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明月深淵

紅光一閃而過,郁思等人都吃了一驚。

這是一枚信號彈。

信號彈在江湖中有很多種,所代表的含義也各有不同,可以用來傳遞各種消息。前夜,方靈輕為救常三步,帶人攻入廬州的郁家私牢,便有私牢守衛放了一枚信號彈求救,然而那時郁家高手盡在城郊大北山,待他們趕往城中大牢,方靈輕早已帶着常三步走遠。

這時卻不同。

這時不但許多郁家高手都在莊內,亦有一位危門的少年高手可做外援。

危蘭與郁思等人迅速趕往了信號彈的來源方向:

——東院。

遠遠的,除了東院之中參天茂盛的青松翠柏,與松柏綠葉之中隐約露出的飛檐翹角,他們第一眼看見的在院中房屋青瓦之上的一個輕盈的如風似雲的身影。

盡管此人蒙着面,可從她窈窕的腰身,綽約的風姿,也能看出,她大概是一名女子。

盡管此人一身黑衣勁裝,可她每一次身法轉動,給人的感覺,都像是雲端中的仙子。

衆人方才明明看到是一枚表示有“外賊入侵”的信號彈,但此刻此刻,見此情景,差一點以為是天上仙子下凡來給他們跳一場舞的,那麽缥缈、那麽美妙的一場舞蹈。

直到瞬息之後,衆人望見圍在她身邊的數名郁家青年子弟齊齊出掌出拳,抑或出刀出劍,盡皆向那她攻去,而她倏地翻出雙掌,掌影千變萬化,如夢如幻。

不過剎那,那數名郁家子弟均被打得後退數步。

衆人這才發覺這不是仙,更像是妖。

要知東院住的本來就是郁家的年輕人們,而如郁淵等長輩高手的居所離此甚遠,他們的輕功再好,估摸着也要再等一會兒才能趕到此地。屋頂之下的衆人對視一眼,決定同時圍上此人,肯定至少将她留下一陣子,只要等到郁家高手們的到來,那就萬事無憂。

然而當此之時,危蘭毫不猶豫,拔劍出鞘,人也如箭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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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鋒銳與奇詭的對決。

但她們兩個人的武功有一點相同。

——快。

當雷霆閃電與雲雪雨霧交戰在一起,除非是絕頂高手的眼力,不然完全看不清她們之間一招一式的變化。

也因此,旁人根本沒有插手她們之間戰鬥的機會。

幾個彈指的時間,衆人正眼花缭亂之際,忽見危蘭輕飄飄落于地面,幾片翠綠落葉也飄到她的足邊,而那名蒙面的黑衣女子則躍出圍牆,踏風遠去,竟然不見了蹤跡。

危蘭垂下眼眸,道:“我放走了她。”

這句話不假,然而衆人聽罷,只會認為是她的武功不如那名黑衣人,才讓其逃脫。盡管他們的心裏有些不悅,但絕不能出聲指責來給他們的客人——何況一見危蘭神情裏似乎帶着歉意的模樣,也沒人忍心指責她。

危蘭即刻又道:“我去追。”

話落,足尖點地,同樣飛出牆外。

既然那黑衣人的武功如此之強,适才危蘭便贏不了,此時又怎能讓她獨自涉險?是以在場諸人也紛紛施展輕功,欲要追去。郁思忽地拉住一個人,問道:“究竟怎麽回事?那人是誰?”

對方道:“我們剛才看見有人進了你的屋子,像是在你的屋中翻找什麽,我們就和那人打起來了。誰知這人的武功——”

郁思訝道:“我的屋子?”

見對方朝着他點了點頭,他臉色陡然一變,迅速轉身。

也在此際,郁淵等人終于趕來東院,見院中亂糟糟的一片,詢問之下方知剛才的變故,自然也都一掠出牆,只見地面留下幾個暗號——是俠道盟內部特殊的交流暗號,标明了那黑衣賊人逃走的方向,應是危蘭所留。

不會有任何人懷疑危蘭留下的信息。

于是乎,東院從靜到鬧,未幾,遂再到靜,唯有幾株松柏與梧桐始終巍然不動,郁淵伫立在樹邊,沉思了須臾。

他沒跟其餘人一同去追,反在心中沉思:

——據衆人所言,剛剛那黑衣賊人在郁思的房間裏翻找半晌,難道是要偷什麽東西不成?

——郁思的房間裏又有什麽值得她冒險來盜的?

這是一間相當有江湖氣的屋子,空間寬闊,但除卻牆上挂着的數柄寶劍寶刀,再無別的雅致布置。郁思徑直走到青紗帳下的床邊,在床板上拍了幾拍,旋即一方木板被他輕易拿起,一個暗格霍然出現。

暗格裏所放的十來本書,他立刻全部拿在手中,翻了一翻,這才登時長舒一口氣,只聽一個聲音柔和響起:“這是折劍錄嗎?”

他心髒猛然一跳,大驚之下轉頭看去。

卻原來是他房中窗戶不知何時被人打開,窗外一名絕色少女正靜靜站着,身後映着湛藍色的萬裏天穹,與幾朵無暇白雲,宛若一幅畫圖。

郁思握緊了他手中的書冊,勉強笑了笑道:“危師姐?你說什麽?你不是去追人了嗎?”

危蘭道:“我沒有去追人。”

郁思聞言沉默有頃刻,知曉裝傻也是無用,遂笑道:“剛才是你們聯手演的一場戲,目的是為了讓我——”他依然緊握着手裏的冊子,晃了一晃,“主動把它們拿出來?”

危蘭點點頭,又問:“郁無言是你殺的嗎?”

之所以願意承認這些冊子是折劍錄,只因證據确鑿,否認是無濟于事;然而要說是自己殺了郁無言,郁思不信危蘭現在拿得出證據——不然她早就直接當衆将她所知的一切言明,何必用計欺騙自己?正待郁思沉思如何反駁,又聽一個沉沉的聲音同樣十分突兀地響起:

“郁思的武功如何能夠殺得了無言?危姑娘雖是奉烈文堂之命前來查案,我們也感激危姑娘的辛苦,但說話的時候,請還是要講究真憑實據。”

随着此聲音出現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烏衣中年人。他有一雙仿佛深淵般的眼睛,正與危蘭猶如明月般的眸子對上。

到底是明月終将照亮深淵?

還是深淵終将吞噬明月?

郁思一愣道:“爹……”

危蘭對郁淵的到來毫不意外,先抱拳行一禮,方從容答道:“平時,他殺不了。但在那晚,一來,郁無言早已身受重傷;二來,郁無言對他不會有防備——所以憑他的武功,他應該是有機會殺的。”

郁淵皺皺眉頭,注視了危蘭好一會兒,見危蘭坦然無畏地與他對視,他則又将視線轉移到了郁思的身上,道:“受傷?”

危蘭颌首道:“如果郁師叔願意聽,我把事情詳細地告訴你。”

如果郁淵不願意聽……

危蘭在用心感受一種聲音。

是她腰間所系木劍鞘裏長劍的輕鳴。

那是她的劍,也只有她才感受得到這種輕鳴。

其實,她很不願意與郁淵一戰,倒不是害怕恐懼對方的武功,只是不想俠道盟內部相殘——縱然她如今已對俠道盟的認識有了很大的改變,她也仍覺,自相殘殺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也不會躲避戰鬥。

豈料郁淵思考俄頃,道:“既然如此,我們出去,到郁家刑房去說,如何?”

這竟像是要大義滅親的意思?

危蘭不曾料到這個發展,也凝視了郁淵片刻,随即道:“好。”

郁淵帶着他們來到另一處僻靜院落的另一間屋子。

實在不像刑房。

卻絕不是什麽普通房間,桌椅箱櫃一概沒有,顯得十分開闊。

當危蘭步入其中,只聽得“砰砰砰”數聲響,門與窗皆緊閉。她視若無睹,聲色不動,走到牆邊,伸手觸摸了一下牆壁,沉吟道:“這裏隔音很不錯,但應該不是刑房,對嗎?”

郁淵道:“你不要管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只要知道,你想說什麽,在這裏都可以随便說。”

危蘭想了一想,随而果然将她這兩天所查到的來龍去脈都給清清楚楚地講了一遍。

只是沒有說明郁無言奪走所有折劍錄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說完,這裏便陷入了沉默。

郁淵适才一直觀察着郁思的神色,幾乎是每聽危蘭說完一句話,他的目光就要逼近郁思一分,良久良久,他方問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郁思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往常郁思非常愛笑,但在這一會兒,他的眉梢唇角都無法再彎起,雙眼的頻繁眨動透露出他的緊張,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詭異安靜,只聽“啪”的一聲,在沉寂的空氣中驀地響起,那麽突然,出人意料!

郁淵一巴掌打在了郁思的臉上!

江湖高手的一巴掌,帶上內力——縱然其實連他三成內力都不到,也足夠将郁思的半邊臉都打得紅腫,唇角滲出鮮血來。

“為什麽?”郁淵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兒子,一個是他的侄子,他的兒子如今竟殺了他的侄子,他怎麽能不痛心萬分?“你不是一直和無言關系極好嗎?”

郁思像是被打得傻了,依然半晌不言語,但在第二次的緘默裏,他臉上的緊張神色反而漸漸消失不見,倏然地冷笑一聲,道:“是他要和我交朋友,可不代表我和他關系好。”

郁淵不明白他話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郁思舔了舔唇角的血,慢條斯理地道:“很久以前,我曾經問他,他為什麽瞧不起別的兄弟姐妹,卻偏偏這般看得上我?你們猜他怎麽說?”

郁淵忍不住嘆氣,并不詢問。

危蘭倒是很好奇地問:“他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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