至親都如此待她,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料想也沒有甚好能讓她駐足停留。任是他風華再盛,名氣再大,終久于她不相幹。是她之前過于軟弱,竟有依賴他人只想,才錯以為這人世間對她還有善意。

這時候,這個徐韶,當真的徐韶。朝中一品大員有名武将徐将軍之嫡次子,曾經名滿順天府的狀元公。

他神情淡漠地走來,清風在人群中也不忘牽起他的衣袂讓他更增光彩。他如顏舜華曾想過的那般潔淨,好似一塵不染。只是這已和她無甚關聯。

在她挨打挨罵時是她一個人,在她一次次落入陷阱時是她一個人,就連如今回到順天府,還是她一個人。這個人世間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不過是沒有一個她,顏尚書等人、天下萬民,仍舊該吃吃該喝喝該笑笑。就像是被這個世間遺棄了一般,但她不能遺棄自己。

走過來的徐韶,一眼就看到了顏舜華。他當年還住在順天府時,曾和幾個有志向抱負的文人才子在山間流水之畔飲酒作詩,在作詩之餘也聽他們談起過,教女學的先生們曾說過女學生中一個女子長相極美,玲珑剔透的臉孔叫人見而生憐。他們曾傳言那女子的容貌和他不相上下。是以在幾個損友的拉扯之下,他們曾遠遠地看到過。

那個玲珑剔透的小女孩兒,據傳聰慧過人的小女兒如今已是這般飽嘗風霜的模樣。她做最尋常的男子打扮混跡于市井之中,獨自一個人,要去向松江府。

就在兩個人相距不過一尺之時,徐韶微微颔首,有禮而克制疏離地問道:“不知閣下可是顏舜華顏……”小姐二字未曾出口,又換了個說法,“顏賢弟?”

作者有話要說: 閑劇場:

多年後的某天,徐韶已經步入不惑之年。

但步入不惑之年的徐韶對某些方面的需求仍舊是很旺盛滴~

顏舜華扶着腰,看着某人那仍舊能風靡萬千百姓的容顏,嘆氣:“克制啊克制,我是你賢弟,你也下得去……腿。”

第三條腿。

徐韶勾唇輕笑:“閑地,須要勤耕。”

明天不一定能準時更新,但啊蔣會盡量準時。麽麽噠~

☆、情意綿綿

徐韶那麽個容貌,在哪兒都甚是引人注目。顏舜華暗暗皺了皺眉頭:她都戴上帷帽了,這人怎地将她認出來的?想必是此前她未戴上帷帽之時就看見她了。

且這個人好生奇怪。他既認得她是顏舜華,想必也曉得她原本該是他未過門的妻。若是他無心助她便也不出現也就是了,若是他有心助她,就該在伊始就出來的。可見這人心不誠。

她站定,隔着帷帽看着那人,清清冷冷地開口道:“我是顏舜華,卻不知兄臺是何人?”

徐韶把唇一抿,他從她在尚書府門前軟坐在地被人圍着哭時便跟着,以她這一路來的所為,不見得是個蠢笨的婦人,甚至還頗有些叫他欣賞,如何就猜不到他是誰?他斷定,他這個未過門的老婆是在和他擡杠。

只是,她為甚要擡這個杠?果然女人就是有些矯情麽?果真就如那海底針叫人猜不着麽?徐韶的臉驀地黑了一黑,乍然就叫周朝停下來看他們兩個的人覺察到了冷意。

他看着顏舜華皺了皺眉頭,聲音亦如從冰窖中出來的一般:“你說我是何人?”

顏舜華把眉頭一皺,不欲搭理徐韶,就要牽着馬走的。徐韶見狀,心中掂掇估量了一番得失,方才攔住顏舜華:“在下徐韶。賢弟可是要去松江府?”

顏舜華冷笑一聲:“幹卿何事?從尚書府一路過來,笑話沒看成,便要出來現一現你的憐憫之心?只我沒甚可叫你憐憫的,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他既然曉得她是誰,又跟了這許久才出來,可見這人跟着她是要看她是個甚麽樣的人。她雖只剩得她自己一個人,卻不要他來憐憫。且他這般的憐憫,着實叫人覺着可惡了些。既在她危難之時袖手旁觀,又何必出來讓她看到?本應當做互不相識,大家也不必相見的好。

路人見二人僵持着,也有看熱鬧的,也有要來解勸的。顏舜華不欲引人注目,亦頗覺自家行事不大合情理,便搖頭抿出個淺笑道:“方才是我說話太沖,給你道個不是。我要出城,咱們不若邊走邊說?”

徐韶一張冷俊白皙的臉孔稍微緩了緩,他颔首道:“也好。走罷。”

顏舜華心口噎了一噎,她說這話兒,本是覺着徐韶當和她不走一條路的,哪裏想到會是這般?且這個人一臉淡漠疏離,着實難叫人親近。要和他走這一路,顏舜華心中的小人兒快要淚牛滿面了有木有?

說出去的話就是那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顏舜華當下也不好再說甚,只是問他:“不知……我……顏家既遷往了松江府,你如何會在尚書府外?”

徐韶一邊兒走一邊兒看了看顏舜華選的這匹馬:毛色通體黑亮,不甚高大,溫順。看那腳可知腳力也不錯,正好是适合婦人家騎的。

他聽見顏舜華的話,有禮有矩溫文爾雅但仍舊帶着疏離地開口道:“去年一個好友說你已不在尚書府,我們找了你許久,今日他叫人傳來消息說你已回尚書府。”

是以,“你們找了我一年?當年我在元宵節走失,想必尚書府的動靜不會小。”

徐韶搖頭:“全無動靜。并未聽說尚書府有何人走失,只是令親甚麽都沒說就上我家我來退親。”

顏舜華聽見這個話兒,才曉得,他們當年,連找她都不曾找得。是以,她苦澀一笑:“既如此,你找我做甚?我們既已退親……”

徐韶看了看流水一般的人群,嘴角輕勾勾出一個冷笑來:“親事不曾退成。既然訂了親,便不該貿然毀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下既已見到了人,益發不必。”

顏舜華把眉頭一皺,手上的缰繩被徐韶拿了過去。他替她牽着馬,在她身旁走着,叫她有些猜不大出他到底要做甚。只是他說的這個話,叫顏舜華覺着心中熨帖了許多。原來,竟還有人找過她。

只是,聽假的那個徐韶說,他們是一年前才曉得她走失的消息,而徐韶也這般說,想來和徐韶通消息的,要麽是假的那個徐韶,要麽是徐韶在劉晉手下安插了人,這個人還很得劉晉的信任。

然而徐韶關乎婚事這個論調,着實是不大能叫她茍同:“婚姻之事,也不能全憑甚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盲婚啞嫁。若非兩情相悅,等成親之後便悔之無及了。你們男人倒還好,還可多納兩房妾室。若是娶的正室賢良還好,自然嬌妻美妾左擁右抱。要是那不賢良的,別說美妾,成天吃不完的殺威棒。若是女子,這一生也就毀得差不多了。你何必這般心眼兒?”

日光照在徐韶那白皙的面頰上,如同給他鍍上一層光暈。他微微側頭,看向顏舜華:“那你是賢良的還是不賢良的?”

顏舜華心口一噎。本是拿來說徐韶的話,倒被他用來反将她一軍。她定了定心神,裝傻扯開話頭:“你這話何意?”

徐韶淡淡開口:“沒甚意思。就是看看我以後過的是嬌妻美妾左擁右抱的日子還是日日守着一個悍妻吃殺威棒的日子。”

顏舜華幾乎有些肯定,這人,确然是在調/戲于她。她臉上不曾露出半點不好意思,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你大可去打聽打聽,看誰家女兒最是賢良,再娶将進門。如此一來,是否左擁右抱,全看你自家樂意,不是更好?”

徐韶心下微微沉吟了下。顏舜華不過是一個芳齡十八的小姑娘,這樣毫不臉紅半點也不羞澀地和他這個二十有七的未成親相公說娶親之事,真的好嗎?

徐韶心中略微有些淩亂。但看顏舜華那認真的模樣,他……心有薄怒。但他并未就此打住,而是打定主意要将人調戲到底一般冷笑道:“既都要去打探一番,何不打探早就有婚約的?如此方顯省事。”

顏舜華只管往前走:“哦?那你打探出了些甚麽?”

徐韶:“不是正在打探?”

顏舜華:“……”已經不能愉快地談話了。是以她嘴巴一閉,就不肯再說話。

徐韶手牽着馬,往他的一處別院走去,意思是要叫顏舜華在順天府歇息一晚,翌日再啓程趕往順天府。顏舜華今日本就累乏,料想徐韶也不是個會趁人之危的,且不必趁人之危,她便在別院丫頭們的服侍中歇息了一晚,翌日換了條丫鬟備好的月華裙并一件煙青色羅衣,外罩淺粉色的紗衫。丫鬟手巧,又給她梳了個飛仙髻,斜斜地簪上一支步搖。

只是這般簡單的裝扮,鏡中人便顯得格外不同了。兩彎柳葉眉,一雙含情目。瓊鼻櫻唇,明眸皓齒。風姿綽約如周身澤被月華,清清冷冷,雙眸似能看透人心。

顏舜華看到鏡中人物時,甚覺不大有益于出行,便欲拆開發髻将眉毛描粗。就在丫鬟們攔阻只是,身着一身白衣的徐韶前來,看到恁般境況,便道:“徐家早在兩年前就搬去了松江府定居,我亦要去松江府。是以小姐不必擔憂出行。”

顏舜華看了看徐韶,一聲“官人”恁是叫不出口。然此去松江府路途遙遠,和徐韶一道兒走确然是要妥當些。

是以顏舜華只是道了聲謝。

這廂徐韶神情淡淡:“有美一人,顏如舜華。這賢與不賢,倒不大着緊。”

咳,徐韶他此次并非是來調、戲顏舜華的,只是說出口的話卻……偏生他說話時還極為正經,像是說真的一般,叫人惱也不是,不惱也不是。

顏舜華定定地看了看徐韶兩眼,只見他神色淡漠,若要說他出語不恭,到底哪裏不恭也不好說得。只是叫顏舜華覺着,那本應高高地立于神壇之上的人,原本非她所想的那般。即便關乎他的傳說有多少,他也是一個人,一個有着自己的喜怒哀樂、獨家癖好的人。

只是這麽個人,她來日未必就會是他的妻子,又如何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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