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9)
下去,竟發現赫連昭等人還在慢慢地往下走。山腰上,突厥人軍營赫然出現,軍帳陣陣,人影幢幢,烽煙滾滾。
她立刻将裏衣脫下來,拿出包裹好的木炭,将看到的一切用木炭畫下來。甚至将赫連昭等人雪中行走如平地的辦法也記錄了下來。
赫連昭還是搶到了一些軍需物資的,由一行突厥士兵扛着往大營之中奔去,剛一進入,便聽到一陣歡呼聲。
畫好這裏的情況之後,她将裏衣穿好,快速裹上其他的衣服。行動必須快,不能被發現,要不然前功盡棄。她在山頂呆了一會兒,再查看了其他地方的情況,才準備下山。
這一行,已經過去了一天,也不知道羅岳到底還有沒有在原地等她。這麽一想,她又打起精神來,又覺得羅岳的名字挺有趣,念起來和自己的名字有些像。
剛準備起身,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行軍走動的聲音,她全身一僵,立刻又匐進雪中,快速将雪該在身上,以作掩飾。
“王上這一行走了新的食物,就開始往部落發诏令發兵,怕是要最後一搏了吧?”行軍隊伍中,洛月聽見一個人說道。
“長期在雪山根本不是辦法,若是再不反攻,王上将失信于各部落的人。”另一人的聲音傳過來,“如今還是快些去傳令,等援軍一到,便從山上攻下去,一定可以将沙洲重新奪回來。”
幾個人慢慢走上來,在山頂停下,竟慢慢朝着洛月藏身的地方走來。洛月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手緊緊握住長劍,突然間那幾個人走到她身邊,霍然拔劍,劍鋒向下,猛然刺下來!
洛月提劍便要破雪而出,卻發現那幾人的劍并沒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堪堪與自己擦身而過,落在離她不遠的雪中!
“铿!”一聲,鋒利的劍撞擊到雪地中的的某物,發出铮然刺耳的聲音。
“在這裏,搬出來吧。”那人将劍拔出來,随即幾個人用劍将雪挖開。
洛月将身體緊緊地縮在雪中,生怕那些人挖偏了,将自己挖出來。
一陣挖掘之後,一塊寬薄的木板被挖了出來。幾個突厥人将其擡出來,放在雪地上。
“走吧。”
☆、唯恐相逢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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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月藏在雪中,看不見發生了何事,只聽見一陣窸窣聲之後,那些人的聲音便消失了。
等确定人走了之後,她從雪中鑽出來,發現雪地中留下一道長長的凹痕,從山頂筆直蜿蜒到下山。
她拿出一顆藥丸吞下,不再逗留,立刻下山。
下山比上山稍微容易些,離開雪地,她留意了那些突厥人下山的落腳點,避開幾處關卡,安全下了山。
不知道羅岳是不是還在原地等她,她必須盡快趕回去。如果他沒有掙脫繩子,那麽他可能會被餓死或者冷死,要麽渴死。她現在還有些後悔将他綁起來了。
突厥人往北走,去號召軍隊,她往南走,不再有什麽顧慮。
剛走出幾裏,便發現前方有異常。有個人正拄着棍子,一步一步挪着走過來。看見她,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呆呆地正在原地,一動不動。
等她加快腳步向他走過去的時候,他突然扔掉棍子,歪斜無力的傾身躍身而來,一把将她抱入懷中。
他張了張嘴,似乎哽咽,卻只是将呼吸輕輕地噴在她耳旁。她冰冷無知覺的耳垂突然感覺火熱酥癢,忍不住将臉微微一偏。
他卻突然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凝睇着她的雙眼。他那雙眼睛,與記憶中的那雙眼眸完全重合,她幾乎以為是錯覺。
心似乎被萬千絲線勾纏住,她緊緊的看着他的眼睛。只是一瞬間,那雙眼中閃過太多的情緒,焦急、擔憂、憤怒、後悔、不安、憐惜、疼痛、自責……
“洛月,不要再離開我……”
是誰的聲音如,溫柔低沉,如一杯清茶,沖淡內心所有的冰涼和苦痛。
她握緊三尺青鋒,全身僵硬卻沒有将他推開。她再一次懷疑自己的心,或者是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的僞裝。
她撫上他的臉,喃喃自問:“你到底是誰?”
他卻突然俯身下來,吻上她的唇。
唇間滋味清晰柔軟,熟悉的氣息和觸覺跌重而來,仿佛讓她墜入一個混沌的世界裏。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時而陌生,時而久違。
他叩開唇舌,攻城略地,熱切纏綿,與她急切親密的糾纏,在久違無盡的甘醇之中徜徉缱绻。他伸手扣住她的後腦,不讓她逃離退縮,只能承受他的一切略過和占有。
無盡的相思牽挂,無窮的灼心擔憂,無限的輾轉悱恻,無邊的憤怒懊惱……久久盤亘在心頭的陰霾憂悒,怒火責備,都在這一刻消失無影。
還能如何?千百個日夜的祈求告禱,終于在今日得以實現。
她氣喘籲籲,薄薄的唇在他的親吻下變得柔軟瑩潤,蒼白如玉的素顏暈出淡紅,素日幽冷的眸子,微微張合,眼波柔軟溫暖,雖然猶帶遲疑和震驚,但微微的沉溺卻讓他悸動不已。
但遲疑震驚過後,便是無盡的暗沉和恐慌,他立刻放開她,猶有些留戀地在她唇上一啄。
熱切纏綿的餘韻之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缭繞的鳥聲。
她擡頭,看見頭頂一抹小小的幽藍色盤旋而下,落在他的肩膀上。
這是——青鹞!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青鹞用腦袋去蹭他的臉,他卻對她溫柔一笑,笑容裏藏盡無窮疼痛眷戀。平靜的話語從他唇中吐出:“姐姐,我來了……”
心頭一震,還未回過味來,淚水已經潸然而下。她僵在他面前,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想要看清楚,可淚水朦胧之中,他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
多少個日夜,她想要看清他的樣子,可是當她真正面對了,卻因為遲疑從未認真看過。
她擡手擦去淚水,剛看清一些,氤氲的淚光又将視線扭曲模糊了。
他為她擦幹眼淚,溫暖的唇吻住她的眼睛,濕潤的睫毛不停的顫抖,無聲的淚水浸入他的口舌之中。這也是屬于她的滋味,酸澀的,微涼的……
他吻上她的眉心,唇輕輕顫抖,氣息遲鈍凝滞……
終得重逢,卻相對無言,無聲凝噎。
不遠處傳來起伏馬蹄聲,她微微一驚,拔劍傾身,擋在他面前。他從後面将她抱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他說道。
她收住淚水,仔細去看那行策馬而來的人。為首的人她不認識,但是從那人的舉止氣質和面孔五官來看,并不是突厥人。
她微微放松下來,聽見他說道:“這是我讓青鹞找來的人。”
話音一落,那行人已經飛快下馬,快速到兩人身前跪下行禮,“屬下救駕來遲,請楚王殿下恕罪。”
幾人恭敬俯身,又不解地看着洛月。
“這是楚王妃。”長川拉住她的手,帶着她往一匹馬上走去。她微微停住,低頭去看他的腿傷。
“沒事,我們先回營。”他一把将她抱上馬,再攀住馬鞍,輕輕一躍,坐在她身後,環手将她抱住,拉着馬缰策馬向南而行。
其餘的人立刻起身,策馬跟上。
……
策馬奔走一天一夜,終于回到沙洲。
賬外練兵的聲音赫赫威震,刀劍槍戟交接聲沛然雄渾。洛月換了幹淨的衣服,猶豫着什麽時候将自己繪制圖交給長川。
心情還有些不平靜,甚至恍如夢中。帳篷內篝火熊熊,暖氣氤氲,連冰冷三尺青鋒都帶上了溫暖。她慢慢平靜下來,坐在席居上。
等了幾個時辰,隔壁帳篷争論之聲總算散去,她微微松了口氣。掀開帳簾,發現兩個軍醫提着藥箱進了主賬,應該是去為長川看腿傷的。
“王妃。”
突然有人恭敬的叫她,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循聲看去,一人寒光鐵衣,鋼鐵般筆直站立。鐵甲之下,星眸如鐵,面容剛毅粗犷,粗黑短硬的胡渣不羁落拓。這人三年前被天成國皇帝欽封的西北軍兵馬大元帥元戰英。
三年不見,洛月對他并不陌生。自從進入軍營之後,人人提起元帥,自然敬畏敬仰。
讓她覺得陌生的,是“王妃”這個稱呼。
“元帥。”
元戰英行禮,“殿下說,您此次潛入天山,獲得了突厥布軍情況和天山地形圖,可是真的?”
原來是為這事而來。洛月心裏明白。長川作為楚王,無故離開軍營,好幾天不知所蹤,而秘密回來之後,又受重傷,若是知道其中緣由,定會讓将士認為楚王殿下是一個只顧美人不顧江山大局的昏庸,并且,洛月也可能會被人認為是誤國誤軍的妖女。
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對于楚王的親信,長川不得不做一番解釋。若是洛月拿不出突厥軍情和天山地形圖,長川的解釋說辭就是謊言,定會失信于西北軍。
元戰英又是一個耿直簡單的人,也會先入為主的認為洛月是誤軍的禍水,還會對楚王産生成見。
“是。”洛月篤定地說道,“突厥軍情和天山地形圖就在我手中,我晚一些會親自交給楚王。”
元戰英臉色稍霁,看洛月的目光多了幾分信服和恭敬,立即單膝跪地行了禮,“楚王腿傷較重,這幾日還需好生修養,末将不打擾了。”
洛月見他離去,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有些無奈,雖然她已經不是當年的九重閣月使,可也沒人這樣質疑過她,她更不屑于對任何人應付撒謊。剛才面對元戰英的眼神和質疑,她竟有些擔憂自己會壞了長川的好心。
西北的風淩冽寒冷,吹開主賬的帳簾,她偷偷往裏看了看,只看見幾個軍醫圍着坐榻忙碌着,想要再看清楚些,風停簾垂,遮蔽了視線。
“楚王在裏面嗎?”
剛一轉身,便聽見一道女聲傳來。她微微一頓,轉頭望去,已經看見一人英姿飒爽地掀開主賬簾子進去了。
這軍營之中,還有女人?甚至還可以自由的進入楚王的主賬?她若有所思,想不出軍營裏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看剛才那女人的打扮,身着陪戎校尉淺青官府,腰佩石帶,竟是個軍人。
她有些猶豫,最終還是又回了帳子裏休息,坐在火旁暖手。全身防備緊張松懈下來,就感覺有些疲憊,神思漸漸懈怠,便睡了過去。
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耳畔寂寂無聲,連練兵的聲音都沒有了。微微睜開眼,眼前搖曳着淡淡的火光,光線暗淡晦明。她驚坐而起,恍惚地意識到,竟然已經天黑了。
這一睡,竟然是睡了大半日了。
有人突然伸手過來環住她的腰,她驚速握住長劍,手卻被輕輕按住。
“是我。”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一怔,放開長劍,身體放松下來,微微靠在他懷中沒動。連日戎馬奔波,兩人都勞累疲倦,原本都該休息養神,此時卻都毫無睡意。沉默無言,千言萬語,卻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将她帶回營中,便和幾個将領商讨應對突厥的事宜,許久都沒得空。等諸事結束,便靜靜地在主賬中等她,可左等右盼,盼到天黑都沒等到她。心中落寞又有些氣憤,酸澀堵在心頭,終究沒顧着軍醫說了不能走動的話,悄悄地潛入她的帳子中,竟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一時氣惱又無奈,可真正看到她時,滿足和喜悅又将所有的酸澀懊惱沖散,便坐下來靜靜地看着她。
她一點都沒變,只是幽冷的氣息變淡,不再那麽孤傲冷清,遙不可及。想來三年游走的生活,讓她經歷了許多,也改變了許多。
“姐姐。”
“嗯?”
“姐姐。”
“嗯?”
“姐姐……”他的聲音猶如喟嘆。
“嗯。”她也輕嘆一聲,慢慢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纏。
“當初為什麽要離開?”他将她轉過來,面對着他。
☆、長川皓月圓
眼前的人白衣長眉,隽朗清貴,雖然不是以前那樣的容貌,卻絲毫沒有讓她覺得陌生……她在心裏輕嘆,為什麽在荒漠中遇到他時,會覺得熟悉呢?為什麽明明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卻依舊對他動心呢?原來還是他,原來她并沒有變心,只是,只是不經意,與他的糾纏又深了,又多了。
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你有又怎麽知道我在軍營中的?”
他有些失落,卻依舊沉溺溫柔,“他的劍,”他看着那柄三尺青鋒,“軍中流傳能以劍氣斬突厥頭顱的人,我就想,世間能有哪些劍有這樣的戾氣鋒刃,于是就想到了你。”他輕笑,“當初你離開之後,我隔了幾天才發現,你什麽都沒有帶走,唯獨這柄劍。”
原來如此……她摸了摸冰涼的劍鞘,神色淡然,不見喜悲。
知道她帶走這柄劍時,他失落又絕望。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猜想,她是為清影而走的,在她的心裏,清影終究比他重要,重要到,讓她可以抛卻他,遠走離開。
可與她分別的時間越長,擔憂和思念越重,他又慶幸,她當初帶走了這柄劍。江湖險惡,變幻紛争,她一個女人,孤身在外,又內力全失,若是有這麽一柄劍在手,至少可以保護性命。
“殿下,洗澡水備好了。”簾帳外有人恭敬地說道。
“知道了。”他沒有放開她,而是吩咐道:“我就在這裏洗。”
她怔了怔,看見幾個士兵将浴桶搬了進來,放在了床邊的屏風後。浴桶之中冒着熱氣,氤氲白煙裏缭繞着藥味。
士兵放好之後,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他放開她,靜靜地坐在她身前,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長眉輕挑,唇角含笑。
她閉了閉眼,還是伸出手,為他解開衣衫。柔軟衣衫一一褪去,露出幾年未曾見過的身軀。與記憶之中的有些不同,眼前這具身軀,颀長健碩,高大結實,胸膛腰腹壁壘分明,線條流暢,卻并不猙獰。唯一猙獰的,是他身上那些不知何時有的傷痕。
長短粗細,形狀不一。她的手微微一頓,連忙轉到他身後去看。他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世上無人能夠傷到他,可上了戰場,刀劍無眼,千軍萬馬,戰火連天。從他離開京城進入西北,從第一座城池攻陷,到最後一座城池收複,大大小小戰役經歷千萬遍,各種詭谲陰謀,埋伏暗殺,經歷無數次……每時每刻,身處危機和水深火熱之中,又怎麽會全身而退?
“姐姐……”他感覺到她的指尖落在背上,輕撫過一道稍微長一些的傷口,一陣顫栗酥癢如電流般竄入腦海之中。他輕嘆一聲,壓抑住內心的渴望熾熱,沙啞着說道:“有點冷……”
她連忙收回手,為他披上外衣,扶着他起身,慢慢走到屏風之後。
他腿上有傷,不能沾水,所以有這浴桶并不高,進入水中之後,可以将腿放在桶邊。她一直微微低着頭,直到他渾身沒入暗褐色的水中之後,才松了口氣。
“我……我還是出去吧。”她将他的換洗的衣服放好,便準備離開。
他拉住她的手,“姐姐,我們是夫妻。”
心猶如被人狠狠揪住。“我們……并沒有完成婚禮。”
“沒有嗎?”他反問,“那日與我坐花轎的是誰?”
回憶湧上心頭,四周的空氣如水紋般折疊蕩漾,那日華服盛裝,鳳冠霞帔,錦簇溢彩,嫁妝清絕……歷歷在目,從來不曾忘記。
“那日與我拜堂的人是誰?”他又問,溫熱的指尖帶着濕氣,很黏稠,膠着在兩人手心裏。
“那日被我送進洞房的人是誰?”他指尖輕輕撫過她的手心,勾纏缭繞,讓她既想逃離掙脫,又舍不得。
她輕嘆一聲,“可是我們并沒有洞房。”
“是嗎?”他輕笑,突然從水中站起來。她一驚,“你!”驚怒之下,低頭去看他的腿,被包紮好的腿并沒有沾水,可是她已經看到了不該看的。
她立刻就想逃離出去,可他擒住她的肩膀,“沒有洞房嗎?”他輕輕一攬,便将她抱入懷中,溫暖霧氣飄繆萦繞在兩人之間,他柔聲在她耳畔低語,讓她回想起曾經交頸纏綿輾轉悱恻的溫存,心猶如要從胸腔之中跳出來,悸動緊張,驚喜忐忑。
他在她唇邊輕輕一啄,有些遺憾失落地喟嘆一聲,“若不是我現在有傷,而你的身體……”
她擡頭乜了他一眼,将他按入水中,快速繞到他身後,“我為你擦背。”
他心滿意足地靠在浴桶便,享受這番溫柔以待。
“那日,葉語環她……”她欲言又止,靜靜地看着水面。
“她啊?”他漫不經心地開口,可口吻之中依舊帶着餘怒和冷意,“她那日,在合卺酒之中下了迷藥。”
她捏着臉巾的手一松,臉巾掉入水中,霧氣氤氲之中,臉色蒼白如紙。
原本想吓吓她,好讓她也嘗嘗那般煎熬擔憂害怕的滋味,可見她這個樣子,他又忍不住心軟。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一吻,安慰道:“所幸雲歌及時發現,大鬧了我的婚禮,葉語環才沒有得逞。”他又冷笑一聲,“再說,就算雲歌沒有發現,難道我就發現不了?”
他擡手撫上她的臉,指尖勾描輕撫,“你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氣息神韻,全身上下,每一處每一點都與衆不同,就算別人變成你的樣子站在我面前,我也分得清。就算,你站在人海中央,熙熙攘攘,我也能找到你,發現你。”
她心頭大震,卻依舊只是沉默,唯有慢慢俯身,輕吻上他的唇,輕輕一觸,在他沒來得及追逐纏綿時,又吻上他的額頭,就像他曾經無數次對她做的那樣。
她起身,兩人相視一笑,又繼續為他擦身。
“可是太後和葉家人那裏,你是怎麽交代的?”她聲音平靜,清淡溫柔。
他又将那日洞房中的事情說了一遍。這幾年,葉家雖然在朝中依舊顯貴煊赫,可畢竟有雍王的教訓,不敢過分得寸進尺。就算有太後作為後盾,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葉家再權勢滔天,赫赫顯貴,那也只是臣子。這天成國天下,是寧家人的天下,而不是葉家人的天下。
她沒再說話,可他卻有事情要問清楚。
“姐姐,你當日離開,可是因為我母後?”他按住她的手,鄭重地問道。
“長川,”她繞到他身前,深深地看着他,“我曾與太後發誓,若是她能幫我為鎮國公平反,我便會離開你。”
他全身一僵,憤怒怆然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他的臉,在他唇上一吻,“我知道你生氣,可是……可是那時我離開九重閣,不再是月使,只是一個罪臣的孫女。我無權無勢,無依無靠,更不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到底有多堅定……”她将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就算……就算我要和你在一起,也不能是九重閣月使的身份,更不能是謀逆罪臣之後的身份,你明白嗎?”
他擡手抓住她的手,千萬的責備和怒然,都沉寂在心,不忍怨責。
“我報仇心切,再加上,太後不喜歡我。在她心裏,我是為複仇才接近你的。她怕我會傷害你,會傷害皇上,所以讓我離開。在她的心中,皇權高于一切,皇家人的性命和子嗣綿澤高于一切。而我的身體,不說不能為你孕育子嗣,而且身染劇毒,朝不保夕,自己不能長久,說不定還連累了你。我明白太後的擔憂,更知道,自己不是最适合做你妻子的人……所以,就答應了她。”
手腕狠狠一痛,他緊緊地拽住了她!
她依舊看着他的眼睛,不悲不喜,“可我答應過你,一定要嫁給你……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陪你完成婚禮。而太後之所以同意讓我和你完婚……是因為,她需要借機讓你和葉語環……”
她幽冷的眸中慢慢氤氲出濕潤,“我很不想離開……”她微微哽咽,“可是清影,清影走了。他曾對我說過,五湖四海,天涯海角,我們都要去看看。所以,我就走了,我想去找他,如果找不到他,那也可以兌現曾經的諾言,我要為他去看看,這個世界與昆侖之雪不同的色彩……”
他輕嘆一聲,“姐姐,如今你還相信我嗎?”他眼眸之中的情緒說不清是喟嘆還是疑慮,亦或是擔憂,“我們要為清影好好活着,我們要好好在一起。”
她閉上眼睛,他慢慢吻上她的唇,唇舌細細勾描,安心撫慰,呼吸交纏,氣息相融。
“長川,謝謝……”氤氲旖旎之中,她在他耳畔輕聲說道。
“不許說謝。”他命令道。
她只是輕笑,扶着他起身,那幹淨的軟巾為他擦身,在他艱難隐忍、欲火暗燒中,為他穿好衣服。
“你不洗嗎?”他被她扶上床時,問道。
她愣了愣,想起自己也奔波了這麽久,回來時只是匆匆忙忙洗了洗。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不幹淨。他知道她愛潔,又吩咐人準備好水,讓她去洗。
“原本為你準備了藥浴,可以調理身體的。可這裏藥物稀缺,只能等一段時間了。”他很遺憾自己不能為她擦洗,“或者,等這最後一戰結束,我們立刻起身回京,我找名醫為你調理身體。一定可以将你身體調理好。”
她自己沒入水中,沒有回答他。
屏風之後,他的聲音許久都沒有傳來。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他說道:“我前兩年懇請皇兄修繕了鎮國公府的墓園,等我們回京之後,一起去祭拜。”
“好。”她從水中出來,應聲道。
他松了一口氣,點點頭,“快些洗吧,西北夜涼,不要受冷了。”
☆、天山昆侖
她只是輕笑,将自己浸泡在熱水裏,身體的冰涼和心中的擔憂沉郁散去,慢慢覺得通體舒泰,在浴桶中舒展了身體。
從水中出來時,穿好衣服,突然看見放在一旁的裏衣,她連忙走出屏風,見他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她,雙眼明亮熾熱如星辰。她的心忍不住一跳,走過去,手中的裏衣如被燒紅的鐵一樣燙手。
當初繪制軍情和地形圖的時候,只想着如果被發現,絕對不能讓突厥人将圖搶走,更不能丢失,所以便将圖畫在裏衣裏,穿在裏面,不會被發現。
可現在,這輕薄的一層雪白裏衣,要如何交到他手上?
還未走近,他已經拿起一塊幹的軟巾,對着她招手,“過來,我為你擦幹頭發。”
她裝作不經意地将裏衣疊好,走到床前。他伸手将她一頭青絲捧在手中,如捧住一團柔軟的雲,用軟巾小心翼翼,一寸一寸擦拭,從發根到發梢。
回想過往,初見時,她一身月白輕紗,素顏如玉,青絲如墨,清幽如竹。
她就像天邊的月,遙不可及,可他卻猶如川流,只要有月,便滿載一川清華素光,盛滿一川如霜皓月,月下長川時,必定月滿霜河。
十指溫柔的穿過柔軟發絲,輕觸敏感頭皮,酥癢放松地感覺讓她沉溺舒暢。她微微閉着眼,仿佛思接千載,又仿佛将世間萬般都抛卻,所有的意識,都放在了與他十指相觸的地方。
“舒服嗎?”他問道。
“嗯。”她慵懶得如一只貓,忽然莞爾一笑。
“怎麽了?”與她重逢之後,便很少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樣。軍旅生活讓她少了慵懶肆意,多了飒爽英氣。
“有了你,我會變懶的。”她将頭輕輕靠在他的大腿上,小心避開他的傷處。
他點了點她的鼻尖,“我倒是希望你越懶越好,免得你精力太足,總是到處跑。”
她不置可否,伸手抱住他的腰。
“赫連昭讓人回突厥诏兵,你派人去攔截了嗎?”她問道。
“你放心。”他将她的頭發撩起來,将火爐拖近了些,好讓頭發幹得快些,“赫連昭要下诏,自然要送到突厥的,只不過……送去的消息……”他略帶嘲諷地笑了笑,“突厥目前各部落雖然團結,可那只是表面的。想要徹底突破赫連昭的最後一道防線,光是将他趕出天山不行,得讓他吃點苦頭。內部都不穩,又怎麽敢攘外?”
她蹙了蹙眉,“你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厚道?”
“難道對赫連昭這樣的人需要仁慈?”他的聲音冷下去,“姐姐,鎮國公府的人是如何……”
“我知道。”她睜開眼,對上他充滿陰鸷怨恨的雙眼,“赫連昭是我的仇人,我怎麽會對他仁慈?”
他将她最後一縷發絲擦幹,“姐姐,我會替鎮國公一府報仇的。”
她起身,直視他,眼眸之中沒有感激和喜悅,而是隐隐的擔憂,“長川,我并不要你為鎮國公一府報仇。赫連昭畢竟是突厥王,他這個人陰險狡詐、兇殘暴戾,連自己的親兄弟生父都能痛下殺手,想要殺了他何其困難?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你……”
他嘆息一笑,“姐姐,如今我們好不容易才團聚,又怎麽舍得和你分開?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幽冷的眸子微微一暗,“若是你敢不顧性命,我就立刻離開。”
她如今也會威脅他了,他将她抱入懷中,輕輕搖晃着,就像搖着一個嬰兒般。
“你小心傷口。”她推開他。
賬外已是一片安靜,除了巡邏值夜的士兵輕緩的腳步聲之外,便是西北遒勁的風聲。
兩人躺下,同蓋一床被子,她這才将自己的裏衣摸出來,悄悄塞進他手中。被子裏,他感覺什麽柔軟溫暖的東西塞到手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伸出被子來看。
“這是……”他挑眉,別有深意地看着她,“姐姐,才子佳人送手絹肚兜表相思之情,那是情趣,想不到你也懂。”
她啐了一口,“你看仔細了!上面畫了什麽?”
“哦?”他慢條斯理地将裏衣展開,“不會是寫了情詩吧?”
她想伸手擰他幾下,可想着他渾身是傷了,便沒下狠心。她想着,等他看到那軍情圖和地形圖,一定會知道如何突破天山防線。卻不想,眼前一黑,他突然緊緊地将她抱在懷中,手臂的力量溫柔又顫抖。
“怎麽了?”她稍稍從他懷中擡起頭來,光影明暗之中,他動容深情,惶恐懊悔,“姐姐……”
她環手抱住他,“沒事的。”
“當時天山上,很冷吧?”他忘不了她剛下山時,冰涼僵硬被凍得痙攣的身體。
“嗯。”她點點頭,“天山上的雪,和昆侖之巅的雪,沒什麽兩樣。”
他只是緊緊的抱着她,身體相貼,嚴絲合縫,他仿佛還害怕她冷一般,輕輕地揉搓着她的身體,好像要将她捂暖。
“睡吧。”她在他懷中撿了個舒适的位置,安穩的沉睡。
“睡吧。”他在她耳邊低語,“我一直陪着你呢。”
……
第二日醒來時,他已經自己起身,在床上放了一張小桌,擺好了紙,正在抄謄她裏衣上的軍情圖和地形圖。
她披上衣服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謄錄。“還好只是畫圖,而不是寫字。”
他輕笑,“我原本還想将你畫的圖給那些人看看,好讓他們信服。可是……”可是他沒想到她将圖畫在了自己的裏衣上,他是絕對不會将她的裏衣給任何人看的,哪怕是一眼也不行。
她趴在小桌上,細細的看着他勾描,一筆一畫毫無章法,筆墨凝滞頓挫,而且用的是火爐裏揀出來的木炭。完全還原了她的精髓。
她根本不會作畫,而且當時危急,畫得淩亂無章。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能夠看懂。
畫好之後,将他裏衣疊好,她剛伸手想将裏衣拿回來,他卻已經先一步放進了自己的懷中。
“你幹什麽?這是我的衣服!”
“你送給我,就是我的了。”他理所當然地将她的裏衣占為已有。
“我何時說送給你了?”她蹙眉,自己的裏衣被他貼身帶着,她想一想都覺得別扭。
“你都是我的了,你的衣服自然也是我的!”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啄,她還想搶,卻聽見外面已有了動靜,士兵和軍醫已經在外等候。
她只好先整理好自己,把他扶到軟榻上坐好。
有人将飯菜端進來,軍醫為他查看了傷口,切了脈,并委婉吩咐讓他注意分寸,不能激烈運動,不能沾水,又留了藥膏,每隔兩天換一次藥。
對于洛月這個楚王妃,只有長川親信才知她的身份,至于蘇英,也許已經葬身于滄河之中。
她突然想起前兩月自己所在的夥,那些人,恐怕都為她辦理了後事,領了撫恤銀兩了吧?
他看出她的擔憂,等其餘人離開之後,便對她道:“你不用擔心以前和你一夥的人,他們都很好。有個年紀小些的受了些輕傷。只是他們以為你……”
她點頭,掀開帳簾瞭望着這偌大的軍營,邊塞號角,四面邊聲,長煙篝火,軍帳裏,分麾談笑,雖然那段時間和他們不怎麽數,但是軍中人都是兄弟,難免很不舍。
“有機會會讓你回去看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是,你現在是我的楚王妃。”
“我明白。”她點點頭,“只要他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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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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