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6)
?
“兄長,我想向你讨個承諾。”長川鄭重其事地說道。
“你說。”天成國皇帝挑眉,心裏倒是愉悅,自己這個弟弟,似乎做任何事情都有着既定的把握,從未開口向人讨要過什麽承諾。如此一來,倒是說明他真無路可走了。
“若是為弟幫您平定了亂黨,驅逐了突厥人,可否向你要一道賜婚聖旨?”長川握緊了手。
天成國皇帝蹙眉,懷中的明珠公主微微嘤咛一聲,似乎睡得不安穩,他放松身體,讓她躺得舒服一些。
“你想娶洛月?”雖然是猜測,卻是肯定的語氣。
“是!”長川肅然看着他,“雖然我并不想以這樣的形式綁着她,更不需要一道聖旨來證明我心悅她的決心,可是,我不得不要!還請兄長成全!”
“可是母後一定不會同意。”天成國皇帝冷聲說道:“況且,你和葉家還有婚約。”
“兄長覺得靠婚約綁在一起的兩人能好過?”長川譏諷,“你和明珠公主,正是兩國邦交和親的婚約,可明珠公主對你有幾分真情呢?”
天成國皇帝俊顏頓時陰雲密布,“我和她之間,只是有心結而已……只要心結解開了……”
長川沉吟,“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娶洛月。”他決然地看着天成國皇帝,“哪怕,從此以後,我不再是楚王。”
“你……”天成國皇帝想要呵斥,可懷中的明珠公主突然醒過來,揉了揉眼睛,低聲道:“你們還沒談好啊?”
“這就好了,我抱你回寝殿休息。”天成國皇帝将她打橫抱起來,意味深長地看了長川一眼,轉身離開密室。
密室寂寂,空沉腳步聲漸漸遠去,長川這才走出密室,水榭之上,漣漣瀾漪,水色融融,庭院幽幽空遠,朦胧燈光下,一人青衫落拓,三尺青鋒抱于懷中,見他出了水榭,立刻縱身而來,青衫翩然玉立,落于他身前。
見只是他一人,清影青衫蕭瑟,寂寞無比,難以掩飾眸中的失落和寂寞。
“她還沒,回來?”他問道。
Advertisement
“沒有。”長川淡淡說道,縱身飛出水榭,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清影立即跟上,如影随形一般跟着他。長川褪下身上的墨裘,侍女将墨裘接過去,見清影跟在他身後,微微一愣,卻沒有做聲。
“主子,熱水已經準備好了。”侍女恭身說道。
“嗯。”長川走入暖閣,終于有些按捺不住。從水榭開始,清影一直跟着他,現在他要洗澡了,快要進浴池了,難道他還要跟?
他轉身,見他一身青衫似乎帶着未晞夜露,發絲染白,肩頭為濕,落拓青衫,多了幾分不羁放浪。
長川心裏突然多了幾分危機感,這樣一個清影,如此優越,除了說話不利索之外,沒有任何瑕疵。他現在竟然有些嫉妒他,嫉妒他在洛月身邊的時間。
“已經很晚了,我要休息了。”他的聲音不自覺冷下去。
☆、既見君子胡不喜
長川以為自己提醒過後,清影便會離開,卻不想,他依舊靜靜地站在他身前。
“我要進宮,去見她。”清影說道。
“現在已經很晚了。”長川蹙眉,“而且,我現在,不方便帶你進宮。”
“我可以,自己,進宮。”清影握緊手中三尺青鋒,青峰利刃寒光微閃。
“你可知道她如今在皇宮的什麽位置?”長川覺得十分的苦惱,這些天清影一有機會就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帶他去見洛月。他甚至覺得,他就像一個與母親走失的孩子,無助迷惘,只想快點回到母親身邊。
“況且,皇宮如今的局勢變幻莫測,”長川十分地有耐心,苦口婆心地說道,“她現在在皇宮很好,會有人照顧她,你不必擔心。”
“不行!”清影依舊固執不已,“皇宮裏,有突厥人。她和突厥,是仇人!”
長川扶額,“突厥人的勢力,今晚已經被清剿了一部分。他們暫時還不會輕舉妄動。我現在要洗澡了,你自便。”說完,他大步流星一樣進入浴室之中。
浴室裏白霧濛濛,水汽氤氲,溫暖旖旎。長川終于可以稍微放松,靠在浴池邊閉目休息。
“你什麽,時候,願意帶我,去見她。”突然一道低沉遲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長川“撲騰”一聲轉身,差點跌入水中嗆到水。
水邊上,清影呆呆地站着,靜靜地看着水中不着一縷的長川,見他慌裏慌張地到處找東西,臉紅得幾乎快要滴血,也不知道是水汽蒸的還是找東西找不到給急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給我出去出去!”長川一雙狹長黑眸此時瞪的大大的,驚慌失措,雙手胡亂抓騰,将肩上唯一可遮蔽肩膀的毛巾掉進水中,伸手在水中胡亂摸索了半天沒摸到之後,他立刻游到對面,離清影遠一些,快速将身體浸入水中,只留一個腦袋在水面。
“你、你難道不知道我在洗澡?”長川咬牙,“你難道不知道,随意看人身體,是很……很羞恥的行為?”
清影被他弄得一頭霧水,見他躲閃,以為他溺水,便要下水救他,可剛剛向水邊走了一步,又聽到長川倉皇驚恐的叫喊聲:“你給我站住站住!停下來,不許再往前走!”
再往前走,水汽飄渺清淡,可遮不住什麽了。
清影擡起來的腳收回去,愣了一會兒,讷讷地說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長川一拳狠狠拍在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難道你不知道男女……”話音一頓,他驀地覺得不對勁,深吸幾口氣,又平複氣息,才說道:“如果……如果換做是別人,我一定殺了你!”
清影微沉,提起自己的青峰長劍,“洛月說過,看別人,洗澡的确,不對。”他又側首思索了一會兒,似乎在努力思考什麽,“九重閣,的女人說。看了身體,是要,以身相許的。”
長川一口血卡在喉嚨,吞也不是咽也不是,他只想告訴清影,兩個男人不能互相以身相許的,更何況,他又不是斷袖!
他剛想這麽提醒他,可是清影又煞有介事地開口了,“可是,我喜歡的,不是你……注定,要辜負你了……”他的語氣竟然十分的歉疚和懊悔,仿佛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長川的事情。
誰辜負誰啊?長川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黑!
“但是……你我是,好朋友,我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清影又開口了。
長川只想讓他閉嘴,然後出去。他攀着水邊,狠狠地咬牙,将滿頭青絲散開,進入水中,墨發如黛,風流清俊,勉強能遮住一些肌膚。
“既然如此。”清影一字一頓地說道,“為了公平,我也脫了,衣服,給你看吧,對你我,都公平!”
“你要是敢脫,我現在就殺了你!”長川氣血翻騰如岩漿,鋒利真氣凝于掌心,激起水珠四濺如刀,“信不信,我再也不讓你見洛月!”
這句話很管用,清影解開青衫的手一頓,立刻放下。
“那你待,如何?”他蹙眉。生氣的是他,憤怒的是他,如今又不想要他彌補賠償,他到底想要如何?
“你現在給我出去!”長川握緊拳頭,真氣凝結的水珠如鋼針穿破飄渺濛濛霧氣,擊落在清影腳邊,逼退他幾步。随即又凝氣在水面一掃,涓涓流水立即化作霧氣,飄散在空氣中,如濃稠霧氣,遮蔽視線。
清影見他既不要自己以身相許,也沒讓自己脫了衣服彌補他,頓時松了口氣,轉身走出浴室。
浴室水汽澹澹,長川一躍出水,驚鴻掠影般,伸手撩起放在地上的衣服,淩空舒展,兔起鹘落之間,他便穿好了衣服,緊緊地,嚴嚴實實地将自己裹好。
這輩子,竟然被個男人看光了身體……
他心頭又怒又憤恨,恨不得将清影的眼珠子挖出來!
走出浴室,清影竟然還在暖閣之中,見他出來,立刻拉緊自己的衣服,防備地看着他,“你說過,不用脫我,衣服的!”
長川閉目,“誰要脫你衣服!”雪衣廣袖狠狠一揮,“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你不能,讓洛月,知道。”清影又說道。
“我保證不讓她知道。”他篤定的發誓,他怎麽會讓洛月知道他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清影這回真的出去了,其實他也覺得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睛。
長川頹然坐下,席居墊了軟墊,被暖閣中的炭火熏得溫暖柔軟,他扶額沉思了許久,聽到窗棂之外,一聲清脆低吟的鳥叫,才趕緊起身。
青鹞被玉貂傷到之後,從此飛下來之前,都要警惕的察視一番。見到長川走向窗棂,它立刻歡喜地落在他掌心裏,小小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暗衛傳了什麽消息回來?”長川用手指摸了摸它的腦袋,才将它腿上的細細絹帛拿下來,展開查看。
“已經追查到行蹤了?”薄唇微微抿成一條線,“雲歌她……”
微微沉思,他便将青鹞攏進袖中。剛轉身準備去休息,卻聽聞簾外侍女的聲音,“主子,門外有位姑娘,自稱是您在九重閣的好友,想要見您。”
雲歌?
長川還沒讓人去請,已經聽到一陣衣袖破風而來的聲音,須臾之間,一人便輕捷靈敏地從房檐下倒挂下來,對着他招招手,“長川,我來了。”
他微微一愣,見她風塵仆仆,滿面塵霜,衣衫褴褛的樣子,微微嘆息。親自走過去,将她從房檐下接下來。
她順勢扶着他的肩膀,翻身一躍,輕松落地。
“先讓我洗個澡。”她用袖子抹了抹臉,抹出一道黑紅的血痕。
“你受傷了?”他的心一沉。
她嘻嘻一笑,露出晶白細碎的牙齒,“你擔心了?沒事,這些不是我的血。”
他松了口氣,“那快去洗澡吧,我讓人給你準備換洗衣服。”
“這還差不多。”她脫了外套扔掉,擡腳就朝暖閣中走去。
“等等。”他攔住她,“這是我的浴室。”
“你的浴室又如何?”她蹙眉,細長的胳膊叉在腰上,“以前在雪山的時候,你還和我一起……唔……”
他捂住她的嘴,“以前是逼不得已,為了活命。”他憐惜又歉疚地看着她,“如今我什麽都有,可以給你最好的,你不必委屈你自己了。”
“不委屈不委屈!”她很是豁達地搖搖手,“反正将來我打算嫁給你做媳婦的,洗你洗過的洗澡水我樂意。”
“雲歌!”長川憤怒,聲音沉重冰冷。
雲歌腳步一頓,癟了癟嘴,冷哼一聲,“連句玩笑都開不起。”她轉身,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還不如當初在雪山的時候。”她雙眼微微暗沉,氤氲着水汽,對着旁邊的侍女說道:“給我帶路,給我最好的房間,洗澡水要牛奶浴,衣服也要最好的綢緞!給我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
夜色斑斓,她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暖閣之外,長川捏着從青鹞腿上取下來的帶血的絹帛,微微嘆息。
她原本應該和青鹞一樣,在很遠的地方替他打探消息。危機重重,可能有去無回。可她趕回來了,竟然和青鹞同一時間回來,可見她一定是快馬加鞭,星夜兼程……
可惜,他卻不能給他她想要得到的回報,只能對她好一些罷了。
等他去看她,打算問一些情況時,侍女卻告訴他,她已經睡下了。
她的暖閣之中燭火已滅,他也不再停留,轉身回到自己房間中,拿起桌上的燈籠看了看,這才上床睡覺。
……
次日,長川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雲歌。
雲歌還在睡,呼吸勻淨平緩,他在門外便聽到了。于是就在外間等她。
只是等得有些久了,便耽誤時間。最終還是走進卧室,撩開帳簾,将她搖醒。
想要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是很難的。長川快要将床都要散架了,雲歌依舊閉着眼睛。
最後他伸手,點了她的笑穴,她憋得臉色通紅,忍不住笑出聲,終于睜開了眼睛。
“你太卑鄙了!”她眼淚都要笑出來,“我醒了,快給我解穴!哈哈哈……”
☆、我安好勿念
雲帳飄動,賬內銀鈴笑聲此起彼伏。長川靜靜地看着在床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雲歌,見她臉色蒼白之中泛着紅暈,雙眸染上氤氲,捂着肚子滾來滾去。
一絲紅暈從她肩頭蔓延開去,如雪中殷紅,觸目驚心。
他立刻解開她的穴道,她眉頭一蹙,擡手捂住肩膀,虛弱地低吟一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受傷了?”他愧疚地坐下來,想要伸手掀開她的衣襟查看傷口,但見如雪凝肌若隐若現,已不是雪山之上,那随時和他抱作一團的青澀女孩兒,便硬生生地停手。
她坐起來,靠着床頭,他立刻為她墊上枕頭,順便讓侍女去請大夫。
“那行人挺厲害。”她将衣服合攏,拉上被子蓋住自己的身軀,“我得到密報潛入之後,還是被發現了,若不是你的人幫着,我也許就回不來了。”
他歉疚地看着她,“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注意養傷。”頓了頓,又道:“這段時間就不用回九重閣了,在我這裏養傷吧。”
“好啊!”她雙眼一亮,“我還是第一次回你的家呢!”她拉住他的手,“你得讓我好好參觀參觀。”
“随你參觀。”他為她拉上滑下的被子,“只是我這幾天會很忙。”
“這麽說你不能照顧我?”她有些失落。
“我會讓侍女好好照顧你。”他拍了拍她的手。
她冷哼一聲,很是不滿,低頭從枕頭下方拿出一本手劄,“這是在九重閣前任閣主的密室中找到的,是他的手劄。”她将手劄放到他手中,“我便是在這裏面找到的線索。前閣主雖然是和突厥合作,但是也怕事情敗露,所以留有後手。這本手劄,也許就是他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而寫的。”
他快速翻閱手劄,“這裏面的許多事情大多說得比較含糊,而且,許多事情只寫了一般。”他冷笑,“他也許是想如此來要挾,得到活命的機會。”
“只可惜,他到死都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她半躺下,雙腿交疊,輕輕搖晃,雪玉般的足微微點動,“也是,他又怎麽會想得到,天成國皇帝,會讓你去九重閣做奸細呢?誰又會想到,早就被人暗哨去世的楚王,竟然還活着,而且,還潛入了最危險的地方。”
“陽使現在如何?”他轉移了話題,問道。
“雖然現如今他是九重閣閣主,但是也深知九重閣之中的勢力不如以往。他是個最懂得審時度勢的人,你放心好了。”她眯着眼睛看他,突然笑了笑,“長川,我為你辦好了這件事,你得好好獎勵我。”
“想要什麽獎勵,你只管開口。”他無奈一笑。
“你……你親我一下。”她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雲歌!”沉冷的聲音裏帶着警告和愠怒。
她抿唇,很是委屈地看着他,“我現在傷口可疼,我聽說,小孩兒受了傷,父母都會在傷口上吹吹,或者親親,傷口就不那麽痛了。”
“你傷在肩膀,沒在臉上。”他起身,将手劄收好,即将離去時,被她拉住,“那你可以親我的肩膀啊。”
他臉色微微一沉,将她按回床上,被子一裹,便将她裹得如蟬蛹一般。
“你好好養傷。”他依舊溫和,留下關心的一句,轉身離開。
她将頭埋進被子裏,低低地“嗯”了一聲。
……
“來人!”長川走出雲歌的暖閣,立刻叫人。
淩空之上,幾道身影如掠水飛燕,無聲無息地出現,落在他身前。“主子。”
“你們現在去帶個人回來。”他眯了眯眼,“如果不能帶那人回來,帶他身邊的人回來也行。記得,要悄無聲息,不要打草驚蛇。”
“是。”幾人恭身低首,轉身如煙一般,快速離開。
“所謂大隐隐于市,還真是沒想到。”長川搖頭,眼底一片冰冷。
此時京城之中,北風漸緊,連鱗次栉比的閣樓瓊宇都顯得莽莽遒勁。高低錯落的房檐,蘊藏皇家京城氣象,也不知,掩蓋了多少未被人發現的秘密。
長川伫立水榭之中,水天一色,浩淼煙塵,雪衣雅俊,清貴如竹。蒼穹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青鹞從空中飛下,落入他手心。他用手指點了點它的尖嘴,問道:“姐姐如何?”
一大早,他便讓青鹞飛進太後宮中看洛月。
青鹞扇了扇翅膀,翅膀之中落出一枚小小的紙卷。他雙眼一亮,立刻将紙卷展開,卻只見雪白紙卷上,四個不算太端正的字:“安好,勿念。”
安好,勿念……
又怎麽不念?又如何控制不念?
他将紙卷珍重的放在手心裏,又不覺淡笑起來。他甚至能夠猜出她在寫這四個字時的心情。
一定是很矛盾,其實不想寫信給他,但是又怕他生氣,于是便寫了這麽一張小紙條,沒有綁在青鹞的腿上,反而是夾在青鹞的羽毛中,如此一來,青鹞一飛,紙條說不定就會掉落,他便看不到這紙條了。就算他到時責備,她也可說,自己回了信,只是被青鹞弄丢了而已。
說到底,她依舊無法完全敞開心扉,接受自己。
他回到自己的暖閣,拿出玉匣子,将紙條放在裏面,又拿出一張紙條,在上邊寫了幾個小字,綁在青鹞腿上,“青鹞,反正你這段時間沒事做,不如就當我和姐姐的鴻雁吧。”
青鹞小爪子在案幾上跳了跳,小嘴啄了啄他已經寫好的紙條,很是興奮。
“去吧。”他對它說道。
青鹞輕松快速地飛往皇宮,找到洛月所居的殿宇,落在窗棂上。
滿室墨香,雪絹遍地。有清竹美人,宛若在水一方,雪衣清貴,如皚皚雪山,紅袖添香,研磨成字。
只是美人滿頭薄汗,眉頭緊蹙,握筆的手和手腕輕輕顫抖。她如臨大敵一般盯着紙筆,一筆一劃認真謹慎地寫着。
可無論怎麽寫,顫抖的手指所寫出來的字,都無法入眼。有的甚至只是一團模糊的墨,看不出是什麽字。有的,能夠勉強認出來,那是“安好,勿念”四個字。
洛月從未練過書法,對寫字有些障礙和反感。再加上如今劇毒深入肺腑骨髓,體內尖銳隐痛讓她無法控制身體。天下沒有人知道,宛若九宮天闕之上的月使,根本不會寫字。
明明知道每個字如何寫,卻怎麽都寫不出來。
茫然而生的無助感和落寞感,讓她氣憤又不甘。
窗棂上青鹞輕靈跳躍,落在案幾上。她立刻拿過一旁的紙,将自己寫的字遮起來。可是滿地的殘紙狼藉,卻無法隐瞞。
她取下青鹞腿上的絹信,展開,蒼勁瘦骨,力透紙背的字,宛若要從紙上騰飛而出,每一筆,起承轉合,勾畫刻镂,行雲流水,宛若龍游。她欣喜又羨慕地用指尖摸了摸,不過一句關心她溫飽的話,卻深深地印刻在了心裏。
她想提筆回信,沾墨筆尖一滴墨水滴落,在雪白紙上暈開一團濃黑的烏黑。她只能氣餒地放下筆,從桌上那堆練習紙張中找出一張能夠辨認的“安好,勿念”卷起來,這回仔細綁在青鹞腿上,讓它帶回去。
青鹞的身影最終變為如墨一點,她才又回到案幾前,展開他寫的字來看。
“努力加餐飯……”她側首,還是放下筆,回到暖閣之中,有宮女擺好午膳,這一次,她比平時多吃了一碗。
青鹞再一次飛回長川身邊,他立刻摘下它腿上的絹信。
依舊是歪歪斜斜的“安好勿念”四個字,他有些失落,“難道就不寫點別的嗎?不關心關心我?”
他傻傻地笑了笑,依舊覺得很滿足,珍重又小心地将紙條放進玉匣子中。
接下來的這一天,他接到五六張“安好勿念”,看着紙條鋪滿玉匣子,仿佛心也被填滿。
是夜,星月寥落,幾道身影從房檐上悄無聲息地落下,身法詭異如煙。與那幾道身影一同落下的,還有一個被五花大綁唇被堵住的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擡頭看見長川,如狼見到了老虎,雙眼赤紅,充滿血腥的怨恨!
“就是他?”淡漠如霜的聲音落下,擊的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長川一雙黑眸如冰刃,壓迫威嚴,讓人不敢直視。
那少年眼中浸出淚水,咬咬牙之後,終于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微微低下頭。
“來人。”字字輕吐,卻讓人膽顫。
話音一落,立刻有一身形十五六歲的墨衣少年走進來,見到長川恭身俯首:“主子。”
“看見他的樣子了嗎?”長川擡手指着被五花大綁的倔強少年,說道。
“看清楚了。”墨衣少年點點頭,立刻拿出銀盞,安然自若熟練地刺入臉部各處要穴,随即手指在臉上揉捏按動,原本那張還算端正的臉,變得和那跪在地上的少年一模一樣!如果不是看到了剛才的變臉過程,任誰也分辨不出,這兩個少年,竟不是同一人!
“唔……唔唔……”跪在地上的十五六歲少年勃然大怒,又絕望不已,全身掙紮顫抖,卻被黑衣人按住,無可奈何。
“将他關進密牢。”長川說道,随後又看了眼墨衣少年,“接下來的事情,不用我提醒你該如何做了吧?”
“是,主子。”
“你們兩個跟我來。”長川轉身進入暖閣之中,兩名暗衛立刻無聲跟上。
☆、燈火闌珊深處
暖閣之內,是偌大的浴室,浴室之中,此時水汽氤氲,煙霧朦胧。他輕輕踩了踩地板上某處看不見的機括,浴池中的水水位立刻下降,直到水流盡,他才下到水池中,輕輕敲了敲池壁,池壁立刻打開一道門,門內,是漆黑不見五指的暗道。
他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兩個暗衛帶着那十五六歲的少年一同進入,少年恐慌憤怒,被人狠狠地推進去,嘴裏依舊發出嗚咽之聲。
可是他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密道之中死寂無聲,連人行走的腳步聲都聽不見。腳下憑感覺,應該是軟綿的細沙,踩上去空綿難以着力,深一腳淺一腳。
無邊無際的寂靜是可怕的,面對無邊無際的可怕,只能選擇沉默和安靜,這是人的本能。
長川依舊不急不緩地向前走着。漆黑的暗道終于走到盡頭,前方,鐵欄杆之內,一方牢室之中,一人的身形如鬼般懸浮着。
“啊……唔唔唔……”身後的少年吓得連退幾步,惶恐驚怕不已。
“掌燈。”長川吩咐道。
兩名暗衛立刻點亮了密道牆壁上的燈,燈光幽冥閃爍,映照出詭異扭曲的影子和輪廓,少年這才看清楚了牢室之中,那人的樣子。
或許已經看不出那人的模樣了。那人蒼老枯瘦,雙目無神,五官扭曲,形容狼狽。身上無數血痕傷口,腐爛潰膿。牢室之中,鼠蟻爬行,更有老鼠蟲蟻爬到他的身上啃食腐肉。
“唔……”少年臉色一青,快要嘔吐。
聽到聲音,牢室之中被吊起來的人慢慢地擡頭,眯了眯眼睛,看了長川一眼,随即冷笑,“今天還有什麽花招,盡管用在我身上。”
暗衛擡了凳子來給長川做,長川輕笑,安然自若地坐下,也不去看他,“當初你如何對待姐姐的,如今我就如何對你。”他雙眸陰鸷,怨恨憤怒,“你是如何把她培育成毒人的,我都要在你身上一一試過。”
被他關入牢室備受各種折磨卻死不得的人,正是九重閣藥長老。
他不是喜歡制造培育毒人嗎?那就把他自己變成毒人好了。
“只是我也不知道,這毒人培育的方法,所以,有時做得不對,可讓你受苦了。”長川輕笑,“不過沒關系,我有大夫,給你治好就行了。”
“我是不會說的!”藥長老突然變得憤怒,一邊痛苦的低吟一邊掙紮,“等我們的人大功告成,就是你死無葬身的時候!還有洛月,她也會毒發身亡!你們恰好可做一對亡命鴛鴦,在地獄裏……噗……”
長川手中真氣凝聚,罡氣猛烈,直刺藥長老而去。藥長老聲音戛然而止,噴出一口鮮血。
“告訴我,解毒的辦法!”長川低聲道。
藥長老輕哼,低頭不語。
長川輕輕擡手,身後的暗衛立刻将少年推到他前面來。
少年痛苦掙紮,憤怒不已,被人鉗住下巴,狠狠地擡起來面對着牢室,被迫看着被吊在半空的藥長老,藥長老如今渾身蟲蟻、渾身腐爛惡臭的模樣,讓人恐懼又讓人作嘔。少年唔唔直叫。
“你好好看看,這人是誰,看清楚了,才決定到底要不要答應我。”長川冷聲說道。
藥長老猛一擡頭,借着昏暗的燭火看着那少年,頓時全身一僵,雙目瞪大,随即開始不停的掙紮顫抖。
“你……”藥長老驚魂未定,驚駭不已地看着長川,“你是……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你以為你什麽都不說,我就沒有辦法?”長川冷笑,“反正到最後,他都是要死,我覺得,讓他就這樣死在你的面前,比較痛快一些。”
藥長老咬牙,口中血液蔓延而去,引得無數蟲蟻競相驅逐。
少年驚駭得雙眼噙着淚水,低聲嗚咽,似乎是在向長川求饒。
鴉雀無聲,只有少年無助絕望的哭泣聲,他的淚水濕了臉龐,也濕了堵住他嘴的布巾,他哀求地看看長川,又哀求地看看牢室之中的藥長老。
一開始還覺得令他作嘔的藥長老,此時卻成了決定他生死的救星。只需要他一句話,他就能活。
“我可以告訴你。”沉靜許久之後,藥長老沙啞蒼老的聲音傳來。
長川立刻讓人将他放下來,鐵索撞擊之聲沉重冰寒,而藥長老已經無法承受沉重鐵索的重量,剛一落地,便羸弱地倒在了地上。地上無數老鼠蟲蟻驚散開去。
“我曾經試過兩種方法,”他靠在牆上,緩緩地說道,“一種,是以藥物平衡毒人的身體,雖然不能痊愈,也不能解毒,但是可以讓毒人正常的與人接觸,每月也不會再毒發。”
長川蹙眉,不能解毒,那劇毒深入五髒骨髓,對身體傷害同樣嚴重。他閉了閉眼,“說第二個。”
“第二個能徹底解毒,”藥長老冷笑,雙目陰狠怨毒,“只是,稍有不慎,便會讓無數人喪命!連毒人自己,也無法保證能夠活下去。”
“你有幾成把握?”長川雙手不由得握緊,指尖泛白,微微顫抖。
“三成……”藥長老冷笑,“若是再加上鬼醫幫忙,能再加三成。”
“好!”長川起身,忍住心頭劇痛和忐忑,“我要她,徹底好起來。哪怕,用萬人的性命來交換!”
……
從密室出來,青鹞又一次回來了。
他看着她寫下的“安好勿念”四個字,又放進玉匣子內。
“姐姐,就算你安好,我也念你一生……”他輕輕撫過那歪歪扭扭的字跡,仿佛觸到了她溫和的體溫。
……
深夜,太後宮中,偏殿窗棂燭火搖曳,燈火闌珊。
洛月依舊伏在案幾上,一筆一劃地練字,手邊的墨汁幹了又加,案幾下廢舊的字紙推積成小山。風姿清卓,容顏筆墨難述,筆下的人,卻越發難以辨認。
窗外風聲輕靈,似乎有鳥獸撲騰翅膀飛過。她立刻放下筆,走到窗棂下,擡頭查看。
窗下美人靜靜伫立,碧玉年華,青絲如墨,玉簪輕绾,雪衣清貴,亭立如竹。仙姿綽約,比世人君子更加清貴如竹。
“不是青鹞啊。”她有些失落。
一抹雪影從黑暗之中跑出來,跳到窗棂上,尖細雪白的牙齒咬住她的衣袖,将她往外拉。
“你發現了什麽?”她心中一緊,立刻轉身,走出寝殿。
玉貂在前方引路,肉爪子落地無聲,時不時還停一停,等着她趕上來。
前方是太後的寝殿,洛月停住腳步,太後的寝殿之中,難道有什麽不對?她見玉貂悄悄潛入寝殿,卻沒被人發現,便也跟上。
太後寝殿之中,呼吸聲清淺微薄,宮女太監竟都已倒地沉睡。在太後寝殿內當值的宮女太監,就算是到了深夜也畢竟值守,又怎麽敢睡覺?
她越過門口倒地的宮女和太監,慢慢走近寝殿之內的卧房。卧房之中香氣袅袅,帳帷輕垂,輕煙飄繆。
洛月掀起帳帷,進入卧房,見卧房左右有四只香幾,每只香幾上防止三足香爐,爐內飄出淡淡香煙,香氣四溢,白煙缭繞。
玉貂立刻興奮起來,跳到香幾上,鼻子湊近香爐使勁地嗅着,雙眼放光,嘴邊口水輕溢。
“這焚香之中有毒。”洛月将它提起來,“雖然不重,但是嗅了之後能讓人四肢無力,困倦難忍,所以這殿中之人,都沉睡過去了。”
玉貂定是聞到這飄出殿外,不易被人發覺的毒氣,才帶她來看。
她慢慢走到太後窗前,帳簾之中,已經沒人,但是床被整齊,沒有打鬥掙紮過的跡象,而剛才她一直在偏殿之中練字,沒有發現有人進入太後宮中。這說明,太後不是被人擄走。很有可能,是她自己毒昏了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