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節

夏天的早晨，空氣中還殘留着露水的涼意。流仙城內的大渝軍在經歷了一次不太嚴重的內亂之後，終于踏上南進的征程。由于柳毅等人的離去，淩軒又多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從新整編大軍，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大軍仍然分兵兩路，只是攻打福順和平梁兩郡的主将變成了方勁。

“可見人斷不可放縱自己”淩軒騎在馬上，檢讨自己的過失。幾天前，他一時興起，獨自一人縱馬飛奔，在流仙城外遇襲也就罷了，還遭遇了平生最大的麻煩。此刻這個大麻煩就在右手邊，只需一轉頭就能看見。“如果我安分些，和方勁他們一起回城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淩軒又一次興起這樣的念頭。

“凱麗小姐，可否告知你父兄的名姓，住址？我好派人知會他們，說小姐在我軍中做客，請他們來迎回小姐。”淩軒問這個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什麽也不肯透露的神秘姑娘。

“不必，凱落他們回去會告訴我哥哥的。”凱麗神情自若。“況且我還不想這麽快回去。”

“小姐武功高強，想必令兄定是大大有名的英雄人物吧？”淩軒微笑道。

“那當然，我哥哥是…什麽人，我才不會告訴你。”凱麗的大眼睛一閃，并不上當。

于是淩軒放棄了又一次努力，“哎”大大地嘆了口氣，覺得有些無可奈何，想起臨行之前，震西王說：“軒兒，凱麗雖然身份可疑，看來倒像是好人家的女子，你不要虧待她。”

這算是什麽意思，淩軒當即道：“四皇叔，凱麗可能是敵國的探子，她曾帶人偷襲我，又不肯說出自己的出身來歷和目的，咱們還需多提防。”

“這有什麽要緊，以後她跟在你身邊，你慢慢教化她就是了。”震西王一本正經。

“啊？”淩軒覺得世界似乎颠倒了，“她跟着我？”

“怎麽，人家姑娘你抱也抱了，不跟着你難道跟着我嗎？況且這是凱麗自己的意思，我也不好反對。”震西王的眼中有一種不太尋常的笑意。

流仙城本是大渝南部最大的城市，除了是商貿中心之外，也曾是出名的煙花勝地，在永興攻入這裏之前，流仙城的風月行鼎盛時期有超過百家妓院，號稱“百變春風”。

即使經過一場大戰，也還有數十家妓院繼續生意。這種風月場所的繁榮，可能與保守的禮教傳統有直接的關系。

大渝軍在流仙駐紮以來，将領們都時有到妓院去尋妓，像方勁、岳至勇、鄧梁等未婚的将軍幾乎每過兩、三天就會去一次，不久就都有了自己固定的一個或幾個相好。連吳嘉這樣穩重的中年人也偶然去過一次。這種事，對于常年征戰的将士們來說本屬平常，談不上有傷風化什麽的，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軍中習俗，想當初，柳毅還在流仙城的時候，曾創下了一夜之間尋訪九家妓館頭牌姑娘的紀錄，他浪子的名頭在流仙城中的風月行很是響亮，即使在他叛出流仙城之後，仍有癡心的風塵女子對他懷念不止。

對這種風流行徑，淩軒倒是大大通融，只要不洩露軍機，不騷擾良家婦女，不仗勢欺人，大将軍一概默許，必要的時候還給予方便。不過他自己卻是絕不肯涉足的。柳毅曾千方百計要拐他來嘗試一下“處子的溫柔”，淩軒最後少見地對義兄翻了臉。軍中将士對大将軍的這種“潔癖”私下頗有議論。要知道“寶刀、美女、弓箭、良駒”歷來被大渝軍人視為四件寶，走到哪裏，都不可缺少。現在大将軍居然與美女絕緣，真是件怪異的事情。

這種議論最後傳到震西王耳中，連他也覺得淩軒這種過度自律不像武人行徑，更與大将軍的名號不相稱。幾次特別找來淩軒旁敲側擊，不過這種事，是連親叔叔也不好教導的，更加不能以命令解決問題，所以總是被淩軒含糊應付過去。

這次總算是被震西王抓住了機會，他看那凱麗姑娘年輕美麗，生機勃勃，而且不像很有敵意的樣子，便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于是南行的大軍裏，淩軒就有了這個奇特的同伴。軍中向來不許帶女眷，但大将軍是有特權的，不過淩軒從心裏不想要這個特權。

“她為何不逃走？”淩軒感到納悶。

軍中的将士看見淩軒被這位凱麗姑娘所困，見到曾經像天神一樣的大将軍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大夥兒都覺得很有意思，對這位凱麗姑娘很有些好感。

“你為什麽像個老頭子似的，不停地嘆氣？”凱麗不滿地問

“我有嗎？”淩軒沒好氣地回道

“你當然有。大戰在即，你身為主帥，怎可不停地嘆氣，動搖軍心呢？”凱麗義正詞嚴。

“我軍事務不勞凱麗小姐費心。”淩軒十分不悅。

“我怎能不費心呢？若是你敗了，我會受牽連的。”凱麗顯然不懼怕大将軍的嚴威。

“若小姐擔心，現在就可自行離開，我還會派人護送。”淩軒忙趁機誘導。

“你這是趕我走嗎？當初你使奸耍詐，硬抓住我的時候，為何不肯放了我。”凱麗清脆的聲音讓所有行進在淩軒周圍的人都低下了頭，生怕被大将軍看見自己的笑容。

淩軒為之氣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意識到這種争吵只會使部屬更加誤解。

“你知道世界上什麽聲音最動聽嗎？”凱麗依然不停口。淩軒只作沒聽見。

“你知道世界上什麽聲音最可怕嗎？”凱麗毫不氣餒。淩軒仍然不回答。

“最動聽是山谷的聲音，是泉水、小鳥和山風的合唱。”凱麗的聲音本身就有清泉流水般的音韻，一身輕裝的她，騎在白色的小馬上，仿佛一個來自大山的精靈，衆人都不由自主地點頭，覺得凱麗說得有道理。有個兵士便忍不住問道：“凱麗小姐，最可怕的聲音是什麽呢？”

凱麗仰起俏臉，斜睨了淩軒一眼，笑道：“那還用問嗎，自然是你們大将軍的嘆氣聲了，敵人一定會因為害怕大将軍嘆氣，而退避三舍的。”

哄笑聲終于響起，淩軒覺得很頭疼。現在他知道，世界上什麽人都好招惹，但千萬不可招惹女人，特別是年輕美麗又來歷不明的女人。“如果大哥還在，或許可以對付這放肆的丫頭。”淩軒瞪着笑得全身顫抖的凱麗姑娘，又一次想起了遠方的兄弟。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其實并不真的生氣，眼前這精靈般的姑娘時常讓他想起雨言，他那可愛的小妹也經常有這種頑皮的模樣，不過雨言沒有凱麗這麽大膽，也遠沒有凱麗這麽活潑。如果說雨言是池塘裏微風吹過後泛起的小小漣漪，那麽凱麗就是瀑布上飛濺的水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在陽光的映照下燦爛無比。淩軒其實很羨慕凱麗。

麗江是流經龍華、龍昌和流仙三郡的河流。河兩岸楊柳如絲，河水清澈鑒人，在大戰之前，麗江既是重要的河運通道也是出名的風月場所，江面上來來往往的除了運輸船只，就是飄蕩着悠揚樂曲的花船。不過現在麗江上除了偶然見到迫于生計，不得不冒險到江中捕魚的漁夫駕駛的小漁船，便什麽船只都見不到了。

大渝軍不太費力，攻陷了麗江上的幾處關隘。但是由于沒有足夠的運兵船只，大渝軍仍然沿着麗江旁邊筆直的驿道前進。

“凱麗小姐，荷花”一個兵士氣喘籲籲地奔跑着趕過來，手舉一支猶自滴着江水的清荷。

“多謝。”凱麗迅速地把荷花插在衣襟上“凱麗小姐，柳條”另一個兵士取來一枝楊柳。

“多謝”凱麗把柳條編成帽子，戴在頭上，擋住夏天炎熱的太陽。

行軍的間歇，淩軒周邊的兵士們開始不停地為凱麗所驅使而樂此不疲，如今全軍上下都知道有這麽一位凱麗小姐了，崇拜她好像崇拜女神，反而女神身邊的大将軍，變成了一個有些礙眼的存在。

淩軒對此視而不見，他只顧觀察前方的江面，預計還有一天的行程就可以到達龍華城下了。忽然他發現遠處江面上出現了一些奇形怪狀的飄浮物，似乎是被什麽人丢棄在江中的垃圾。淩軒感到警覺，嗅到空氣中有危險的氣息。

“全軍整隊，後撤”他迅速地跳上戰馬，大聲發令。随着令旗的舞動，人數衆多的大渝軍迅速地集結，有秩序地開始後撤。

淩軒騎馬在隊伍的末端，看見那些飄浮物越來越近，已經快到了箭矢可達的距離。感到危險的氣息從未如此接近。

“弓箭手，瞄準江心異物，放箭！”淩軒直覺地發出了第二道命令，雖然不明白大将軍為何如此戒備，數千名弓箭手的箭雨仍然如飛蝗般激射而出，大部分命中目标。但是沒有什麽反應。衆人感到奇怪，一齊注視着馬上的大将軍。

“用火箭，放箭！”毫不停頓的第三道命令。立刻一大片帶着絢麗箭尾的火箭剎那間飛過江面，落在那些奇怪的飄浮物上。短暫的靜默之後，前方忽然響起不間斷的轟天巨響，整個麗江兩岸翻起巨浪。巨浪夾雜着碎石襲向已離開較遠距離的大渝軍。

有不少兵士被浪頭卷倒，有些被碎石所傷。戰馬受到這樣的驚吓，發出此起彼伏的嘶鳴。大渝軍陷入一片混亂。

“該死！”淩軒一邊緊抓住受驚略感不安的戰馬的缰繩，一邊擋開襲來的碎石雨，看見身後有數名兵士哀號倒地，感到怒不可遏。

“弓箭手，瞄準正前方”

“鐵甲騎兵，準備出擊”

“長槍手，雁形列陣”

“樸刀手，方形列陣”

一連串的命令之後，大渝軍顯示出了訓練的成果，在漫天的水霧中迅速按照軍鼓的指令完成了列陣。事實上，由于江中爆炸點離大軍還有一段距離，真正死傷的兵士不是非常多。大多數兵士的混亂來源于那過于震撼的巨響，和随之而來，遮天蔽日的迷霧。聽到軍鼓的號令，大軍恢複了秩序。只是由于道路不夠寬闊，陣形不夠完整。

爆炸聲終于停止，水霧灰塵落地，前方的道路被炸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同時一如預料的，聽見不遠處的正前方傳來馬蹄聲和永興人特有的強悍的沖殺聲。

但是永興軍沖到近前，腳步卻不自覺地停頓了。因為意外地沒有看到大渝軍遍地哀號的景象，甚至連大渝軍的一絲慌亂也沒有看到。他們只看見一位年輕的将軍立馬于正前方的道路上，身後的兵将陣型齊整，無一例外地現出憤怒和驕傲的神情。

“想找死嗎？我成全你們。”永興兵都聽到那個大渝将軍惡狠狠地一句咒罵。随着那年輕将軍的長槍一舉，鋪天蓋地的箭雨破空而來，緊接着看見那年輕的将領帶着大隊的黑甲騎士猛沖過來。

永興這一隊人馬的主将是後軍都督葉傑的先鋒謝非。他奉了葉傑的将令，帶着幾萬人馬在此伏擊淩軒的大軍。雖然聽說大渝的大将軍狡詐強悍，像葉子丹、葉子風這樣的沙場老手都敗在他手裏。不過謝非并不相信有人能躲過能毀滅天地的火藥的威力。所以信心十足地來了，一切都按預計發生了，雖然火藥比預計中提早爆炸，但他本以為無礙大局。

此刻他卻有些後悔了，看到那個年輕人像兇神惡煞般撲向自己的兵士，身後跟着一群同樣兇惡的騎兵，騎兵之後，還有源源不絕的長槍兵和撲刀兵。甲胄被劈裂，鮮血在飛濺，四野傳來兵士的喊殺聲和哀號聲。戰鼓隆隆作響，戰旗迎着陽光前進。

謝非偷偷舉起自己的落日弓，他是永興人中罕有的神箭手。“即便兵敗，只要殺死那個淩軒，也算奇功一件。”他的箭頭指向那年輕将軍的後背。

“噗”一支黃金小弩正中他的右手腕，落日弓脫手掉落在馬下。謝非擡頭一看，一個山野精靈般的少女正舉着半月彎刀在幾步遠開外沖自己笑。

“你，你居然傷我？”謝非驚懼不已，

“暗箭傷人，我不喜歡。”凱麗笑道。

謝非還想再說，卻看見淩軒的戰馬已經奔向自己這邊，臉色大變，慌忙撥馬逃走。

“凱麗，你受傷了嗎？”淩軒的戰馬奔到近前問，

“我？除了你以外，何人能傷我？”凱麗傲然微笑。

此時戰場局勢已定，永興兵再次敗逃。“大将軍，是否追擊？”岳至勇飛馬趕到。

淩軒擡頭看着開始敗逃的永興兵，毫不猶豫道：“當然，追上去，斬盡殺絕，一個不留。”他為許多兵士在自己眼前無端喪命感到異常憤怒，聲音冷酷無情，凱麗在馬上不由的一陣顫抖。

岳至勇卻萬分興奮，“是”，帶着騎兵再次猛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