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王大人也是習武之人, 手上力道不比普通人, 何雲柱被拍得暈頭轉向,兩眼都迷糊糊的, 哎喲哎呦地直往邊兒上躲, 腦袋上的黑紗帽都歪了一截, 斜斜挂着, 搖搖欲墜。

“大人!大人!屬下知錯了, 你別打了!”

不就是抓錯了個人?左右他都還未來得及做什麽, 有什麽要緊的, 回頭好聲好氣地放了便是。

何雲柱心裏不服氣, 他在大理寺這麽多年, 抓人拿人一直都是這麽幹的,也就這位上任不久,顧前顧後顧名聲, 行起事來束手束腳的。

王大人斜眼一瞅,哪能不知道他想的什麽,重重冷哼一聲, 如今的三法司裏就屬他們大理寺在百姓間“威名最盛”, 每每有什麽事兒聖上嘴皮子一掀,罵他們也是罵得最厲害。

還有牢裏頭到現在都還有一個死賴着不肯走的硬茬頭, 白供吃白供喝,樣樣還得精細,費了公中多少銀子啊!

說來說去,全都是這些不省心的東西作的。

王大人別過臉, 甩甩袖子,大步下階出了門檻。

何雲柱扶正黑紗帽,忙忙跟上。

不曾想兩人出門就撞上了宣平侯。

…………

大理寺不比刑部專掌律法刑獄,內裏牢房實在不多,地方也窄得厲害,幾根木柱子圍一間兒,對面就是厚厚的一堵牆,施刑審訊都沒有專門的地方,而是直接在過道裏挂上幾根鐵鏈子,人來人去吵吵嚷嚷,顯得十分擁擠。

寧莞待的牢房靠近底部,勉強算得上清靜,但也能聽見一聲一聲的鞭響與慘叫。

右邊的鑒安大師仿若入定,任這外頭風雨飄搖,自是穩如泰山不崩不動。

寧莞閑得無聊,在腳下抽了幾根幹稻草,胡亂編折打發時間,間或望上一眼,也不禁感慨,大師大師……能稱得上這個名號的,心性到底不是尋常人能比得。

“這什麽玩意兒?大理寺搞鬼呢,怎麽還放只貂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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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悶的男聲自身後傳來,寧莞回身一看,原是她隔壁左手邊那位一直縮在牆角呼呼大睡的仁兄醒來了。

七葉直覺不好,一爪子拍掉老鼠,從牢縫兒裏又溜了回來,蹭着寧莞的裙角。

寧莞拍拍了腦袋将它拎到一邊,向那人道歉,“抱歉,擾着你休息了。”

水一程其實也就随口抱怨一句,哈欠還沒打完就聽見滿含歉意的溫和說話聲,愣了愣扭過頭,果在空了一年的牢間兒裏見着個年輕姑娘,穿得一身兒長裙,清秀雅致幹幹淨淨的,哪裏像是待牢房啊,分明閑游來的。

見他看過來,寧莞禮貌性地淺笑。

水一程回神兒,難得捋了捋亂糟得如荒野枯草般的頭發,露出一張灰撲撲的臉,正經地盤膝而坐,擺了擺手說道:“沒事兒,沒事兒,我本來就該醒了。”

寧莞又沖他點了點,這才尋了個地兒坐下。

透氣窗口處原本一方碧藍的天空已經漸染上了一縷橘色,正是黃昏時分,殘陽晚照。

大理寺牢裏開飯開得早,寧莞尚發着呆,獄使便已經送了晚飯來。

一個粗瓷大碗,底下裝着白米飯,上頭蓋着幾片水撈白菜,讓人毫無食欲。

七葉趴在她肩背上,沖着左邊輕嗷嗷了兩聲,寧莞會意看過去,就見獄使捧着木托盤放在隔壁牢裏的那位仁兄旁邊。

大白米飯配一碟子雪菜炒雞粒,一碗木耳炒肉,在這裏面實在算得上豐盛了。

寧莞凝神,都是大理寺牢房的,怎麽還有人是貴賓待遇呢?

那位仁兄一副稀松平常的樣子,端起米飯,揚眉眯眼,對面前的獄使頤指氣使,“明天來一只燒雞,外加半斤醬肉,對了,再來一壺小酒,好久沒喝受不住了,得解解饞。”

寧莞清楚地看到那獄使本來就不怎麽好看的臉色,瞬間臭得如同茅坑裏的石頭,額頭青筋一抽抽的,幾乎是磨着牙說道:“我說水一程,你小子別得寸進尺!還燒雞醬肉加小酒,你把這兒當家呢!老子還得當祖宗爺爺一樣貼心伺候你是吧?”

水一程嘁一聲,嫌棄道:“本公子才沒有你這麽磕碜的孫子。”

獄使:“……水一程,老子日你大爺!”

“你少在這兒廢話,記清楚了,如果要是明天見不到我的雞我的肉我的酒,呵呵……”

後面兩字是滿滿的威脅,獄使臉皮子一抽,氣急敗壞地差點兒沒抽刀。

水一程理都不理他,把放着碗碟的托盤往邊兒一拉,沖正看得起勁兒的寧莞說道:“來來來來,一起吃,別客氣,同住一個牢的都是朋友,別拘束。以後想吃什麽都跟我說,我請客。”

随後又伸了伸腦袋向鑒安大師道:“大師啊,你要嘗點兒不?”

鑒安大師放下碗,“阿彌陀佛,貧僧茹素,不食葷。”

水一程哦了一聲,“也是。”他再次看向獄使,“那明天就再添兩個素菜吧。”

鑒安大師雙手合十,應道:“我佛慈悲,多謝施主。”

獄使:“……我呸!”你們他麽的這還是來坐牢的嗎?

寧莞:“……”

獄使憤然離去,寧莞也确實沒跟隔壁仁兄客氣,夾了一筷子木耳到碗裏和了一口飯。

看她豪不忸怩,真有幾分他們江湖兒女的爽快,水一程心裏也舒坦,笑了兩聲自我介紹道:“在下水家莊水一程,姑娘怎麽稱呼?”

水家莊?原是江湖中人。

寧莞停筷回道:“我姓寧。”

言罷,又微是好奇問道:“水公子到這牢裏來是個什麽罪名?”看獄使的做派,頗有幾分将人供着的意思。

水一程:“我本是奉祖父之命出來尋我那離家的小姑姑和表妹的,從酒樓邊兒上路過,跟一個飛賊撞了個正着,大理寺逮飛賊的時候錯把我給抓進來了。”

他當時多乖巧的一小夥子啊,給他們解釋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真是一個路人,大理寺那群蠢蛋非是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就這樣被抓進來。

“這群家夥把我逮進來關了半個月也沒找到證據,結果刑部那邊倒是抓住飛賊定案下獄了,大理寺一直要放了我來着,本公子偏不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呢。”

“左右這兒也不錯,包吃包喝包睡還啥事兒都不用幹,住着也還成,等什麽時候心情好了再出去。”

至于小姑姑和表妹,不着急,反正還有堂哥他們在。

寧莞哦了一聲,笑道:“聽起來是倒黴的,不過水公子這獄中的日子也确實過得還不錯。”

水一程亦是笑道:“那可不,我可是無辜得很,要過得不好了,鬧出去,他們可也別想好過。”

寧莞抿唇輕笑,水一程又道:“聽說最近出了個大案,由大理寺主辦,你和那位大師就因那案子進來的吧?”

寧莞點頭,“是啊,無妄之災。”

水一程打了個飽嗝,“你們案子我聽何雲柱說不得了,死了個縣主還有尚書府小姐,你和大師比我可倒黴多了。”

就在這時,牢外過道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寧莞瞥見了王大人那一身緋色官袍以及左側手握長劍,身着霜色衣,發束白玉冠的宣平侯,岩岩如松,神若清風。

寧莞頓了頓,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吃過飯半癱着摸肚子的水一程驀地蹦了起來,指着楚郢說道:“我認得你,我認得你!傳說中九州一劍裴中钰的後輩傳人,你手上拿的肯定就是萬霜劍!”

九州一劍裴中钰啊,那可是幾百年前站在江湖武林雪山之巅的男人,雖然很可惜沒生在那個時代,無法與其一較高下,但沒關系,這不是還有他的傳人嗎,照樣可以來一場啊!

水一程摩拳擦掌,楚郢淡淡瞥了一眼,卻道:“不是。”

他随口否認了,水一程卻不信,“江湖上都這麽說的,還能有假?”

王大人瞪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随即又悄悄看向寧莞,沖她擠眉弄眼,順帶瞄一瞄身邊的男人,斟酌出聲道:“侯爺?”

楚郢目光穿過牢門,落在裏間的人身上,定定一眼又慢慢收攏了回來看向鑒安大師,微微俯了俯身,點頭示意。

他将将在外停留了幾息,很快又轉了身,長袍廣袖拂風而去。

眼見着他走了,水一程急得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王大人雖然奇怪宣平侯跟他過來做什麽,但也還記得自己的事兒,一邊叫何雲柱麻利點兒掏鑰匙,一邊沒忍住沖水一程翻了個白眼。

寧莞從牢裏出來,七葉一躍到懷裏,她笑道:“多謝王大人了,我以為今晚真得在這兒過夜了。”

王大人尴尬地背過手,“對不住,對不住啊。”

寧莞笑了笑,“那我這便回家去了。”

“正好我也出去。”王大人幹笑兩聲,率先走在前頭。

寧莞看了一眼仍在打坐的鑒安大師,微微凝神,到底還是沒有多說多問些什麽,抱着七葉出了大理寺的牢房。

天色漸晚,王大人異常熱情地叫自己的馬車送了寧莞一程,目送着人走遠了,才重重舒出一口氣。

等王大人回到中堂,準備收拾收拾回家了,卻見宣平侯在上首,正襟危坐,慢條斯理地翻看鑒安大師的審訊卷宗。

王大人每次看見這位侯爺就莫名心驚膽戰,他咽了咽口水,緊緊抓住自己的長锏,說道:“下官還以為侯爺回府了。”

楚郢擡眸,光色淺淡,“你們在相國寺之事齊铮已經與我細說了。”

聽他說起正色,王大人也擺正了臉上,幾步上前,說道:“是,我與齊兄都琢磨着那些玩意兒像是南域蠱術煉出來的,侯爺以為此事如何?”

楚郢合上卷宗,緩聲道:“南域蠱物,我知之甚少,與其問我,你還不若去找個真正知曉一二的人。”

王大人擰起眉,知曉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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