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印象
究竟該怎麽處置危蘭?
這是郁淵現在思考的問題。
他不想殺了她,盡管這裏是他的地盤,他殺人之後,能有辦法掩蓋得過去,可他身負俠名這麽多年,自問從未做過虧心事,如今竟要他殺一位俠道盟裏的同道,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但他也絕不能放危蘭離開這間房,在他的心裏,郁思的性命畢竟重于一切。
從始至終,郁淵不曾想過,萬一最後是自己敗在了危蘭的手裏?
無論這位危門的第一少年高手有多麽天才出衆,她也只不過是一名十七歲的小姑娘,而自己的年紀卻已經快要五十。這中間,差了有三十年的功力,三十年的戰鬥經驗,豈是能夠輕易彌補的?
事實也的确如此。
在一開始,郁淵的劍法結構嚴謹,似乎不見任何破綻,是以任憑危蘭的劍再狠厲鋒銳,短時間內也難以突破他以劍招築成的重重屏障。但危蘭未曾有絲毫後退,以身作弓,以劍為箭,每一招均有一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氣勢。
郁淵沒想過會在一個年輕姑娘身上感受到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
原本打算拖延時間的郁淵不禁吃了一驚,陡然發現,他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防備得了這般兇狠的利劍。
看來,那就不能再守,須得盡力進攻,速戰速決了。
——殺她不好,也要将她生擒,再做打算。
郁淵心裏的想法一變,手中的劍招亦同時一變,手腕轉動,長劍一個抖動,萬千劍氣練成一片,向着危蘭當頭罩去。
無邊落木蕭蕭下。
他一旦進攻,出的就是絕招。
危蘭見狀神色一凜,當下劍随身動,就是一招“回光幻電”擊出。
相比較郁淵的洶湧澎湃劍氣,危蘭擊出的劍光,仿佛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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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由閃電做成的線。
登時破了郁淵劍氣的一個點。
同時間,危蘭一躍而起,淩于半空之中。郁淵那一招“無邊落木”的劍氣消散了一半,還有一半的威力雖依然兇猛,卻也因她避得快,只将她的發絲衣袂吹得飄飄揚起,仿佛清風搖動了一片花。
唯有她的手中劍在空中也紋絲不動。
郁淵的驚訝比方才更甚。
盡管危蘭只是破了他一半的劍氣,但以她這般年紀,能夠做到這點,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若再給這個小姑娘幾年的時間……
當此之時,郁淵無法再考慮如何才能在不重傷她的情況之下生擒了她——他發覺他若再不出全力,恐怕自己還真不一定贏,登時将長劍往空中一拍,拍出一招“大江大海”,劍氣再度滾滾如波濤而去。
危蘭神色雖平靜,心底不是沒有焦急。
她知道郁淵剛剛所攻出的所有劍招其實都未使出全部功力,而此刻他終于要施展出他最絕頂的功夫,她想要贏他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過,這一點焦急絕不會影響她戰鬥時的穩定,與郁淵過了這麽多招,她的眼力也讓他看出了郁淵的劍法弱點。
武功再高強的高手都會有他的弱點,然而若他的種種長處已将你徹底壓制,你根本闖不到他的身邊去,又怎麽能攻擊得了他的弱點呢?
除非——
“吱呀”一聲。
似乎是門被推開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間房,本是郁淵平日裏獨自一人練功的房間,因此,未得他的允許,誰也不可以進入。也因此,他才會放心大膽地選擇在這個地方與危蘭一戰。
然而現在,他并不能移動目光去瞧一瞧到底是誰如此大膽,竟敢擅闖自己的練功房。
高手對決,容不得分神。
危蘭卻似乎是分神了。
她這一招“鴻雁斜飛”未免斜得太過,郁淵抓住機會,一劍刺中她腰部!
絕對是會痛的。
危蘭的雙眉卻一下也未皺,神色不動,那斜斜的一劍已将郁淵手中之劍驀地斬斷,旋即不見絲毫停頓,直接順勢而上,劍刃架上了郁淵的脖子。
半截斷劍留在危蘭的體內,有鮮紅的血從她腰部傷處一滴滴落下。
方靈輕才剛剛推開門,看到眼前這一幕,剎那間既猜出是危蘭以自身為誘,使出這一記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招數,不由得皺了皺眉,已走到了危蘭身邊,一邊問:“你沒事吧?”
一邊伸手拂中郁淵身上穴道。
郁淵的脖頸間有冰冷劍鋒緊緊貼着,動一下恐怕項上人頭就不保,也只有任由方靈輕動作。而這回方靈輕拂穴的動作可不再輕柔,瞬間便使郁淵動彈不得。
危蘭遂收回劍,朝着方靈輕露出一個笑容。
極為動人的一個淺笑。
一旦戰鬥停止,她還是那麽斯文優雅,落落大方,從自己的佩囊裏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些許藥粉,簡單地給自己處理了一下傷口,動作不慌不忙,甚是從容,同時柔聲道:“你能不能幫我看着他?我去追郁思。”
方靈輕脫口道:“你不要命啦?”
危蘭笑道:“不礙事的,你放心吧,這不是重傷。我了解郁思的武功,就算我受了傷,他也不是我的對手。”
之所以不讓方靈輕前去追捕,是因她知曉方靈輕的規矩,她不欲讓方靈輕為難。而之所以不讓俠道盟的成員前去追捕,是因這裏是如玉山莊的地盤,郁家子弟占大多數,焉知不會出現第二個郁淵?
唯有盡快抓到郁思,令他交代了罪證,她才能夠召集廬州所有俠道盟成員,當衆将此事說清楚。
耽誤不得。
不能耽誤。
斷在腰部肌肉裏的那半截劍她已經給拔了出來,又迅速地給傷口上了些靈藥,旋即撕下自己的衣袖一角進行包紮。血是止住了,但她的臉色已變得稍稍蒼白了一些,反而更像一枝蘭花般美麗而脫俗。
她果然很有她名字的氣質——方靈輕第一次在夜色裏見到她的時候,已對她有這種印象。
只是,在那時,方靈輕像所有人一樣,都只覺這朵蘭仿佛是出自于幽幽深谷——這是一個錯誤印象,方靈輕此刻突然這樣認為。
她的确是如蘭。
卻是生長在危崖峭壁之上、漫天風雨之中的一枝蘭。
縱然方靈輕依然如從前一樣不能夠完全理解危蘭的行為,可是這不妨礙她欣賞與佩服對方在這危崖風雨中也始終盛放的美。
方靈輕笑了笑道:“用不着,你就先好好歇着吧,我已經将郁思抓了起來,我會來這兒,也是他和我說的。現在我派了人看着他,他絕對跑不了。”
說完,她從袖中拿出了一張白麻紙。
一張寫滿了字的白麻紙。
危蘭愣了一下,接過紙張,僅看了兩行字,還未看完,已忍不住疑惑道:“他怎麽會如此輕易認罪?”
方靈輕道:“他可沒有輕易認罪,我砍了他一只手和一只耳朵,他才答應寫的呢。”
這話一落,但見郁淵臉色大變,雙目中射出宛若冷火的光芒,看起來若非穴道受制,幾乎就要沖到方靈輕面前質問。
“你……你說什麽?”
方靈輕不想理他,只是凝視着危蘭,她在危蘭的眼神中也瞧出微微驚訝。
她偏偏頭,道:“你覺得我太狠了嗎?”
從前造極峰內亂,她對付峰內的別股勢力之時,都是這樣狠的手段,她如今只不過是第一次把這種手段用到了俠道盟的人身上。
危蘭搖首道:“你之前不是說過,你曾經答應了令堂……”
方靈輕笑道:“是,所以過些日子回家,我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罵。”
危蘭的眸底閃過幾分感激,鄭重道:“謝謝你。”
方靈輕默然少頃,側首往大門外一瞧。夜色早已降臨,溶溶月色落于地面。因這間院子獨屬于郁淵一個人,平時不會有誰出入這裏,故而始終十分安靜。
“也不是都為你。”方靈輕忽在這陣寂靜中繼續說起了話,“我只是突然想按照我自己的意願做一回事而已。”
她頓了頓,又展顏一笑:“這感覺還真不錯。”
她想,她以後大概還會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多做幾件事。
郁淵霍然沉聲道:“以如此殘忍的手段傷人,也感覺不錯嗎?”他看向危蘭詢問:“危姑娘,你的這位朋友,究竟是什麽人?”
——她是什麽樣的人?
危蘭聞言多端詳了方靈輕一會兒。第一次在夜色裏見到她的時候,危蘭對她的初印象,是樹間一只無依無靠的受傷小雀兒,後來小雀兒搖身一變,不但活潑起來,毒牙咬起人來也疼得很。
危蘭才發現,自己的初印象有多錯誤,這明明應該是一條小蛇才對。
在很多人的眼裏,毒蛇總是殘忍,兇狠,可怕,不但毒性甚烈,身體裏還流着冰冷的沒有溫度的血。
偏偏危蘭覺得,它們是可愛的。
縱然是它們會傷人,那也是在野外裏生存的本能。可若是能如“弓弦”那般換一個溫暖環境生活,它如何不能與人建立信任?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是很好的人。”危蘭心忖,也是一個很可愛的人。旋即她再面向郁淵繼續道:“是令郎殺人在先,我不認為我的朋友為了替死者讨公道而做的事,有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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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