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翌日清晨,天賜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急忙下床穿衣,打開房門,原來是小書童安兒。安兒氣急敗壞,說道:“先生,不好了。”天賜斥道:“什麽先生不好了。我哪裏不好了?”安兒道:“我不是說您。我是說小公子,他不見了。”
天賜大吃一驚,問道:“什麽時候不見的?”安兒道:“昨天晚上喜兒服侍小公子安寝,那時還在。今天早上喜兒去叫小公子起床,卻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全莊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小公子的蹤跡。”天賜暗道:“聽他說也弄不明白。”問道:“莊主知道嗎?”安兒道:“莊主正在小公子的卧房,讓我來請您。”
天賜匆匆趕到小公子的住處。呂道玄歐振岳與蔡家父子都在,大家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錦雯姑娘淚痕未幹,眼圈紅紅的。見天賜到來,呂道玄目光一亮,說道:“李先生,你多謀善斷,快幫我拿個主意。我現在真是束手無策了。”
天賜問道:“是不是小公子被劫走了?”呂道玄道:“賊人用利刃削斷門闩,潛入房中,将小犬劫走。如今下落不明。”天賜道:“想必是聞香教所為,以小公子為質,脅迫莊主屈服。”呂道玄黯然點頭,說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歐振岳道:“莊主,屬下防備不周,使賊人有機可乘。小公子落入敵手,屬下難脫罪責。”呂道玄嘆道:“防備不周,其責在我。誰能想到堂堂聞香教居然會來這一手。”
天賜道:“依晚生之見,此事大有蹊跷。莊牆外有數十丈闊的空地,無處可以藏身。莊牆上燈火通明,戒備森嚴,賊人絕難潛入而不被發覺。另外,賊人似乎知道小公子的居處,這不也很奇怪嗎?”呂道玄若有所悟,說道:“先生之意,是說莊中有奸細混入?”天賜道:“不錯,這是家賊所為,絕非外敵。”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純陽莊衆人倒無所謂。蔡元綜卻渾身不自在,面露不悅之色,說道:“李小哥認為老朽可疑嗎?”天賜賠笑道:“蔡老英雄多心了。晚生只是就事論事,決沒有懷疑老英雄的意思。”方大逵也勸道:“大哥切莫錯怪李先生。李先生所言甚為在理,小弟也認為是家賊所為。”呂道玄歐振岳也出言勸解,蔡元綜卻兀自憤憤不平。
天賜暗道:“這老兒枉為一門之主,氣量竟如此狹小。自見面起便倚老賣老,不将我放在眼裏。倒是他的拜弟方大逵,還算有些見識。”向呂道玄道:“莊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救回小公子。否則咱們處處受制于人,本莊的金湯之固也将化為烏有。”
呂道玄道:“我現在心亂如麻,請先生幫我拿個主意。”天賜暗道:“這家賊說不定就是在座之人。如何解救小公子,萬萬不能讓他知道。”說道:“晚生一時也無良策。一切要等赫連總管回來再說。”
方大逵道:“莊中的奸細一定要盡快查出來。否則咱們的一舉一動聞香教了如指掌,這仗就沒法打了。”歐振岳道:“此事交給屬下去辦。”天賜道:“晚生也願效勞。”
呂道玄道:“有勞二位。”愛子被劫,呂道玄并不十分擔心。聞香教意在逼迫他屈服。只要純陽莊尚在,人質就是安全的。而莊中奸細卻令他坐卧不寧。一旦聞香教大舉來犯,與奸細裏應外合,純陽莊危在旦夕。
天賜與歐振岳出了房門,走到僻靜之處。歐振岳道:“李先生,你看那蔡老頭是不是有問題?”天賜道:“歐兄認為他們就是奸細?”歐振岳道:“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訪,不能不令人生疑。”天賜道:“沒有證據,不能胡亂猜疑。”歐振岳道:“如何查證,先生可有高見?”天賜道:“這事一時也急不得。歐兄不妨去查一查,昨夜是否有人出莊。再問一問巡夜的莊丁,有沒有發現什麽異狀。或許能找到線索。”歐振岳點頭稱善。
錦雯姑娘忽然從牆角轉了出來,雙手叉腰,說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這裏商量什麽?”天賜道:“咱們在商量如何查出奸細。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錦雯姑娘俏臉一板,說道:“我可不要聽這個。如何救我弟弟,你一定有辦法,快告訴我。”
天賜暗想:“這小丫頭鬼得很,居然猜出了我的心思。”又想:“歐振岳雖然不象奸細,可也不能不防。”笑道:“我的大小姐,我又不是神仙,不能未蔔先知。聞香教的落腳之處尚未查明,到何處去救人?”錦雯姑娘嗔道:“不說就算了,誰稀罕。”纖腰一扭,小嘴一噘,悻悻而去。
天賜與歐振岳相對苦笑,各自去辦事。叫來把守莊門的莊丁詢問,衆莊丁均大搖其頭。昨夜莊門整夜關閉,無人出入。天賜并不氣餒,又一一詢問巡夜的莊丁,終于找到了線索。昨夜有兩名巡夜的莊丁被人點了穴道,在莊牆上站了整整一夜,今晨方被人救醒。天賜與歐振岳均想:“一定是此人劫走了小公子,點倒莊丁,潛出莊去。很可能又從原路潛回。此人武功想必不弱。”
詢問那兩名莊丁是否看清了對手的相貌,結果卻令人失望。那兩名莊丁全神貫注監視莊牆外的動靜,萬萬沒有想到有人在背後暗算。被對手神不知鬼不覺地點了穴道,就此人事不知,當然不可能看到對手的相貌。這條線索又斷了。
天過午時,赫連彪從城中返回,垂頭喪氣,報稱沒有探聽到聞香教的落腳之處。大家更為失望,胡亂出些主意,最終也沒能商議出個結果。呂道玄唉聲嘆氣,束手無策。
天賜卻在暗打主意。為提防走漏消息,他不想告訴旁人,打算獨自前去救人。天黑以後,天賜換上一身勁裝,背上鐵弓鐵劍,悄悄溜出房門。
剛剛走出月洞門,屋角的黑影裏忽然跳出一人,攔住去路,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本姑娘在此恭候多時了。”只見她雙手叉腰,小臉上挂着調皮的笑意,神色得意之極,正是錦雯姑娘。她今夜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夜行衣,襯托出纖腰豐臀。背插一口長劍,更顯剛健婀娜。看她這身打扮,就知她已經猜出了天賜的打算,有意結伴同去。
天賜笑道:“小姐不愧為女中諸葛,料事如神,算無遺策,佩服佩服!”錦雯姑娘心花怒放,格格笑道:“什麽女中諸葛,李先生真會說笑話。”天賜笑道:“不是笑話。小姐既然是女中諸葛,當知諸葛一生唯謹慎。今夜之行大是兇險,小姐還是不要去為好。”
錦雯姑娘佯嗔道:“我去我的,你去你的,誰要你管。”天賜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錦雯姑娘掩口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任別人,這才獨自前去冒險。你雖然武功不弱,可是孤身一人,終究讓人不放心。咱們一起去,多一個人也好一個照應。我不會拖累你的,你說好不好?”軟語哝哝,幾乎是在懇求。說到不放心時,微露羞意,神态十分動人。
天賜暗道:“這小丫頭武功比我高明,是個好幫手。而且看這情形,不讓她去只怕不可能。”當下順水推舟,說道:“有幸與小姐同行,小可求之不得。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如何行事必須聽我的。不許耍小姐脾氣,任性而為。”
錦雯姑娘大喜,拍手笑道:“太好了!我聽你的吩咐就是。有你拿主意,我樂得清閑,少動些腦筋。咱們快走。”不由分說,拉起天賜的手就往外走。
天賜輕輕掙脫,說道:“我的大小姐,別這麽性急好不好。時辰還早呢!”錦雯姑娘頓悟失态,連忙松手,俏臉微紅,嗔道:“誰性急了?象你這樣磨磨蹭蹭,什麽時候才能把人救回來?”天賜笑道:“象你這樣風風火火,就能把人救回來嗎?我的大小姐,剛剛答應要聽我的,怎麽轉眼就忘了。”
錦雯姑娘道:“就算是我不對好了。你別叫我大小姐,聽着怪別扭的。我名叫錦雯,這名字不會污了你的嘴吧?”天賜笑道:“我長你幾歲。叫我一聲李大哥,不會委屈你吧?”錦雯姑娘笑靥如花,說道:“就這樣說定了,你叫我錦雯,我叫你李大哥。”
兩人相偕出莊。走到莊門口,守門的莊丁見到小姐與李先生這身打扮,不免暗暗驚奇。一個小頭目問道:“小姐,李先生,這麽晚了,還要出門嗎?”錦雯斥道:“你管得着嗎?快開門。”衆莊丁不過怠慢,慌忙打開莊門,放下吊橋。錦雯姑娘道:“今晚的事,你們就當沒看見,不許向人亂說,也不許禀報莊主。記住沒有?”
衆莊丁一時摸不清頭腦,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那小頭目還算機靈,見小姐神色不快,忙道:“記住了,今夜沒人出莊。”錦雯姑娘道:“記住了就好。等一會回來,如果有人洩露了消息,決不輕饒。”衆莊丁回過神,慌忙齊聲稱是。
莊中的燈火人聲漸漸遠去,只有腳下的沙沙聲打破深夜的靜寂。天賜不走大路,專撿羊腸小道。錦雯姑娘不明其故,忍不住問道:“李大哥,你這是去哪裏?進城不該走這條路的。”天賜道:“我說過要進城嗎?就算聞香教在城中落腳,令弟也在城中。咱們挨家挨戶搜索,只怕找一年也找不到。”
錦雯姑娘道:“不進城又該怎麽辦?這條路是通往後莊的,難道聞香教會藏在後莊?”天賜道:“難說得很。也許在後莊,也許在城裏,也許藏在四鄉八鎮哪個烏龜洞裏。讓你擒人你就擒人,讓你救人你就救人。你答應過要聽我的,不許多問。”
錦雯姑娘央求道:“李大哥,你就告訴我好嗎?再不說可要悶死人了。”天賜受纏不過,只得實言相告,說道:“想知道烏龜洞,咱們可以順藤摸瓜。我估計聞香教在莊外一定伏有暗樁,随時監視本莊動靜。咱們只要先擒一個活口,嚴加拷問,不難探明聞香教巢穴所在。咱們再乘着黑夜,出其不意,将令弟救回。”錦雯姑娘大喜,拍手道:“好主意!這法子簡單明了,我怎麽想不到。”
天賜豎起食指,輕輕噓了一聲,說道:“別出聲,也許暗樁就在附近。”錦雯姑娘立刻住口。兩人蹑足潛蹤,鑽入茂密的樹林,一路搜索過去。夜深林暗,但天賜這段時日內力大有進境,目力漸強,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辨。
在樹林中搜尋了大半個時辰,一直摸到莊後,半個人影也沒能發現。錦雯姑娘不禁有些氣餒,低聲道:“李大哥,這法子能行嗎?怎麽一個人也找不到?”天賜卻信心十足,說道:“兩軍交戰,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我就不信聞香教會不派細作打探消息。只要有耐心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忽然,錦雯姑娘一把扯住天賜,低聲道:“有人。”天賜也發現了,前邊不遠處隐約有兩個人影在晃動。兩人連忙俯身藏匿,凝神定氣,側耳細聽。
只聽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聲。一個沙啞的聲音道:“老二,咱哥倆攤上了一件苦差事。他媽的冷得要命,都快凍成冰了。”又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大哥,咱們喝兩口,擋擋寒氣。”那大哥道:“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有任務在身,不能喝酒。這是香主的命令,你敢違抗嗎?”那老二道:“大哥,你真是個死腦筋。你不說我不說,香主如何知道。這酒真他媽夠勁,大哥要是不想喝,小弟樂得獨自享用。”說到這裏就沒了聲音,想是兩人已經對飲起來。
錦雯姑娘悄悄靠到天賜身邊,大半個身子幾乎偎入天賜懷中,在他耳邊輕聲道:“李大哥,現在怎麽辦?”天賜懷中玉體溫軟,幽香陣陣,可是當此緊要關頭,他實在無心領略,說道:“錦雯,你會點穴嗎?”錦雯奇道:“你不會點穴?”天賜道:“學雖然學過,卻從來沒有用過,也不知道靈不靈。”
錦雯姑娘笑道:“原來如此,還是不要亂試為妙。讓我來對付這兩個小喽羅。”說罷輕巧地躍了出去,悄然無聲。幾個起伏便潛到那兩人的近處。也沒見她如何出手,那兩人一聲未出便撲倒在地。
天賜大喜,飛躍而至,問道:“錦雯,你是如何得手的?”錦雯姑娘向地上一指,嫣然笑道:“你不會自己看嗎?”只見那兩人伏卧在地,後腦玉枕穴上各釘着兩枚金針,露出短短的針尾,閃着星點寒芒。天賜由衷贊道:“金針打穴,好功夫!”
錦雯姑娘心花怒放,笑道:“李大哥,你可以問口供了。”為一人拔出金針,又在他身上連點數指。那人悠悠醒來,見身邊立着兩個陌生人,他大驚失色,張口欲呼。天賜低聲喝道:“別出聲!”錦雯姑娘拔出明晃晃的長劍,指住那人的咽喉,嬌喝道:“出聲就殺了你。”那人目光中現出驚駭之色,連連點頭,雙唇緊閉,果然一聲也不敢出。
天賜道:“我有幾個問題問你。你如果實話實說,我不會為難你。”那人慌忙點頭稱是。天賜問道:“你們這一次一共出動了多少人手,由誰主事?”那人道:“事關機密,究竟來了多少人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主事人是總壇掌令何仙子。”天賜問道:“何仙子是什麽人?”錦雯姑娘代他答道:“是芙蓉妖仙何繡鳳,龍虎天師的關門弟子,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天賜暗道:“這下子有好戲看了。神仙遇上神仙,也不知是呂純陽道行高還是何仙姑道行高。”問道:“何繡鳳的落腳之處你知道不知道。”那人道:“我只是個跑腿放風的小腳色,這種機密大事,上面不會讓我們知道。”天賜怒道:“你敢扯謊!”那人作出一臉的苦相,說道:“大俠,小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您。上面早有交待,讓咱們裝扮成各種身份,不得洩露行藏,也不許走在一起。有什麽命令,自會有專人傳遞。咱們不但不知何仙子的落腳之處,就連同來的兄弟住在何處也不知道。”
天賜暗道:“這小子油腔滑調,不可相信。”忽然心中一動,問道:“你是老大還是老二?”那人不明所以,怔怔答道:“我是老二,老大是他。”一指卧在他身側那人。天賜道:“錦雯,點上他的穴道。”錦雯姑娘依言為之,那老二眼珠一翻,又昏死過去。
錦雯姑娘不解天賜之意,問道:“不再問了嗎?我看他言辭閃爍,一定沒講真話。”天賜笑道:“這家夥是老二,一肚子的鬼心眼。咱們問老大,我看這老大可能老實一些。”錦雯姑娘恍然而悟,笑道:“大哥,你真細心。”
點醒那老大,兩人一陣威吓之後,天賜問道:“你兄弟已經招供了。現在咱們再向你求證一下。如果有什麽不符之處,你應該知道後果。”那老大還算合作,說道:“大俠盡管問,我決不隐瞞。”
天賜問道:“你們是如何與香主聯絡的?”那老大答道:“香主就住在城北的一所破廟裏,咱們有事就去找他。”天賜又問道:“何繡鳳的落腳之處你知道不知道?”那老大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香主或許知道。”
天賜與錦雯姑娘對視一眼,暗道:“看樣子他沒有說謊,也許真的不知。”錦雯姑娘問道:“你們劫走的人藏在何處?”那老大奇道:“女俠只怕弄錯了。咱們從來沒劫走過什麽人。”錦雯姑娘拔劍出鞘,作勢欲刺,喝道:“你說謊!”那老大驚得魂飛天外,哀求道:“女俠,您就饒了我吧!我只管通風報信,哪有本事擒人。我對天發誓,如果有半字不實,天打雷劈。”
天賜道:“量你也不敢說謊。錦雯,點上他的穴道。”錦雯姑娘出指制住他的昏穴,問道:“大哥,你看他說的可靠嗎?”天賜道:“應該不假。咱們現在就去找那個香主。”錦雯姑娘道:“不錯,順藤摸瓜,總能挖出何繡鳳這妖婦。我知道那所破廟,大哥跟我走。”
當下由錦雯姑娘領路,兩人一路疾行,很快便找到了破廟。這所破廟的确殘破不堪,四周的圍牆全部倒塌了,只餘下孤零零的一座矮小房舍,東倒西歪,瓦上生滿雜草。門窗黑洞洞,裏面似乎沒有人。
天賜悄聲問道:“錦雯,你沒有弄錯吧?”錦雯姑娘道:“決不會錯,城北就這一所破廟。除非那兩個狗賊騙我們。如果找不到人,看我不回去殺了他們。”天賜低笑道:“先別發狠,探明動靜再說。你從前面潛過去,我繞到後面。注意聽我的招呼,別讓人跑了。”錦雯姑娘微微颔首。
兩人一前一後潛行過去。錦雯姑娘緊握劍柄,蓄勢待發。摸到前門,凝神谛聽,屋中似乎沒有人。天賜在屋後也有所察覺,叫道:“錦雯,進去看看。”錦雯姑娘舞劍護身,沖入房中。天賜也擊破後窗,飛身躍進。借着微弱的星光依稀看得清楚,房中果然空無一人。
錦雯姑娘收回長劍,搖亮火折子,仔細查看。只見廟裏一片狼藉,神案上鋪着一蓬茅草,佛龛裏還有兩支沒點完的蠟燭。地上扔滿了碎雞骨空酒壇,酒氣尚未散盡。顯然這裏有人住過,而且離去未久。
天賜喜形于色,說道:“那兩個家夥沒有說謊,就是這裏,不會錯的。”錦雯姑娘道:“可是人到哪裏去了?”天賜道:“也許剛好出去了。咱們在廟外藏身,等他回來。”錦雯姑娘道:“他會回來嗎?”天賜道:“不管他回不回來,咱們只有這條線索,沒有別的辦法。”
兩人在廟外的樹林裏埋伏下來,耐心地等下去。姑娘家嘴閑不住,俯在天賜耳畔,有一搭沒一搭悄悄講些閑話。初春夜涼,寒氣襲人。風吹草木,不時傳來沙沙聲,總象是有人在向這邊接近。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緊張,錦雯姑娘嬌軀瑟瑟發抖,語調也有些不自然。
天賜道:“錦雯,你害怕嗎?”錦雯姑娘道:“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擔心。”天賜問道:“你擔心什麽?”錦雯姑娘道:“我聽人說,聞香教的徒子徒孫都會法術,施符念咒,驅神役鬼,神通廣大。咱們等的是一個香主,也許道行高深。我擔心對付不了。”天賜笑道:“別擔心。法術這玩意不過是愚弄人的障眼法,你相信它就威力無窮,你不相信它就只能算是頑童把戲,根本不值一笑。你只須記住一句話:邪不勝正。世上就算有鬼神,也不會去幫助惡人。”
錦雯姑娘心神大定,不再發抖。兩人輕聲談笑,也不覺得寂寞。時間過得飛快,夜風送來隐約的更鼓,看天色已經是三更了,那香主仍然沒有露面。
正在焦灼不安之時,忽見遠處小路上一道黑影冉冉而來,速度奇快。兩人連忙噤聲,伏身藏匿。轉眼間那人已經行到破廟前,面貌依稀可辨。是個幹瘦矮小的中年漢子,留着兩撇八字胡,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他先停住腳步東張西望。确認四周沒有異狀,繃成弓形的身體松弛下來,舉步邁向廟門。
天賜輕輕一扯錦雯姑娘的衣角,這是約定好的暗號。錦雯姑娘手中正握着一把金針,天賜信號一到她便抖手打去。只見金光閃閃,仿佛落下一場針雨。那中年漢子反應奇快,一聽到動靜馬上着地滾倒,這一蓬針雨居然讓他避過。中年漢子飛身躍起,大罵道:“哪個不開眼的小賊,膽敢暗算老子。他媽的給我滾出來。”
錦雯姑娘嬌喝道:“是你家姑奶奶。看劍!”長劍锵然出鞘,人随聲至,劍鋒直刺那中年漢子的心窩。那漢子也非弱者,身形一轉,避過來勢,一條鏈子槍從腰間騰躍而出,抖得筆直,向錦雯姑娘反擊過去。錦雯姑娘一擊不中,後招又發。視寒光閃閃的鏈子槍如無物,昂然直進。長劍驀然翻轉,向槍鏈上削去。只聽锵的一聲脆響,鏈子槍牢牢繞在劍身上。那漢子大喜,奮力回奪,喝道:“撒手!”
練劍者講究以巧勝力,錦雯姑娘所習的伏魔劍法更是剛柔兼濟的絕學。她不與對手硬拼,長劍順勢直刺。那漢子用力過猛,閃避不及,危急之中一個鐵板橋,身子後仰避過來劍,擡右足猛踢錦雯姑娘胸口。這一招險中求勝,來勢突兀,勁道淩厲,天賜不禁暗暗叫好。
強中更有強中手。錦雯姑娘不慌不忙,不閃不避,倒轉長劍,劍柄重重敲在對手的足三裏穴上。那漢子飛起的右足立刻麻木,收不住去勢,仰面摔倒,動彈不得。錦雯姑娘在天賜面前露了一招絕技,不免有幾分得意。長劍挽了個劍花,随手向背後丢去。只聽一聲劍鳴,長劍歸鞘,不差毫厘,潇灑之極,漂亮之極!
天賜由衷贊道:“好劍法!”錦雯姑娘心花怒放,笑道:“這家夥功力不弱,我險些失手,讓大哥見笑了。現在人已擒下,大哥來問口供。”
走到那中年漢子卧身之處,天賜重重的一腳踢去,喝道:“你就是聞香教的什麽狗屁香主嗎?”那中年漢子冷笑道:“既然知道,何必多問。你們暗算傷人,卑鄙無恥。”天賜道:“你們聞香教也不見得高明。暗下毒手,劫持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做人質,難道不是更加卑鄙無恥?在下小巫見大巫,甘拜下風。”
那中年漢子啞口無言,轉臉一旁,不再言語。錦雯姑娘怒道:“我就不信制不了你。”出指如風,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法,那漢子連聲慘叫,渾身抽搐,在地上不住翻滾。錦雯姑娘冷笑道:“這滋味如何,挺舒服是不是?”那漢子依舊慘呼不止,劇痛使他無法開口,目光卻露出哀求的神色。
天賜暗道:“江湖上的事情千奇百怪,不知這是什麽手法,将人整得如此凄慘。”心中略略有些不忍,說道:“錦雯,饒了他吧!”錦雯姑娘道:“饒了他也容易。只要他乖乖合作,實話實說,就不會吃苦頭。”那漢子實在熬不過了,嘶啞着聲音道:“女俠,我說,我說。”
錦雯姑娘在他後腰重重踢了兩腳。禁制一解,痛苦立止,那漢子癱軟在地,象一堆爛泥。天賜問道:“你們劫去的人質現在藏在何處?”那漢子不敢隐瞞,答道:“大俠說的是呂道玄的兒子嗎?已經交到上面去了。”天賜道:“上面又是何人?”那漢子道:“自然是何仙子。”
天賜與錦雯姑娘面面相觑,均想:“人落到何繡鳳手裏,要救出來難上加難。”不過今夜既然出來,就不能空手而歸。無論如何總要盡力而為,總不成讓何繡鳳三個字吓倒了。天賜問道:“何繡鳳落腳在何處?”那漢子道:“何仙子落腳在城裏,就住在北城王員外家中。”
錦雯姑娘道:“那王員外是九江府有名的士紳,難道也投靠了你們聞香教?”那漢子道:“是咱們看上了他的宅子,将他們全家請了出去,讓給何仙子居住。”錦雯姑娘冷笑道:“一派胡言!請出去就算了嗎?不怕他們洩露何繡鳳的行蹤?”那漢子道:“咱們将他全家遷往森羅殿,一勞永逸,不會走漏半點消息。”錦雯姑娘怒道:“你們殺了王員外全家?你這惡賊,罪不容誅。”那漢子道:“這是咱們聞香教行事的規矩。算他姓王的有福,死前尚能為何仙子效力,旁人求也求不到。”言下不無得意。
聞香教濫殺無辜,令人發指。天賜怒不可遏,若不是要詢問口供,只怕要忍不住一掌劈爛這家夥的腦殼。喝問道:“是什麽人将人質交給你的?”那漢子道:“不知道,他當時臉上蒙着黑巾,什麽話也沒說,将人質丢下就走了。”
總算找到了一條線索,天賜喜不自勝,問道:“那人多大年紀,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那漢子道:“他身法太快,沒看清楚。”天賜喝道:“真的沒看清楚嗎?你這雙眼睛生來何用?不如挖掉算了。”那漢子驚道:“看清了,看清了。那人身材不高,可也不太矮。看樣子不是個小夥子,可也不象是老頭。反正輕功很高,肩上扛着一個人,跑起來仍然象飛一樣快。”
天賜暗道:“這蒙面人輕功不弱,也算是一條線索。”又問道:“何繡鳳一共帶來多少人?有多少人落腳在王員外家?”那漢子面有不屑之色,說道:“你們想去救人嗎?別做夢了。就憑你們兩個,還夠不上何仙子的一根手指頭。”
錦雯姑娘怒道:“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再講廢話,當心又要吃苦頭。”那漢子心有餘悸,臉色為之一變,忙道:“我說的全是實情。何仙子帶來了三名壇主,兩位護法,都是教中數得上的好手。香主一級的弟兄也有幾十個。就算何仙子不出手,你們也讨不到便宜。”
天賜與錦雯姑娘暗暗心驚,均想:“對手實力太強,看情形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錦雯姑娘向那漢子道:“看你還算老實,本小姐就饒你一命。只取走你的武功,聊作薄懲。”練武人視武功勝過生命。那漢子大驚失色,連聲哀求。錦雯姑娘毫不動容,出手如電,纖纖玉指正點在他的氣海穴上。散功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漢子疼得在地上不住翻滾,哀號不止,不久就昏死過去。
錦雯姑娘一腳将他踢入草叢,說道:“李大哥,咱們進城救人。”兩人都是初生之犢,雖知何繡鳳的厲害,卻無分毫懼怕,一路疾行直奔府城。
這時已經是後半夜了,九江城一片寧靜,只有北關箭樓高懸着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曳。行到城牆下,兩人相顧愕然。這城牆高達三丈有餘,一色的青磚砌成,泥灰溜縫,平整光滑,無法攀援。錦雯姑娘頓足道:“早知如此,應該帶上一條飛抓百練索。現在怎麽辦?”
天賜略作沉吟,笑道:“我有個笨辦法。你站在我的手上,我把你扔上城去。”錦雯姑娘遲疑道:“這樣成嗎?”天賜笑道:“我平時練功,一兩百斤的石鎖也扔得起來。你總不會比石鎖重吧?”攤開雙掌,向前一伸。
錦雯姑娘卻站着不動。這也不能怪她,一個大姑娘讓一個大男人托着,三寸金蓮就握在他掌中,就是想一想也讓人心跳不已。天賜見她神态嬌羞,便知其意,笑道:“錦雯,事急從權,沒什麽好顧忌的。”錦雯姑娘俏臉微紅,扭扭捏捏道:“大哥,我上去了。”聲若蚊蠅,幾不可聞。輕飄飄躍起,落在天賜掌上。窄窄金蓮入手,雖然穿着快靴,亦只有盈盈一握,天賜不禁心神微蕩。錦雯姑娘羞澀難抑,嬌聲道:“大哥,快點呀!”
忽然,城頭上傳來一陣喧鬧聲,有人說道:“頭兒,城下好象有人。”天賜與錦雯姑娘大驚失色,慌忙将身子貼在城牆上,心中绮念蕩然無存。
城牆上是一小隊巡夜的官兵,肩上荷着長槍迤逦而過。春寒料峭,衆官兵凍得縮着脖子抄着手。那帶隊的軍官極不耐煩,斥責道:“大驚小怪!這鬼天氣,會有什麽人?”衆兄弟也低聲埋怨,責怪那人多嘴多舌,沒事找事。一行人吵吵鬧鬧又去遠了。
天賜暗道僥幸,不敢在粗心大意。凝神聆聽,确認城上無人,低聲道:“錦雯,跳!”雙手用力向上抛起。錦雯姑娘乘勢雙腿一彈,身子高高躍起,輕飄飄落在城上。環視四下無人,她解下腰間絲縧,俯身垛口,順下城去。天賜縱身躍起丈餘,抓住絲縧。錦雯姑娘用足氣力,将天賜偌大的身軀拉上城牆。
兩人躍落城中,由錦雯姑娘帶路,穿街過巷,不久便行到一個幽深的小巷。錦雯姑娘停住腳步,指着不遠處一座陰沉沉的宅院,說道:“大哥,這就是王員外家。”兩人潛行到院牆外,錦雯姑娘拾起一枚石子,指尖一彈,石子飛過院牆,啪嗒一聲落地。兩人屏住呼吸,凝神傾聽,院內不聞半點聲息。錦雯姑娘道:“院裏沒有人,咱們進去。”
天賜一把将他拉住,說道:“不可鹵莽。我先進去,不出意外再招呼你。如果讓人發覺,你趕快走,不用管我。”錦雯姑娘道:“我不能丢下你。咱們一起出來,就要一起回去。合你我二人之力,不信鬥不過何繡鳳。”天賜正色道:“何繡鳳與令尊齊名,必有過人之能,你我二人絕非其敵。就算何繡鳳不出手,她帶來的許多高手,咱們也敵不過。今夜情勢險惡,你是個姑娘,落在聞香教手裏,後果不堪設想。錦雯,別讓我為難,好不好?”
錦雯姑娘秀眉緊蹙,說道:“我走了,你又如何脫身?”天賜亮出背上的鐵弓,笑道:“這就是我保命脫身的法寶。她何繡鳳縱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