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電梯間氣氛僵滞。
栾巧傾呆呆地看着電梯門外站着的女人。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就要以為站在面前的是自己姐姐了。
“你……”
黑框眼鏡下,宋書的眼神微晃了下。這樣的失态對她來說前所未有,但一邊是秦樓,一邊是巧巧,要做到對這兩個人無動于衷真的很難。
所幸,巧巧不是秦樓那樣敏銳而聰慧近妖的性子。
宋書心裏想着,嫣紅的唇角一勾,那些冷意像是冰雪消融一般從她的眼角眉梢剝離褪去。
她退後一步,将平擡的手指垂回身旁,露出一個溫婉無害的笑容。
“栾部長,如果你的姐姐還活着的話,那她應該會這樣跟你說吧。”
“——!”
栾巧傾一瞬間被這個虛僞的笑容從那種讓她恍惚的熟悉感裏拉回現實,她反應過來,表情頓時被厭惡和恨意覆蓋。
“你為了進Vio,調查過她多少?學得很辛苦?但我告訴你,你就算學她再多你也成不了她,東施效颦而已,只叫人笑話!”
說完,不待宋書反應,栾巧傾惡狠狠地按下電梯的關門鍵。然後直到梯門關合前她再也沒有擡頭,似乎是不想再多看門外的那個女人一眼。
電梯下到8樓人事部樓層。
梯門打開,栾巧傾走出來,表情難看得很。路過的跟她打招呼的職員全被無視,等她走過去後,幾個人忍不住八卦地湊到一起議論起來。
“部長這又是怎麽了?臉拉得都快掉到地面上去了。”
“還能是怎麽,肯定又去22層找秦總告狀結果吃癟了吧?”
“告狀,誰的狀?”
“除了新來的那位,還能有誰?要我說秦情也是手段了得,她才進公司幾天啊?她沒來的時候,栾部長在公司裏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秦總什麽事情不是順着她來的?現在倒好……”
“就因為和秦總初戀長得像,秦總就那麽輕易地被她迷走了?到現在我也沒法理解。”
“這有什麽不能理解的。你沒聽他們說嘛,栾部長都是因為是秦總那位去世的初戀的妹妹,這才一直被秦總照顧縱容這麽多年的。”
“那估計應該是長得很像了吧?”
“再像有什麽用,真正的初戀早就死了,她再像也只是個替身,多卑微?”
“也是……”
“砰。”
部長辦公室的門重重合上,樓層內離着近的吓了一跳,不敢再多嘴,紛紛散開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而人事部部長的辦公室內。
關上房門,栾巧傾僵着動作慢慢走回辦公桌。沒有來得及坐到辦公椅前,她先伸手扶住了桌邊。
她此時的表情很複雜,憤恨又難過,眼底更是滿摻着某種久遠的懷念和不舍。
她想她終于知道,秦樓為什麽會被這個女人迷惑住了。
那一瞬間,真的太像、太像了啊。
連她幾乎也要以為,當年那個她親眼看着撤下呼吸機、覆上白布然後因為沒有成年親屬可以認領而停留數日就被送去火葬的姐姐……重新站在她的面前了。
莊生曉夢迷蝴蝶。
即便他心知那只是個夢,可如果現實裏再也看不見得不到的人能夠在“夢”裏觸摸和得到,那是夢還是現實,又有幾個人真正在乎呢。
現實那麽苦那麽疼那麽多回憶如刀,有些人寧可死在夢裏,這輩子都不要醒來吧。
如果可以,她又何嘗不想?
栾巧傾扶着桌邊坐到辦公椅上,然後她拉開桌下的櫃門,打開裏面保險箱的密碼鎖,從最上面的暗格裏拿出一只大盒子。
裏面裝滿了亂七八糟的零碎物品。
那是她搬到宋書身邊住的那幾年,每年她生日的時候宋書送給她的禮物。
有的是比如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這種禮物,看到以後差點讓她甩手扔出去,又在自家姐姐沒情緒的眼神下乖乖地簽上班級姓名,還要約好之後每天做幾道題。
也有是她期待了好久的小東西,走過飾品店玻璃門的時候她明明目不斜視昂首挺胸,但是不知道怎麽就被宋書發現了,然後買回來送給她。上邊紮的禮花還不如裝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禮袋漂亮……
最上面的是一張照片,大頭貼。
忘記是哪年她跟着宋書和秦樓一起出去,三個人裏她是最多餘的那個,總生氣秦樓霸占着宋書還不肯讓她碰到半點,又迫于那人淫威連個屁都不敢放——直到後面秦樓被宋書支開去買冰淇淋,她這才得意洋洋地拉着人在旁邊的大頭貼照相機前拍了兩張。
照片裏的她出盡洋相,陪在她身旁的小姑娘卻安安靜靜的,一點表情都沒有。不喜歡、但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模樣。
那個人她一直那麽安靜啊……
到最後離開時,躺在那張蒼白的空蕩的病床上,十七八歲的女孩兒仍舊是最美最美的模樣。
所有人都可以活在夢裏,秦樓也可以。她一味地怪罪秦樓,卻也知道在這件事裏秦樓沒有任何錯,他什麽罪也沒有過,而他又是被剩下的最絕望的那個。
所以秦樓也可以活在夢裏。
但是她不能。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姐姐已經沒有其他愛她的人了——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忘掉,那宋書這個人就真的像是沒有來過一樣了……
所以她不能忘。
夢裏再幸福,她都要在這個血淋淋的現實裏清醒地活着、并且記着。
——
電梯離開後,宋書回到總經理辦公室。秦樓手邊還是一堆要處理的文件——上周末各部門高層挨訓的效果體現的非常好,大家争先恐後地把自己加班趕工做出來的績效往22層送。
見宋書進來,秦樓在正在看的那份文件上夾了便簽,合上放到一旁。
然後他起身走過去,把門前幾米處停住的宋書拉向沙發。
宋書一頓,“我是上來拿工作任務的。”
“我知道,已經擺在桌頭了。投資發展部周末和周一加班加點,從最新建立的項目資料庫裏篩選出幾個可以試試的投資項目,都是近期會建立或者已經建立投資項目小組了的——待會兒你從裏面挑一個想去的。”
“為什麽不是現在挑?”
“唔,契約裏說了所有收獲都要支付代價——我給你工作你給我賣身,公平公正。”
宋書:“……”
秦樓壓着倦怠,算數:“一個重點投資項目小組組員的位置,怎麽也能買兩三個小時的吧?”
話間,秦樓已經拉着宋書走到沙發旁。他停住,懶洋洋地擡眼。
“說吧,你喜歡什麽姿勢?”
“……”
對上宋書沒什麽情緒的漂亮面孔,秦樓撐了幾秒,撓撓額角,“按照書裏,你現在不該激烈反抗了嗎?我比較喜歡刺激的。”
宋書沒理會他的騷話,面上情緒淡淡的,“為什麽心情不好?”
秦樓一頓。幾秒後他眼一垂,拉着宋書走到沙發前,顯然是不想多說、更不準備解釋的模樣。
宋書沒有迫他開口,也沒有反抗,只順着他走過去。
她遲疑地看了眼沙發上被推開的文件夾們,“是不是只要我上來就會影響你辦公的效率?”
“美人誤國,多正常。”秦樓懶洋洋地說了句,便把宋書拉到沙發上,自己側身躺下,枕在她腿上。
“……頭疼。”他啞着聲音,半阖着眼。
宋書已經習慣了這樣別扭還有點欠揍的“秦氏撒嬌”。
她垂下手,輕揉起他的太陽穴。
“昨晚沒有休息好?”
“昨晚?”秦樓眉心松緩下來,思緒懶洋洋地轉了轉,“沒休息。”
宋書手一停,“做什麽了?”
秦樓不睜眼地扯淡,“空床寂寞,徹夜宣淫。”
宋書:“。”
秦樓還沒停下,“我髒了,你扔了我吧。”
“……”
默然兩秒,宋書莞爾,她微垂下眼,笑意帶着無奈的縱容,“你到底因為什麽事情,巧巧?”
秦樓阖着眼,默然不語。
他就是“髒”了。
髒在秦這個姓上,髒在那個他以為照顧白頌那麽多年、所以那件事後他全然相信對方調查之後所說的話的爺爺上。
他能懂秦梁的選擇背後是如何想的——
他們回國那時候木已成舟,事情也已經塵埃落定,白頌母女的不幸發生得無可更改。挽救無用,再去深查只會牽動更多、只會再制造出更多的犧牲。
更甚至,對于那時候的秦樓來說,真實和真相大概會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秦樓睡不着的整個後半夜都在想,如果是那時候的自己知道了真相,那他會怎麽做?
親手殺了宋成均和秦扶君?殺了一切有可能和宋書的死有關的人?
他原本就是個瘋子。
沒了宋書,瘋子這顆炸彈的唯一的開關都被拆掉了。
他或許會拉着那些人一起死掉。
那大概是秦梁最無法接受的結局。
比起至親的無謂的犧牲,真相重要嗎?
對秦梁來說,最終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秦樓能夠明白。
但他不能夠原諒。
因為那是宋書。
當年那場無妄之災裏,那樣孤零零地悲慘地死掉了的,是他的洋娃娃。
是比他的命都要重要的人。
“……”
宋書指尖一停,她低下頭。
躺在她懷裏的秦樓不知何時緊緊地皺起眉,額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繃緊起來,如同蜿蜒扭曲的蟲,啃噬着他那張俊美的面孔。
那是他雙目緊閉都沒法掩藏住的痛苦和猙獰。
“秦樓?”宋書停住手,擔心地望着他,“秦樓?”
“——!”
最後一個字音未竟,她懷裏的人突然睜眼。
那一刻他的眼裏只有空洞的痛苦和絕望。
“讓我為你死掉吧,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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