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名老仆喚做路伯,年約五旬,是無名師爺的外祖父兩年前送來照顧他,這兩年一直近身伺候,算來是無名這兩年來身邊得用之人。

他的忽然出聲打斷了一直望着遠方的公子,待公子看過來,作揖道:“永福郡主昨晚請公子斬斷與那位的來往,您意下如何?”

情感這東西,剪不斷理還亂;道理,無名心中未必不明白,只是沒法輕易抛開,垂眸問:“外祖父有說過什麽,我爹又有否微詞,你有耳聞嗎?”

路伯應道:“公子,永福郡主的意思必然與您父親的态度一致,主人的原話是:每個季度送一萬兩銀票加上補品,18個月該有十萬兩了,我外孫真大方。”

“她身子骨不好,就想求個胎,如果一直懷不上……”無名頓了頓,打量他的神色,沉聲問:“你也認為我不該?”

“公子,老奴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後果。永福郡主說得出必然會做到,老夫人為這事氣了好幾回,主人們誰能一直忍下去?

您能攔住您父親和外祖父、外祖母,可您會多傷您至親的心?何況您攔不住永福郡主,趁早斬斷,就當是為保住那位的命吧。”

無名攥拳,握得很緊很緊,良久,他長嘆道:“斷了,全部斷了。她寫信來不必再給我,你回封信告訴她不必再往來。”

臨近晌午時分,真定府向北的官道上行人往來不絕,春暖花開時節,路邊的野花也開得燦爛,青草如絲沐浴着陽光雨露茁壯生長着。

前方有一簡陋的茶棚,護衛隊長請示是否要包下?

貫雪推開車窗,傅歸晚朝外看了眼,見不遠處的茶棚雖簡陋卻坐了少人過路行人。

“不必,向茶博士要些熱水熱茶,再要張幹淨的方桌搬到前頭去,本郡主在馬車裏悶了,下去坐坐。”

護衛隊長領命而去。

傅歸晚走下馬車,看官道兩旁的野花鮮豔,親自過去采摘了一朵,捏在手中玩耍一陣,來到桌前,婢女們已經把綢布鋪好。

她理理裙子剛坐下,眼前就有些許陰影投下,擡眼看去,淡淡道:“一起坐吧。”

恰此時姚黃用自家青玉瓷壺裝好熱水過來,塗紹昉道了聲謝也坐下來,笑問:“郡主要用這熱水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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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郡主自有準備的熱水糕點,要那些熱茶熱水是給護衛與下人們,這是随行所有人員的認知。

傅歸晚大方道:“我可以先讓給你。”

“多謝郡主。”塗紹昉接過瓷壺,翻起放在方桌上的其中兩只茶碗,倒兩碗熱水,推一碗到對面:“山珍海味雖好,也可偶爾換換口味。”

“你是個有趣的人。”傅歸晚端起茶碗淺淺一飲,讓守在她身側的婢女和護衛退遠些,聲音微冷:“可你路上吃我的喝我的再來試探我,不妥吧?”

官道旁的茶棚裏燒出來的熱水給永福郡主洗手可能還不夠格,倒這樣的熱水給她喝,以塗紹昉的心思城府,難道真是給她嘗個鮮嗎?

當然是試探!

“聖人見微以知萌,見端以知末,故見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塗紹昉面色淡淡,彎唇道:“這不是熱水,是你的态度。

當今捧在手心裏長大的永福郡主是天下最尊貴的姑娘,你用來洗手的水都要比它幹淨,你卻能喝下去,究竟是你不拘小節還是深藏不露?”

“我認為不拘小節。”

“比較遺憾,我們無法達成共識,否則你如何能一眼就看穿我在試探你?”塗紹昉肯定的說:“無名師爺與郡主是故交對吧?”

傅歸晚定定的看他一眼,沒接話。

“無名師爺很孤傲,這種人在相對陌生的情況下絕對是戒備;可他對郡主很放松,放松到無視掉還有位太子妻弟在場。

僅見過一次面絕無這樣的信任,而是相識多年的老友才能有的契合。我想了一個上午,雖然沒猜出來這位真定府師爺的身份——”

塗紹昉莫測道:“但能肯定你在真定府停留其實是為他,而他也絕非只是個師爺。”

傅歸晚平靜的問:“還有別的話嗎?”

“我要見如婳!”塗紹昉毫不猶豫,既然苦澀道:“自去年11月在蜀地分別,我們沒有再聯系過,我給她寫多少封信也全部石沉大海。

若非無可奈何我也不想麻煩郡主,可師妹她斷了和我的聯系,我找不到她。只能請郡主把如婳請出來,條件您随意。”

“是世子爺要娶妻又不是本郡主。”傅歸晚拒絕:“我沒條件也無意相幫,或者幹脆點說我不相信你,我以為你巧言令色根本別有用心。”

“郡主——”

傅歸晚擺手示意他打住:“我不插手,你如果能打動我舅父和如婳,是你的本事,無法得償所願是你沒本事;總之與我無關,不要來煩我。”

塗紹昉低下頭:“好,庭曦明白了。”

在此處茶棚休整半個時辰,大隊人馬再次啓程。

綠意遍染大江南北,春風吹得滿園芬芳,吹得京都姹紫嫣紅,也将永福郡主即将回京的消息吹遍深深牆院。

巍峨莊嚴的皇城也因此歡騰起來,金磚綠瓦之下随處可見宮婢們忙碌的身影,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走過長長的宮道。

終于進入蓬萊宮的宮門,沒了那些令她氣憤的景象,她實在忍不住罵:“不就是回京,用得着全宮上下為她忙碌嗎?也不怕折壽!”

一道輕慢之聲傳來:“這可是皇伯伯的旨意,要闵貴妃好好準備,三公主你在背後惡意中傷乃大不敬之罪!”

淡紫色宮裙的女子生得一張标準的美人臉,彎彎的柳葉眉,小巧而挺翹的鼻子,櫻桃般的紅唇,正是三公主趙思怡。

她側頭看去,随即冷嘲:“朝霞,你乃親王嫡女,身份不知比傅歸晚尊貴多少,居然淪落到給傅歸晚當馬前卒,宗室的臉面都被你丢幹淨了!”

朝霞郡主把玩着手中的馬鞭,神情蔑然:“三公主的臉面大,你怎麽不去皇伯伯面前要求取消宮中為永福郡主準備的洗塵宴啊?”

“你——!!”

三公主恨恨的瞪她,奈何無計可施,惱怒沖身後的宮婢罵了好幾聲,疾步往大殿走。

“巳時中了,三公主怎麽此時來蓬萊宮?”朝霞郡主身側的少女蹙眉疑惑,她身姿高挑,眉眼異常精致,大眼含俏,如明珠生輝,明豔不可方物。

她絲綢般的墨發绾成碧落髻,一身淡綠千水裙,袖口、裙擺皆綴着五彩碎寶石,在陽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便是豐國公府顧家大姑娘顧雲裳。

“有什麽奇怪?闵貴妃是三公主的養母,她來陪母妃用午膳呀。”

顧雲裳拉着朝霞郡主走出蓬萊宮幾丈遠才道:“三公主為洗塵宴憋着火,聽說前天岚山詩社聚會時她大發雷霆,你覺得她還會有心情去陪養母用膳盡孝嗎?”

“對哦,這也不是請安的時辰。”朝霞郡主歪頭想想,郁悶道:“難道又是為挑釁我們,都沒完沒了她不嫌煩呀!”

京都貴女圈中約莫有五六個社女子結社,規模最大的分別是毓馨社與岚山詩社,另外的三四個規模甚小,不值一提。

毓馨社現任社長便是永福郡主傅歸晚,而岚山詩社的現任社長正是三公主趙思怡。

雖然京畿腹地的貴女十之七八都在毓馨社,可憑三公主的身份,岚山詩社經常出風頭,更時不時挑釁她們,別提多讨厭了。

顧雲裳心中冷笑,神色卻淡淡,順口就說風涼話:“永福明日就回來了,她這次回京不會再走,哪怕岚山詩社給我們下戰帖也無需你操心。”

“我雖然掌管的是騎射部,但我好歹也是副社長!”朝霞白她一眼,冷哼道:“為社長分憂是我們身為副社長的職責,哪像你,一點團結之心都沒有!”

“瞧你這副狗腿樣,三公主真沒說錯你,馬前卒!”顧雲裳一臉嫌棄。

“有本事你把社長之位搶過去!”被說成狗腿樣,朝霞郡主非但不生氣,反而來勁了,笑嘻嘻道:“是不是特後悔重新回來,用咱們大社長的話說,進我傅歸晚的門還妄想稱老大,白日做夢去吧!”

當年傅歸晚入毓馨社半年就要做社長,雖然當時的社長是已故盛皇後的親侄女,社長之位仍是被她搶過去了。

許多社員不服氣紛紛想退社,不過只有兩人成功,顧雲裳便是其中之一。成功退出毓馨社之後她便加入當時剛成立的岚山詩社,順利壓倒衆人成為社長。

沒錯,岚山詩社,正是三公主趙思怡目前任社長的岚山詩社。

至于顧雲裳為何會重新回到毓馨社,無非是傅歸晚對她用了招激将法——有本事她就重新回毓馨社,把社長之位奪走。

偏偏她還真吃那套!顧雲裳瞪她一眼,郁悶道:“走啦,事情辦完了,不好在宮裏逗留。”

“急什麽,看你以前多爽利潑辣,不就這兩年名聲有損,哎,你等等我……”朝霞郡主一看小姐妹走遠了,只得快步過去抱住她的手臂,笑嘻嘻的讨好。

顧雲裳嫌棄歸嫌棄,卻沒有推開,只沒好氣的說:“還說我,看看你自己,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我們這叫姐倆好。”朝霞郡主見好就收,兩個姑娘有說有笑的往宮外走。

她們進宮其實沒什麽事,社長大人傳信給她們說有幾道想吃的菜肴,如果原本預備的席面中沒有便加緊添上。

說白了,她們倆就是來跑個腿,傳個話!

三公主問出來朝霞郡主與顧雲裳進宮的緣由,哪怕她清楚傅歸晚的德行仍被氣得跺腳,可她再氣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宮中如火如荼的準備明日的洗塵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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