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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熹被這一聲響得驢和狗都仿佛要蹿起來的呼喚驚得掉了筷子上夾着的餃子。餃子直線落下,落到地面上,被長生眼疾嘴快地叼走,死無全屍。
古熹心痛地看着長生吃得歡快的嘴巴,悲從中來,轉而怒瞪來者。
顧小白咽下嘴裏的餃子,望了望那禿頭大叔,又看了看古熹,不禁天真地問道:“這人……是姑娘的丈夫嗎?”
古熹被顧小白這話吓得差點扭斷了筷子,她“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到桌上,隔着衣服摸了摸手臂上密密麻麻冒起的雞皮疙瘩,對小白說:“小白,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顧小白認真地糾正她:“飯也不可以亂吃。”
古熹:“……”
禿頭大叔大約是一路疾馳而來的,臉上竟然全是汗,看上去油膩得很。他把左手從門上拿下來,舉到額頭擦了擦汗,然後再次咧開那一口牙齒,高聲喊道:“姑娘!姑娘!是在下啊!你不記得在下了嗎?”
顧不白和顧小白震驚地看着這指甲縫裏滿是泥土的禿頭大叔就這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他的粗糙大手一把搭在了古熹的肩上,越發大聲地吼道:“姑娘!在下是相勤南啊!相是相識的相,勤是勤奮的勤,南是南方的南啊!姑娘來京城的路上,在下還蹭過你的驢呢!”
古熹面露驚恐,慌忙站起,連退三步,甩開了相勤南的髒手,顫着手臂指了指相勤南,說道:“大叔,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什麽時候蹭過我的驢了……”
相勤南好似也察覺自己說話聲音有點響,吓到了人姑娘,就拍了拍衣服,自以為帥氣地往後撸了撸禿頭,親切地說道:“姑娘,在下跟你說過了,在下年方二十,不是大叔,是哥哥。”
古熹扯着唇勉強笑了笑,眼珠子瞟了顧不白和顧小白一眼,正準備端着餃子溜走時,卻聽到禿頭大叔振振有詞地控訴道:“姑娘,這是你的房嗎?你怎麽不告訴在下你在長安有房?姑娘,這就是你不厚道了!你若告訴了在下你在長安有房,還是這麽大一個房子,那在下定是死活都要跟着你啊!”
古熹:“……”
顧不白和顧小白已經開啓了看戲模式,連驢和狗都乖乖地在他們身後站着,眼珠子來回轉着,一下看禿頭大叔,一下看古熹。
古熹從小到大都沒碰到過這種人,聽過這種話,驚得連遁走都忘記了。
只聽到相勤南繼續說道:“姑娘,你是不是養了兩個小白臉?養在下吧,讓在下也成為你的小白臉!”
古熹順着相勤南的手勢指向,看到了顧不白和顧小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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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小白臉一看就沒什麽本事,哪有在下厲害啊,定能讓姑娘夜夜滿意!”
腦子裏一團漿糊的古熹并沒有聽明白相勤南在說什麽,她只想着,得想個辦法讓這大叔趕緊走……
這時,顧不白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似笑非笑地對禿頭大叔說:“大叔,這是我們的遠房姑姑。”
“對,”顧小白在一旁也煞有其事地點頭,“我們不是她養的小白臉,我們是她的遠房侄子。”
“姑姑……”古熹下意識地喃喃了一句,眼珠子一轉,瞥到了相勤南咧開得十分明顯的大嘴,頓時覺得更驚恐了。于是她屁股一扭,兩腿一蹬,雙眼一閉,“嗷”地一下倒在了飯桌上。
顧不白嫌棄地看了看古熹,又惋惜地看了眼被古熹頭發沾到的蒜泥醋汁。
相勤南看到癱軟下去的古熹,頓時捶胸頓足:“姑娘啊!你可知自從上次那一別,在下對你可是朝思暮想啊!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你,你竟然被在下吓暈了……唉,千錯萬錯都是在下的錯,在下不該大聲吼你啊……就讓在下用雙唇來為你渡氣!”
在顧不白、顧小白、驢和狗還沒反應過來時,相勤南一把撈起了古熹,深情地看着古熹被木桌子壓出幾道痕跡的臉,嘟了嘟嘴就準備低下頭……
這時候,一雙筷子突然橫插了進來,擋在了相勤南的嘴前。顧不白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筷,一襲白衫被傍晚的涼風吹得蕩漾了起來。他十分誠懇地說道:“這位大叔,小生看你印堂發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災,不宜接吻,不宜……”
顧不白話還沒說完,驢從後方竄出,一個回旋,後蹄一踹,竟直接把相勤南踹出了大門!
顧不白和顧小白齊齊吃了一驚,不敢置信地看着驢,連古熹掉到了地上都沒反應過來。
這驢,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踹人的方向竟還這麽精準?!
金水流大堂從對後院的門到對外的大門中間,雖然有一條什麽東西都沒放置的通道,但是從相勤南站立的位置到大門,少說也得有七八米吧?這驢竟然一腳就踹了這麽遠?!
頓時,顧不白和顧小白對驢刮目相看。
驢很驕傲,驕傲得從鼻孔裏噴出一股氣,昂着頭跨過倒在地上的古熹,回到了自己的窩裏。
這時,一陣“哎喲”聲從店門外傳來,是那禿頭大叔的慘叫哀嚎聲。
顧小白緊張地拽了拽顧不白的袖子,一臉擔憂地說:“哥哥,姑娘的驢踢壞了那大叔,我們不會要賠醫藥費吧?”
顧不白瞥了地上這下是真暈過去了的古熹一眼,說:“誰賠誰醫藥費還不一定呢,那大叔吓壞了我們姑姑,我們不找他賠就不錯了。”
顧小白眨眨眼:“真是姑姑啊?”
顧不白:“不是姑姑也是姑姑了。”
說罷,顧不白往大門走去。
顧小白往嘴裏塞下最後一個餃子,忙不疊地跟上。
二人來到大門口,看到他們的店門前,那禿頭大叔叫苦不疊,額頭不知撞到了哪,鮮血直流,他扶着胸,一臉猙獰地試圖從地上爬起來。然而大約胸口肋骨斷了幾根,他倒抽一口冷氣,血就流進了他嘴裏,他痛得又“哎喲”一聲跌回了地上。
顧不白搖搖頭,說道:“大叔,小生說了你今日必有血光之災的……”
“你個小白臉,你給在下等着……你……”
相勤南一邊捂着胸痛苦地怒吼,一邊又試圖從地上爬起來,想要朝顧不白撲去。就在這時候,一輛馬車以飛一般的速度呼嘯過來——
顧不白和顧小白又齊齊瞪大了雙眼——那馬車速度太快,馬兒一時沒停住,直直撞在禿頭大叔身上,竟就這麽把大叔撞飛出去幾米遠。
相勤南在地上顫了下雙腳,然後,不再動彈了。
“哪裏來的刁民,竟敢在這攔長公主的路!”駕駛馬車的小厮突然喊道,“來人啊,把這刁民關押進大牢,聽候發落!”
馬車後立即出來倆人,往相勤南那走去。
顧不白眯起眼睛看了看地上那一動不動的禿頭大叔,低聲說道:“怕是死了。”
果然,他們聽到那倆上前查看的人說道:“禀告長公主,這刁民死了。”
“走吧。”馬車內傳出一個平和的女聲。
小厮得了令,繼續驅趕馬車前進,一行人從相勤南面前而過,誰都沒有把眼神分給他。
顧小白雖然也不喜這莫名出現的禿頭大叔,但這種做派,還是令他握緊了雙拳,說:“咱老百姓的命真是連蝼蟻都不如。”
長公主呂清純是當今皇帝的親姐姐,三十多歲高齡了,還未出嫁,就住在皇帝特別為她建造的長公主府裏,位于朱雀大街,毗鄰皇宮。
長公主看似和善可親,但她高高在上慣了,脾氣陰晴不定,對于一切反對她的人都抱有敵意,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暗地裏對他們下手。但皇帝卻對她尊敬有加,向來禮讓三分。
又是一個呂姓之人。
顧不白注視着馬車遠去的方向,眸中冷色一閃而過,而後往相勤南走去。
古熹這一暈,就暈到了第二天。
她茫然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時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又睡在後院。
接着,她腦子一清醒,暈到之前發生的事就全都想了起來。她“啊”了一聲,快速地爬起來,驚恐地三百六十度轉了轉。
那可怕的大叔不會還在吧?
瞧見後院只有驢和狗,沒有禿頭大叔的身影,古熹松了口氣。
接着她上樓去換了身衣,吃了個早飯,打掃了後院,然後她想了想,從大堂的一個抽屜裏掏出幾十文錢,出了金水流,準備去街上買點蔬菜。
顧不白和顧小白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們一起床,就看到古熹提着個籃子從外回來,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百思不得其解,又像是受了什麽驚吓。
“姑姑,怎麽了?”顧不白打了個哈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