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藍蛇

造極峰總部雖在滇中哀牢山,卻不代表它在各地沒有隐藏勢力。

廬州城北小延巷,這是一條破舊廢棄的小巷,地面破損,坑窪不平。故而巷子兩旁高槐古柳,森森松柏,枝葉皆無人修剪,任由它們恣意生長,幾乎将一整面石牆都遮住。方靈輕走到一株柳邊,素手拂開柳枝,露出牆壁數塊石磚。

她的手指又分別在三塊不同的石磚上各敲了兩下。

牆在頃刻之間變為一扇門。

門開。

她走了進去,危蘭與姚寬、沈曼自然也跟着她走了進去。

門關。

眼前所見是一座空整潔闊的院落,與三四間閉着門窗的小屋,也有數竿綠竹,青翠可愛。方靈輕将袖中的“弓弦”放到了竹間,讓它自由玩耍,同時只見屋中走出兩個人來——是危蘭曾經見過的,之前跟在方靈輕的手下。他們齊齊向方靈輕行了一禮,旋即不由得看向危蘭等人,眼中露出疑惑。

方靈輕指了指危蘭,道:“她是我的朋友。”

“她”字當然只代表一個人。

“我們有事要談。”方靈輕說完這句又道,“你帶他們去屋子裏吧。”

這個“他們”當然則代表了另兩個人。

辛游等人皺皺眉頭,顯然頗不贊同方靈輕将危門大小姐帶到這裏來的舉動,但也不敢出聲質疑少主,只得領命去了。

方靈輕轉過頭來,沖着危蘭一笑,道:“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危蘭道:“我之前本在思索,能有本事殺得了郁無言的人,必是超一流的高手,當今的江湖不會有多少如此厲害的人物。可現在既知他早已身受重傷,可以殺他的人,範圍就增加了。”

院中翠竹旁有石桌石椅,方靈輕這時已坐于椅上,思索須臾,道:“但我們現在也知道了他前來廬州的目的,那就也能縮小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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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蘭先擡眼看了會兒正盤桓在竹竿上的“弓弦”,旋即便也坐到了方靈輕身邊的石椅上,道:“如果兇手是沖着折劍錄而殺人,那我只能想出兩類人會如此做。”

方靈輕笑問:“哪兩類的人?”

她想知道,她的猜測,與危蘭的猜測,是否相同。

危蘭道:“據姚寬所言,朝廷在江湖各地都派了親信負責這次‘折劍行動’,可除了闕淮湖與嚴彬無功無過,其餘負責人必然會受到朝廷重罰。除非,有誰能将所有遺失的折劍錄重新取回來,他便不但無罪,還能有功。所以,他辦這件事的時候不能讓闕淮湖與嚴彬知道。”

方靈輕點點頭道:“這是有可能的兇手。那還有呢?”

危蘭道:“還有,就是和俠道盟有仇的江湖人。”

方靈輕笑道:“你可以直接說造極峰。”

危蘭道:“造極峰當然和俠道盟有仇,但江湖中也不止造極峰和俠道盟有仇。”

方靈輕道:“但如果最後查出來,兇手确是造極峰中人。你一定會抓他的吧?”

危蘭毫不猶豫地道:“會。”

她說完這個字,又看向方靈輕問道:“你會阻攔我嗎?”

方靈輕也毫不猶疑地道:“不會。”

她見危蘭露出懷疑的神色,笑道:“反正兇手不會是我們屏翳堂的人。所以嘛,你要對付的如果是飛廉堂或豐隆堂,再或者滕六堂,那我還得對你說謝謝,必要時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啊。”

危蘭忍不住一笑,又想了一陣子,忽道:“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要對付屏翳堂呢?”

方靈輕道:“那我肯定要阻止你啦。”

這種情況的的确确說不準哪一天就會發生。

——若真到了那麽一天,她們彼此必定再不可能做朋友。

關于這點,兩人均心知肚明。

但在那一天還不曾來到的時候,也不必提前煩憂。

危蘭道:“可惜現在沒有更多的線索證明兇手更有可能是哪一方的人。”

方靈輕道:“沈曼不是說,在大火燃燒之時,郁無言曾經自語過一句:‘怎麽還沒來?’他這是在說誰還沒有來?”

危蘭道:“織夢樓的位置在陶陶街的街中,而陶陶街的街頭還有一家酒肆,當晚正巧有俠道盟的成員在酒肆裏聚會。依我猜測,十有八九是郁無言在前往織夢樓之際,看見了酒肆裏的郁家子弟。”

很多人都說郁無言高傲,這不假。

可是難道,俠道盟的成員就不高傲了嗎?

他們不曾為江湖做過多少貢獻,卻始終便認為自己是江湖中最高貴的俠客,江湖中的正義唯有自己能夠主持——郁無言看不上他們,在情理之中。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高傲。

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向來自認為“俠”,見到城中發生火災,也絕對不會不救。在那個人命關天的危急時刻,郁無言會希望他們快點過來救火,完全說得通。

因此,郁無言低聲自語的那一句“怎麽還沒來”,在危蘭看來,并不能算什麽有用的線索。

兩人沉吟間,只見辛游端着一個托盤走來,盤子上放着是一瓶酒與一個瓷杯。

方靈輕擡起眼皮,目光從辛游身上一掠而過,臉上的笑容不變,清脆的語音卻帶了一點隐約的涼意,恍若寒冰制成鈴铛正在輕響:“你們這就這麽招待客人嗎?我剛才跟你們說了什麽?”

辛游當然聽得出來這一點涼意,立刻道:“少主剛才說,危姑娘是您的朋友……屬下這就再去拿一個杯子。”

危蘭道:“不必了。”她問方靈輕:“這是什麽酒?”

方靈輕不答,直接端起酒瓶倒滿一杯,酒液色呈紫黑。

她再将酒杯遞給危蘭,道:“你嘗嘗?”

危蘭颔首道了一聲:“謝謝。”随而一飲,嘗不出絲毫辛辣口感,反而覺一股酸甜味道,甚是可口。

應是果酒。

她從前喝酒,基本都是與江湖同道們在一起,喝的白酒,酒味醇厚,酒性極烈——似乎這才符合他們江湖中人的身份。而那些酸甜果酒,則是閨中小兒女才會喜歡的,她作為俠道盟內有名的俠女,從前自然從未有機會品嘗過它。

現在,她發現,這種酒的口感才應是她的最愛。

方靈輕見她很快亮起的眼睛,笑道:“這是桑葚酒,我最喜歡的。看來我們口味也相同。”說着便拿過酒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飲下,旋即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又笑道:“現在想不出線索,那就先別想了。蘭姐姐,走吧,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你也一定喜歡。”

危蘭道:“看什麽?”

方靈輕仍然不直接答,賣起了關子,反問:“你猜我這次來廬州是為了做什麽?”

危蘭緩緩搖首,那雙猶如水波的明眸裏多了幾分好奇。

方靈輕拉起她的手,就帶她去了前方一間屋子。

這間小屋的位置極好,開窗向陽,布置得也甚為雅致,窗邊一張木案放了兩盆花草,以及,一個長方形的黑木盒子。

它占據了大半張桌子。

危蘭走到桌邊,因盒子上面無蓋,她一眼就能夠看見盒裏盤桓着一條小蛇。

的确很小很小一條蛇。

方靈輕拿起它。它可以在方靈輕的手掌心裏待着。

水藍色。

尾部卻帶着一點隐隐約約的金。

恍若花葉纏繞。

不出方靈輕意料,危蘭一看到它,眼眸裏當即露出不加掩飾的歡喜,道:“它真可愛。”

方靈輕道:“我就知道你喜歡。我們的愛好也一樣。”

危蘭笑道:“它還很小嗎?”

方靈輕點點頭道:“它才出生不久。你要不要和它玩會兒?”

造極峰中養蛇的人雖不少,但如方靈輕這般将蛇當寵物,甚至當玩伴,那卻是沒有。如今難得遇到一個同樣愛蛇的朋友,方靈輕很樂意和危蘭分享養蛇的樂趣。

原來此蛇與“弓弦”一樣,也是蛇中一個變異種類,名喚金葉藍蛇,同樣壽命極長,毒性強烈。不久前,一名屏翳堂弟子在泸州城郊某處山林中行走之時,無意中發現了它,卻不見它的父母。那人為讨自家少主歡心,特地将它擒住,寫信告知方靈輕。而方靈輕本就早想再養一條小蛇,給弓弦作伴,這便立刻趕來了廬州,豈知恰巧碰上郁無言之死的案件,廬州封了城門。

危蘭此時正在小心翼翼撫摸小蛇的三角頭,聽罷随口問道:“你也可以讓人将蛇給你送去,為什麽要親自來廬州?”

方靈輕道:“別人可不懂怎麽養蛇。這麽遠的路,它還這麽小,萬一在路上死了怎麽辦?這事耽擱不得的,我就親自趕來了。”

危蘭輕撫蛇頭的手指一頓。

遽然間,便若有所思。

方靈輕見狀狐疑道:“你怎麽了?”

危蘭依舊默然深思了須臾,這才微微笑道:“謝謝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方靈輕不明所以地愣了一會兒,也思索了一會兒,倏地恍然,道:“如果殺郁無言的兇手确實是為了折劍錄,他們又很早知道了那些折劍錄都在郁無言的手裏,沒有道理耽擱那麽久才動手。”

危蘭颔首道:“除非,兇手也是在那晚剛剛得知此事。”

方靈輕笑道:“而你方才說,郁無言在前往織夢樓的途中,很有可能見過俠道盟的人。”

危蘭這時不再語,低下頭。

她輕聲地嘆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說:

看到評論裏有小天使猜測劇情,其實我挺心虛的,因為第一卷的劇情真的一點也不複雜,挺簡單的。其實第一卷就相當于本文的一個引子吧,重頭戲都在後面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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