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言了。”

徐輝夜不怒反笑,“權勢、聲名、賢妻、愛子……世人企求的,我都擁有。如今沒了年少時的勃勃野心,反而覺得負累,可惜我當初不懂得舍棄。”

徐錦之眼睛一紅,克制半晌,才勉強道:“我來,是有件事要告訴父親。趙扶風想掘開江姨的墓,帶她回南海。母親大怒,已經帶着風雲十三劍趕過去了。”

徐輝夜臉色一白,不及更衣,飛掠出戶。徐錦之垂下頭,一顆眼淚濺到書案上,随即無蹤。

自趙扶風三十歲後,與人動手就成了一件乏味之事,幾乎可說是孤獨的表演。此刻,對着黑衣劍士們簇擁的清冷女子,他忽然有了臨戰的警覺。“秀人,不論你如何阻擋,我一定要帶快雪回南海。”

連秀人怒極,銳聲道:“當初你棄小姐而去,累她抱憾而終,現在還有臉在這裏大言炎炎,說什麽帶小姐回南海?我絕不許你侮慢她的骸骨,更不會讓她離開故園。”掌中短劍一橫,衣袖便風帆一般鼓起,“你若是執意要在連氏墓園做這種掘墳曝骨的惡事,須得踏着我屍體過去。”

趙扶風委實不願與連秀人沖突,但攜骨回鄉、百年之後與快雪同歸一冢的念頭一起,一顆心竟是如煎如沸,再也無法忍耐。他斬釘截鐵地道:“我與快雪雖未拜堂成親,究竟有過婚姻之約,我帶妻子回鄉,誰也不能阻攔。”他的步子才邁出,锵的一聲,風雲十三的劍陣已經排開。十三把劍拔出來時整齊得出奇,展開來亦是靈動得出奇,強勁、黏連、尖銳……迥異的勁道織成細密的蛛網,将趙扶風困在中間。

趙扶風出刀緩慢,招式平實,拙得像街頭賣藝的武師。風雲十三卻不輕松,劍尖像縛着重物,越來越慢,節奏卻與趙扶風越來越近。在大家出招的韻律完全一致的瞬間,趙扶風微一側身,手中刀斜斜挑起,劃了一個六尺為徑的圈。風雲十三感到對手洶湧的刀勢忽然平伏,十三把劍像是刺入了虛空,刺入了柔軟的春水。劍陣之力,就此消解,摧落碧綠松針一地。趙扶風的這式“謝家池塘”,領悟了平之如水的要訣,如同池塘生春草的寫意畫,開闊而清新。

趙扶風想展開身形,掠過劍陣到她墓旁,然而他不合時宜地記起當日那少女的輕嗔:“神刀門的一葦渡很了不起麽?這樣竄出來,吓我一跳。”他微微地笑,有些恍惚。在這瞬間,連秀人突然出劍,刺向沒有設防的趙扶風。“謝家池塘”在卸對手之力時,先卸的是自己之力,短劍毫無阻礙地刺進了趙扶風的肩胛,溫熱的血噴湧而出。

連秀人回劍,神色堅決,“須知我不讓你打攪小姐,不是說笑。”

趙扶風淡淡地道:“我要帶她走,也不是說笑。”一直蹲在墓碑旁悶聲不響的連青阮一躍而起,撕下一片衣襟為趙扶風裹傷,嘴裏也沒閑着:“阿姐,夾在你和扶風哥之間,我只有袖手,可你這次也忒過分了。小姐死了,果然全怨扶風哥麽?扶風哥來踐約,你又憑什麽攔着他?”

連秀人冷笑一聲,道:“那又如何?入土為安,你這樣折騰,見出你感天動地的一片癡情麽?奉勸你還是回去,別再借連氏之殇,添生者之痛。”

這話刻薄到了十分,連青阮錯愕地瞪着連秀人,忽有所悟:扶風哥一回來,阿姐和堂主的關系就僵硬得滿堂知曉,莫非阿姐當年真與扶風哥……

趙扶風的指節捏得發白,“我答應帶快雪去南海,就一定會做到,不論她是生或死。別人怎麽想,我不在意,你要當成勾欄裏的熱鬧戲碼看,也請自便。”

一個駭異的聲音忽然響起,“咦,啊,堂主你……”

衆人回頭,見徐輝夜立在樹下,一襲白裏蘊着微藍的家常布衫,黑漆漆的頭發披散着。風雲十三劍見慣了儀表總是無可挑剔、氣度總是沉靜超然的堂主,這等衣冠不整、披頭散發的模樣,着實叫人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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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扶風握緊刀柄,心想他夫妻二人聯手,自己又受了傷,只有三分勝算了。論起來也是同生共死的朋友,二十年後再見,一個掩不住滿懷怨恨,一個卻隔膜得像路人,這世事變遷,真是難以逆料。

連秀人看着徐輝夜,深深吸氣,再吸氣,澀聲道:“輝夜你來得正好,趙扶風要掘小姐的墓。”她與他胼手胝足開創劍花堂,其間經歷低潮無數,便是最困難的時候,也沒見過他如此絕望暗淡的眼神。

徐輝夜對着江快雪的墓碑,凝望出神,仿佛不曾聽到她的話。連秀人等了半晌,怒不可遏,一劍揮出,劍光若白虹貫日,喀喇一聲,削斷一支粗如兒臂的樹枝。這是連家劍中的“迎風斬”,趙扶風識得此招,禁不住苦笑。

對着當頭砸下的樹枝,徐輝夜不避不讓,額頭頓時見紅。“怎麽像小孩一樣使性子呢?”他走到連秀人身邊,右手攬住她,左手接了她的劍,柔聲安慰:“阿秀,當年的事,其實怪不得扶風,你何必遷怒于他?”

這話一出,趙扶風固然欣慰,風雲十三向來唯徐輝夜馬首是瞻,手上的劍亦垂了下來。連秀人不答,輕撫他額上傷口,低聲道:“為什麽不躲?”

“讓你消消氣兒。”徐輝夜松開連秀人,短劍在他指間飛旋,眩人眼目。他忽然微笑,緩緩道:“阿秀,倘若我死了,你想帶走我的骸骨,卻被人橫加阻攔,你怎麽想?”

“這怎麽能比?呸,你說的什麽,你……”連秀人再料不到他是站在趙扶風一邊,深味他話中之意,一腔憤怒盡化作悲涼。

徐輝夜望着她的眼睛道:“阿秀,別攔着扶風。”他的眼神溫柔而專注,令她的心髒一陣緊縮。她禁不住轉過頭,正見一只白鳥撲棱棱飛過林梢,投入明豔的藍天。連秀人疲憊地看着,想:我連這鳥也不如呢,不懂得抗拒你。

第一鏟下去時,趙扶風全身都繃緊了。穿過泥土,穿過石椁,穿過棺木,是他的姑娘。縱然她已化為寒冰,他仍然不離不棄。

連青阮和風雲十三都握起了鏟子,連秀人卻站在遠處,身子微微戰抖。徐輝夜見她忍得辛苦,輕輕握住她的手。她哽聲道:“輝夜,我九歲時被主人選中,誓言要守衛小姐一生,如今……如今你卻要我眼睜睜地看着她……”

徐輝夜抱緊她,“是,我知道。”連秀人靠着他胸膛,自覺一生中從未離他如此之近。

發掘之聲忽然止住,随後是連青阮的狂呼:“阿姐快來。”

徐輝夜攜連秀人,一個起落便到了墓室旁。棺材已被打開,裏面空空如也。連青阮扣着棺木的邊緣,一字一頓地道:“小姐不在裏面,阿姐,小姐不在裏面。”

連秀人睚眦欲裂,“有人盜墓……我要把這些賊挫骨揚灰。”

“不是盜墓賊。陪葬的東西都在,只是快雪不在。”趙扶風目光灼灼,“也許是龍殺的報複,也許快雪……”那樣渺茫的願望,他說不出口,連青阮卻輕率地嚷了出來,令他死灰一般的心迸出燦爛火花。

“也許小姐還活着!”

8、蝴蝶迷夢

“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着永不凋零/藍蓮花”

——許巍

紹熙三年九月十八。

江快雪掀起冰绡帳,推開雕花門。門外是長長的回廊,月光粼粼,給紅色的廊柱、深碧的植物鍍上了一層銀輝。她穿行在回廊中,夜香樹的芬芳萦繞着庭戶。聽不到一絲人聲,濺濺的流水便顯得格外清晰,她踏上拱橋,迷惑地想:夢境也是有顏色的麽?

已是秋花凋零之時,夾岸的木芙蓉卻鋪排着一場盛大的花事,粉白嫣紅的麗色,酽得像要滴下來。月光在波間閃爍,繁花的倒影錦一般鋪滿了溪水,花影中有位素衣少女,清冷如冰。江快雪微笑,少女的嘴角也翹起來;江快雪吐舌頭,少女也對着她扮鬼臉。

正迷糊間,一雙臂膀從後面環住了江快雪,她想回頭看看是誰,身體卻被魇住一般,動也不能動,濃濃的睡意在頃刻間襲來。将睡未睡之際,她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你們太不小心了,她服過離魂歌,蘇醒時不能照鏡子……”

……

清晨的陽光射進床帳,江快雪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睛。她的手指撫過冰绡帳上繡的粉桃,倦怠地嘆了口氣,想:“昨夜做的夢裏,怎麽沒有扶風呢?夢中男子的聲音很熟稔,卻想不起是誰。他似乎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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