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少年夢想
淩軒絲毫沒有察覺孝康帝的心事,雖然回京路上,孝康帝再沒有理睬他,但他實在太興奮了,以致并沒在意這個。從懂事起,淩軒無時無刻不在企盼着父皇的一句贊語,一個關切的目光,今天不但與父皇交談許久,得到父皇的賞賜,還能夠與父皇共乘一騎,這如何能不讓他高興呢?
淩軒母子被安排在皇宮東面角落的餘慶宮,餘慶宮雖然名為宮殿,其實不過是一處有三、四間房子的小院,曾經是宮中侍女們的住所。同住餘慶宮的還有淩軒的妹妹淩雨言,雨言并非柳才人所出,她的生母是孝康帝另一位才人林氏,不過林氏在雨言剛剛出生時就去世了,雨言自幼便一直由柳才人撫養,過了今年五月,就該滿七歲了。按照規矩,皇子、公主本來不應同居一處,但宮中的主事者顯然懶得在沒有封號的公主和皇子身上多操心,所以母子兄妹一直住在一起,其實這也正合三人心意。雖然雨言與淩軒不是一母所生,但兄妹兩個十分親愛,母子三人相依相伴,一直以來過得還算平靜。
今日淩軒得了父皇所賜的九龍玉佩,第一個就想到要拿給母親和妹妹看,讓她們也高興一下。他三步并作兩步往餘慶宮跑,遠遠看見餘慶宮的門口聚着一大堆人,大小太監圍了一圈,他有點兒奇怪,平時很少有這麽多人上餘慶宮這偏僻的地方來。
他徑直往前走,見一個十六、七歲,頭戴王冠的錦衣少年站在人群當中,他吃了一驚,認出是二皇子淩剛,淩鋼的母親陳貴妃出身名門貴族,美豔風騷,深得孝康帝的寵愛,在皇宮中的地位僅次于正宮狄皇後。淩剛仗着母親的氣焰,在宮內宮外欺淩弱小,橫行霸道。淩軒一向聽母親教導,平日都是躲着他走。今天淩剛沒有随孝康帝去首陽山游獵,跑到餘慶宮來幹什麽呢?
忽聽人從中有人說:“新始皇子,雨言年紀小,不懂事,她犯了錯,是我這個做姨母的沒有教導好,要罰就罰我吧,求殿下饒了雨言。”
“新始”是淩剛的封號,在大渝,一般皇子或公主年滿六歲,皇帝會命禮部為他們拟定一個專門的尊號,以供臣民稱呼,稱為封號。孝康帝年滿六歲的兒女除了淩軒和雨言都有各自的封號,不滿三歲的皇九子由于是皇後親生,也早封號為“光文”,淩軒和雨言卻由于各自的母親出身太低,至今沒有得到封號,在宮中的地位也不高。
淩軒聽出是母親柳才人的聲音,慌忙奔過去。走到跟前,一眼看見雨言和母親柳氏都在,雨言膽子小,正哭得眼淚扒拉,十分可憐。柳氏一臉愁苦,眼中也含着淚水。
卻聽淩剛說:“不行,她今天敢偷采我母妃的花,若不教訓教訓,她以後還不知要偷什麽呢?她偷了兩朵花,就打她二十鞭子,看她以後還敢不敢?”
旁邊幾個太監應了一聲,抓起雨言,雨言吓得大哭起來,淩軒再也忍耐不住,縱身上前,從太監手中搶過雨言,把她護在身後,道:“不許打她。”
淩剛吓了一跳,看清楚是淩軒,冷笑道:“淩軒,你憑什麽說不許打?”
淩軒不願得罪此人,不得已,硬着頭皮說:“雨言是我們的妹妹,她還小,您就饒了她吧”
淩剛一臉不屑道:“呸,妹妹,她也配。她是你這個賤種的妹妹,可不是本皇子的妹妹。”
淩軒眉頭一跳,道:“我們都是父皇的血脈,你罵我是賤種,不就是罵你自己嗎?”
淩軒氣得臉色發青,咬牙道:“好小子,竟敢罵本皇子,來人,給我打。”
淩軒帶來的太監都在陳貴妃所住的萬秀宮當差,一向是蠻橫慣了,聽了淩剛的話,紛紛揮拳輪腿,撲向淩軒。皇宮中的太監最為勢力,淩軒和雨言雖然是皇子和公主,但沒有得到正式封號,在這群人眼裏便什麽也算不上,他們一擁而上,下手狠毒,絕不容情,淩軒習練過武功,要想保全自己,還是可以的,不過他一心護着雨言,不過一會兒,臉上身上便挨了許多拳腳。淩剛看得哈哈大笑道:“看你們還敢不敢?”
柳才人在旁苦苦哀求,哪有人肯聽。混亂之中,淩軒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從胸兜裏掉出來一塊玉佩,一個中年太監眼尖,伸手撿起,淩軒撲過去一把奪過。那太監是萬秀宮的總管,算是見多識廣,早已認出那是孝康帝随身所帶九龍玉佩。慌忙叫衆太監停手,賠了個笑臉向淩軒道:“六爺,剛才那塊玉,您是怎麽得來的?”
淩軒看他表情變化比翻書還快,心中一陣厭惡,昂然答道:“是父皇賞給我的,你要怎樣?”
那太監在宮裏多年,最是老于事故,聽得孝康帝居然把随身玉佩賞給這個不起眼的六皇子,心想皇上一向珍愛這九龍玉佩,看來淩軒在皇上心目中還頗有分量,萬一他向皇上告狀,自己以下犯上,可是個不小的罪名。當下哈着身子應道:“不敢,恭喜六爺。”
淩剛在旁看得不爽,問:“汪總管,怎麽了不打了?”
汪總管道:“二爺,奴才看這事就這麽算了吧,再怎麽說您和六爺也是兄弟,事情鬧大了,讓皇上知道了可不太好。”又轉過臉沖着淩軒道:“您說呢?六爺?”
淩軒知道他可能是看見玉佩,害怕自己向父皇告狀,哼道:“只要二哥肯饒過小弟,父皇又怎麽會知道。”
淩剛還是不太明白,見汪總管不停地向自己使眼色,便道:“我豈能和你一般見識。”老大不願意地帶着人揚長而去。
柳才人撲上前來察看淩軒和雨言的傷勢。見雨言雖然哭得厲害,身上倒沒什麽傷痕。
而淩軒渾身上下清一塊,紫一塊到處是傷,鼻子也被打破了,鼻血流個不停。忍不住哭道:“軒,這可怎麽好呢?這可怎麽好呢?你一定很疼吧。”
她一哭,雨言更加哭得厲害,抽抽搭搭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去采那薔薇花,都是我不好,軒哥。”
母女倆個哭成一團,淩軒強忍着痛,笑着安慰母親和妹妹:“我沒事,不過是些皮外傷,別忘了,四叔教我學過武的。”
柳才人收了淚,扶了淩軒進到房裏躺下,叫過雨言道:“今天的事,都是你惹起來的,害哥哥受傷。以後你記住,只要出了這餘慶宮,哪怕是一草一木,你都不準碰,懂嗎?”
雨言含淚答應了。淩軒見雨言可憐,乘柳氏出去的空當,便問雨言:“你幹什麽要偷花呢?”
雨言一扁嘴道:“今天是柳姨的壽辰,我看到咱們院子外牆上的薔薇花開得漂亮,好像紅寶石一樣,我想摘兩朵送給柳姨,哪知道那些人好壞,硬說我偷花,我沒有偷花,是他們誣賴我,還把花都搶走了。”餘慶宮西面的開花的院牆連着萬秀宮的花園。
淩軒記起今天果然是母親的生日,便對雨言說:“你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會偷花。他們仗勢欺人,別傷心了。有我在,絕不讓你受欺負。看,我有更好的東西給娘做禮物。”他掏出九龍玉佩,雨言看了,破涕為笑,此時柳才人剛好端了碗熱湯進來,雨言迎過去,舉着玉佩,笑道:“柳姨,軒哥送你的壽禮。”
柳氏接過一看,臉色大變,問淩軒:“這玉佩,你從哪裏得來?”
淩軒道:“是父皇賞給我的。”說着話,将山上的事情說了一遍,柳氏聽了,臉上神情變換不定,猶豫半晌才道:“既是你用性命換來的,你就帶着吧,娘不要。”
淩軒道:“娘,您收着吧,我以後還要掙更多好東西給您呢”
柳才人道:“這是男子的飾物,我要了也沒用。”頓了一下,她坐在床頭,肅然問:“軒,你答應我兩件事,好嗎?”
淩軒向來孝順,見母親鄭重其事,心中奇怪,但還是立刻答應道:“娘您說,我聽着呢。”
柳才人臉色凝重,道:“第一,以後不可再像今天這樣冒險了,雖說是為了救你父皇,可是你年紀這麽小,萬一出事,我和你妹妹今後又指望誰呢?第二,你也不可再和宮裏其他人争執,咱們身份低微,争也争不過人家,你只當吃虧是福,能忍就忍吧。”
淩軒自到京以來,已經和宮中其他兄弟們争執過十來次,每次都被打得滿身是傷,柳才人說過他無數次,今天又再提起,淩軒心裏暗想:“四皇叔說過,男兒當志存高遠,若像母親所說,豈不是要我默默無聞地活一輩子。每次分明都是他們錯,為什麽要我忍呢?等我将來成了大将軍,看誰還敢再欺負母親和妹妹?”他內心對母親的話極不以為然,但是知道母親也是出于對自己關心,他不願讓母親擔心,便胡亂應道:“知道了,娘。”心想知道了,可不能算是答應了。
柳才人哪想到他存着這個念頭,猶豫半天又說:“還有,記着盡量離你父皇遠些。”
淩軒奇道:“娘,這是為什麽?”
柳才人道:“你父皇是當今天子,天威難測,你小小孩子,不懂輕重,若是哪天惹惱了你父皇,我們母子都要倒黴。”
淩軒心中更不以為然,不過也不願頂撞母親,便又道:“知道了”。自然還是陽奉陰違的意思。他自小心裏有主意,對母親孝順歸孝順,卻不大佩服。總覺得母親過于柔弱膽小,遇事只知道忍讓,人前強顏歡笑,人後卻愁苦萬狀。他可不想自己和雨言将來也這樣過一輩子。在西京的時候,他瞞着母親也不知和苛刻母子生活費的太監打過多少架了。他人小,太監們也不将他放在眼裏,每每都有些戲弄他的意思。直到有一次,被四皇叔震西王撞見了,将那些仗勢欺人的惡奴狠狠責罰了一通,那些太監們才收斂了一些,母子們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後來,震西王将淩軒帶在自己身邊,親自教他習文練武,排兵布陣,教他做人行事的道理。若問這世上,誰才是淩軒最敬佩的人,除了孝康帝,就是震西王了。在外人看來,這孩子有些倔強,但在他內心的深處卻澎湃着不為人知的熱情。從六歲起,每一個黎明,天上繁星還未落盡,淩軒就開始起床練武,而每個深夜,不是柳氏再三催促,他也絕不會放下手中的兵書。他的心願就是要做一個像四皇叔那樣做個頂天立地,威震四方的大将軍。而這個少年夢想因為遭遇的種種不平,變得越來越強烈,越來越不可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