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重生
穆天的身影已完全融入了夜色。樹下,翼風忽然睜開眼睛。月光靜靜地灑落,流玥靜靜地沉睡。當太陽升起,她是不是真的就會忘記那一切?翼風走到她的身邊。流玥的睡顏安詳得就像一個孩子,那個伏在他肩頭睡着的孩子,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毫無戒備的,安安靜靜地睡着。溫暖的氣息呼在他的耳根,那是他一生從未經歷過的柔軟。他輕輕的握起她的手,胸口又一次溢滿了那種溫柔的情致。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感情,也永遠,都不會再說出口。或許,從一開始,那就注定只是一段回憶,在夜深人靜,午夜夢回的時刻,對着窗外涼涼的月光,心頭泛起的回憶,夾雜着悵然與甜美。翼風解開領口的扣子,從裏面拉出一根細細的鏈子,那上面墜着一顆珠子。那珠子很小,卻比世上任何的珍珠都更加晶瑩剔透,有種奪人心魄的美。那是小小的精族女孩兒流下的一生唯一的淚水。這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他一直帶在身邊,卻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去用它,他原本以為一生都不會去用它,那也是留待午夜夢回的時候,同那些記憶一起,輕輕撫摸與重溫。翼風摘下珠子,放進流玥的嘴裏。“希望來得及。”他輕輕自語。×××××××××××××××××××羅離睡了一覺醒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這黑暗的地下時間就像是凝固的一般。他睡着的時候,最後印在他腦子裏的是盈姜的微笑,當他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那熟悉的笑顏。在經歷了許多痛苦之後,羅離終于又體會到了那種溢滿的幸福,甚至連黑暗和陰冷也變得不那麽可怕了。盈姜問:“你感覺怎麽樣?”羅離跳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笑道:“我全身都是力氣,感覺可以把這裏所有的牆都拆光。”盈姜大笑起來,“那我們還等什麽?”他們當然早已讨論過自己的處境,也考慮過用什麽辦法才能逃出去。盈姜告訴羅離,清浚從來就沒有把她關起來過,一直都任由她在這地道裏走來走去,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出口。羅離聽到這句話,心便沉了下去,清浚若無把握,又怎麽會放任盈姜随便走動?盈姜卻說,我們何不再去找找?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更有辦法。“只不過,你得先養足了力氣才行。”現在,羅離精神得就像一頭豹子,他們便離開了那個房間,開始尋找出口。盈姜已經在這裏待了很多日子,所以對這裏的地形大多已經摸熟,她告訴羅離清浚一般會待在哪些地方,但順影卻像黑暗中的一只蝙蝠,會待在任何一個角落裏。他們一路走一路輕聲地說着話,各種各樣的話,想起來什麽就說什麽,他們之間好像有着說不完的話。他們并不怕被清浚發現,因為他們相信其實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清浚的掌握中,否則他絕不會這麽有恃無恐。既然如此,他們也不必偷偷摸摸。他們說起了很多事情,當然也想起了同伴們。羅離忽然發覺自己想到穆天的時候,已不會再憋悶得像胸口塞滿了大石塊一樣,漲得發疼。也許幸福真的會沖淡痛苦,然而這種感覺卻始終讓他難以釋懷。盈姜看見他的神情,沒有說話,只是從黑暗中遞過自己的手。羅離輕輕握住她的手,在心裏無聲地長嘆,他覺得自己真是運氣,居然有這樣一個女人能陪伴自己。她好像總是能看透他的心事,而且總是會用最體貼的方式來安慰他。當他這樣想的時候,胸中的郁悶似乎也更輕了幾分。盈姜說:“清浚、啓歸、順影他們三個人雖然眼下想達到同一個目的,可是三個人卻是三條心。好在如此,否則他們三個聯手,越發難對付了。”羅離想了一會兒,說:“啓歸幻力已将渙散,清浚也已失去一條手臂,如今反倒是順影的幻力最強了。”盈姜嘆口氣說:“我倒寧可對手是清浚。”羅離笑道:“順影也沒什麽可怕的,他的幻境我也曾經……”他沒有說完。黑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慘叫,那種凄厲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心裏發寒。盈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緊緊抓住羅離的手。羅離說:“別害怕,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幻境,這說不定又是他們的花樣,我們莫要上當。”話雖這樣說,他的心裏也隐隐有些恐懼。這或許是因為,其實他心裏已經感覺到,這并非幻術。在經歷了幾次幻境之後,他已漸漸發覺,幻境再逼真,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同。雖然他還說不出究竟哪裏不一樣,但已有了種微妙的感覺。兩人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慢慢地往前走。他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但是在這地下到底能發生什麽事?他們怎麽猜也猜不透,所以他們只能夠繼續往前走。慘叫聲已經停止,周圍靜得可怕,連他們那輕輕的腳步和呼吸的聲音都大得震顫耳膜。然後他們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那是一個人的喘息聲,雖然那人努力想把自己的聲音壓低些,但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仍然不難分辨出來。盈姜忽然低聲道:“清浚?”黑暗中“噓”地一聲,然後有個人影猛地跳了起來。羅離手指一彈,螢火倏地朝那人影飄了過去。照亮那人面容的一瞬間,羅離幾乎叫了出來!他也曾身經百戰,見過很多可怕的景象,可是他從來沒見過這麽一張臉。這已經不是一張人臉,簡直在地獄裏才能見到這麽可怕的臉。那張臉上全都鮮血,這還不算什麽,半張臉皮已經被削了下來,垂在腮邊,從額頭至鼻子至臉頰都是翻起的血肉。最可怕的是他的左眼眶裏已經什麽都沒有,只剩下一個黑洞,而那只眼珠卻和垂落的臉皮挂在一起,已經沒有光澤的眼眸直瞪瞪地盯着前方,仿佛還充滿了驚訝和憤怒。羅離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快!”那人的聲音沙啞得可怖,“順影已經瘋了!”他說完這句話,人已經從他們身邊沖了過去。濃重的血腥氣從鼻端掠過,羅離終于反應過來,那人居然真的是清浚!誰能想得到,這個如同從地獄逃出的人,居然會是清浚。然而,羅離剛剛反應過來,又一個人影已經撲到。不光人影,還有銳利的劍光,陡然劃破了黑暗。他原本在追清浚,可是他似已分辨不出面前的人是誰,看見有人便一劍刺了過來。羅離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揮刀隔擋。刀劍相交的瞬間,羅離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這個瘋狂的少年一夜之間力量又已爆增。他怎麽都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劍光縱橫,順影一劍接着一劍攻來。交錯間羅離瞥見他的神情,他還是那一臉的憨厚,只是眼睛血紅,就像一頭嗜血的狼被勾起了兇性,只有死亡和鮮血才能解開他的魔咒。羅離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他對盈姜說:“快走!”盈姜并沒有猶豫,轉身就跑,她知道自己此刻幫不上忙,就算留在這裏也只會成為羅離的負擔。誰知劍光一閃,順影竟忽然撇開羅離,攔在盈姜的面前。紫色的輕煙從盈姜指間彈出,順影動作卻只是緩了一緩,那一劍還是落下。羅離當然絕不能眼看她受傷,但他此時出刀已無論如何,情急之下,他只有将青瑰刀擲了出去。“叮”的一聲順影手裏的劍被刀撞得彈起,盈姜急向後退,終于避開了這一劍。順影幾乎沒有任何停歇,刺偏的劍鋒一轉,又刺向羅離。然而,羅離現在手中卻已無刀。劍現在已刺向他的胸口,很快就會貫穿他的心髒。羅離忽然想起他是不會死在異界的,可是一個人被刺穿了心髒,卻不會死,那會是一種什麽感覺?以前歸去的五界使者都忘記了在異界的經歷,但是據說有些人回去的時候已經失去了神志,變成了瘋子。現在羅離終于明白他們是怎麽會瘋的。羅離本能地擋起一條胳膊,他的耳邊響起了盈姜的驚呼。×××××××××××××××××××當羅離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見了陽光。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身上,感覺是那麽溫暖。溫暖得就像盈姜的懷抱。“你終于醒過來了。”盈姜的聲音含着驚喜,微微發抖。羅離看不見她的臉,因為他躺在她的懷抱中。可是他比任何時刻都更想看見她的笑容,所以他坐了起來。胸口立刻傳來一陣劇痛,羅離這才看見身上厚厚的繃帶。還看見盈姜臉上的淚珠。他忍不住笑道:“你為什麽這麽傷心?他又不可能殺死我。”盈姜說:“順影那一劍只差半寸就刺進你的心髒了,你雖然不會死,可是你很可能永遠都不會再醒來,那和死又有什麽分別?”羅離還想說什麽,可是沒來得及說出口,就看見陽光下走來三個人。玉葉和翼風還是老樣子,流玥也仍是那一臉淡漠的表情,但是她分明又已有些不同,只是羅離一下子說不出不同在哪裏?同伴們圍攏過來,流玥替他把了把脈,然後說:“放心,你已經沒事了。”羅離這時候才找到機會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明明已經倒在順影劍下,又怎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在唯獨少了穆天?奇怪的是,所有的同伴們都沉默下來,臉上都帶着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盈姜才慢慢地開口。所有在場的人裏,只有她一個人看到了當時的情形,但是她也無法清楚地描述出,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因為當時的變故太多太亂,過了很久回想,她還是無法理清頭緒。——順影的劍刺向羅離,那時我也撲了過去,想要擋住他,可是,順影的劍遠比我的人快,我的人沒有到,劍已經刺了進去。——那時我心裏已一片空白,只覺得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然後羅離也倒了下來,倒在我懷裏,他胸口全都是血。——這時候我才發覺眼前有亮光,只是一時之間我不知道那亮光從何而來。有人托起我,對我說:“快走!”我的身子好像飛起來一樣,等我重新穩住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階梯的最上面。——我朝下看了一眼,看見穆天手裏拿着劍,他的劍已刺進了順影的身體,但是他的身體也被另一把劍刺穿,那是清浚的劍。我登上階梯,出口立刻就消失了,那就是我看到的最後一眼。羅離聽完這番話,眼睛都紅了,他大聲問:“為什麽穆天會一個人到那個地方去?”如果穆天還好好地在他面前,他說不定還是恨不得殺了他,可是一聽說穆天落到了清浚手裏,生死未蔔,他立刻就忘了自己的仇恨,連胸口劇烈的傷痛也忘了。“他是唯一會被殺死的人,可是為什麽你們卻沒有一個人阻止他?”一片靜默中,翼風忽然開口:“他走的時候只有我知道,但是我沒有阻攔他。”羅離一愣,“為什麽?”翼風一字一字地答道:“因為他是一個太驕傲的人,所以他只有自己去了結這一切,否則,無論穆天,還是帝晏,恐怕都已無法再存在下去。”大家都沉默着,雖然翼風只說了這麽一句話,但是大家都已體會到他話裏的意思。因為穆天實在太自傲,所以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犯下的錯,他的自責也絕不會在漫長的歲月裏磨滅。所以他用各種辦法去彌補自己的過失,甚至,也正是這造就了神君帝晏的聲名。可是,身為帝晏的榮耀也已經漸漸成為一種負累,得到的榮耀越多,他反而越痛苦,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都認為只有鮮血才能洗清自己的罪惡。“所以,他再次來到這裏,是為了封印‘靈石’,也是為了取回‘天機’,但是他最重要的目的始終只有一個:為了了結一切。”這時候,一直都沉默着的流玥忽然說:“但是,‘了結’未必一定是‘死’。”羅離發現,她真的已經變得不同,連說話的語調也已經不同,以前她的聲音總是像冰雪一樣冷淡,現在她的聲音卻鮮活了許多,就好像從冰雪中綻出了新綠,讓人感覺到生機和希望。他問:“你預感到了什麽?”祭師搖了搖頭,說:“但我見到了‘神示’。”不錯,既然千年之劫已經不存在,為什麽祭師還能夠看到‘神示’?流玥說:“千年之前,我見到的‘神示’是‘天機’,那已經應驗。現在,我見到的‘神示’依然是‘天機’。可是,我相信命運不會重複,‘天機’一定預示着別的意思。”翼風緩緩道:“不錯,我也這樣相信。這麽多年來,他的對手始終都是他自己,他若勝了他自己,他就會贏得‘天機’,他就還是天下無敵的帝晏。”“可是,”羅離說,“如果他輸了呢?”翼風沉默良久,淡淡地說:“那麽他就真的死了。”×××××××××××××××××××清浚的臉上已纏滿了繃帶,看上去卻依然可怕。他原本雖然陰沉,卻至少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此刻卻已變得如同地獄逃出的鬼怪。穆天嘆了口氣說:“你們本來就只是幻力凝結而成的人形,‘消陽術’雖然能夠讓你們在五界維持一段時間,但絕對不能夠長久。日積月累,還是會失去神志,變成‘惡靈’。為你們施加‘消陽術’的人,難道沒有告訴你們嗎?”清浚冷冷道:“那又怎樣?”穆天笑笑,說:“不怎樣,我只不過提醒你,最好別再到五界去,否則你很快也就會變得和你那個奴仆一樣瘋狂。”清浚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冷笑道:“我若是你,就會先替自己擔心。”穆天渾身上下都是血,臉色蒼白如紙,連說話也有氣無力,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情形糟糕透頂,何況他的手腳還都已被捆住,動都不能動。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可是他臉上居然還是帶着微笑。清浚又道:“你還是不肯召喚‘天機’?”穆天苦笑,他的手如果能動他一定又開始摸鼻子,“我不是不肯,我是根本就做不到。”頓了頓,他又說:“你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天機’的力量不是你能夠壓制的,就算你得到了‘天機’,恐怕沒等你到達神都你已經瘋了。何況,就算你真能把‘天機’送到神都,你那主人也不見得敢收下。”清浚哼了一聲,道:“難怪陛下說你是世上最狂妄最無情的人,果然不假!”穆天淡淡地一笑,“陛下……他這麽想聽人稱他陛下?只可惜,就算我在聖皇殿當着所有人的面把神君的位置雙手奉上,我那大哥他也未必敢接,你信不信?”“你果然知道……”清浚退後一步,眼中噴出憤怒的火光,“你想把陛下怎樣?”穆天默然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怎樣?你放心,我一點也不想怎樣。他會怎樣,全看他自己怎麽樣做。這麽多年了,其實他比誰都更清楚這點,所以,就算我現在人在這裏,就算整個神都現在都是他的天下,”穆天輕蔑地一笑,“他也根本就不敢!”“你!”清浚握緊拳頭,很想狠狠地揍掉他臉上的笑容。可是,他的拳卻揮不出去。因為他不得不承認,和眼前的這個人比起來,他的那個主人實在只能算個懦弱的人。半晌,他緩緩道:“千年之前,你血洗了這個地方。”穆天沒有說話,他的眼裏露出了負疚和痛苦的神色。清浚又說:“我本來發過誓,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我手裏,我一定要讓你嘗盡羞辱,再殺死你!”穆天嘆口氣,道:“請便。”清浚看着他,“但你雖然心狠手辣,卻總算有種,所以我改了主意,決定一劍刺死你。”穆天苦笑,“多謝多謝。”劍已經出鞘。劍鋒閃爍着寒光。穆天靜靜地望着劍鋒,他已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心裏在想什麽?任誰都猜不透,他臉上的神情是那麽平靜,甚至有點如釋重負。仿佛,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冰冷的劍尖劃破了他的衣裳,刺破了他的肌膚,鮮血已湧出來。穆天的臉上居然又露出了微笑。就在這一剎那,清浚的動作突然僵凝,他僅剩的一只眼睛突然睜大,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他向後倒了下去。穆天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胸口有一個黑洞,血還在大股大股地冒出來。穆天的臉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過了許久,他才擡起頭,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那人帶着一臉憨厚,正專心地擦着手裏的劍。“你一定沒想到,我居然沒有死。”穆天臉上一直帶着微笑,可是現在,微笑終于隐去,他似乎也感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清浚雖然可怕,但他至少還是一個人,他的仇恨也有原因。而這個少年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瘋子,在他眼裏,殺戮不需要任何理由!順影擡起頭,笑了笑,“我們的架還沒有打完。”又聽到這句話。穆天很想像以前那樣笑笑,可是他終于也到了笑不出來的時候。順影看了看他的手,他的手上沾了很多血,除此以外什麽也沒有,連根布條也沒有。“你說過,在你手中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天機’,哪怕一根樹枝,一根布條都是。”順影怪異地笑了笑。“剛才你手裏什麽也沒有,可是你一樣奪下了我的劍,用我的劍刺中了我,只可惜,你卻沒有殺死我。”順影一步步地走近。“像清浚那種人,既然變弱了也就不配活下去。劍是屬于強者的,所以我們兩個人之中,最終只有一個能夠活着。”順影站住。“你實在很強,用一根樹枝,一根布條,甚至什麽也沒有,你一樣很強。但是我很好奇,如果你連劍也不能握了,那你又拿什麽來取勝?”順影慢慢揚起手中的劍,劍尖一點冷酷的光,像針一樣刺痛了穆天的眼睛。一個劍客,眼睜睜地看着一柄劍移向自己的雙手,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地離開自己的雙手,那是一種什麽感覺?那就像是一腳踏空,掉入萬丈懸崖。那是遠比死亡還要可怕的絕望和恐懼。穆天甚至感覺不到斷指的痛苦,因為他的整個靈魂都被掏空,他已被那種無法形容的巨大痛苦壓得無法呼吸。他始終都是一個劍客,劍早已融入他的生命,就算死,他也仍然是一個天下無雙的劍客。可是現在,他還沒有死,劍卻已經永遠離開了他的生命。這遠比死亡還要讓他痛苦千倍萬倍!“啊——”穆天嚎叫。像受了重創的獸,痛苦撕裂了胸膛,再也無法忍受。嚎叫。嚎叫。順影站在一邊,歪着腦袋,無限惬意地看那個嚎叫的男人,像欣賞一件自己的傑作。他确信,這一次他終于徹底摧毀了對手的意志,他已經徹底毀了那個天下無雙的劍客,這才能算是最完美的勝利。他很有耐性地等,等那嚎叫終于漸漸平息,那才是最後的時刻。然而,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人居然又開始笑。他的嚎叫忽然變成了大笑!“媽的!這算什麽!?”穆天擡起頭,神情傲然不可一世。“告訴你!就算我沒有手,‘天機’也一樣在我手裏!”順影強笑:“哦?在哪裏?”穆天冷笑,“你當然看不見,你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劍!劍的精義是人!你根本就算不上一個人,你又怎麽可能懂得劍!”順影後退一步,又一步,忽覺自己軟弱如蚍蜉。對手臉色蒼白,傷口還在不斷地流血,可是看去卻高高在上,有如神祗。只是,他依然手腳被縛,不得動彈。“我不懂劍?”順影獰笑,“那麽我讓你看看!”他又踏上,揮劍——×××××××××××××××××××夕陽西沉,金紅的餘晖映着古舊的斷壁。徐徐輕風,拂起女子淡藍色的衣裙,飄動恍若一團難以捉摸的霧氣。銀發劍客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後,站定。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眼眸中都映着飄浮不定的流雲。許久,流玥問:“他還沒醒嗎?”翼風“嗯”了一聲,說:“你不去看看他?”流玥沒有作聲。翼風又說:“他召喚‘天機’實在太遲了些……”“但是他畢竟還是召喚出了‘天機’。”流玥說。“是啊。”翼風緩緩點頭。默然片刻,他又說:“距離甬道關閉已經不到一個月了,我們必須回去。如果我們到達甬道的時候他還沒有醒來,那麽就算我們把他帶回神界,他也還是永遠都醒不過來。”流玥沒有回答,她的視線由天空慢慢地轉回來,忽然,停在某一點不動了。“看!”她用手指着瓦礫間,“看那兒——”翼風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在一片青灰色的石子中間,不知何時悄悄地綻出了幾抹嫩綠。“這裏終于又有生氣了……”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尾聲
異界甬道,每隔千年,開啓九九八十一天。之後,異界之門重新閉合。五界的血肉之軀,不能夠長時間承受異界的陰寒,倘若沒有及時歸去,留在異界也支撐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化為虛無。當五個人從極北的蒿墟回到最南端的甬道入口,已是第七十五天。在那裏,他們又停留了三天。每天,他們都在期待着穆天能夠醒來,然而從日出到日落,從天黑又到黎明,穆天始終都沉沉地昏迷着。第七十八天,當太陽慢慢地落下西山,每個人的心也好像跟着沉了下去。沉入不見光亮的暗夜。沒有人說話,但是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如果,當明天的太陽升起,穆天還沒有醒來,那麽他們必須做出抉擇,是把他一個人留在異界,還是帶回一個永不會醒來的軀殼?暗紅色的月升上梢頭。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望見異界的月色。月光下的穆天閉合雙眼,就像一頭正在熟睡的神獸辟邪,周身仿佛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純淨的光。流玥抱着膝蓋,遠遠地坐在樹下,望着他。而翼風在望着她。當那天,她醒來之後,翼風發覺自己更加猜不透她的心思。她看起來始終很平靜,可又已明顯不同。至少,她會笑了。她的笑,總是從眼底開始,像微風帶起的水波一樣,一層層地溢滿整張臉龐。讓每一個看見的人心裏都充滿了溫暖,仿佛春天已經來臨。她會對每個同伴微笑。除了穆天。她盡責地做一個祭師,為他治療傷口。然而,和他在一起,她從來都不笑,只是常常發愣。有好幾次,翼風看見她坐在他身邊,靜靜地注視着他,凝固的身影宛如一座雕塑。有時候,翼風覺得從她眼底看懂了許多,有時候,又覺得完全捉摸不透。夜越來越深。月一點一點地移,從梢頭,到了中天,又向西,又落到了梢頭。流玥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不管你天亮會不會醒來,我都會回去。”她俯身在他的耳畔,輕輕地說。幽深的紅色的月光靜靜灑落,穿過枝葉,零星地落在穆天的臉上,随着輕輕的夜風,微微地顫動,顫動。“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哭,不會傷心。”她握住他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握得指節發白。“我會找你,不管來世你躲在哪裏,不管我要用多少時間,花多少力氣,走多遠的路,我都一定會找到你。”她輕輕的喃喃的說着。“我會讓你再愛我一次,就像今生你這樣來愛我。”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讓他輕輕地觸碰她的臉。“然後……我會抛棄你。我要讓你發狂,讓你恨死我……我要讓你嘗嘗這些滋味,就像現在你對我做的……”她忽然俯身抱住他。
“晏……醒過來吧……”月光靜靜地照着,兩個人的影子疊合在一起。她貼着他的胸口,聽着他安靜的心跳。風徐徐地吹着,樹葉沙沙輕響,就像低聲的呢喃。“如果你再不醒過來,我真的會那麽做,我發誓!”她小聲地一字一字地說。“其實不用那麽麻煩啊……”流玥猛地睜大眼睛。“真的,真不用那麽麻煩。”流玥直起身子,怔怔地望着他。“你只要像剛才那樣再抱着我一會兒,我發誓我一定會醒過來的,真的……你要上哪兒去?別走啊……喂!你們怎麽都走了!太不夠意思了吧?!喂喂!等等我啊,說過我有孤獨恐懼症的啊——”<全文完>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4)正在加載……
感謝!
話說……當時只是想寫一個惡搞的馬甲文來得,雄心是大概四五萬字的一個純無厘頭玩意兒。結果……就是這樣。馬甲是有史以來最失敗的一件,連天日就沒見就讓某瓜給剝了裸奔。文是有史以來最……過瘾的一篇,真是夠白夠狗血夠YY,結構夠混亂,情節夠不合邏輯。亂到什麽程度,說出來可能都沒人信的,這整個情節基本上都是每開始一節,我開始想:哎呀這節寫啥呢?經常是前面随手寫了個什麽,後面為了解釋這個又牽扯出另一個,就這麽越扯越長。實在沒東西寫了就抓幾只怪物出來救場,寫打戲,所以這文寫完自覺打戲倒是多少有點兒長進。另外,我寫文總能讓人一眼看出最近我在看什麽……比如寫這個文的時候不巧我正好在複習古龍的《三少爺的劍》……完全是穆天的YY魅力吸引我這只不負責任作者居然能寫到底。不管怎麽說,歷經兩年多的潛水時間,總算可以給一篇文寫上全文完,也挺開心。特別為新年奉送大團圓結局。感謝諸位看官,感謝riverlitter、老牛嫩草……所有留言的各位,我從來就沒修煉到能唱獨角戲的水準,所以,特別感謝各位的留言!也感謝忍着一堆板磚沒直接砸過來的各位^^祝大家新年吉祥如意!——被剝了馬甲的芥菜籽兒(好歹露個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