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棠被拉着走到餐桌前按下,看着周棣鄭重地捧出來一碗——速凍餃子。看他神情冷淡,周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我之前煤氣竈沒開過幾次,想着你醒來估計會餓,還是先煮個保險的。這裏還有其他食材準備着,我這兩天學着煮飯,剛好你監督我。”
周棠沒搭理他,低頭吃了一口餃子,又默默地捧起碗走進廚房加了兩勺醬油。周棣一愣,趕緊自己嘗了口,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我還以為速凍餃子本身就是鹹的不加鹽也沒關系……”
“确實不加鹽也沒關系,”周棠又捧着碗回來坐下,淡淡地說:“只是我喜歡鹹一點。”
周棣認真地說:“我記住了。”
“你沒必要記住。”周棠右手食指指節不耐地敲了兩下桌面,“反正也只有這兩天而已——我可以陪你玩兩天,但是在高考那天請你務必準時把我送到考場。”
周棣垂下眼簾,抿緊了嘴不說話。
他不說話,周棠也懶得多費口舌,一只一口飛快地把餃子吃完,轉身正要走開,周棣忽然從背後撲了上來将他緊緊抱住,啞聲說:“我現在沒有想玩你。”
“現在沒有?”周棠無聲地扯起嘴角冷笑一下,“意思就是以前有咯?”
“……以前是我不懂事,哥哥別和我計較,好不好?”周棣的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定定地看着他的側臉,“過去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
“未來?”周棠漠然地問:“能有什麽未來?”
周棣說:“你這一年沒理我,我想了很多。”他試探着伸出手,摸索着與周棠十指相扣,“我們去美國留學,然後定居,找個沒人認識的小城市注冊結婚,請個牧師在小教堂裏舉辦一場只有我們兩個的婚禮,互相許下和其他愛人一樣至死不渝的誓言。如果爸爸需要我們繼承他的家業,那麽我願意把屬于我的一切都給你。我們不找其他女人結婚也不生孩子,在外人看來只是兄友弟恭地生活在一起,但是只有你知道,我愛你。”
“你肯把周任海的錢給我?”周棠驚詫地回過頭去。
周棣還以為他終于被自己打動,激動地說:“錢有什麽稀罕的?我只想要你。”
“你還是太幼稚,又從小衣食無憂,沒有真正嘗過金錢的滋味兒。”周棠面色冷然,“要是錢真的沒什麽可稀罕的,周任海就不會抛棄我媽媽,扭頭當了陳世美。”
“你這是什麽意思?”周棣擰起了眉,不解地看着周棠,“不是他和我媽結了婚之後調去西部才碰到你媽的嗎?”
“可能你媽是這麽覺得的,周任海也是這麽和你說的——把出軌這項罪分給小三,渣男自己的責任似乎就能小一點。但我媽不是小三!”周棠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她在周任海沒遇到你媽之前,是周任海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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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棣不敢置信地看着神情嚴肅的周棠,下意識地說:“你騙我!”
“我現在沒有騙你。”周棠推開怔忪的周棣,冷冷地說:“你要是把我手機拿來,我可以給你看我以前存在網盤裏的照片——我媽和周任海小時候是鄰居,青梅竹馬,不知道摟在一塊兒拍了多少照片!”
周棣哽了許久才艱難道:“他……他為什麽……”
“為了金錢,為了權力,為了你剛才輕言放棄的一切。”周棠扯了下嘴角,“周任海要是聽到你剛才說的話,會很失望吧?”
“我不是他。”周棣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看着周棠,“他追求的和我想要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幼稚。”周棠冷聲說:“你現在和當初割腕的鄭澄明和李玉瑤一樣,幼稚得可笑。”
周棣說:“你覺得他們可笑,我只覺得他們可惜。”
周棠一下子沒了聲音。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醫院遠遠看見的李玉瑤,她坐在輪椅上,背影随着距離拉長而越來越渺小,直到消失,她也不知道心愛的男孩兒其實一直在凝視着自己。
“沒什麽可惜的。”周棠嘆息一聲,伸出手緩緩捂住有些狼狽的臉,“結局是已經注定好了的。”
“如果注定最後你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那麽我承認有結局。”周棣輕輕扯下他的手,在周棠臉頰上溫柔地親了親,“你去看會兒電視吧,電視機下面的抽屜裏有零食,我先把碗洗了。”
周棠看着電視,翹着腳,吃着薯片,聽着廚房裏周棣洗碗傳來的嘩嘩水聲,莫名有了一種真度假的錯覺——如果他不是被迫呆在這裏而且過兩天沒有高考的話。
但緊繃了一年的神經确實需要适當放松,所以在周棣洗完碗湊過來親自己的時候周棠沒見拒絕,兩個人很自然地就做了。
畢竟白天才胡鬧過一回,周棣再年少氣盛大概也不是鐵打的,克制地只做了一次就抱着周棠去洗澡了。他這方面倒一直是個合格的小攻,每次都能把周棠裏外都洗得清清爽爽。
兩人洗漱幹淨後就相互依靠着躺在床上繼續看之前的綜藝節目,節目嘉賓裏頭有個周棣喜歡的球星,他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周棠含糊地叫了一聲“阿棣”,他“嗯”了一聲低頭看他,才發現周棠閉着眼睛,早已經熟睡,只是眼睫毛不住地微微顫動,不知道在做一個怎樣的美夢。
“叮”的一聲,烤箱設定的時間到了。
周棣的眼睛也随着這聲響動“叮”地亮起,丢下一句“我去廚房看看”就趿這拖鞋匆匆跑了過去,沒多久他就捧着烤盤走過來,往周棠面前一放,說:“黑椒牛柳芝士焗飯,你嘗嘗?”
這兩天舌頭慘遭摧殘的周棠有些猶豫地拿起勺子,反複确認了今天的焗飯至少從表面看起來一切正常之後,閉上眼睛,以一副英勇就義的姿态舀了一小勺送進嘴裏。
“怎麽樣怎麽樣?”周棣期待地問。
意外的居然能吃了……周棠松了一口氣,坦誠地朝周棣點了點頭,“可以了。”
一向面癱的周棣此刻情不自禁喜上眉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自得地說:“我就說了我多練練肯定能行的,光吃飯噎不噎?要不給你再加個湯?明天做番茄牛腩拌飯好不好?我看冰箱裏凍着很好的牛腩……”
周棠說:“明天我要去高考。”
周棣眼裏的光随着嘴邊的笑意熄滅,重新化為一片黢黑。
周棠裝作看不見他的神情變幻,顧自問:“你什麽時候送我去學校?”
周棣不說話,埋頭扒飯。
“你什麽時候送我去學校?”周棠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
周棣還是不說話。
周棠站起身,“砰”的一聲,他用力把金屬勺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整張桌子都被他震得一晃。他冷聲道:“周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周棣靜默一瞬,拿起一旁的紙巾擦了擦嘴,垂眸說:“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他擡起頭,一瞬不瞬地與眼中怒火翻湧的周棠對視,說:“我不會放手的。”
他話音剛落,臉上便挨了重重一拳。
周棠大概真是第一次打人,出手的力道、速度都不對,周棣其實有那麽一瞬間可以避開,但他坐着一動也沒動。
到底已經算是個成年人,周棠看着文弱但生氣時爆發的力氣也不容小觑,試圖用臉擋的周棣被他打得身子一歪栽到了地上,半晌沒動靜。
周棠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忐忑地望向摔倒在地被桌椅遮擋住的周棣,“你……”
周棣扶着桌子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随意抹了把嘴角破皮滲出的血絲,他此刻眉眼耷拉,看起來竟有幾分委屈,悶悶地說:“哥,你打我……”
周棠有些心虛地後退一步,“是你先做錯事的!趕緊把我送回去,要麽把門打開,我自己走!”
周棣沒吭聲,搖搖晃晃地朝周棠走近一步,周棠就後退一步,直到後背貼上了牆壁,退無可退,他急道:“你別過來!”
“讓我再抱你一下可以嗎?”周棣擡起眼,深深地望着周棠,緩緩張開雙臂,“哥,過來。”
周棠緊貼着牆壁,警惕地看了他很久。周棣也不動,兩人彼此靜默對視良久,終于還是周棠妥協,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慢慢走到周棣面前,回應了他的懷抱。
兩人胸膛相貼,心跳呼應,一聲又一聲。
周棣說:“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了嗎?”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拂過周棠耳邊,似乎還伴随着一聲極低的哽咽。周棠心頭一酸,忍不住如過往一樣,溫柔地撫了撫他的後背,說:“阿棣,你要知道,我們從來就沒開始過。”
周棣說:“那從現在開始不可以嗎?”
周棠嘆道:“太遲,太遲了。而且,我可能根本就不是你喜歡的那種人……”
“你是怎麽樣的人,我就喜歡怎麽樣的人,這一點不會改變。”周棣無聲地将周棠用力摟緊,在周棠看不見的另一面,他面色冷然,低聲說:“我不會放手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你……”周棠驀地警覺起來,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周棣忽然将他掀翻在地。雖然地上鋪着厚實的地毯,但周棠還是摔得懵了一瞬,等他回過神來,周棣已經熟練地騎在他身上,從褲兜裏摸出了一條領帶。
這條領帶是周棠的老夥計,兩天前它曾出現在他的手腕上,現在舊事重演,周棣再度用它将周棠的雙手捆了個結實。
周棠嘶聲大喊:“周棣,你是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周棣冷靜回應,然後他把周棠抱起來,一步一步朝卧室走去。
周棠被重新扔回柔軟的大床上,他緊緊閉着眼睛,卻抑制不住眼中流出的眼淚。周棣壓在他身上,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然後低下頭吻了吻他濕漉漉的睫毛,說:“別哭了,過兩個月我們一起去波士頓,以後一切都會很好很好的。”
“周棣。”周棠緩緩睜開無神的雙眼,“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放不放我走?”
周棣沉聲道:“我絕不放手。”
周棠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很奇怪,眼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呼”地熄滅,又有什麽東西簌簌生出。周棣怔忪地看着周棠的笑,聽見他幽幽地說:“阿棣,你會後悔的。”
周棣俯下/身,輕輕地靠上周棠的胸膛,說:“我不會後悔的。”
他沒有再對周棠做什麽,只是鄭重其事地給他蓋上了被子,好像這一床薄薄的空調被一蓋,就能将他們二人之間支離破碎的關系全副掩蓋。然後他伸手關了燈,在周棠身邊和衣躺下,兩人的頻率不同的呼吸聲在靜默的房間裏此起彼伏,過了一會兒,周棣在黑暗中緩緩貼近周棠,然後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說:“哥,晚安。”
周棠沒有回應。他睜着眼睛木然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默數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聽身旁躺着的周棣的呼吸逐漸變得平靜綿長,心想:他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經過漫長的無聲的掙紮,原本束縛着雙手手腕的領帶結變得松垮,此刻輕易便脫手而出。周棠悄悄下了床,赤着腳走到房間落地窗外的陽臺上。今夜新月,清輝稀疏,室外光線暗淡,被風吹拂得簌簌作響的綠色的山林此刻像一頭黑色的巨獸,朝周棠張開了血盆大口。
周棠回頭看了一眼卧室床上熟睡的周棣,深吸一口氣,翻過了陽臺的欄杆。
這兩天他早就把整座別墅翻了個遍,除了一樓和三樓的這間主卧,其他房間都被周棣牢牢反鎖,想要出去,除了暴力破壞鋼化玻璃窗和防盜大門以外,只有從三樓陽臺爬下去。
他打算先從三樓跳到二樓的陽臺上,然後再從二樓跳到室外。這座別墅一層樓高大概三米,而別墅外面都鋪着厚厚的草坪,只要不出意外,應該沒有問題。
周棠低頭望着底下一片漆黑,聽着自己胸腔內如鼓心跳,心一橫——死就死了!
他松開雙手,輕輕一躍,正好落在二樓的陽臺上。
難以言喻的慶幸與興奮的情緒從周棠心間湧出,他一鼓作氣,又翻出二樓陽臺,直接往一樓跳去。這回他沒站穩,摔倒在地打了個滾,幸而草坪厚實,雖然沾了一身的碎草屑,但皮肉并未受傷。周棠激動地跳了一下,然後抹了把臉,開始尋找下山的路。然而山間綠林蔭濃,深夜又不見五指,他又沒有任何照明工具,很難尋到出路,但既然周棣能帶他來這裏,說明上山的路應該并不難行,應該就在別墅大門那個方向。
周棠摸索着往別墅大門走去,門前孤零零地立着一盞昏暗的路燈,路燈下赫然是一條綿延向下的石階!
而此時,緊閉的大門忽然傳來“喀拉”一聲。
周棠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僵硬地扭過頭去,看見暗色的大門砰地往兩邊打開——周棣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他。
周棣朝周棠招了招手,“哥,你回來。”
周棠警惕地盯着他,不動聲色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周棣皺眉,說:“你別動,我不想追你,這條路很窄,大晚上又看不清,你逃起來很容易摔下山去的。”
“摔下山去?那倒也不錯。”周棠艱難地扯了下嘴角,“我摔斷腿了你總要把我送去醫院,我可以向醫生護士求助說我明天要參加高考,他們肯定會幫忙把我送回學校,說不定打着石膏上考場,還會有新聞媒體報道說我身殘志堅呢。哈哈,也無所謂啦,反正……”周棠聳了聳肩膀,“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因為你打石膏了。”
周棣默然無言。
許久,他終于啞聲說:“我不想你再受傷,哥,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話,我們打個賭。”
周棠微微擰起眉頭,“什麽賭?”
周棣說:“我不攔你,你現在就可以離開,如果你能在規定時間以內到達考場的話,算我輸,我從此以後,再也……再也不會來糾纏你。”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磕磕絆絆,像是花費了極大的力氣。
周棠說:“如果我錯過了第一場考試,就算我輸?”
“是。”周棣說:“願賭服輸,哥,你得跟我一塊兒去波士頓。”
“那你告訴我,”周棠狐疑地看着周棣,“這兒離學校有多遠?”
周棣淡淡地說:“問這個有意思麽,哥?反正不管這裏離學校多遠,你都想要離開我,有這個時間跟我多廢話,不如多走兩步,是不是?”
“是。”
周棠說完,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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