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沒過多久,太後進殿,一如既往地伸手去摸幼帝的腦袋,見幼帝堪堪受了,面上大喜,坐下後笑呵呵地提起,“柳卿,宮裏都在傳瑾瑜回來時你會着禮部辦個宮宴,你是真有此意?”

柳蘊道:“若無要緊政務,長公主回京,自當備宴恭迎。”

“可。”太後笑眯了眼。

“只是臣眼下有一棘手之事,不知能否按時完成。”

“何事?”太後追問。

柳蘊道:“軍營那邊的聶虎将軍稱近日訓兵,總不得要領,上折子給臣要個能排兵布陣的,臣思來想去,唯有罪臣顧頤了。”

顧頤二字甫一出口,太後當即喜悅盡散,滿面寒霜,“柳卿,在哀家眼裏,顧頤已是個死人了,何必再提?”

柳蘊接道:“太後息怒,聽臣一言,軍營之事至關重要,若無顧頤,臣只好動身去西南請秦立了。”

西南的秦立,是比顧頤更棘手的人物,太後絕不會讓秦立進京。果真,太後臉色極差地斟酌道,“若是放了顧頤,哀家暫且不提,餘家以往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鐵定要鬧,也必然引起朝堂議論。”

柳蘊勾唇,“哪能放他出牢?幹脆罰他再入軍營當個小兵備受磨練,人在軍營,聶虎還可時刻詢問,算解決了軍營一大難題。”

“倒也可以。”太後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就以柳卿說的來辦,餘家那邊哀家親自去說,柳卿有空多留意宮宴一事。”說到底,為的還是長公主。

“哪裏敢勞煩太後,臣過會兒就與餘家談。”

柳蘊擺出這番姿态,太後心裏最後一點氣也消了,她又何嘗不知,若柳蘊鐵了心放顧頤,她與餘家誰都攔不住,今日找她商議,不過是為了她面子上好看。

太後心緒複雜地離開了,幼帝終于憋不住了,“好你個柳蘊!先用皇姐取悅她,再用秦立威脅,最後拿法子堵住她的嘴,老奸巨猾!”

“若是陛下,會當如何?”

“朕?先放了顧頤再說,有人不滿?來打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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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蘊唇角一勾,“陛下錯也,先禮後兵,方可長久。”笑着徐徐離開了,幼帝不滿地朝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而後,柳蘊在文淵閣召見了餘和潤,餘和潤作為當今太後的兄長,在朝堂上歷來硬氣,但面對首輔,這份硬氣萎了下去,“全憑大人做主。”

顧頤就這樣被提出了天牢,他擡手掩去明亮的日光,見宋平水乘着轎子在他面前停下,“快上轎。”擡起長腿邁進去了。

兩個大男人擠在一頂轎子裏。

顧頤懶洋洋的,“大人怎突地把我提出來?”

宋平水将前因後果一講。

顧頤:“哈?”

直到進了破院子,見了胡明志等人,顧頤才敢相信宋平水沒有诓他,搓着下巴啧了一聲,“敢情我是托了小夫人的福。”

“少說些不着調的話,你排兵布陣久了,快看看如何做戲更好。”宋平水指着幾人簡略一講。

顧頤樂不可支,“站位也是有講究的,比如,小夫人拿爛菜葉子砸薛暸時,劉公子可得離近點,将臉朝向小夫人。”

劉方正謹記,“我定揚着臉不躲。”

顧頤指了指宋婉兒,“宋小姑娘吧,叔叔真是好久沒見你了,眉眼長開……”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後背上,宋平水暴怒,“少對我閨女評頭論足!”

“行,行。”顧頤破天荒沒回一拳,“小夫人對你們記得清楚些,按記憶裏做就對了,我還是管随從與看衆的好。”

這才是顧頤的用處所在,實則冬葵對這些人應該沒什麽印象,他們只要站得合适,不橫生枝節就對了,顧頤很快安排了一遍,而後衆人又對了一遍戲。

“完美!”宋平水評價。

顧頤咬着根雜草,“定能哄得小夫人開開心心。”

衆人走出宅子,柳蘊在隔壁敲了敲門,一随從緊張地小聲地喊,“開始!”

宋平水搓了搓臉,調整好面部表情登場了,只見他緩步上前敲了敲隔壁的門。

門吱地一聲開了,露出冬葵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她眼裏含着點笑。顧頤在不遠處瞥了一眼,而後漫不經心地別過頭去。

宋平水學着年少的語氣,“随煙可在?”

“在呢。”冬葵領了他進門。

柳蘊在石桌前捏了卷書翻到中間,聽聞腳步聲擡眸,“你怎來了?”

“随煙,有人想見一見你,據說是從府中來的。”宋平水瞥見冬葵進屋了,湊過來低語,“一切都已妥當,放心。”極快地站直了身體。

冬葵提了茶水出來。

宋平水坐下,自己倒了杯茶,給柳蘊使了使眼色。冬葵當沒瞧見,聽柳蘊對自己道:“之前你說買鵝,不若這會兒去瞧瞧,中意了就帶回來養着。”

冬葵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聽話地應下,“我想和杜三娘和花花一起。”

“可。”

冬葵慢吞吞進屋拿了銀錢,慢吞吞出了家門,杜三娘與宋婉兒侯在家裏等她敲門。

不過一會兒,杜三娘與宋婉兒出現在了冬葵兩側。宋婉兒還蒙着輕紗,因着冬葵好像怎麽都想起不來花花的妝扮,宋婉兒如此也沒引起冬葵的反常。

三人并肩往街上去,身影甫一消失,胡明志領着幾個随從擡着一口箱子進來了,冬葵出去了,三人做不做戲都無所謂了。

胡明志為柳蘊斟茶,“顧頤人呢?”

“洗澡去了!蹲了這麽久的牢,身上早就臭了!”宋平水咋咋呼呼。

柳蘊下了令,“命他收拾幹淨來見我。”

“是。”

三人說話的功夫,冬葵等人已上了街,走了好一會兒,本來是直奔家禽園的,但路過一家首飾攤子,杜三娘停了下來,三人瞧了許久。

不過須臾,喧嚣聲從遠及近,“薛公子來了,快讓道!”

人群很快讓出一條暢通的小路,劉方正扮演的薛暸騎着高頭大馬,頗為神氣地昂着頭,還真有風流浪蕩的欠揍模樣。

從他一出現,冬葵就緊張地絞緊了帕子,往杜三娘身後躲了躲,杜三娘知曉薛暸的心思,本想将她擋得嚴嚴實實,哪料薛暸坐在馬上視野開闊許多,視線溜了幾圈,很快就發現了冬葵。

“又見面了,小美人。”

薛暸翻身下馬,揮開礙事的人群,面上垂涎的笑令他還算尚可的眉眼猥瑣起來。

冬葵不安地一個勁兒挪身子,挪到買菜的攤子前,試圖保護她的杜三娘與宋婉兒已經被扯到了一邊。

杜三娘厲聲一喊,“薛暸,你可曾想過柳蘊才高,終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到時你将如何!”

她試圖用柳蘊的前程威脅薛暸,薛暸回頭嗤了一聲,“再才高又能如何?還不是窮得沒飯吃?等他高中?”步步逼近,目露癡迷,“等他高中,他的小娘子早就是我的人了!”

冬葵揚着小臉,瑟瑟發抖,含淚的眸子裏倒映出男人浪蕩可憎的面容,這猶如一枚利箭刺得劉方正渾身一抖,他突地意識到以往的自己有多可惡,心在打顫,嘴上吐着背好的句子,“小美人,我不是那柳蘊,有的是錢,跟着我……”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冬葵可憐兮兮地拿起攤子前的菜葉子搗進了他的嘴裏。

全場靜默。

劉方正不知所措地回頭望了一眼衆人。

衆人回以:“……”

因為崔時橋修好的戲本子根本沒有這一動作,誰也沒想到冬葵篡改了自己的記憶,本人也沒發生什麽異常反應!

衆目睽睽之下,冬葵撲閃着淚花,多麽弱小可憐,劉方正阖了阖眼,吐掉菜葉子,露出一張怒容,“柳冬葵,跟着我有何不好?我這麽有錢,有多少姑娘求着嫁給我!”

即興發揮,棒!

衆人原地複活,接着眼睜睜看着冬葵挂着一臉淚水張了嘴,“你便再有錢又如何?你生得醜得很,多的是姑娘不願意跟你,你還日日想着這個,巴着那個,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癞□□劉方正:“……”

周圍靜得落針可聞,因為幾個主要人物記得都很清楚,戲本子上明顯寫着:冬葵說,“癞□□想嗅天鵝屁!”

那個時候的冬葵長于鄉野,周圍人罵街都不帶重樣的,時日一久,她自也會說些粗言俚語,上面這一句就是她融會貫通得來的。

正因這一句,柳蘊覺着他的小妻子需要多多教導,便将小妻子按在椅子上吓唬她,“可愛俏麗的小姑娘說了粗話,臉上會長痦子。”

盡管以後冬葵已經知道了柳蘊在騙她,但柳蘊的話終究對她造成了影響,誰也沒料到這種影響在冬葵記憶錯亂後還根深蒂固,生生令她改了原詞。

若按原詞說,薛暸勃然發怒,欲搶冬葵回府,可巧一群衙役路過,薛暸不知怎地,對着冬葵猙獰一笑,跨馬離開了,現今——

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殺傷力不夠大啊!

劉方正遲疑一下,毫不猶豫地要上演搶擄戲碼,哪料扮演衙役的先搶了戲,“誰在哪裏鬧事!”他只好捂着額頭跨馬跑了。

冬葵有些茫然失措,衆人只覺不好,杜三娘與花花趕緊過來扶她回家,已有人将情況告知柳蘊。

柳蘊趕來,接她進了宅子,直接攔腰抱她到了椅子上坐好,按原來記憶,這裏他會教導冬葵不可多說粗話。

但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愛俏麗的姑娘并非不可以說,柳蘊斟酌許久,臉色稱不上好。

冬葵記憶好似理清了一些,她總覺着夫君要兇她,她絞着帕子,緊張又小心,“我……我不能是塊天鵝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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