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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疏斜,馬車踏着午後暖暖的春意回到金水池畔。

塗紹昉把他辛苦挖出來的酒壇放下,完全沒想過留下蹭個飯,識趣地帶他的書童離開。傅歸晚讓門房把酒壇搬進去,她獨自站在門廊下,望着眼前空蕩蕩的青石板路出神。

一道突兀的男聲響起:“傻小子走了?”

她側頭,身旁多了個黑袍男子,身形有些瘦削,看着而立之年,眉目間隐隐有兩分滄桑三分孤僻,相貌俊美之極乃世間少見的美男子。

此人的眉眼與傅歸晚非常相像,不知情的人瞧見了必定以為他們是父女而非甥舅,正是她的堂舅蘇望舒。

“居然沒有要進來見見如婳,真是個傻小子,騙他什麽都能信。”

“我看他不傻,是明事理,知道他進來也未必能見到如婳,何必自讨沒趣?”傅歸晚讨好得挽住舅父大人的手臂:“不說他了,您給我留午膳沒有?”

“把你爪子拿開。”蘇望舒嫌棄:“找你小舅去,他在花園裏給你烤肉。一個個都沒點做客的自覺,拿這地當自個後院,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還指望我給你留飯!”

“那我不是去後山給您挖酒來喝了嘛。”傅歸晚觑他一眼,小聲辯道。

“你可真是好意思說!”蘇望舒冷嘲:“平日裏我讓你去挖壇酒,你跑得比兔子還快,你就是拉着如婳去了,哪回不是我閨女幹活,你在邊上說風涼話。

這回是為我嗎?是你為個混球要拿我的酒去孝敬旁人,讓你多帶兩壇子給我,你也能覺得委屈?何況酒是那傻小子挖的,這你都能算自己身上,你臉怎麽那麽大?”

傅歸晚幹笑兩聲,拉着舅父大人往宅子裏走,厚臉皮的說:“您也知道那混賬太糟心了,他現在整個腦子不正常。

我們總得幫他把腦子找回來才有可能和他正常交流;但得讓他有腦子,必須先幫他把雙腿治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很郁悶很憋屈。”

蘇望舒沖她冷笑兩聲,幹脆利落的把外甥女的爪子甩開,然後揚長而去。

為幾壇酒和她生氣還故意不給她留午膳又不準廚房給她現做,太小氣了!傅歸晚撇撇嘴,跑後花園去找小舅舅,老遠就聞到烤肉的香味四溢。

“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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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可真是時候。”蘇望億小聲嘀咕,看外甥女過來,烤肉的動作不停,嫌棄她道:“跑那麽快也不怕摔了,你摔倒可沒人來扶你;餓了就先吃點水果,小舅的烤肉再過半刻鐘就能吃了。”

烤肉架放置在花園的六角涼亭中,邊上緊挨着石桌,桌上擺着果盤。傅歸晚揀了兩顆青葡萄嘗嘗,四處看看,有點詫異:“如婳呢,她不在嗎?”

“我倒是想。”蘇望億翻着肉片,頭也不擡的說:“午膳還沒用完就跑書房練字,你說我還能讓她給我打下手嗎?”

傅歸晚按按喉嚨,悄聲問:“為什麽事吵架呀?”

能讓蘇如婳閑暇時主動進書房的情況只有一種,就是和她老爹吵架,要去練字平複心情,每次都必中。

蘇望刷好醬料,焦黃油亮的色澤配上這濃郁的肉香,實在令人食指大動。他取只碟子,把烤好烤肉夾起十來塊放入碟中,遞給她:“來嘗嘗小舅的手藝,不比你差。”再提醒她說:“我告訴你,你可別來唠叨我。”

“謝謝小舅。”傅歸晚接過,甜甜一笑,保證道:“您放心吧,我肯定不多話。”

“八哥前兩年不是出海了,今天他說起來最近乏味的很想再跑海上轉轉,我就說我跟他一起去。”蘇望億郁悶道:“三哥還沒說話,如婳就摔筷子,不答應,然後在飯桌上就和她老爹吵起來了。”

隆中蘇氏嫡系,望字這輩有9個堂兄弟,蘇望舒排第八,最大那位蘇大老爺已經62歲也是如今蘇家的家主,最小的那位就是蘇望億才25歲。

傅歸晚慢條斯理的吃下一片烤肉,焦酥滑嫩,味道還不錯,她無語的搖頭:“舅父胡鬧,你也跟着胡鬧,那可是海上!午膳時我要是在,我肯定也摔筷子。

我說小舅,你大侄子都能當你爹,你的侄孫和你一般大,你在蘇家已經是曾祖輩了,你有點長輩的樣子好嗎?”

“吃人家的嘴短知不知道?”蘇望億瞪這丫頭一眼,他也很郁悶:“我願意我們堂兄弟年歲差距這麽大?老祖宗在原配祖母去世後又續娶我的親祖母,是我的錯嗎?

我爹就比他的大侄子、我的大堂兄大一歲,我又是老爹最小的孩子,我能有什麽辦法?難道我能讓你三外祖母把我重新塞回肚子裏嗎?”

“誰讓你25歲還不成家?”傅歸晚打擊道:“這麽大歲數還沒媳婦,總是你的錯吧!”

“我爹到24歲才娶我娘,三哥到30歲才成家;你這舅父,我的親二哥更絕,收養個閨女就打算把這輩子給對付過去了。”

蘇望億怨氣沖天:“我才25,至于一個個都看我不順眼嗎?我礙着你們什麽啦,他們數落我之前不能先管管我親二哥嗎?”

“誰讓你不得寵?”傅歸晚再次打擊:“蘇家上到年近百歲的老祖宗,下到你的嫡親大哥都是最疼愛你親二哥,三舅舅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可你呢?既不招家裏疼愛又沒有名氣,不欺負你欺負誰?”

蘇望億捂住心口,紮心了,他是堂兄弟裏最小的,可他絲毫沒有享受到對最小的弟弟的疼愛關懷,反而成為被欺負的對象,他怎麽那麽慘!

傅歸晚拿起長筷,接替這小舅舅烤肉,把熟透的烤肉片裝盤,免得糊掉,悠哉惬意的邊烤肉邊吃,瞥了眼那個倒黴蛋,她還是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小舅,你知道依依嗎?”

“什麽一一二二,小舅我難過着呢沒心情和你猜謎,不是安慰我的話,免開尊口。”蘇望億揉揉受傷的心口,看到遞過來的一碟烤肉,痛快的接住、開吃。

“我說的是先帝的蘇貴妃,老祖宗最小的孩子,你的小姑母。”傅歸晚抿抿唇,語氣有些憂傷:“老祖宗這兩年時常有些神識不清了,看到我就喊依依。

有一回碰到外祖父們和大舅舅來請安,老祖宗還拉着我的手說,快去跟你哥哥們躲起來,又對外祖父們說把你們妹妹藏起來,這樣依依就不會走了……”

蘇望億一怔,擰眉道:“我還真不知道,我出生的時候小姑母早就去世了。我爹……我還真從來沒聽他提起過這位小姑。

我唯一知道的情況還是從外面聽來的,說先帝的蘇貴妃寵冠後宮,乃我大熙第一美人,還說她是狐貍精轉世蘇妲己再生,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還有這種話?”傅歸晚莫名有些惆悵,遙遠湛藍的天際,呢喃道:“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老祖宗心裏最大的痛了。

可蘇貴妃已經去世30多年,沒道理大家還全看不開呀,我想問問蘇貴妃的生前竟然沒一個願意肯告訴我。”

蘇望億疑惑:“你問這事做什麽?”

“好奇呀。”傅歸晚走過去坐在小舅身側,捧捧自己的臉蛋:“小時候我以為外甥像舅,所以我最像舅父。

後來我發現我更像蘇貴妃這位姑祖母,哦不,表姑祖母,哎呀我也不知道怎麽稱呼對,反正我其實生得最像她。”

“我一直很納悶,我親祖母是位絕色美人,所以我爹和小姑母生得俊美無雙,我們三兄弟就二哥像,我和大哥都沒撈着就罷了,可你也太遠了。”

說到這個,蘇望億就随意的多聊兩句:“你娘和我又不是同個祖母,老祖宗的原配祖母和二伯母年輕時據說都是氣質出衆,蘇家的小輩裏也沒能再出個絕色美人來,怎麽就被你個隔房外孫女攤上了呢?”

傅歸晚得意的擡擡下巴:“因為我是永福啊,當然是我福氣好。”

“是是是,永福郡主!”這厚臉皮的丫頭,蘇望億朝她作揖道:“希望你別和你的表姑祖母一樣紅顏薄命,也希望你能做到她沒做到的,有朝一日成為皇後。”

“當今聖上是中宮嫡出。”傅歸晚無語:“小舅你确定你小姑當年想争做國母,蘇家也幫忙相争嗎?”那不早就被清算了?!

好像不可能哦,蘇望億咳嗽兩聲,一本正經道:“小舅的意思是想你能活得開心,姑母當年哪怕寵冠後宮她也過得不開心,否則哪能早早去世,家中閉口不提。所以你答應小舅,一定要活得開心知道嗎?”

傅歸晚想了想,誠懇的點點頭。

彩霞滿天,夕陽的斜輝透過半開的窗棂灑落在信箋上,塗紹昉在光暈中落下最後一筆,将被永福郡主截住、有關祥瑞事宜簡單陳述,把信封好遞給東宮侍衛:“明早卯時就啓程,五百裏加急呈給太子殿下。”

“是,屬下告退。”

塗紹昉從書桌前站起來,踱步走到窗棂前,遙望天邊的晚霞,目光愈發深邃,喃喃自語:“如婳,永福郡主說你出門了,我不信,一個字也不信,我只盼你不要躲着我。”

直到夕陽的餘晖在眼底泯滅,屋中掌燈,他終于決定派四名侍衛去守在蘇宅外面。

作者有話要說:  蘇望億:25歲就混成了曾祖輩,我怎麽那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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