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而為此(3)

講座結束之後,有在場的教授上臺去跟廖長寧交談,他還是瘦,人又高,下巴尖,不經意的站在那裏就帶着倨傲,不斷有人來握手,他只是脊背微颔,握手也仿佛只是輕輕擦過一般,傲慢的不着痕跡。

我站在外圍沒有立刻離開,只聽見一群人圍着他緊鑼密鼓的用各種句式拍着馬屁。

莫曉楠這時突然在門口大聲叫了我一句:“翹翹,翹翹,我在外面等你哦!”

廖長寧順着她目光的盡頭看了我一眼,剛好我也在偷偷觀察他,眼光碰在一起,我只好尴尬的轉過頭去。他的臉色沒有一絲波瀾,繼續跟教授寒暄了幾句,接着突然大方邀請道:“要不,請師弟師妹們一起吃個飯吧!”

教授根本沒有想到廖長寧會如此熱情,又不好直接就立刻答應,倒顯得自己好像上趕着一樣,但是又舍不得拒絕這樣擴大交際圈子延伸人脈的機會,蘇文人精似的,立刻接了句:“這……方便嗎?”

顧雁遲更是不遑多讓,笑道:“方便的,我安排公司的車來接一下。”

他的話音剛落,一直安靜侍立在廖長寧身後二三尺左右的那個助理立刻就低頭撥出了電話開始安排司機車輛和飯店,這下教授也不再繼續拿喬,只吩咐蘇文招呼我們過去。

飯局安排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中的一座老房子,院子不大,布置的卻很別致清新,中庭是一個大理石堆砌的水池,池中養了幾條錦鯉,飄了幾朵牡丹花大小的碗蓮,三兩片荷葉,牆角有一片郁郁蔥蔥的竹子,人間四月天的景象,像是從電影中剪輯出來的畫面。

客人極少,內部裝修也極低調,顧雁遲引着衆人上了二樓主包房,花紋繁複的刺繡幕簾垂地,好似盛宴的帷幕開啓。镂花落地玻璃側門通往精巧的露天庭院,有好奇的同學忍不住走過去,卻沒有想到內裏更有玄機,這裏的視線極開闊,能看到故宮的橙黃的飛檐和遠處的青山碧水。

天色漸暗,湖色升騰起煙波浩渺,不一會,天空竟然飄起雨來。

大家也從露臺回到寬敞的主包,四面開了窗,又臨湖,倒是有幾分把酒臨風的美意。

菜色更是意料之中的精致,裝盤也漂亮,但是我根本無心在此,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只聽着大家推杯換盞之間對廖長寧的恭維聲此起彼伏。

我當時就覺得,這樣的生活真是沒意思透了,但是曾經寧靜淡然的如玉雪仙人一般人物的廖長寧竟然也已經習慣了。

吃過飯以後,顧雁遲送教授回去。

公司的司機送同學,商旅車裏正好缺一個座位,顧雁遲又剛好站在我身邊,他順勢說了句,“那,這位同學就乘廖總的車回去吧。”并且十分紳士的替我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因為下雨,又因為在場沒有任何人質疑顧雁遲的權威,我也不敢說不同意,實際上當時我的心裏波濤洶湧,面色卻異常緊繃,不敢表露絲毫,我只好肅着一張臉上了廖長寧那輛中規中矩的黑色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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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漸漸通曉人情世故,才懂得了當一個人真的走到了一定的位置,有些事情他是不需要親自去做的,他只需一個眼神,一句提示,身邊就自會有人替他鋪墊好下面的臺階,也只有掌控大局的人,才會有游刃有餘的悠閑自得。

廖長寧在駕駛位上坐下來,右手手指抵着嗓子咳了幾下,我脫口而出問他,“你不舒服啊?”說完我又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

他翻了翻手旁的置物箱,拿出一瓶礦泉水,那麽修長好看的手指,因為瓶子的低溫略微顯得有點蒼白,他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才啞聲說了句:“沒關系,一到換季就這樣,老毛病。”

他發動車子,駛入慢吞吞的車流。

雨勢越下越大,車窗上一片模糊,只看得到前面的車模糊的尾燈,鮮亮的紅色在水跡裏暈染開,像一朵開得太盛大的花。

雨把車廂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形成一個狹小的空間。

我突然有點享受此刻的靜谧時光,有限的空間裏,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清冽松木香,幹淨溫和。我偏過頭去看他,雨天特有的銀灰色光線裏,他線條俊朗的側面隐隐綽綽的,黑色眼眸映在陰影裏。

“飯菜不合胃口?”廖長寧熟練的轉着方向盤,開始與我閑談,“我看你幾乎沒吃什麽。”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嗯,吃不太慣。”

“哦?你老家是哪裏的?”

廖長寧極自然的跟我聊着天,我卻突然開始緊張起來。

他的段數實在太高,只怕這個飯局就是從聽到“翹翹”那兩個字開始的,再加上這看似簡單的三兩句對談,如果他真的有心試探,那麽我的答案就已經能驗證他心中所想。我怕是自己想太多,又怕自己冒冒失失的敘舊惹他反感弄巧成拙,更怕今天的事情只是巧合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他根本都已經不記得我,心中患得患失的厲害,所以躊躇着不願意開口。

他也沒再開口說話,車裏只有音樂在響。

我沉吟片刻,還是照實說了,“我老家在浙北一個叫連雲的小鎮,”然後我又加了句,“小地方,廖總可能沒有聽過。”

如果他還記得我,如果那天他是直接問我,那麽我也會給出最直接的回答。

但他是用這種不緊不慢的跟我打機鋒的方式來确認,我就要把問題再重新抛還給他。高手過招,講究的是對等功力之間電光火石般迸發的快意,而那時,我跟廖長寧之間還隔着世俗感情所不能超越的背景鴻溝,距離還差的太遠太遠。任何東西一旦脫離現實的支點,都是非常容易夭折的。我已經不是懵懂無知孩童,也懂得他亦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對我義無反顧。

而我想要的,恰恰是他的愛情。

聽了我的回答,廖長寧微微挑了細長的明眸,似乎是有點意外,他眉宇飛揚,低調的奪目,卻沒有立刻接我的話。

前面剛好要等紅燈,他靠在椅背又開始翻置物箱,看的出來他是真的不經常開這輛車,一邊随口說道,“我小時候也曾住在那裏,說不定我們以前還碰過面。”

我聽着他模棱兩可一語雙關的話,心突然跳的很快,但又不敢貿然接話,只好一味沉默。他遞給我一張素白的名片,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一串數字,“這是我的私人號碼,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每個人都有各自因循執着的路要走,而我的這條路才剛開始。

我鬥志昂揚地踏上期待已久的旅程,只覺得生活終于慢慢歸于自己的掌控之下。我亦不想去計較這樣的追尋究竟值與不值,只隐隐覺得,大概,生而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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