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相見
方靈輕的水性極佳。
她自幼喜愛游水, 正如她喜愛禦風而行,在水中風中均會令她有無拘無束的感覺,因此她的輕功和水性都練得遠超一般人。
此刻她向着左右一望, 星羅棋布的建築,讓她不禁眼花缭亂。她不是徽州人, 初次來到徽州,對這座城市的熟悉自然完全比不上趙文元,但她記得楊棟曾經說過趙文元是北方人, 恐怕對游泳不是那麽擅長。
那麽她現在跳下大河, 要比她轉身去往其他方向更容易甩開趙文元。
她估摸着這麽久的時間,楊棟應該也找到了那間地下暗室。
她也就沒必要再與趙文元糾纏下去。
然而她站在滾滾流水的岸邊, 将跳未跳的那一剎那兒, 她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趙文元,看着對方在半空中施展輕功的身法, 心中狐疑頗多。
對方并不像一個真正的絕頂高手。
就這麽一招不打, 只是逃跑, 方靈輕也并不甘心。
——那就與他打上幾招,試一試此人武功究竟如何,反正自己就在河邊, 真遇到危險,再入水不遲。
産生了這個想法,方靈輕終于停步,回過身,二話不說, 雙掌便登時施出一招“花氣襲人”打了過去, 掌氣摧動河邊花樹的花枝, 随風搖曳, 果然有紛紛花香在靜夜裏飄散,而她的掌力竟也随着香氣猛沖了過去!
這一招亦奇亦幻,趙文元的武學造詣既不高,哪裏能夠看得清楚?倘若方靈輕再多修練十年內功,只這一掌已足以令趙文元受重傷。只可惜她離趙文元不近,當她的掌力打到趙文元胸前之時,威力其實已減弱了許多,趙文元避是避不過,幹脆不避,運起內功護住全身。
下一瞬,方靈輕掌力的沖擊令他不由得後退了數步,但他并未受傷,當即也猛然揮出一掌向方靈輕打去!
此地本來空曠,方靈輕要避過他的攻擊,那就容易得多。而短短幾招來往,方靈輕也同危蘭一樣發現了趙文元武功的奇怪之處。
他的內力渾厚。
招式竟然十分普通。
方靈輕想不通這是為何,也不在戰鬥中細究這個問題,只是出了數招變幻莫測的掌法,欲要勾着趙文元露出大破綻,再趁勢将趙文元制服,誰料趙文元不管她出什麽招什麽式,只顧着自己一掌又一掌地拍出。
那掌法說嚴謹不夠嚴謹,說靈活不夠靈活,但它恍若大江怒潮,因為太過磅礴,湧向四方,把其缺點都掩蓋住了。
方靈輕很難近得了趙文元的身。
她飄渺的身法,奇妙的掌法,只能保證自己不會被趙文元的掌氣擊中。
光影閃動中,方靈輕忽然不禁想到多年前,在權九寒尚未失蹤之時,造極峰自然沒有任何內亂發生,雙使四堂主都還算是好友,偶爾互相串門做做客,幾位叔伯阿姨偶爾見到她練武的情景,皆會稱贊她的天賦,唯獨羲和使上官震是個直脾氣,武功也是剛強勇猛那一路的,看不慣她的花樣,道:
“你的武功跟老白的刀法一樣,花花腸子太多,用智多過于用力,确實還有點厲害。可是你要是碰上比你還聰明得多的高手,一眼看出你的花招虛招,看出你的算計,你可就死定了。”
趙文元不是比方靈輕聰明得多的高手。
相反,方靈輕的很多招式,他壓根就不理解,于是他不去接方靈輕的招,只自己打自己的,這倒成了他的優勢。
當年方靈輕聽罷上官震的話,揚眉笑道:“這個世上呢,不會有比我聰明很多很多的人。若是跟我差不多聰明的高手,他可能不會中我的計,但想要破解我所有的奇招,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所以想讓我死定,同樣難得很。不過……”
她很認真地詢問:“上官叔叔你倒也說得不錯,我的虛招确實太多了……那麽依你之見,該怎麽辦呢?”
上官震一心想要造極峰發展壯大,心想方靈輕長大之後也是要為峰主做事的,便還真的給她講起了武功。
方靈輕聞言思考一陣,随即搖搖頭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這個樣子跟人打,我贏了也就罷了,若是一個不小心,輸會輸得很慘,那才真是命都沒了。”
上官震不滿道:“我們都是在江湖裏舔着刀口過日子的人,跟人打架還怕死?”
方靈輕道:“我可沒有舔過刀口,也不想去舔刀口。”
上官震搖着頭不再跟方靈輕說話,而當他離開之時,方靈輕還聽到他嘴裏嘀咕了一句:“老方把你養得太嬌氣了。”
方靈輕自幼的确是嬌生慣養,在錦衣玉食中長大,但她不怕苦,她年紀輕輕,武功已然不俗,除了她天賦異禀以外,也是因為她足夠勤學苦練;她也不怕疼,若遇到緊急時候,她可以對自己狠,可以不把受傷當一回事,拼上一拼。
但絕不會是拼命。
這世上有什麽是值得她拿命去拼的?
她的父親武功卓絕,比她強得多;她的母親生活在絕對安全的,有無數人保護的環境裏。
所以在她看來,其餘無論是什麽人也好,是什麽事也罷,她都沒必要拿命去拼。
是以此刻,當她發現贏不了趙文元,她便打算轉身跳入大河,趙文元察覺出她的舉動,當即大喊道:
“慢着!你真的不怕你師姐死了嗎!”
說話同時,不再出招,顯然是要與方靈輕談一談。
方靈輕看出了他可能真的不會水,冷冷一笑,半只腳還站在河邊地面上,半只腳踏空,道:“我說過,你敢殺她,我和我師父都會為她報仇的。”
趙文元道:“人都死了,報仇有什麽意義?你是更願意我死,還是更願意你師姐活着?”
方靈輕沒接這句話,依然笑了一笑,眼底飛出幾分諷意。
趙文元霍地心驚,腦海中突然冒出“調虎離山”這四個字來,他皺着眉,握着拳頭,思索須臾道:“對啊,我差點忘了,那個刺客是和你們一夥兒的。你以為他能救人?那你就想錯了,我那裏的機關是按照五行八卦布置的,須得以內力灌注雙手或雙足之上,然後按順序一一按動地面地板,才能打開密室的門。”
他越說,越有自信。
因為事實的确如此。
除了他自己知道機關順序,別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打開那間地下密室。
方靈輕秀眉微蹙,仔細觀察了片刻趙文元的神色,心知他說的十有八九是真,不由得再次心慌起來。
如果楊棟救不了危蘭,她将趙文元引出來又有什麽用?
方靈輕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再起波瀾,她默然微時,定了定神,雙眸猶如寒刃,盯着趙文元毫不放松,道:“你的意思是,這個世上只有你能打開那間密室?”
趙文元道:“所以,你若是不想你師姐沒命,你就跟我回去,我帶你去見她,如何?”
方靈輕笑道:“回去什麽?我直接在這裏問你怎麽打開密室不就行了嗎?”
而想要讓對方老實回答問題的方法只有一個。
她好似一陣風地躍過了過去,雙掌又如柳枝輕拂,身法則仿佛彩蝶飛舞花間,招招藏着許多變化,與趙文元打了起來。
只不過這一回,她不再離趙文元遠遠的,而就在趙文元的身旁附近靈動飛翔,不顧趙文元的洶湧掌風好幾次擦過她身體的兇險,她認真觀察着趙文元的每一招每一式,心知想要勾着趙文元露出大破綻來是不可能,但總可以等到他露出一個小破綻。
她等到了。
就在這個時候,方靈輕右手驀地彈出三指,左手同時接連劃出兩掌,美妙複雜的掌影變化之中,最後那一記殺招,猶如千萬片落花裏驟然出現一條吐着信子的靈蛇,登時咬上趙文元的右肩!
方靈輕打的就是趙文元之前已經中了劍、受了傷的右肩。
她要廢了趙文元的胳膊。
那麽接下來她再與趙文元相鬥,就容易得多。
果然趙文元還未痊愈的傷口再次受到重擊,疼得大叫一聲。只是在剛剛方靈輕的掌還未打到他右肩之時,他的掌風已經揮出,那掌風裏蘊藏着的渾厚內力這一次終于擊中方靈輕的身體。
方靈輕胸口也登時感到一陣劇痛,唇角滲出些許鮮血,整個人在空中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耳畔都是呼嘯的風聲。
她努力地運起輕身功夫,控制自己已經不再平衡的身體,不至于摔倒在地,但仍然沒法停止自己在半空中疾退的速度,只能心想待會兒自己落地之時,該如何立刻出新招,又要出什麽招,趁着趙文元傷勢加重的時機徹底制服了他。
她沒有落地。
不過兩三個彈指的時間,夜空中忽有一襲白衫随風而動,恍如一只白鶴以最快速度來到了她的身邊。
雙手抱住了她。
方靈輕撞進了身後人的懷裏,轉過頭,看向身後人那雙比明月更柔和的眼眸,淡淡笑了一下,低聲道:“你竟然沒事。那我跟他拼這麽久,實在劃不來。”
危蘭沒有說話。
危蘭抱着她終于落了地,在滿天星辰之下看着她唇角滲出的紅血,一顆心迅速收緊,甚至感到隐隐的疼痛。
她從前與那麽多敵人交手,受傷也不是一次兩次,其中不乏重傷,她從來不怕疼痛,這是她頭回發現原來心上的疼痛比身體的疼痛要難受得多。
方靈輕看見她手指的微微顫抖,道:“你不會有事吧?你也受傷了?”
一股掌風在這時向着她們襲擊過來,震落了旁邊花樹上的幾朵花,危蘭伸手撚住一朵,情不自禁地用花瓣擦了擦方靈輕唇角的血,旋即溫聲道:
“我沒事。輕輕,我給你出氣好不好?”
這一句話尚未說完,她已經護在了方靈輕的身前,長劍剎地出鞘,劍光在月下變得雪亮,猛然向着趙文元攻去!
趙文元右肩受了兩道傷,連帶着他現在整條右臂都動不了,但這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他以往幾乎沒有受過重傷,這樣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太能忍受得了,也就無法像平時一樣自然流暢地運用自己的內功,此刻左手揮出的這一掌所含的內力其實不如之前深厚。
然而危蘭這一劍。
比之前更快,更利,更鋒芒畢露。
劍尖蘊着的功力劃破夜空游動的霧氣,也劃破趙文元的掌風掌氣,她的衣袂飛揚,劍如閃電,已在剎那間刺中趙文元的胸膛!
趙文元想要拍出第二掌,可是連續的傷,連續的劇痛,讓他一時間擡不起手。
危蘭趁此時機迅速封住了他的穴道。
方靈輕在旁看得怔了怔。
只聽不遠處想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哇,危門的劍法這麽厲害嗎?”
方靈輕皺起眉。
這是危門的劍法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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