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1)
座位裏太後很近,她依舊按照上次排座的位置坐的,聽見聲音,又看了太後一眼。
太後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冷淡,倒是偶爾看看葉語環。
葉語環依舊看着洛月,追問道:“你生病了?”她挑眉,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哦,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語氣裏帶着輕蔑。
洛月渾不在意,見葉語環倒了一杯酒,輕輕一笑。
“你笑什麽?”葉語環低聲問道。
“我勸你不要喝這杯酒。”洛月似笑非笑,笑容難以捉摸,還有些神秘。
這樣的笑容讓葉語環覺得心裏發毛,“我什麽不能喝?”
“因為有毒。”洛月說道。
葉語環驚愕,旁邊的宮妃女眷也吓了一跳,由于是國宴,所以所有的人都不敢聲張,只當洛月是在胡說。
“你胡說什麽?”葉語環咬牙,“這是國宴,國宴之上的食物都是經過重重檢驗才敢端上來的,又怎麽會有毒?”她蔑笑,“你看其他的宮妃姐姐喝了都沒事。”
洛月盯着手中的酒,若有所思。
葉語環只當洛月是嫉妒她是丞相之女,太後的親侄女,而且将來還可以嫁給長川,所以才故意說這話來吓她的。她冷哼一聲,将手中的酒一飲而下。
酒宴舉行到中場,前殿的皇帝突然起身,将長川叫到前頭,衆臣皆放下杯盞碗筷,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等了一會兒之後,皇帝說道:“今天出了年關宴請慶祝新年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長川,其實,就是朕的同胞親弟弟,楚王。”
話音一落,一霎寂靜!
☆、梅林偶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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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月臉色微微一白,猛然握緊手中的酒杯。接下來的事情,無非是說明長川的真實身份,例數他的功勞,并傳旨,不日封其為親王……
她看見長川跪地謝恩,微微一笑。
他總算還是回到這皇宮之中了。
昆侖雪山,大漠黃沙,苗疆秘境,睢園綠竹……那一切,不過都是他為了更早回宮的鋪墊而已。
快意江湖,始終不屬于他,朝堂江山,才是他的向往和天下。
趁着殿中熱鬧,她借酒意離開,太後還算周到,叫了宮女随身照顧她,為她撐傘。
殿外風雪交加,宮燈燦然熠熠,在雪色氤氲下朦胧綽約。九曲回廊裹上銀裝,如蒙上面紗的神秘少女。
腳下的積雪很厚,走了幾步,身後的宮女便提醒道:“洛月姑娘,太後說您身體不好,最好不要走遠了。”
“前面有腳印。”洛月指着地上的腳印,說道。
“那是去梅林的方向。”宮女說道,“這個時辰,梅林沒燈,都黑了,姑娘還是不要去吧。”
洛月卻微微一笑,輕輕嗅了嗅,風送來暗香,幽冷馥郁,很是好聞。
她聽長川說過“踏雪尋梅”的典故,自己卻從來沒有經歷過,心裏突然生了幾分好奇,便沒聽宮女的話,回身搶過宮女的傘,風雪之中淩空而躍,雪影輕渡,穿雪扶風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視野裏,只留下兩個宮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去往梅林的道路崎岖蜿蜒,雪上的腳印也越來越模糊,很難辨認。直到前方清晰暗香送來,萦繞天際,她才确認自己是走對了。
進入梅林,瞬間淹沒在雪與火的天地中,熾熱壯烈的火紅梅花,在雪夜之中更加灼眼,掩映白雪,疏影橫斜。
遠方國宴歡聲笑語被風雪消沒,梅林之中只聽見她行走之下,踩雪的嘎吱聲。
“是誰?”突然傳來一聲輕吼,她停下腳步。
橫斜馥郁,花蕊随雪簌簌而落,疏影之間,隐約透出個人影。那人宮服華麗逶迤,娥冠巍峨,雲戴墨發,重疊如雲。
宮中敢這樣穿戴的人,只有皇後一人。
“明珠公主。”洛月叫道。
不遠處橫斜疏影裏的人影怔了怔,風雪之中,她似乎聽出了洛月的聲音,穿花撫雪而來,身上環佩琮琮,暖香襲人。
“洛月?”明珠公主走到她面前,“你為何在這裏?”
洛月攏緊了身上狐裘,雪白的裘衣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若不是她手中的雨傘,怕是看不出來。
“我循着你的腳步來的。”她上下打量着明珠公主,見她手中拿着酒壺和酒杯,微微蹙眉。
“要喝嗎?”明珠公主晃了晃手中的酒,“我特意帶出來,暖身子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雪。”
洛月才想起她是南诏人,南诏終年無雪的。
明珠公主将酒遞給洛月,“看你的樣子,應該很怕冷。”她見她沒有伸手接,便為她倒了一杯,“你也是第一次看到雪?”
“不是。”洛月搖頭,“我以前住在昆侖山上,那裏每天都下雪。”
“昆侖山?”明珠公主怔了怔,驚喜地看着她,“那你豈不是神仙?我聽我父王說,昆侖山上,是神仙住的地方。那裏的人身着白衣,行動翩然如飛,不食人間煙火。”
“那些都是九重閣為了防止有人上山而造的謠言而已。”洛月接過酒杯,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蹙眉,看着酒杯中清冽溫熱的酒,若有所思。
“你除了殺了我的白蛟很可惡之外,我還是很願意承認你是個仙女的。”明珠公主說道。
“明珠公主。”洛月将傘撐到明珠公主頭上,“你在這宮裏,有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異常?”
“比如,食物酒水……”洛月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明珠公主讷讷的,冷笑着揮手,“這個皇宮哪裏有正常的地方,你可知道?自從我進宮之後,每天都可能吃到許多不正常的食物,用到許多不正常的東西。”她說着,将頭上的步搖取下來,放在洛月手中。
洛月見過太多機關暗器,一眼就看出這步搖的特別之處。
這只雌雄雙鳳步搖,簪中暗藏陰陽兩道,道中藏有東西。
“這裏面是解百毒的藥丸。”明珠公主說道,“這是我來天成國之時,我父王交給我的,如果沒有這個,我進宮第一晚就死了。”
“既然如此,”洛月将酒杯扔掉,“那麽酒水中的毒就沒什麽新奇的了。”
“怎麽?”明珠公主不解。
“今晚國宴上的酒水裏有毒。”洛月蹙眉。
“什麽!?”明珠公主大吃一驚,臉色陡然一變,提起宮服就開跑,“你怎麽不早說,國宴之上酒水有毒,那……那皇上他……”她臉色煞白,驚慌不已。
洛月飛快攔住她,“你誤會了。”
明珠公主依舊急匆匆地往前走。
“我說的毒,并不是什麽劇毒,而且,只有後宮宮妃的酒水中有。”洛月立刻解釋道。
明珠公主腳步一頓,後宮宮妃之中的酒水有毒……國宴之中,各個品階的人所用的食物酒水都不相同,所以不可能有人一次性在同一種食物中下毒毒倒全部的人。她這才慢慢安靜下來,疑惑地看着洛月。
洛月微微一笑,“宮妃酒水裏的毒,也不是什麽要命的毒,只是一種慢性毒藥。”
“哦?”明珠公主挑眉,“那毒藥有什麽作用?”
“絕子。”洛月輕飄飄吐出這兩個字,聲音輕柔,被風吹散,“服用這種毒,會失去生育能力,永遠不能孕育子嗣了。”
明珠公主震驚不已,慢慢地擡起手,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壺。
洛月搖頭,“你的酒中無毒。”
明珠公主沉默,風雪瑟瑟,夜色溶溶之中,面色諱莫難辨,雙眸之中瞬間閃過太多情緒,最後只是輕輕一笑。
“明珠公主?”洛月不解地看着她。
明珠公主卻突然坐在雪裏,撩起袖子開始挖雪。
“洛月,你沒玩過這個吧?”明珠公主很神秘地看着她,“一會兒準有宮女來找我,我煩都煩死了,我要懲罰她們才行。”
洛月見她挖坑,很快就玩出一個很深的洞來,又找了梅花的枝桠蓋上去,再鋪了一層雪,根本就看不出來這裏有個洞了。她實在不知道,明珠公主還有這樣的惡趣味。
“我小時候還這樣捉弄我我的父王呢。”明珠公主哈哈笑着,“只不過我挖的是個獸坑,是為了逮捕珍獸的,我父王一不小心,就掉進去了……”她說着,又嘆口氣,“我好想我父王啊,這個宮裏,也只有你一個人叫我明珠公主了。”
其餘人都叫她皇後。可她不喜歡皇後這個稱呼。
“皇上怎麽叫你?”洛月問道。
“他?”明珠公主斜着腦袋想了想,“他也叫我皇後,無趣得很。”
陷阱做好之後,明珠公主這才站起來,突然臉色一變,對着洛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俯身抓起一把雪,揉緊了掄起手臂就朝着黑暗的地方扔了出去!
“哎呀!”黑暗之中,傳來一聲痛呼!
“鬼鬼祟祟,誰在那裏!?”明珠公主冷聲喝道!
陰影之中,慢慢走出一個人,那人擡手揉着額頭,将額頭上的殘雪抹去,錦裘廣袖遮住了半邊臉,直到她把袖子放下,洛月才看清她的臉。
額頭雖然微微紅腫,風雪之中,身姿卻依舊娉婷,一舉一動大家閨秀,十分得體。不甘願地走近了之後,對着明珠公主欠身行禮。動作端莊大方,卻不失灑脫幹脆,一點都不矯揉造作。
“見過皇後娘娘。”
“葉家大小姐?”明珠公主手中掂着一團捏緊的雪球,“怎麽是你?剛才我還以為是什麽賊人,砸到了你,不好意思。”
葉語環微微咬唇,輕聲冷笑。“是人都有眼瞎的時候,何況現在很黑。皇後娘娘看錯了也是應該的。”
“是啊。”明珠公主不怒反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我剛才還以為是條狗呢,所以才用雪砸你,我也怕狗咬啊。”
洛月沉默不語,卻忍不住想笑。明珠公主自小在南诏長大,不如天成國千金閨秀那般在意什麽言行舉止。也不知道說話含蓄。葉語環罵人罵得還算得體,可遇上明來直接罵人的明珠公主,便顯得弱了一節。
“皇後娘娘真是特別。”葉語環臉色微青。
“我怎麽樣,還輪不到你來評價吧。”明珠公主冷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在這裏偷窺別人,看來你也很特別,尤其是葉家的家教,更加特別!”
“你!”葉語環吃癟,卻不敢和明珠公主直來,雖然她只是南诏國公主,但是也是天成國皇後,她可以看不起她屬國公主的身份,可卻不能藐視她皇後的身份。暗自忍下氣了之後,她說道:“我只是聽宮女說這裏梅花開了,所以來看看,不想皇後娘娘也在這裏。”
“是嗎?”明珠公主眼珠子轉了轉,“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跟蹤洛月呢。”
葉語環語塞。
“走吧。”明珠公主轉身,對洛月說道:“我們出來很久了,皇上該叫人來找了。”
兩人不再管葉語環,穿花撫雪而去,剛走出幾步,突然聽到身後一聲慘叫,還伴着人體倒地的聲音。明珠公主“噗呲”一笑,向洛月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道:“她掉陷阱裏了。”
洛月輕笑幾聲,回頭看了一眼,果然見葉語環趴在那個雪坑裏掙紮。
“走吧,不用管她。”明珠公主揮揮衣袖,拂了拂身上的雪。和洛月一起離開。
……
☆、倔強的質子
回到殿宇之中時,筵席已經散去。衆文武大臣紛紛安置車馬準備離開。
洛月見明珠公主向皇帝走去,在皇帝威脅不悅的目光下,低聲地說了幾句,皇帝微微一笑,敲了敲她的頭,寵溺而縱容。
看來皇帝對明珠公主也算是不錯。并不如那些宮妃說的那麽冷漠。
一轉身,頭頂的雪突然停了,微微清風襲來,熟悉而似木非木的氣息萦繞,她微微一回首,便已落入他的天地之中。
雪裘玉冠,青竹紙傘,雪中伫立,玉樹清姿。
他将暖爐放進她手中,拂去她身上的雪,“走吧,回家。”
眼角餘光察覺到有人想要上前和他攀談,卻因為他周身的無視而離開。
“你現在,是楚王了。”她說道。
“嗯。”他點點頭。
“楚王不應該給人撐傘。”她提醒他道。
“楚王該不該給人打傘誰管得着?”他語氣微沉,略帶責備。
她不再說話,腳下積雪簌簌作響,他伸手将她攬入懷中,将她打橫抱起。她驚叫之下,連忙伸手将傘撐起來。與此同時,也發現周圍同行的人紛紛投來好奇又異樣的目光,她臉開始發燙,“你放我下來!”
“前方的路雪太厚了。”他心情似乎極好,青竹紙傘下,一方無風雪的天地中,有她,還有他,何必在乎別人?世界很大,卻只有一個她,他的心很小,也只有一個她。那些紛擾糾纏,他總有一天,會抛卻幹淨。
她一手撐傘,一手擡起袖子遮住臉,以為這樣別人就不知道是她了,可這樣的動作掩耳盜鈴,卻讓他覺得越發可愛,輕笑一聲,恨不得這段到宮門的路,越漫長越好。
他将她抱進馬車,馬車立刻緩緩行駛。辚辚車馬之聲響起,其他的馬車都等着他的馬車行過之後才緩緩跟随上來。洛月掀開車簾,見身後魚貫一般行行重重的馬車,浩蕩蜿蜒,突然輕笑:“不錯,原來楚王的派頭比我想象的威風。”
他将車簾放下,又給她裹上被子,車內已經吩咐人用暖爐熏過,很溫暖。她微微閉着眼,輕笑着,“長川。”
“嗯?”
“好暖。”她起身,窩進他的懷中,“可是我怕……”
“怕什麽?”他微微低頭,氣息浮在她的額頭上。
他現在是楚王。原本在揭發雍王時都沒有公開的身份,卻在葉丞相帶着援兵回來之後公開了,這其中的意義她如何不明白?
太後答應了她要幫她為鎮國公平反,算是彌補這些年對她和鎮國公一府的愧疚。如今,太後心裏的那份愧疚已經消除了,怎麽還會讓她留在長川身邊,作為長川的累贅?
她不會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會是太後心中的好兒媳。如果太後因為那點愧疚,允許她嫁給長川,那麽也是和葉語環一起嫁給他而已。就如葉語環說的,她是平妻,而葉語環才是正妃。
他身上帶着淡淡的酒氣,很是清冽,也很是讓人沉醉,他看着她湊近的清豔而妩媚的容顏,幽黑的雙眸之中泛起擔憂。
“姐姐……”
“嗯?”她慵懶又低聲地答應他。
“如果……”他欲言又止,雙手扣住她的肩膀。
“怎麽?”她擡起頭來,眨了眨眼睛。
“沒什麽。”他扣住她的手腕,透過冰蟬雪衣摩挲着她還有些冰涼又滑膩的手腕,暗中為她切脈。那輕輕跳動的脈搏傳到他指尖,也在他心裏刻下悸動。
她很快就睡熟了,呼吸輕柔,身體輕得沒有重量,就像一縷煙一樣。
不管如何,一定要為她盡快解毒了!他幽黑的瞳孔微微緊鎖,一片冷毅的決然。
到達別院門口,立刻有侍女迎上來打傘,個個都斂聲屏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馬都沉靜不動。
他抱着她進門,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動靜。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躲到我這馬車上了?”
長川腳步微微一頓,而這一聲也将洛月驚醒。她擡起頭來,恍惚地睜開眼睛,掙紮着要下地。他卻将她抱得更緊了些。
“快走快走,可別耽誤我的事兒!”車夫壓着聲音驅逐那孩子。
“怎麽了?”洛月聽見聲音,問道。
他微微蹙眉,抱着她轉身,向馬車看去,果然看見車夫正從馬車上抱下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不動不掙紮也不鬧,只是死死地看着洛月,目光倔強又沉毅。
“赫連明?”洛月的困意走了大半。
突厥國的質子?衆人微微一驚,他不是應該在皇宮裏,怎麽跑出來了?而且還是躲在楚王的馬車裏跑出來的。
長川立刻說道:“将他帶進來。”
車夫立刻吓了一跳,連忙将赫連明抱了進來,赫連明一落地立刻跑近,伸手就去拉洛月的衣服。
長川伸手将他拂開。他矮矮小小的身體咕嚕嚕滾開,随即又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和灰,又上前來拉洛月的衣服。
長川再将他拂開。
他又上前來。
長川又将他拂開。
他又上前來,伸手去拉洛月的衣服。
如此一次又一次,拂開再爬起來,拂開再爬起來……
“将十二王子帶回宮裏。”長川沉聲吩咐道。
黑暗之中,立刻出現幾道詭谲身影,将赫連明圍了起來,一人抱起赫連明,卻不想赫連明狠狠地在那人身上咬了一口,那人不敢傷了他,只能先放手。
卻不想赫連明掙脫了,擡腳又向洛月跑過來,長川冷眸看着他,他咬咬牙,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衆人以為他放棄了,要跑回宮裏,卻不想,他一下子鑽到馬車前,駕車準備離開的車夫吓得滿頭冷汗,立刻拉住馬缰。
衆人瞪大了眼睛,看見赫連明那小小的身體慢慢走到車輪前,慢慢躺下,随即他轉過頭來,決然又冷毅地看着洛月。
難道他是想用死來威脅洛月?
長川冷笑一聲,抱着洛月轉身走進別院。
洛月目光追随着赫連明,見他依舊躺在車輪下,只要車夫稍微出點差錯,車輪完全可以碾過他小小的身體。
可是他的眼神絕對堅毅決絕,仿佛視死如歸。
“等等。”洛月終于軟下心來。赫連明的樣子,讓她想起了清影。
清影也曾經用過這樣的方式威脅過自己的主人。
可清影得到的,是主人的一頓毒打,而赫連明不一樣,他是突厥國質子,如果他死在天成國,而且還是死在楚王府門前,那麽就不一樣了,那是一場軒然大波。
小小的孩子,竟然有這樣的心智和心計。雖然手段拙劣,可絕對管用。可能夠讓人同情和憐憫。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弱點,博得洛月的憐惜。
洛月很不争氣的中計了。
她走過去,長川只好撐着傘跟着她。
她手中白紗一揮,将赫連明從車輪下拉出來!白紗又是輕輕一揮,将他重重摔在地上,他小小的身體在雪地裏滾了幾圈,沾滿了雪和泥,卻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用手拍了拍,向她走過來。
“說吧,到底什麽事?”她問道。
“我要你收留我。”赫連明開口說道。
她挑眉,不解地看着他。
赫連明擡起頭,倨傲又倔強,大大的眼中噙着淚水,卻忍着沒有流出眼眶,“我不想回皇宮,我會死掉的。”
原來是怕死逃了出來。
作為質子,在敵國生存已是困難,何況還要生活在波雲詭谲的皇宮中。
“我這裏不是收容所。”長川冷聲說道,“明天我會進宮禀奏皇兄,說明你的情況,我保證你會在宮裏生活得很好。”
赫連明噘着嘴不說話。
“今晚先暫時給十二王子安排房間住下,我會讓人保護你。”長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帶着洛月離開。
進入暖閣,洛月也為自己一時的心軟而後悔。
“別想那麽多。”他為她褪下錦裘。
“赫連明從小在突厥那樣的環境中成長,心智不會太單純。”她說道。
“再單純也不過是個小孩兒,我會讓人注意的。”長川讓人進來安排洗漱,她洗漱好之後,便躺在床上窩進被子裏。
困意襲來,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輕嘆一聲,為她掖好被子,點燃火爐,将帷簾全部放下,打開一扇窗戶透氣,烤暖了身體,這才上床,将她抱入懷中。
……
第二日清晨,雪依舊很大,檐下的風铎被冰雪凍住,不再發出清響,洛月是被玉貂的叫聲吵醒的。
她慢慢睜開眼,見到玉貂在房間內上蹿下跳,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龇牙咧嘴地沖着門口發出恐吓的聲音。
她起身,輕笑,“玉貂,難道是虎皮來了?”
披上錦裘,掀開帷簾走出去,這才發現站在門口的不是虎皮,而是迎着風雪站立不動的赫連明。
小小的身軀站得筆直,如釘在地上的釘子,即使凍得渾身痙攣發抖,也依舊站得穩穩地。
侍女立刻上前來,說道:“主子今天是想帶他回宮的,可他死活不願意。”
洛月點點頭,“我知道了。”緊了緊身上的錦裘,她對侍女道:“準備早餐吧。”
玉貂被她抱入懷中,她撫順它身上豎起來的毛,坐在桌前,正好可以看見站在門口的赫連明。
雪花紛紛落下,染白了他的頭發,甚至染白了他長長的睫毛,小臉凍得蒼白又泛着紅,唇死死地咬着,一動不動。
“我不願意進宮。”他說道,“至少現在不願意。”
“皇後娘娘對你不好?”洛月摸着玉貂的毛,問道。
“不,皇後娘娘對我很好。”他遲疑了一會兒,說道。
還算識趣。若是他敢說皇後對他不好,只要稍微打聽就能知道。雖然明珠公主不見得會喜歡這個孩子,但是也不至于虐待他。
“那你為什麽不願意在宮裏?”洛月問道。
“宮裏寂寞,只有我一個人……”赫連明的聲音終于有些哽咽,低聲抽泣道。
撫摸玉貂的手一頓,洛月探究審視地看着赫連明,他握緊了拳頭,“我不喜歡皇宮,不喜歡四四方方的房子和院子,我喜歡草原,喜歡不被關不被囚禁的日子。”
“可你是質子。”洛月微微蹙眉,“你既然你已經選擇了要做質子,你就應該想想突厥的百姓。”她起身,指着自己的暖閣,“你看,天成國的子民在風雪之中可以有暖閣,甚至可以吃到夏天才有的葡萄,還可以穿錦裘。”她又指了指他身上的錦裘帽子,還有圍脖,以及身上的錦衣棉襖,“你身上穿的是天成國皇後娘娘為你準備的衣服,錦帽貂裘,可突厥國的人呢?你的娘親呢?”
赫連明不說話。
“你願意站着就站着,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我不會管你。”她轉身回到暖閣,攏緊了身上的衣服,“等你想通了,再讓人給你飯吃,等長川回來了,會送你回宮的。”
☆、風雪攜霜刀
風雪交加,肆掠了一個上午。洛月始終讓人看着赫連明,沒有真的讓他凍壞了。
畢竟只是孩子,他在門口站了一個上午之後,便倒下了。
洛月讓人給他請大夫,換好衣服,梳洗清理,又給了他許多好吃的,他似乎就将那些倔強和憤然抛到腦後了。
“洛月娘娘,你真好。”赫連明說道。
“我怎麽好?”洛月已經習慣了讓他叫娘娘,因為他告訴她,突厥的聖女天神被人叫做娘娘,算是一種敬仰和尊崇。
“反正,你就是很好。”赫連明說道,“比照顧我的公公好。”
“照顧你的公公不好?”洛月突然發現了什麽。
“嗯。”赫連明眼中露出驚慌和怨恨,“他、他總是欺負我……”
“怎麽欺負你……”洛月心頭閃過幾分異樣。皇宮中的老太監如何欺負人,她是聽說過的。太監無根,一輩子沒有依靠和着落了,所以心理扭曲,對自己沒有的東西就越發渴望和偏執。
赫連明是健康的小孩兒,無論是出于嫉妒還是出于怨恨,有些太監都會見不得這樣健康的男孩兒。
再加上赫連明是敵國的被人輕賤的質子……
“他們欺負你,你怎麽不告訴皇後娘娘?”洛月幽冷的眸子緊緊地盯着赫連明。
“我只是個質子……”赫連明低頭,“他們說,只要我告訴皇後娘娘,他們會将我打死的,他們有的是辦法,讓我見不到皇後娘娘,雖然我養在皇後娘娘的名下,可皇帝并不讓皇後娘娘來看我。”
與敵國質子親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天成國皇帝明着說将赫連明交給皇後照顧,可是又怎麽會真的讓皇後屈尊降貴去照看一個敵國的質子?
她沉默不語,輕聲說道:“我下午親自進宮一趟,帶你去見皇後娘娘,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赫連明猛地擡起頭,雙眼發亮地看着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恭恭敬敬地對她行了一個突厥大禮:“謝謝洛月娘娘!”
洛月只是輕輕一笑,立刻讓人去安排進宮的事情。
……
天街小雪細如絲,雪終于停了。
洛月吩咐人準備好馬車,親自護送赫連明回宮。
赫連明很不情願地上了馬車,縮在最裏面。洛月将圍爐擁在懷中,錦裘攏緊,上了馬車。
“走吧。”她說道。
身後跟着幾個侍女,身姿矯健,身懷武功,自然是長川安排在她身邊貼身保護的。連駕車的馬夫武功也不弱。
車辚辚,馬背缰繩拉直,車馬悠悠揮動馬鞭,緩緩而行。
馬車內,她靜靜地看着縮成一團的赫連明,見他擡起頭來,懇切地看着她,“你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皇後娘娘我逃出來過?”
“不能。”洛月對他那雙哀求的眼睛無感,只是将手攏在廣袖之中,再看他時,他已經低下頭去,将腦袋縮在雙腿之間。她撩起車簾往後看,風雪之中,後面幾個侍女依舊不緊不慢跟着,這才放心下來。
馬車行了很久,身體困倦和車身的搖晃讓她神思倦怠,意識漸漸地模糊,連耳畔馬車的聲音也依稀微弱下去。朦胧之間,似乎看到一團小小的身影站在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了?”
她太困了,體內的毒和真氣的流散,五髒六腑的衰竭,讓她沒有力氣回答他。今天的馬車似乎特別冷,為什麽這個車夫不按照長川的吩咐給馬車熏上暖爐呢?還不給準備好被子……
雙手冷到僵硬,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昆侖山上皚皚的冰雪,千裏冰封、萬裏雪飄,莽莽榛榛昆侖,連綿不絕的雪色,蜿蜒無窮的山巒,困了她那麽多年。
還有凄厲的聲音,如同夢魇的詛咒——被自己身上的劇毒吞噬,周身潰爛流膿,面目全非,屍體毒氣擴散,引發瘟疫……毒死家人,毒死朋友……你注定,短壽孤苦!
昆侖山以北的荒漠之中,那座被遺棄年前的塔瑪古城,無數和她一樣被淬練的毒人最終如閣主所說的那樣,全身潰爛,面目全非,屍體毒氣四散,毒死千萬無辜的人。
她不想讓長川看見她那個樣子……
“你醒醒!”有人正抓着她的手臂拼命地搖晃,“你怎麽了?難道是死了?”
這句話狠狠地擊打在她的心頭。她還不能死,她還沒有成為他的妻子,還沒有為他生兒育女,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真實的模樣……意識模糊中,她好像看到一道身影,一襲白衣,霁月清風,伫立如竹……他正向她走來,叫她“姐姐。”
“你死了嗎?”耳邊響起歇斯底裏的哭聲,很吵。她終于蹙眉,很不耐地睜開了眼睛,赫連明張着嘴巴,淚水鼻涕流了一臉。看見她醒過來,哭聲戛然而止。
他抽泣了幾下,用袖子胡亂抹臉,“原來你沒死?”
“我沒那麽容易死。”她笑了笑,在昆侖山那麽多年,那麽危險重重都沒死,若是在這個時候死去,豈不是太不值得了?
車外的冷風吹進來,她清醒了一些,撐起身體,問道:“到宮門口了嗎?”
赫連明搖頭,“我不知道。”
她掀開車簾,四周一片寂靜,茫茫大雪撕綿扯絮,在空中糾結交織,遮住大部分視線,籠罩天地的一片白色,讓她有些驚訝!
這裏不是京城!?
大雪之中,沒有街道,沒有瓊樓,沒有酒肆勾欄,沒有宮闕朱欄,這是什麽地方?
她立刻起身,撩起馬車門簾,車夫靜靜地坐在前面,一動不動,身上的白雪堆積如塵,将他塑成了一個雪人!
她大駭,立刻伸手去拍車夫的肩膀,車夫被凍僵的身體微微一晃,瞬間歪斜倒下馬車。他身體撲進雪地裏,面色蒼白,七竅流血,唇色和眼睛都泛着青紫色,手依舊維持着伸向腰間拔劍的動作……
“怎麽回事?”她豁然回頭,死死地瞪着赫連明!
赫連明微微低頭,“我、我不知道……”
腦海中百轉千回,洛月瞪大了雙眼看着他,呼吸猛然急促起來,她猛地伸手扶住胸口,一股冷厲尖銳的真氣震蕩開去,血順着唇角流下,她擡手抹去。
她慢慢走過去掀開馬車車後的車簾,馬車之後,幾個侍女早就不見了身影。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耳邊交織的風雪聲,咆哮嘶吼,冷厲的暴風如刀,吹刮得馬車烈烈作響,像是随時要散架。赫連明吓得臉色蒼白,扒住馬車死死地不放手,一邊還向她投來駭然驚慌的目光。
她強行運氣,将體內一邊消散一邊橫沖直撞的真氣壓住,白紗一揮,将車簾掀開!突然頭四面八方傳來淩厲铮然銳器破空的聲音,馬車車身瞬間被什麽東西扣住,“碰!”一聲巨響,車身瞬間炸開,被五馬分屍般!
狂肆的暴風雪瞬間襲來,洛月越身而起,沖破風雪,四野八荒之中,突然多了幾道身影,從四面圍剿而來,陣型古怪,身法詭秘,行動如風!
她立刻迎身想要沖出去,白紗揮出如練,先将自己圍住,抵擋從四面八方襲擊而來的劍氣和攻擊。
強大的耗費讓她力不從心,體內真氣的流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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