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逆天命的人

啓歸的臉上裂開一道詭異的口子。那是他的嘴。他在笑,暢快地笑。別人大笑的時候,會露出牙齒,露出舌頭,他什麽都沒有,看進去只是個黑漆漆的洞。這是骷髅的笑,很醜惡,很可怖。啓歸自己看不見,他也不在乎,但是他能想像得出來。無論什麽人,做上一千年的野鬼,都不會好看的。很久以前,久到他幾乎忘懷的歲月,他也曾經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他也曾經愛上過一個美麗的女子。那時他覺得一生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讓她幸福快樂。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改變了呢?他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他還記得,他的妻子離去時的神情,她說,她快要瘋了,因為他每天所想所做的事情,都已和她無關。他本來以為這世上若是還有人能夠理解他,那就是一定是她,可惜,他錯了。即使如此,他也不後悔。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必須做的事,為了這,犧牲掉什麽都可以。別人不明白,是因為他們不知道真相,即使告訴了他們,他們也不肯相信。他們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不相信真實的自己沉睡在地下。可是他不同,他已知道真相,所以,他不甘心。永生永世的生命,永生永世的虛幻,這有多可怕?即使曾經做錯,又為什麽要永生永世去承擔?他相信仁慈的大神們不會這樣對待心愛的孩子,她們一定留下了機會。他的一生都在尋找這個機會。不擇手段,他也不認為有什麽不對。人若要做成一件事,本就該如此。他的師父就想得太多,所以一事無成。但他絕不會重蹈覆轍。所以他才能支撐到現在。可是,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他的幻力已經漸漸開始渙散,他的形體就像枯樹一樣幹萎,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如煙雲消散。幸好,他所要做的事,就要做成了。人的一生裏若是能夠做成這樣一件事,就算歸為虛無,又有什麽遺憾?千年之前,他幾乎已經成功,卻功虧一篑。他雖然抓住了對手的弱點,卻低估了那個人的勇氣。他會犯錯,卻不會屈從于過錯,他遠比想像更快地站起來,沒有再給任何人機會。啓歸有時覺得,自己甚至有點兒欣賞他。如果換個世間,說不定他們還會成為朋友。但他是預言中的“第六人”,所以,他們注定要成為對手。啓歸相信,這就是命運。所以,上天才會把同樣的機會再次送到他面前,而這次,他絕不會再失敗!陽光依然靜靜地照着。時光仿佛已凝固相擁的兩人已忘記了身邊的一切。他們雖然不說話,但是任何看見他們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那份刻骨銘心的感情。那份感情似已浸透了他們身周的空氣。讓人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難以言說的痛苦,可是,又忍不住露出微笑。啓歸卻只覺得愚蠢。他也曾愛過,但是當他回想起那段感情,他只覺得愚蠢。就好像,倘若穆天沒有動感情,那麽他就會是一個沒有弱點的人。幸好,他有。啓歸臉上那道漆黑的裂縫咧得更大了。他的眼裏閃動着興奮。網已經張開了,獵物已經落在網裏,現在,只需要收起網。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多少年。他慢慢地擡起手,留戀似的停頓了一會兒,才又慢慢地揮了下去。這麽緩慢的動作,連風也帶不出一絲來。幻境裏也還是老樣子。陽光依然溫暖。穆天依然緊緊擁抱着懷中的人,他的臉也依然埋在她的發絲間。流玥的雙臂環過他的身體,手按在他背上。忽然,她輕輕地擡起一只手。她的動作又輕柔又緩慢,幾乎讓人覺察不到。金黃色的陽光映着她有如牙雕的手指。指尖閃動着烏黑的一點光。穆天依然還是那個模樣。經過了漫長的歲月,積壓了千年的感情忽然迸發,已完全将他淹沒。他聽不見,看不見,也覺察不到。靜默中,淬了劇毒的針一點一點地刺向他的後背。×××××××××××××××××××老人已經消失。羅離知道自己醒過來了。夢,幻境,現實……現實只是又一個幻境?羅離忽然覺得頭很疼。他不想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會看見什麽?桌子、椅子、幹幹淨淨的房間、美麗的女人……全都是幻覺。城市、街道、人群……都是幻覺。熱氣騰騰的飯菜,飄着香味,醇厚的美酒,聞一聞香氣已沁入心脾。這樣的景象想起來就讓人流口水。可是,吃到嘴裏的究竟是什麽呢?是幻覺?生是幻覺,死也是幻覺。還有什麽是真實的?羅離的頭更疼了。他忽然明白了那老人所說的,為什麽有些人那麽執着地想要回到五界?這種感覺實在太可怕了。喝一口水會想這水是不是真的喝進了嘴裏?走一步路會想腳下的路究竟存在不存在?現在他的腦子裏已經像繞滿了麻繩,到處都是一團亂。只有一個聲音,在混亂中漸漸清晰。素琤是被同伴殺死的。同伴。……不論他将要看見什麽,至少在他心裏有一點永遠是真實的,不會改變的。羅離終于睜開眼睛。他本來已經在心裏反複告訴自己,無論看見什麽,都不要多想。可是,當他看見眼前的景象,還是忍不住跳了起來。跳得可真高,腦袋“砰”地一下撞在樹枝上,撞得他龇牙咧嘴。現在他已經知道,幻界裏出現任何事都不會太奇怪,所以如果睜開眼看見一頭怪獸,他也不會太吃驚。他看見的,當然不是一頭怪獸。只是一個人而已。那人靠坐在樹下,面容清隽,銀發奪目。他距離羅離只有幾步遠,羅離撞到樹枝,落葉紛紛而下,他當然不可能沒有看見,然而他居然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只是專心致志地擦着手裏的劍。“翼風!”羅離禁不住喊了出來,眼前的人竟是翼風!他心裏一下子充滿了興奮和激動。算來,自從山頂一戰同伴們失散,不過也就四五天而已。可是這短短四五天當中,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致于回想起來,就好像已過去了很久。“醒了?”翼風終于擡起頭,他的聲音還是冷冷淡淡的,但他眼裏卻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你……”羅離覺得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要問,可是一時間卻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發覺了另一件事。他睡着的時候是在一個幹幹淨淨的房間裏,桌上擺着酒菜,對面還坐着一個美麗的女子。可是現在他卻站在一棵大樹底下。這棵樹枝葉繁茂,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羅離見過這棵樹。只不過,上一次見到這棵樹時,旁邊還有另一棵樹。兩棵樹長得一模一樣,只除了一棵的樹冠向東延伸,另一棵向西,就像中間豎了一面鏡子。無論誰看見這麽樣兩棵樹都會情不自禁地多看幾眼,所以羅離也就記得特別清楚。但是現在,另一棵樹已不見了。羅離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有城市,沒有街道,沒有那個女人,他只不過是進入了幻境。還是,眼前這個才是幻境?羅離一下坐在地上,抱住腦袋。無論經歷什麽事,都沒有驚訝,只有困惑和懷疑,這種感覺可真要命。翼風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擦手裏的劍。他本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在他看來,世上的人說的絕大多數都是廢話。但是,他卻忽然說道:“只剩下六十五天了。”羅離擡起頭。翼風沒有看他,又說:“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在六十五天裏,找到靈石,重新封印。”羅離慢慢地清醒過來。本來他的腦子裏全是亂麻,現在終于有一只手将它們梳理出頭緒來,雖然并不能完全理清,但是至少他已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了。他問:“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個問題本來一見到翼風他就該問,可是居然到現在他才想起來。“這幾天我一直陷在幻境裏。”翼風只回答了這麽一句話。羅離等了半天也不見他繼續說下去,忍不住問:“然後呢?”翼風擡頭瞥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問得很多餘,但還是回答了:“我掙脫了。”我掙脫了。只有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但,羅離已能夠想像其間的驚心動魄。因為他已經見過那些幻境,如果換作了是他自己,能不能掙脫出來?他真的不知道。是誰設了幻境?在幻境裏,翼風經歷了什麽?他又是如何識破了幻境,掙脫出來?這麽多問題,羅離真想揪着翼風,一個一個問清楚。但他還來不及開口,又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來得可真快,羅離剛剛才看見她出現在遠處,轉眼她已經到了眼前。這麽快,是因為她“飛”過來的。當然,不是她會飛,是她騎着一頭會飛的巨獸。巨獸比那棵樹還要高大,可是騎在它背上的人輕輕一躍就跳了下來,輕盈得就像一片葉子。“我算着,你也該醒了!”羅離覺得這個聲音非常耳熟。可是巨獸就像一大片烏雲,将光線都擋住了,所以羅離過了一會兒才看清她的臉。“玉葉!”羅離叫了出來,無論他怎麽想都不會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人,居然是玉葉!玉葉揮了揮手,那頭巨獸便沖天而起,瞬間已不見了蹤影。“昨天晚上休息得如何?”玉葉笑着問道,還故意眨了眨眼睛。羅離想起那個美麗的女人,不僅愣住:“那個……那個是……”玉葉點點頭說:“沒錯,那是我設的幻境。我猜你一定很喜歡吧?”她一面說,還一面帶着詭黠的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羅離忽然覺得頭又有點疼了。他只好繃着臉說:“只可惜我實在太累了,所以一進去就睡着了,真是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他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誰知玉葉反倒好像吃了一驚,愣了一會兒,才問:“一進去就睡着了?”羅離說:“是啊。”玉葉又問:“你那時沒有見到翼風?”羅離不明白她這麽問是什麽意思,只好照實回答:“我剛才醒過來才見到他。”“那你昨晚是不是做了夢?”羅離聽了她問這句話,才知道昨晚的夢并不是她造的幻境,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深,他說:“是的。”他把那個夢中的情景完完整整地說了一遍。本來他還很想問問玉葉,他在夢裏聽那個老人說的話究竟是不是真的?但是看見玉葉臉上的神情,他沒有問。玉葉原本一直帶着笑容,可是越聽他說,她的神情就變得越嚴肅,甚至有些陰沉,仿佛她遇到了極大的麻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自言自語地說:“居然能穿透我的幻境,好強的‘夢境之術’……不是我爹的,啓歸……早已經死了啊,除非他又找到新的力源……那又會是誰呢?”羅離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你在說什麽?”玉葉還沒有回答,翼風卻說:“我知道。”他是對玉葉說的。“那個人叫順影。”“順影?”翼風點點頭,他很少說話,但是當他開口,就一定很有把握。“他的法力和劍法都很高。我困在幻境時,他曾經侵入過我的夢。”他這樣說的時候,眼裏居然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如果說,穆天是一個很善于掩飾感情的人,那麽翼風簡直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在羅離的印象裏,他連偶爾開句玩笑也是一臉冷淡。他在幻境裏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讓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玉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問道:“你見到了造夢人?這麽說,你破了他的‘夢境之術’?”翼風說:“是的。”玉葉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夢境之術’是幻力的至高境界啊……在我聽說過的人裏面,你還是第一個能破解的人。難怪穆天說,如果五界有一個人能夠勝過他,那就一定是你。”翼風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我能夠破解‘夢境之術’,是因為有人告訴過我破解的辦法。”玉葉一怔,然而她沒有問那個人是誰,她當然知道那個人是誰。她當然也知道為什麽那個人能夠知道如何破解“夢境之術”。因為他自己曾經陷入過那種幻術。玉葉當然很清楚這種幻術的可怕,羅離所見到的夢境只不過是它最簡單的一種情形,它真正的可怕在于它幾乎能夠穿透任何力量,在任何情形下篡奪人的意志,讓人相信它,屈從它。她原本以為這幻術無人可以破解,可是她錯了。那個人要多少次回想當時的情景,才能想到破解的辦法?那些記憶有多可怕多痛苦,外人絕無辦法體會得到。是什麽力量在支撐他?過了很久,玉葉才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的嘆息裏似包含着許多惆悵許多心事,卻無法說出來。翼風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話,多說無益,不如不說。羅離一直在旁邊聽着他們說。他有很多地方都聽不明白,但是他也知道現在不是問清楚的時候。每個人都有很多事情要說,他也是。他已經忍了很久,這時候他終于忍不住說:“盈姜被人抓走了!”翼風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玉葉也沒有,她說:“我知道,清浚抓走了她。”“清浚?”羅離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他是我師叔的弟子。百井山莊毀滅之後,他是唯一逃過那一劫的人。唉……只怕他也是受人利用,他本是一個不知道真相的人。”“不知道真相?”“他不知道我們‘幻界’的真相,他以為我們和你們五界不過是陰陽之異,所以不能相容罷了。”羅離怔住。“他……不知道?”玉葉默然片刻,露出一絲苦笑:“本來就沒有幾個人知道。就好像精通幻術的原本也沒有多少人,你們五界難道人人都有你們那樣強的法力麽?”當然不是,五界中的大多數人,也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過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再說,知道了……又有什麽好?很多人就算知道了,相信了,卻也受不了,到底,不是瘋了,就是寧可死去。還不如不知道。”羅離明白她的意思。他只是在夢境裏,聽說了一遍,還在将信将疑,但是當他再看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切都已不同。所看見的一切,所聽見的一切,所觸摸的一切,全都變得可疑。而他還不是異界人,他是一個五界人,他總算還有一個真實的底線在。如果這個底線也不存在,他會怎麽樣?他實在不敢想像。“但是你……”他注視玉葉。你知道真相,你是怎麽能夠忍受下來的?玉葉環視四周,良久,然後回答:“我知道總有些東西是真實的——重要的并不是我看到的那個東西,而是我看到了什麽。那就足夠了。”這句話實在有點怪異,但是偏偏羅離立刻就明白了。風也許是虛幻的,但輕柔的感覺卻是真實的。酒也許是虛幻的,但醇香的感覺卻是真實的。也許所看見的一切,所聽見的一切,所觸摸的一切,都并非所看見、所聽見、所觸摸的那樣,但所經歷的卻是真實的,所有的感情也是真實的。因為時間是真實的。無論異界還是五界,只有這一樣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時間。“但是如果忘記的話,或許會更快樂?”“或許吧。”玉葉微笑,“也許有一天大家都會知道真相,也許永遠都不會有這麽一天,但是,一定要有人把真相傳下去。”她說得很輕松,但是這句話的背後,卻有着一般人連想也不敢想的勇氣和信念。風輕輕地吹着,撩動她的頭發,絲絲袅袅。她看上去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子,可是,她卻有那麽大的勇氣。羅離忽然想起,在夢境裏,那個老人說過的話:“這世上原本就有一樣東西,遠比力量和劍法更強大。”現在他明白那是什麽了。玉葉捋一下鬓角,“我們走吧,去救盈姜之前,得先去把穆天和流玥找回來。”羅離大喜:“穆天……他們還好吧?”玉葉微笑:“還好,他們都困在幻境裏。”羅離想起來,對了,在異界,他們不會死去。現在他的心情輕松得多了。但是有件事他一直不能完全确定。他悄悄地問翼風:“穆天那家夥……真的是帝晏嗎?”翼風面無表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三個人走出好遠一段路,他才回答:“去問那家夥自己吧!”這正是羅離想要的回答。前方很快就沒有了路。四周都是帶刺的灌木。羅離一面用刀砍開枝條,一面還是忍不住想:這都是假的?這麽真實……怎麽可能都是假的呢?差點撞上了玉葉的背後。她忽然站住,臉色蒼白,就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事。但是羅離看到的除了灌木叢還是灌木叢。“怎麽了?”玉葉不說話,似乎正在努力分辨什麽。過了會兒,她問:“翼風,你能感覺到幻境嗎?”翼風凝神,終于搖頭:“不能。怎麽了?”玉葉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聲音也開始顫抖:“啓歸的幻力突然變了……”翼風問道:“流玥?還是穆天?”“是穆天。我感覺不到他的法力,他的意志好像已經完全散了……我怕……他會死!”羅離一驚,“不是說,五界人不會被……”他忽然止住,因為他已經想到了那個驚人的答案。五界使者只會被同伴殺死。那就只有……“不是流玥。”羅離來不及松口氣,玉葉接下來的回答更讓他大吃一驚:“在‘幻界’,誰都能殺死穆天。因為他原本就在‘五芒’之外……他是‘逆天命的人’!”×××××××××××××××××××穆天沒有動。那根毒針還沒有刺入他的肌膚,然而他好像已經失去了知覺,這個天下無雙的劍客,似已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因為早已有另一根毒針刺入了他的靈魂。那才是致命的。現在,啓歸距離他一生的願望只差那麽半分。只要再有半分,毒針就會刺破穆天的肌膚,這個不可一世的劍客就會成為一具行屍走肉的傀儡,任人擺布。陽光還是那麽溫暖。流玥指尖烏黑的一點光似已觸到了穆天後背的衣裳。穆天還是沒有動。然而,奇怪的是,流玥居然也沒有動。她的手指只要往下再壓一丁點兒,可是她卻忽然定在了那裏,就好像有種神秘的力量止住了她。啓歸愣住。有人?不,沒有。幻境依然寧靜有如無風的井水。啓歸陡然醒悟,驀地大喝一聲,顯形——“別動。”有人說。那聲音很低,就好像水面輕輕帶起的一點微風,可是偏偏,這聲音好像蘊含了可怕的力量,啓歸聽見這個聲音,居然真的站住,不動。穆天的臉依然埋在流玥的發絲間,他的雙臂也依然緊緊地擁抱着這個女人。他的身影看上去充滿了依戀和痛苦,仿佛他想要永遠都這樣擁抱着她,永遠都不放手。可是,他的聲音卻是那麽冷酷。冷酷得絕不帶一絲感情,連啓歸都覺得心頭一陣寒意。這聲音說出來的任何話都是絕對的命令,沒有人敢違逆!啓歸絕望地發現,他居然也不敢。所以他只好等着,就像一只蝼蟻,等着任人擺布。他和一生的願望曾經只有半分的距離,可是卻眼睜睜地擦身而過,現在他已不得不面對失敗,恥辱、憤怒、悲傷、絕望一起湧來,幾乎讓他發狂。對手明明已經陷入絕境,可是他偏偏就是能夠反敗為勝,啓歸怎麽想都想不通他是如何做到的?穆天的手微微地動了動。他懷中的女子猛地顫抖了一下,忽然,她的身影變得透明,然後就像一串氣泡般在陽光下破碎!穆天終于擡起頭,他臉上的表情怪異極了,仿佛很痛苦,很茫然,又仿佛很疲倦。但是啓歸知道,現在無論用任何招術對他都沒有用了。啓歸冷笑:“有人說你是最冷酷無情的人,看來你果然是的。”穆天沒有作聲。“想不到你對最心愛的女人也一樣下得了手。你知不知道,如果剛才你失誤了,那麽你已經親手把她殺死了?”穆天淡淡地說:“我知道。”“你知道?”“但我絕不會失手。”啓歸大笑:“千年之前你也如此,結果怎樣?這一次你不過是運氣好!早晚你還是會失手!”穆天說:“你錯了。”“錯了?”“我沒有失手,不是因為我運氣好。”“那是因為什麽?”“因為你犯了一個很愚蠢的錯誤。”“哦?”“你重演了千年之前的一切,重演得實在太逼真了,逼真得連我也分辨不清。可是你錯也錯在這裏。你以為,讓流玥想起千年之前的一切,就會讓那一切重演?”“難道不會嗎?”“當然不會。”穆天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奇異的笑,“只有愚蠢的人,才會重複過去。流玥當然不是愚蠢的人,絕對不是。”啓歸咬牙道:“你就這麽有把握?”“我有。”穆天平靜地說,“因為她是我愛的女人。”啓歸的臉扭曲着,說不出的詭異。他當然無法理解穆天的話,因為他從來也沒有真正擁有過這樣一份感情。只不過,他忽然明白自己輸在了哪裏。一直以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是不是高估了穆天對那個女人的感情?他沒有高估,他始終都低估了。他以為穆天能夠在幻境裏呼呼大睡是因為他沒心沒肺。他自己早已經變得無情,所以他對任何人都會往無情的那一面去想。可是他錯了。穆天絕不是無情的人,他只不過是太多情,所以他早已将自己置于死地。他絕不能将流玥抛下不管,可是他卻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破幻境,就算他自己仍然能夠沖出幻境,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同時救出流玥。他對那個女人用情太深,所以就算只有一分危險,他也不會冒險。有時候他的膽子大到不可思議,可是有時候他卻又比任何人都謹慎。他全然不知道流玥的安危和境況,當然他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何況,他也知道對手的目标始終是他,所以只要他還在對手的掌握中,流玥就會多一分安全。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對手自己露出破綻。他本來确實是沒有什麽勝算,只不過他的耐性比對手好一點兒。現在,他果然等到了。啓歸簡直是急不可待地把機會送上了門。現在他已經知道流玥沒有被幻境控制。如果她被控制了,對手就絕不會用幻影。所以,現在他已用不着坐以待斃。啓歸怒吼:“你別得意!不管用多少時間,幾萬年也好!我們肯定會回去的!等着瞧——”“哦,果真如此……”穆天伸個懶腰,露出一臉憊賴的笑。“幾萬年以後,關我屁事!”×××××××××××××××××××幻境已經消失了。穆天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實在也有點累了。可惜,他這個哈欠沒能夠打完。他的嘴剛合上一半就又張大了,更大了一倍,眼珠凸得快要掉到地上。他的面前點着一堆火,火上架着樹枝,樹枝上串着大塊的肉,已經烤成金黃色,滋滋地滲出油脂,那股香氣仿佛能把人十輩子的饞蟲都勾出來。穆天忽然覺得頭很暈,餓得頭暈。他已經整整一天沒吃過任何東西,肚子癟得像個空麻袋,聞到這股香味,他怎麽可能不頭暈?可是等他看清楚火堆旁的人,他的頭就更暈了。火堆旁一共有三個人,兩男一女,全都春風滿面,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這三個人他當然都是認識的,而且熟得很。“你你你們……”原本一向都能說會道的穆天忽然好像舌頭打了結。“呃!”羅離打了個飽嗝,摸摸肚子,一臉心滿意足的神情,轉過頭看看翼風,道:“你看我說得沒錯吧?只要一聞到烤肉香,這家夥肯定會蹦出來的。”翼風沒有說話,他依舊神色淡然,可是仔細看去,也好像有點憋着笑的模樣。玉葉抽出匕首割下一條肉來,嘆口氣說:“唉,有的人就是天生好福氣,本來再晚一步,我們就剛好就分完了。沒辦法,我省一口出來吧,誰讓我們是朋友呢?”穆天再也聽不下去了,再聽下去他的口水就會流到前襟,他繃着臉一言不發地走到火堆旁邊坐下來,伸手把架子上的整塊肉都拿下來,狠狠地咬了一口,差點把自己的舌頭都咬到。吃了幾口,肚子填上了底,他終于開口,臉還是繃得像塊磨刀石,“我們是朋友嗎?我怎麽不知道?”玉葉瞪眼,“你說什麽?姑奶奶大老遠跑來,你居然說我不是朋友?你倒再說一遍試試?”穆天立刻癟了,癟得就像一個戳破的皮球,他摸摸鼻子,苦笑道:“我困在幻境裏,你們居然就在這裏……”沒等他說完,玉葉立刻就接了上來,“對啊,我們可辛苦了!我們還得揀柴、還得生火、還得烤肉……我們這麽辛苦是為了什麽呢?就是為了吃飽了好去救你嘛!”她每說一句,羅離就在旁邊使勁點點頭。穆天的鼻子嘴巴眼睛都皺到了一塊,倒好像手裏的不是烤肉而是黃連。這些話聽起來真耳熟,好像以前他常常這麽說的,現在全還回來了。這就叫現世報。玉葉又有點不忍心了,憋着笑說:“我們知道你已沒有危險。”羅離附和:“沒錯沒錯。區區一個幻境怎麽困得住天下第一的神使大人呢?”穆天居然有點臉紅,清清喉嚨問道:“流玥呢?”“她還睡着。”玉葉向身後指了指,“她一直在對抗幻境,有些脫力。好在,我們打開那個幻境還算及時。”穆天當然早就看見那片淡藍色的裙角,他這麽問不過是想岔開話題。可是聽到玉葉的話,他實在忍不住又瞪起眼道:“是你們打開了那個幻境?”“沒錯。”“那你們為什麽不順手打開我的那個?!”這回居然輪到翼風開口,他瞟了穆天一眼,淡淡地說:“你自己有手有腳,你想出來自然就出來了,你不想出來,我們為什麽要多費力氣?”穆天使勁揉着鼻子,揉得鼻子都紅了,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玉葉站起來說:“我們上路吧,到蒿墟有二十天的路,我們要快一點兒才行。”一行人走出很遠,穆天好像才終于緩過這口氣來。他喃喃:“為什麽倒黴的總是我?”“想知道為什麽?”翼風微微笑着,湊近了一點兒,“那是因為你小子平常實在是太拽了,所以大家看着你不爽都覺得特別爽!”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2)正在加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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