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四回01

[1]

許皓南到的時候，辛四月正孤零零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她低着頭，将自己的整張臉埋在手心裏，沒人能夠看清她的表情。但是她活在陰影裏，就像是魔鬼手下的囚徒，傍黑暗而生，無法沐浴在陽光裏。離辛四月不遠的那盞橘黃色路燈，即使用盡了全力發光發亮，也依然照不進她的心裏去，只發出冷冷的光芒，比這個寒夜更冰冷。

“辛四月。”許皓南走近她，眼中有情緒在流動，他低頭看着辛四月，輕聲喚她。

辛四月低着頭沒動，但是許皓南卻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一怔，然後才仿若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淚眼模糊，雙唇發白不住顫抖着，卻抑制不住地扯動着嘴角想要笑出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來啦。”

許皓南在辛四月帶淚的微笑中心跳停頓了一次，他凝視着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眼中風塵仆仆的自己，不自覺輕笑一聲。是啊，沒想到，只是因為她的一個電話，只是因為電話中她略帶哭腔的請求，他竟然真的就這樣丢下了一切什麽都不管就跟個瘋子一樣追了過來。

為什麽會這樣呢？這樣的感受，這樣的心疼，在以前竟從未感受過。

許皓南在辛四月坐着的那張長椅的另一端坐下，轉過頭柔聲問她：“發生什麽事了？”

辛四月沖他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笑而不語，輕輕地搖了搖頭。也許是隔得近了些，再加上路燈微弱的光終于善意地施舍在辛四月的臉上，許皓南這才發覺她的整個左半邊臉都腫了起來，也不知道下手人的究竟有多狠，她的半張臉竟然都出現了一座觸目驚心的五指山。

許皓南的心裏一緊，盯着她的臉皺着眉若有所思。他的雙唇緊抿，下颌緊繃，在模糊的光影中輪廓美得不可方物。

許是被許皓南盯得有些不自在，辛四月伸出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唯唯諾諾地說：“能夠借你的肩膀靠靠嗎？我好累，真的好累……”

許皓南不知道辛四月究竟受了什麽委屈，她不願說，他也就不再追問，朝着辛四月坐近了一些，他動了動坐直身子，然後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靠近。辛四月沖他淺淺地一笑，緩緩将自己的頭放在許皓南的肩膀上。

她的雙手在夜風中瑟瑟發抖，不安地放在自己的雙膝上。許皓南覺得有些于心不忍，便将她冰冷的小手放進自己厚實溫暖的大手中，無聲中向她傳遞着力量。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又也許是許皓南的肩膀真的夠寬廣讓辛四月覺得安心，她竟就這樣靜靜地睡去，均勻的呼吸聲漸漸傳來，熱氣就吐在許皓南的耳邊。

許皓南覺得耳朵有點發熱又有點癢，他想扭過頭去看看辛四月，才發現她已經睡熟，兩邊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微微地顫動着，在臉上籠上一圍陰影。她是那麽的可愛安詳，就像是玩累了熟睡的兔子一樣，沒有一點的防備也沒有一點的攻擊力……

[2]

“……不要……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夢境中柔美的親生母親和不善言辭的父親都一個一個地遠去，辛四月慌亂地從夢中驚醒，睫毛上還挂着淚水，在橘黃色的燈光中微微閃爍。

“我在，我一直都在，我不會走。”

許皓南握住辛四月的手又緊了緊。辛四月擡頭望他，四目對視，溫情流轉，也許是那夜的光影太迷人，也許是那夜的寂寞太迷醉，一瞬間，她仿若提線木偶般被人蠱惑，微微起身，親吻許皓南好看的下巴。

本來只是她先略帶着好奇地試探，卻在碰觸到對方的同時瑟縮後退，最後反而變成許皓南主動，低頭攫住她欲閃躲的嘴唇。

恍惚中，辛四月記得自己伏在許皓南的肩頭輕聲呢喃着：“說話要算數哦，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然後她又迷迷糊糊地趴在許皓南的肩頭睡着了……

[3]

辛四月醒來的時候，許皓南已經不在了，她從長椅上坐起來，身上還蓋着許皓南的外套。

當辛四月睜開惺忪的睡眼，盯着這個霧茫茫的陌生無比的世界時，那一瞬間，她的心裏說不出來是怎樣的感覺。難受、委屈、心疼……一股腦兒地撲面而來，她想在這個無人的清晨偷偷啜泣，但是又覺得那是弱者的表現，昨晚她已經哭得夠多了，她不願意再哭了。

“你醒啦。”

正在辛四月腦中一片空白，兀自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時，頭頂卻突然傳來許皓南的聲音。

辛四月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竟然真的是他！

微涼的早晨，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棉質襯衫，頭發上好像還有微微的露水。他拿着一盒牛奶和一袋三明治快步走過來。明明一夜未睡，但是嘴角還是帶着淡淡的笑容，好像精神很好的樣子。

辛四月捏着許皓南的外套站了起來，言語中有抑制不住的輕快，“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呢。”

“我去買早餐了，喏。”許皓南說着，将手上的牛奶和三明治遞給了辛四月。

“謝謝。”辛四月接過牛奶和三明治，并将手上的外套還給許皓南，開開心心地坐下來吃起來。

許皓南卻沒有坐下。他将外套穿好，柔和地看着面前的辛四月。

“看你的樣子，大概昨晚就沒有吃飯。”

“是啊，我都要餓死了！”辛四月應承着。

“四月。”許皓南坐下來，叫了辛四月一聲。

“啊？”

“吃完我送你去學校。”

辛四月原本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喝了一大口牛奶，幽怨地吐了兩個字：“不要。”

許皓南突然覺得有些束手無策，這是他久經商場都不曾有過的感覺。他于是苦笑不得地問辛四月：“那你想去哪兒？”

“嗯……”辛四月一邊晃蕩着自己的兩只腿一邊咬着吸管，“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辛四月兩只眼睛撲閃撲閃地望着許皓南，許皓南也深深地望着她，然後淡淡地吐出一句：“不好。”

“為什麽啊？”辛四月有些不滿。

“我今天還有事，改天吧，”許皓南站起身來，看了看手表，“吃完沒？”

辛四月嗔怪道：“哪有那麽快的！”

“那我先走了，你待會兒自己打車回去。”許皓南一邊說着，一邊悄悄地瞥了辛四月一眼。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吃完了我吃完了！”

辛四月兩口塞下剩下的三明治，咕嚕咕嚕喝下剩下的牛奶，站起身來堵住許皓南的去路。

“我吃完了，不信你看。”辛四月一邊說着一邊沖着許皓南搖了搖空盒子，結果因為剛才吃得太快打了一個大飽嗝。

辛四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許皓南暗自好笑，不動聲色地牽過辛四月小小的手掌。

“走吧。”

許皓南開一輛黑色賓利，因為還早街上的人并不多，許皓南的車一路上暢通無阻。他開車非常的穩，只是一旁的辛四月卻像只活蹦亂跳的小白兔一樣，一會看看這兒一會兒摸摸那兒的。

“把車窗關小一點。”許皓南一邊說着一邊指揮坐在副駕還不安分的辛四月。

“啊？”

“風大，別着涼了。”

“哦。”辛四月乖乖地關小了車窗。

過了一會兒，辛四月又不安分地湊近了許皓南一些。

“許皓南。”

許皓南一邊專心致志地開車一邊回她：“怎麽了？”

“你喜不喜歡我？”

許皓南的眼睛依舊看着前面，“還好，不算讨厭。”

辛四月猶豫了一下，緩緩道：“那你說，我們算不算是男女朋友啊？”

許皓南眼角淺淺地漾出幾縷眼紋，“你覺得呢？”

辛四月皺了皺眉，好像很苦惱的樣子：“就是不知道才要問你嘛。”

許皓南抿嘴，嘴角帶着淡淡的笑：“算是吧。”

辛四月不幹了，“什麽叫‘算是吧’？你是不是經常這樣騙女孩子啊？”

許皓南沒有回答辛四月，将車停在離景山大學校門口不遠的地方，靠邊停下。

“到了。”

辛四月不下車，抱臂問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許皓南失笑，探過身去解開辛四月身上的安全帶，用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子，低語道：“下次回答你。”

許皓南親昵的動作這下子反倒是讓辛四月紅了臉，她“哦”了一聲，打開車門後就灰溜溜地跑了。許皓南望着辛四月逐漸跑遠的背影，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一踩油門離去了。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把握，說不清楚一物降一物是否真實存在着。但是許皓南無法否認，辛四月就是他的無法把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