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男孩驟然顫抖起了身體,抖着抖着,眼淚從眼眶裏流出,瞬間便流滿了面頰。
他哭得傷心極了,好似把剛才的驚懼與難受全都哭了出來。哭着哭着,他像是沒力氣了,直接坐到了地上,曲起雙腿,把臉埋進膝蓋間抽泣。
頓時,周圍人一片靜默。
“我、我娘才不會又爬起來……她不會的……”哭了很久後,小男孩擦了擦眼淚,哽咽地說道,“她定是被壞人害死的……她死後壞人還不放過她……讓她、讓她成了這樣……”
顧不白走過去,拉起小男孩,說:“你有什麽話,待會兒再講。現在,先讓你娘入土為安好嗎?”
人死了這麽久,屍體醜陋得很,一股惡臭,也不知道這小家夥是怎麽忍受這麽久的。而且還有屍毒這種不确定因素的存在,還是早些讓他遠離得好。
于是顧小白用了點力,把小男孩拉離了。
小男孩大哭了一場,安靜了不少,他這會兒更多的是茫然。
“入土為安……可是吊墜還在你手上……”小男孩擡頭看向顧不白,又看向了他手中拿着的吊墜。那是他娘死前就戴着的吊墜啊……
“管什麽吊墜啊。”老人家拄着拐杖走了兩步便停住了,捂着口鼻說,“東兒啊,聽大仙的,咱們先讓你娘入土為安啊。”
古熹展露了那麽一手,讓行走的屍體倒了下去,老人家便直接把古熹三人當成了厲害的大仙。
這個名叫東兒的小男孩終于點了下頭。
接着,老人家招呼了周圍人中幾個身強體壯的,他們把女鬼念雲發屍體用草席一裹,再各自做了武裝,就擡着她往山上走去。
剩下的人散了,顧不白三人被請到了念雲的家中。
老人家眼還不瞎,看得出顧不白他們有事要問,便把小男孩打發去了廚房做飯。
“委屈幾位大仙了,家裏窮,凳子也就三張……”老人家慢騰騰地彎下了腰,把一張凳子上的雜物拿掉,又用袖子掃了掃上面的灰,把他們放到了古熹面前。另外兩張凳子都在一張桌子旁。
Advertisement
古熹忙把這張凳子挪到老人家面前,說:“您坐,您坐,我不坐。”
老人家推辭了幾句,推辭不過,便坐了下去。另外兩張由顧不白和顧小白坐了。
這會兒顧小白已經把面上的頭巾給摘了下來,塞回了懷裏。
“奶奶,”顧不白開口說道,“今天我們來,其實是受了您兒媳婦的委托。”
大衍國信佛信道,自然也相信鬼鬼怪怪的存在。只不過鬼怪一直存在人家的口口相傳之中,普通人家卻是從未見過。
老人家一聽顧不白這麽說,竟也沒懷疑,反而迫不及待地問:“她說什麽了?她是不是請大仙您告訴我們祖孫倆她把銀子藏哪了?”
“啊?”發出這個聲音的是古熹。
顧不白雖然也沒料到話題一開始就朝向了奇怪的方向,但他鎮定慣了,自然不會流露出驚訝,尤其現在他要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顧小白卻是沒在認真聽老人家說什麽,因為他看到門口鬼鬼祟祟地露出了一截頭發,正是那小男孩在偷聽。
老人家見女大仙發出疑惑,就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您也看到了,我們家窮成這個樣子啊……連把東兒他娘埋了……也是鄰居好心人幫的忙……我們買不起棺材,請不起人,只能這樣了啊……東兒他娘呢,死的前一晚跟我說,她有了很大一筆錢,可以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了。可是她還沒告訴我……就這麽去了啊……可憐我們祖孫二人,孤苦無依……”
顧不白問:“她告訴您的她有了很大一筆錢?”
其實顧不白也就是随口一問,卻沒想到這老人家突然激動地說道:“大仙雙眼果真厲害!其實不是她告訴我的,而是我偷偷聽到的。我老了嘛,醒得早,那晚我發現她也醒了,對着一個什麽玩意兒說話,說她已經贏了很多很多錢了,請它再發揮威力,讓她再多贏點兒……我本想第二天質問她的,她有了那麽多錢卻不告訴我和東兒是怎麽回事……但她出門太早了,我就準備等她晚上回來再問。誰知道……”
誰知道便等來了她猝死的消息。
老人家說完這麽一段後,迅速變回了先前的神色,被皺紋擠壓的雙眼流露出貪婪的目光,又問了一遍:“大仙啊,她把藏錢之地告訴你們了嗎?”
老人家不管說到什麽,最後都會回到錢的話題上。顧小白聽得倦了,便起了心思,往門口指了指手指:“你叫東兒是吧,過來,別偷聽了。”
一顆腦袋探了進來。
老人家似乎要氣急攻心,拐杖往地上敲了敲,說:“不是讓你去做飯嗎?還學會偷聽了,是不是跟你娘學的?”
東兒快速閃了進來,那速度之快,好像慢一點就會被趕出去似的。
“奶奶,我娘不會偷聽的。”東兒認真地說道,說完後又癟了癟嘴,“我想我娘……”
“想她做什麽?她有錢也不想着你!”老人家還在說錢,“你看她有錢了給你買過什麽嗎?你正在長身體,正是需要吃肉的時候,你看她有給你買過肉嗎?她……”
“奶奶!”東兒大聲喊了一下,瞅見他奶奶憤而瞪大的雙眼,聲音又小了些,“娘對我挺好的,我生病了她給我買了好貴的藥……”
“那算什麽很貴的藥?普通人家的小孩生病,哪個不是吃這種藥?你娘她把錢都花她自己身上了!她……”老人家似乎要把對兒媳婦的怨氣全都發洩出來,讓唯一的孫子也跟自己站在同一陣營。
似乎這會兒,祖孫倆都忘了剛才屍體“蘇醒”欲殺害他們,他們一個讓孫兒快跑,一個去扶倒下的奶奶的場景。
顧小白偷偷拿胳膊肘撞了撞顧不白,遞給他一個什麽時候走的眼神。
得了,估計從這小男孩口中也無法得知什麽了。
顧不白也想離開了,他自從拿到這吊墜後,就明白了幾分,猜出了事情大概。
等晚上那女鬼再來便好。
于是,顧不白把腳故意往古熹那移了移,碰了碰她的鞋。古熹低下頭來,看到顧不白朝她使了個眼色。
顧不白的意思是,準備走了。
然而古熹顯然和顧不白沒有默契,不僅沒有領會他的意思,反而領會錯了。
在後來顧不白想要時光倒流的後悔中,她上前一步,插入了一老一少當中,當起了知心姐姐,一面安撫着年幼喪母又難受又想念母親的東兒,一面又勸慰老人家錢財乃身外之物,人已死留點口德……
等他們離開,已是午時的事了。
顧小白被餓得眼冒金星,狂躁得簡直想把姑姑揍一頓。
他從小就禁不起餓,一餓就煩躁,這會兒早過了他的飯點,自然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然而這地方遠離城區,竟連個小攤子也沒有,顧小白一想到還要走回去,頓時更暈了。
“姑姑,如果我今天餓死了,我肯定不會放過你……”顧小白有氣無力地說。
所幸運氣不錯,往人口密集的城區方向走了一段,他們就碰到了一個流動的小攤販。
這是個賣烤番薯的攤子,古熹一口氣買了十二個番薯,一人四個。
顧不白目瞪口呆,問:“姑姑,你是把你自己當豬喂嗎?”
番薯個頭并不小,按照顧不白和顧小白平日裏的食量,兩個足以。那麽剩下的八個姑姑自己吃?
古熹這會兒已經迫不及待地吃上了番薯,無暇回顧不白的話了。她也餓得不行了。
三人便不再言語,齊齊蹲在路邊,吃烤番薯。
番薯香得很,三人又餓得很,便如風卷殘雲一般的速度下肚了第一個。接着便是第二個。
顧小白的速度最快,他平日裏也會吃番薯,卻從未覺得番薯如此好吃,他甚至有種多來此處逛逛的沖動,看看能否每日都碰到那賣烤番薯的攤子。
就在他快吃完這第二個番薯時,他突然頭頂上方傳來一個聲音——
“姑娘,你的番薯真香。”
正在狂吃番薯的三人齊齊擡頭。
只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男子大約已經過了弱冠之齡,眉宇間更多的是成熟男子的魅力,但奇怪的是,卻又有少年之氣。
說奇怪是因為,顧不白和顧小白認識眼前之人——
熹王呂清讓。
熹王的眉宇之間絕對沒有少年之氣,即使是有,怕也是倨傲的少年之氣,而不是如今這種,帶着弱智般的少年之氣。
更詭異的是,據說儀表向來很規範的熹王大人,這會兒竟然是披散着頭發的。
他的頭發飄啊飄的,随着他微彎的上身,時不時地就往古熹的身上飄。
古熹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把番薯往旁邊一移,說:“不好意思,能請你離得遠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