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陸一】

秦驷心裏湧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她擡起傅欽烨的臉,笑着說道:“自然是被我的烨兒傷的,今兒忙活了大半夜,回來烨兒還要給我臉色看,我怎麽能不傷心啊。”

這話半真半假,多是調笑,引來傅欽烨的瞪眼,可是他卻不再像剛才那樣生氣了。

傅欽烨半摟着秦驷回到了寝殿,秦驷也就裝了回柔弱依了他。傅欽烨又将秦驷放在床上,解開她身上的衣裳,從頭到腳,好好的全都檢查了一番,待看見秦驷胳膊上不知何時造成的一塊青紫的時候,頓時心疼地道:“還說沒受傷,這是怎麽回事?!”

秦驷看向那不過尾指大小的青紫,有些默然,她這幅身子就是這樣,皮膚又白,所以受不得一點傷,一旦受傷,立刻就會在皮膚上顯現出來。心想道:這與我何幹?!

不過秦驷還是說道:“不礙事的,一點也不疼,不信你按上去試試。”

傅欽烨表情嚴肅的吓人:“按什麽按!你怎麽就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秦驷低下頭,沒有接話。

傅欽烨不依不饒,擡起秦驷的臉,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然後又心疼地道:“眼睛都紅了,臉色怎麽也這麽蒼白,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

秦驷連忙拒絕:“不用了,我好的很,不過需要休息些時候,等我不舒服了,再讓太醫過來就是。”

傅欽烨還有些失望,不過最後總算是放過了她。

接着,傅欽烨親自給秦驷換了一身衣裳,委委屈屈地說道:“朕早就讓你叫朕起來的啊,朕說了那麽多回,你怎麽就是沒聽進去呢,朕一起來,就發現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一問才知道都已經結束了,傅隸也跑了,這個主意朕也出了力氣的,怎麽能不叫上朕呢。”

秦驷睜着眼睛說瞎話:“其實我叫過你了,烨兒,但是你睡的太死了。”

傅欽烨半信半疑:“真的?朕怎麽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秦驷信誓旦旦:“真的,不信你問守夜的宮女!”

傅欽烨也不可能真的去問守夜的宮女,只能半信半疑地信了秦驷的話,但是随即,他又幽怨地道:“那你為什麽不叫大聲點?”

秦驷想了想,給了一個十分靠譜的理由:“傅隸武功高深,我怕他聽見我叫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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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欽烨這下徹底不信了:“怎麽可能……你就是沒叫朕!”

秦驷連忙指了指剛才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的盒子:“裏面有我審問月茗得來的口供,想來她不會騙我,你要不要現在看看?”

傅欽烨冷哼一聲:“那有什麽好看的!”然而嘴上那麽說着,他還是走過去,将盒子拿過來,打開,拿出裏面的紙張,跟秦驷一塊兒把這上面的內容全都讀完了。

讀完之後,傅欽烨一臉感慨:“傅隸他到底經歷了什麽?!他是怎麽得到那些小國的支持的?”

上面所寫的,只是月茗知道的事情,傅隸他的确是得到了不少小國做靠山,包括月琉國在內,有十餘個小國也跟傅隸有所牽連,甚至于劉家的劉曦,也是投入了他的麾下。

傅隸究竟是怎麽聯系到這些國家的?!甚至于讓這些國家分出原本就不多的人手為他驅使?

比如這次,月琉國就派了月茗供他驅使,還囑咐月茗一定要事事配合傅隸,如果不是月茗擅作主張,恐怕秦驷他們根本走不通這條路。

月琉國的事情并沒有引起多大注意,大多數小國都在盯着自己國內的那一畝三分地,有些得了好處的小國,不像安娜那樣珍愛自己的女兒,還仍舊想要把自己的公主嫁給傅欽烨。總的來說,人數已經少了一半還多,傅欽烨也能夠應付得了了。

除夕當天,天還沒亮,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除了秦驷和傅欽烨兩人,其餘人,都神色匆匆。

哪怕是妃子們呢,都要早早起來梳妝,再穿上早就選好的衣裳,随後将自己的宮殿住處全都裝扮好了,便就等着晚上年宴開始。

中午的時候,一般是用來犒勞自己宮中的宮女太監的,役使了他們一年,也要包個大紅包安慰他們一下。

昨夜中下了一場急雪,各殿中都是銀裝素裹的,小端子早早的就叫了幾個小太監去,架上梯子,爬到樓頂掃雪。

他身上功夫不弱,因此來回走動着,預防誰腳底踩滑了掉到地上去,好好一個喜慶的日子,可別鬧出什麽讓人心裏不爽快的事情。

房頂上的雪掃了個七七八八了,小端子卻眼尖地看見了一個宮裝女子正在往這裏走。

她走的不慢,腳步急匆匆的,像是有人在身後追趕她,但是她又很久都沒有來到懿德殿,原因無他,她每每快來到懿德殿時,卻又像是糾結什麽一樣,轉身往回走去。

來來回回有十幾趟,她走的地方,連積雪也都踩平了。

小端子眯起眼睛來看了半響,才終于認出來,那位是太後娘娘的侄女青兒姑娘。

不是前些日子有傳聞,說這位青兒姑娘已經到了該嫁人的時候,所以太後娘娘不讓她入宮了嗎?怎麽現在又來了?還是在懿德宮外盤桓?

她走的那條路雖然是小路,可還是有人記得打掃的,眼見着有宮女提着掃把要過去,小端子連忙囑咐了太監們一聲,随後下了房頂,攔住了那宮女,自己拿着掃把慢悠悠走了過去。

他走的輕,一直到他出現在青兒面前,才被她發現。

青兒哎喲了一聲,什麽也不論,就要往外跑。

小端子連忙攔下她:“青兒姑娘,您可看清楚了,咱家是小端子,您怎麽見了咱家就要跑啊?”

青兒還有些喘息不定,她看了看小端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小端子公公,剛才青兒沒看清楚,驚擾了公公了。”

小端子将掃把扔到一邊,兩手縮進袖子裏,總算感覺到一絲暖意,他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青兒姑娘說的是哪裏的話,應該是咱家說聲對不起才是,瞧青兒姑娘這要去的地方,可是懿德殿?青兒姑娘若不認識路,不若咱家給青兒姑娘帶路?”

青兒臉色變了變,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一般:“不去!”

見小端子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一雙眼睛在自己身子上下掃着,她暗道不好,慌忙解釋道:“剛才我是走錯了路,不知該往哪裏走了。”說完,青兒心裏暗叫不好,這個這個解釋更讓人懷疑,她抿着唇,不敢看小端子。

小端子做人向來八面玲珑,自然不會當面戳穿青兒,當下便道:“既然如此,這正是懿德殿旁,青兒姑娘要不要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也消解些疲乏。”

青兒看了他一眼,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再也說不出來,她沉默片刻,輕輕點頭。

小端子樂呵呵地在前面引路,試探着說些讨喜的話兒。

青兒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有時甚至出了神,沒聽見小端子的話。見狀,小端子便不再說話,安靜地把青兒帶到偏殿去休息。

小端子與青兒實在不熟,坐着沒說兩句話,便找來一個宮女來陪她,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見小端子離開,青兒才松了一口氣。

雖說小端子八面玲珑長袖善舞的,但是她心裏裝着事,實在不能夠面對人精一樣的小端子。

她抿了一口熱茶,看向周圍。

四周的圍簾紗幔早已經換上了紅色的,窗戶上也貼了剪紙,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見有些宮女和小太監正在院子裏打掃,興許是因為今日的特殊,宮女太監們也不多拘束,各自嘴裏都會說些調笑的話來。年輕的宮女們與心儀的太監們偶爾調笑兩句,随後又紅了臉,跑開來,惹得一陣哄笑。

青兒見了,臉上也不禁帶上了笑。

笑着笑着,她卻悚然驚醒,臉頓時拉了下來。

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臉,一寸一寸的摩挲着。這張臉細膩柔滑,帶着少女所特有的彈性,她只在描畫了眼角和朱唇,一颦一笑,依舊讓人沉醉。

她今年不過十六歲,正該是嫁人的年紀了。

原先她是想着嫁給傅欽烨的,有太後姑姑在,她就算當不上寵妃,也不會過的多差。

可是傅欽烨卻直截了當地說,他不會娶青兒。

索性,青兒就死了心,只要有太後這個靠山在,什麽樣的青年才俊不是讓她随意挑選?

靠山?!

呵……

一旁的小宮女看見這一幕,有些不解地皺皺眉。

青兒回過神來,看見宮女的表情,頓時又拉下臉。

小宮女自知自己表情不妥,遂低下頭,不再亂看。可青兒卻依舊坐立不安,她離自己的目标已然那麽近,這也是她最後的機會,除了年宴,恐怕太後再也不會讓她離開。

她已經被關了很長時間了,踏不出家門,甚至出不了自己的房門,每天都被丫鬟嬷嬷看管着,甚至不讓她跟自己的姐妹來往。

她不甘心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兒手中的熱茶已經換了一杯,門突然從外面被人推開。

一股冷氣慢悠悠地拂過青兒的臉,她擡起頭,眼睛略有些緊張。待看到小端子的時候,她才舒了口氣。

可這口氣剛舒完,她的表情就凝固了起來,因為她看見小端子身後跟着一個人,一個她不想看見的人,她的貼身丫鬟。

她兩個月前才換上的貼身丫鬟。

小端子将青兒的表情看在眼裏,不過他神色未變,還是笑眯眯的來到她面前道:“青兒姑娘,您的貼身丫鬟來尋您了。”

青兒站起身來,卻是往後退了一步。

小端子挑了挑眉:“青兒姑娘?”

青兒喘了兩口氣,突然說道:“我要見皇後娘娘!”

聽見她的話,小端子還沒說什麽,她的貼身丫鬟卻冷冷地道:“小姐還是想想清楚的好,皇後娘娘可不如太後娘娘那樣好說話。”說罷,她又低聲道。“人做事前,不能只想着自己,還要想想自己的家人。”

青兒抿了抿唇,神态卻更加堅定了些,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貼身丫鬟,然後對小端子說道:“把她先關起來,然後帶我去見皇後娘娘。”

青兒的貼身丫鬟皺了皺眉:“小姐是不是腦子不清醒了?小姐還是快些随我來吧,太後娘娘正等着您呢。”

小端子思忖片刻,朝一旁侍立的小宮女招招手,她立刻上前,将青兒的貼身丫鬟給制住。

小端子這才笑着看向青兒:“您若想見皇後娘娘,那就随咱家來吧,不過……”小端子頓了片刻,直到青兒臉上露出惴惴的表情,才接着道,“您最好說些讓皇後娘娘感興趣的話來才好。”

青兒點點頭,随着小端子往外走去。

路過自己的貼身丫鬟時,她擡頭看去,看見的卻是一雙充滿恨意的眼睛。

青兒與她對視了一眼,随後就轉過頭,堅定地跟上了小端子的腳步。

此時秦驷正在練箭,她已經換上了百石的弓箭,盡管早已經不需要帶兵打仗,但秦驷還是放不下弓箭。每每總是忍不住将它拾起來。

小端子早已經來跟她說過青兒的事情,她倒還記得青兒,便也準了他讓他帶青兒過來。

只是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青兒看見秦驷,一時間有些懼怕,跟在太後身邊的時間長了,她對秦驷的記憶多是太後在秦驷身上吃了什麽苦頭,然後再把氣撒再她身上。

青兒有些怕她,但是此時,卻也只有秦驷可以幫她。她也曾想過去尋傅欽烨,但是在她離開的時候,恐怕早就有人守在躍淵殿等着她了。

铮铮铮!

一連射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秦驷放下手中的百石弓,看向青兒:“你有何事?怎麽不說?”

青兒咬着下唇,低聲道:“皇後娘娘,您能不能屏退左右……”

铮——!

餘音不決,讓青兒受到驚吓地往前看,就發現遠處那已經成了一個點的,用來當做靶子的巨石在這一箭之下,碎裂開來。

她立刻明白秦驷的回答,不禁白了臉,目光在身旁的太監宮女身上略略逗留,然後附身到秦驷耳邊。

随後小端子就看見秦驷臉上現出了一絲訝然,沖青兒挑了挑眉。

青兒卻點點頭,目光凄然,又在秦驷耳邊說了兩句話。

秦驷收了弓箭,對周圍的宮女說道:“服侍本宮寬衣。”說完,将手中的弓箭扔給小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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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坤元殿裏,太後看着窗外的一片素白,久久沒有移開目光:“青兒還沒回來?”

一旁的嬷嬷立刻回道:“還沒,青兒姑娘怕是跑遠了,想來是迷了路,太後娘娘且耐心等等,青兒姑娘向來懂事,不會忤逆太後的意思的。”

太後臉上現出一絲無奈:“哀家不怪她,只是擔心她被人哄了,旁人又哪裏會心疼她,為她着想呢。”

嬷嬷寬慰她道:“等青兒姑娘嫁過去了,一定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太後嘆了口氣,顫巍巍地道:“但願她能明白……”

嬷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能低眉斂首,侍立在太後左右,半響,她又聽見太後說道:“不知道堯兒如何了。”

嬷嬷心裏一驚,連忙上前扯了扯太後的衣服:“您瘋了,這是哪兒!您就叫那位的名字!”

太後有些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坤元殿裏難道還沒有哀家說話的地方嗎?!”

嬷嬷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蒼白着臉往左右看了看。

太後娘娘見狀,又想起這是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嬷嬷了,她便舒緩了語氣道:“罷了,哀家知道你的心意。”

嬷嬷笑了笑,便沒再說話。

天漸漸黑了下去,而青兒卻沒再回到坤元殿中,饒是太後,也不禁着急了起來。她發了一趟脾氣,随後發現一件事,被派去尋青兒的她的貼身丫鬟,也不曾回來。

而年宴,就快要開始了。

張燈結彩,普天同慶。

因着天氣冷,一路上都有架設火爐子,用來更換手爐的炭火,宮女們也換上了喜慶的新衣裳,懼冷的便多穿了些,離遠了看就像團子,各色各樣的團子。

就連秦驷,今兒也穿的喜慶了些,雖然不過是把青色換成紫色,但也足夠傅欽烨驚喜的了。

他今日的任務更重,要一個人去祠堂念禱文,雖說也沒人看着,但是在老祖宗們的牌位面前,他怎麽也不好太過偷懶。

祠堂是宮中最冷的地方,便是冷宮也比不上,還不能架爐子,身上穿的再厚,也擋不住從膝蓋上冒上來的寒氣。

見他有些氣短,秦驷走到他身邊,拉起他雙手探了探:“怎麽那麽冷?!”秦驷皺眉,又摸了摸他的臉,頓時将手爐塞給他,又囑咐他身後跟着的小太監給他添一件馬甲。

傅欽烨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比他原本的身子胖了很多了。

若說穿的厚了些的宮女是團子,那他就是加高加大版的團子,再添衣裳,就委實不太像樣了。

不過……真的很冷。

走入年宴中,傅欽烨才舒暢地拿出手帕抹了抹鼻子,四周架設了火盆,地上還鋪了厚厚的地毯,怎麽着也不會說冷了。

因此,他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小太監拿來的馬甲,攜着秦驷步入年宴。

見到兩人進來,衆人齊齊跪拜,傅欽烨揮揮手,一派君臨天下的帝王霸氣:“衆愛卿平身。”

說完,帶着秦驷,一左一右坐在了首位,秦驷下手便是良妃,她今日總算抛棄了以往的白色,穿了一件桃紅色的石榴裙,外面罩了一件粉色的短衣,再看看坐在她身邊的德嫔,居然與她差不多的打扮。

兩人撞衫撞的有些尴尬,又是有名的冤家,說話不說話都覺得尴尬,因此都直挺挺地坐在位子上,一人看一邊,堅決不對視。

傅欽烨大大咧咧的,倒是秦驷見到了,勾唇一笑:“萬沒想到良妃和德嫔如此默契。”

聽見秦驷的話,良妃和德嫔都難以自制地看了對方一眼,正撞上目光,餘下衆妃嫔早已在腦海中上演了一出天雷動地火的好戲,可沒想到,兩人對視兩眼之後,卻又默契地移開目光。

良妃道:“還是不如皇後娘娘和皇上默契。”

德嫔接着道:“臣妾記得清清楚楚,前兩日才送來的這兩件同樣式的貂裘,皇上可是為了它們,都沒去選更好的狐裘呢。”

秦驷一怔,往傅欽烨身上看去,卻見他等着德嫔,耳朵上卻顯出了一抹紅色,再看他身上的貂裘,的确是與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樣,除了大小有些不同。

她一挑眉,伸手就要去摸那件貂裘下擺,傅欽烨緊張地捂住:“德嫔是亂說的,朕就是見着貂裘好看,才選它們的!”

秦驷臉上帶着笑意,卻拉開了他的手,然後摸了摸,頓時,臉上的笑意擴大了不少:“烨兒真是有心了。”

傅欽烨見瞞不住了,頓時道:“這是那幫裁縫的意思。”他臉色更紅,脖子上也染了紅色,明明四周的爐火旺盛,映的人臉都變紅了起來,可秦驷還是能看出傅欽烨的面色。

她忍不住想要說話,話還沒出口,便聽見一道拖長的聲音:“太後娘娘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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