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救人

站在趙府院子的圍牆上, 方靈輕望見院裏一片幽幽暗暗中的幾處光亮,分別是幾個巡邏的護衛手裏提着的燈籠,以及一間屋子裏透出來的燈光。

她估摸着那就是危蘭在信中提及的空房間。

謹慎起見, 她沒有離那間房太近,但站得遠遠的, 依然能夠隐隐約約地看到窗子裏的一個模糊人影。

只有一個人影。

自己與危蘭的武功在伯仲之間,假如危蘭真的輸在了趙文元的手裏,自己想贏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方靈輕不是魯莽之人, 她知道若是自己再落入敵手, 那就真的沒有人能再救她們了,如今最好的辦法是使一個調虎離山之計, 将趙文元引去別地, 再檢查那間房的地下暗室。

讓別人去引恐怕不行。

趙文元能當做一州知府,腦子必定不笨, 他明知“孟雲裳”會來救人, 就不可能随随便便被其他人引走。

方靈輕思索有頃, 跳下院牆,大大方方地走到了趙府門口。那門口的守衛認得她,連忙上前招呼。

方靈輕道:“你們趙大人呢?帶我去見他。”

于是随後由兩名仆役提燈帶路, 過得一會兒,便将方靈輕帶到了後院。而趙府的下人們皆知前方的屋子乃是禁地,不能随便進的,只能站在門前不遠處,揚聲禀告。

須臾, 房門一開, 趙文元獨自走了出來。

方靈輕的目光将他全身一掃, 登時看出他已換了一襲新衣, 右肩處似乎有傷,沉吟道:“趙大人,我師姐呢?”

趙文元道:“是孟姑娘回來了啊,你已經見過藺大俠了?他沒有跟着孟姑娘你一塊來?蕭姑娘嘛,她去幫我辦一件事了。”

方靈輕道:“幫你辦一件事?你不怕刺客趁着這個時候又來刺殺你啊?”

趙文元道:“是公事,與我大明有關的公事,自然比我的性命更更加要緊。”

方靈輕道:“是嗎?那具體是什麽公事,能和我說說嗎?”

趙文元點點頭,揮手讓仆役們退下,道:“孟姑娘請進屋聽我說吧。”

方靈輕道:“诶,等一等!你有事,我也有事,我待會兒可能還走得,但你家院子太大,我可認不清路,所以還得請你家的仆人繼續給我帶路呢。我師姐到底去了哪裏,你在這兒給我說一說就行。”

她言罷上前幾步,走到了趙文元的面前,笑道:“有什麽其他人不能聽的話,趙大人你悄悄給我說也行啊。”

方靈輕也看了出來,趙文元不敢在衆人面前顯露他的武功。

一介文官居然身懷絕頂武藝這種奇事,只要有一個人知道了,随後就會有十個百個千個人知道,萬一引起朝廷或江湖的懷疑關注,紫衣社的存在便很有可能暴露。

因此只要這兩位仆役在場,趙文元無論如何都不會出手。

趙文元也不能讓方靈輕就這麽離開,他皺着眉想了想,突然壓低了聲音道:“好啊,那我就悄悄告訴孟姑娘,你師姐她已經沒了半條命,要是你一走,我怕是她剩下半條命也沒了。”

方靈輕心底一震,神色一凜。

趙文元見狀則笑了一笑。

不管渺宇觀的這兩名弟子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目的,既然她們已經知道了自己會武之事,那就絕對不能讓她們再活在這個世上。趙文元思來想去,忽想到傳說渺宇九劍同門情深,倘若她聽到她師姐有難的消息,她豈能無動于衷?

果不其然,他滿意地看到對面女郎的臉色在頃刻間變得煞白,手指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對于這番話,方靈輕确有七八分相信。

趙文元右肩的傷,說明他已與危蘭交過了手,然而他目前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危蘭卻不知所蹤,這不是一個好的信號。而假若趙文元真的擒住了危蘭,又怎可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對方?嚴刑拷打都是有極有可能的。

一想到危蘭此刻說不定正受着折磨,方靈輕的心髒仿佛在瞬間被人緊緊捏住,全身血液也似是在剎那間變得冷了,憤怒之餘,她感到的更多是擔憂與害怕。

她害怕危蘭受到一點傷害。

就連去年的年尾,她發覺天地都在猛然動搖之時,她握着危蘭的手,她便也沒像這會兒這般害怕過。

趙文元見她露出如此關切的神色,正準備再讓仆役退下,忽見她收起憂色,眉峰如刀,眼眸中還斜斜飛出些許刀光寒芒,冷冷地低聲道了一句:

“你敢動她,我和我師父都都會為她報仇!”

這句狠話的确令趙文元感到不安。

連渺宇觀的弟子都如此難纏,渺宇觀的掌觀恐怕真是自己敵不過的。但此際趙文元已別無退路,只能先将“孟雲裳”擒住,再慢慢思考接下來的打算,霎時間又見飛揚的衣角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方靈輕已站在了圍牆之上,揚聲道:“多謝趙大人的告知,那我這就先去忙我的事了。也不用你們再給我帶路,我突然想到我可以走這條路,很方便。”

身形一轉,淩空躍起,禦在空中,她就此向着遠處的夜色掠去。

趙文元愕然,萬萬沒料到對方明明剛才還擔心得不行,怎麽突然說走就走了?他迅速轉動了幾下思緒,“師父”這兩個字再度在他腦海中響起,他心下大驚,皺眉道:“你們都下去吧。”

那兩名仆役也頗疑惑,道:“可是——”

趙文元道:“可是什麽?我讓你們都下去!”

那兩名仆役忙忙道是,當即就走。

後院又只餘下他一個人。

他雙足在地面一頓,也驀地躍起老高,向着前方背影追上了上去。

柳樹的柳枝在夜風輕搖輕晃,後院又變得寂靜無比,只過了一小會兒,三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進入後院,再進入那間亮着燈火的屋子。楊棟站在屋中打量起了四周,又拍了拍地面,道:

“搜一搜,看哪裏有機關。”

這間房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擺設,似乎很好搜索,然而楊棟手下的錦衣衛往日從不理會江湖事,對江湖中的機關術毫無了解,實在不知該從哪裏搜起。楊棟從前雖是江湖人,但他只愛研究武術招式,對于機關術一類的也沒有任何興趣,現在也覺遇到了難題。

他們只有用雙手去觸碰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

燭火一點點燃燒,也不知費了多少時間,楊棟又點燃了一根新蠟燭,仍然沒有任何收獲,他的臉上也漸漸露出焦急之色。

一名下屬忍不住道:“頭兒,這地方真有什麽機關暗室?莫不是唬我們的吧?”

楊棟道:“再找找吧。”

他蹲下了身,借着燭火照耀,注視地面。

地下的無邊黑暗之中,危蘭再次緩緩睜開了眼睛。

先前所受的內傷已在不知不覺中痊愈,她如今體內真氣充盈,十分舒适。六合真經的內功的确非比尋常,它可以令修習者迅速突破以往練功時所遇到的各種關卡,練得無比順暢,內力自然而然就在頃刻間內力有所長進。

但它還是不可能讓修習者憑空多出許多年的功力。

這麽短的一會兒時間,要她像杜鐵鏡那般一招破開如此堅固的烈焰鐵,仍然不可能。

甚至這麽短的一會兒時間,她也來不及将兩卷真經上的功夫全部練完。

她只是稍微提升了自己的內力,随後把兩卷真經上所記載的所有武學全部思索了一遍,想起其中有一篇“驚雷功”,是可以讓修習者的所有功力在瞬間爆發的武功,她運起此功來破烈焰鐵應該能夠成功。

問題在于,這一瞬間的爆發,會讓她在這之後又疲憊片刻。如果趙文元就守在地上那間屋裏,自己出去了,還是會輸在他的手裏。

危蘭想了想,問道:“關師兄,你說你的內力被封,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那麽現在恢複了嗎?”

關馳景道:“沒完全恢複,只恢複了一部分吧。”

危蘭道:“能和趙文元打多久?”

關馳景道:“二十招左右?”

這已足夠。

危蘭心想二十招的時間已經足夠她将自己的功力調整到正常狀态,随後再與趙文元一戰。她當下撿起之前放在一旁的劍,站起身來,再次仰起頭,旋即只見劍光在黑暗之中一閃!

關馳景的耳膜一震,只覺霎時間似有千軍萬馬從他的耳邊奔騰而過,同時間劍風四蕩。

到最後才是尖銳的一聲:

——“铮”!

長劍擊在鐵板之上,一個大洞登時出現,微微光亮照了進來。

危蘭深深吸了一口氣。

關馳景看她這一招,看得完全呆住,瞠目結舌,盯了危蘭半晌,沒有別的動作,直到洞口突然跳下來一個人,他忽意識到危蘭在剛剛問自己的那個問題,轉身就要出招打向對方。

危蘭當即道:“住手!”

她迅速打燃明月石,照亮對面之人的臉龐,果然就是楊棟,詫異道:“楊兄,你怎麽在這兒?”

楊棟看見危蘭卻是放下了心,道:“危姑娘,你沒事吧?”

危蘭擡頭一望,突然生出不安,立刻問道:“輕輕呢?”

楊棟道:“她去引開趙文元了。”

危蘭心髒一跳,握着劍柄的手緊了緊,道:“還沒有天亮,為什麽你們不勸住她?”

楊棟道:“危姑娘,你覺得雲姑娘要幹的事,誰勸得住?”

方靈輕沒想到趙文元的輕功比她估計的要差。一個擁有深厚內力的高手,必已練了幾十年功,輕功如何會這般不濟?

但他能夠始終緊跟住方靈輕,卻不是因為方靈輕在最開始故意放慢了腳步,而是因為他之後時不時朝着方靈輕揮出的一掌,掌力的洶湧磅礴,方靈輕必須要閃身躲避,輕功稍緩,他便趁機急追。

躍過了數條冷清清的長街小巷。

直到她們來到一條長河邊。

前方沒有了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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