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需要新的生活(3)

鄭子堯早已經帶着一群醫護人員候在停車場。

廖長寧抱着我下車來,直接放在了救護床上,又替我整理了下額上散亂的頭發。

我根本沒有力氣挪動分毫。

鄭子堯俯身給我做基本檢查,看到廖長寧垂在身側的手,皺眉問:“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廖長寧面無表情往裏面走,低聲說:“沒事。”

衆人急匆匆往裏面走,顧雁遲替廖長寧回道:“剛才場面一片混亂,不小心被刮到了,但是傷口怎麽好像一直止不住血?”

鄭子堯語氣諷刺:“廖大少上次體檢報告血小板指标低到60個單位,這麽大的損傷面積能輕易止血才怪。”

顧雁遲說:“你不要陰陽怪氣,廖董怎樣?”

鄭子堯冷哼一聲:“不過是輕微中風,來醫院路上就醒了,老鄭在病房裏陪着呢。”

廖長寧問:“李非平也在?”

鄭子堯毫不避諱在場人員,答道:“我進去的時候,正好談到廖董希望他能根據法律對□□受害者有利的規定,起草一份剝奪李副董分割財産的離婚協議書及起訴書。”

顧雁遲大吃一驚,倒抽一口氣,似乎根本沒料到會出現如此決絕的結果。

廖長寧依舊不動聲色。

夜半,落地窗外有綽綽深秋松影。

私立醫院偌大診室只有我跟廖長寧兩個病患。

廖長寧手背已經消毒包紮完畢,純白色的繃帶灼灼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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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子堯親自給我清理額頭的傷口,一邊跟我說:“只是一些擦傷,別擔心,按時遵醫囑用藥,兩周之後依舊是個小美人兒。”

我毫無所動,氣氛有些冷場。

鄭子堯勾勾唇角,手下動作突然變重。

“嘶……”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本能的叫出聲來。

廖長寧受不了,語氣沉郁的斥責他:“你輕點。”

鄭子堯攤攤手,笑道:“看不慣你親自來啊。”

廖長寧坐在我對面。

診室的通明燈火将他的失血臉龐的皮膚映襯的愈發玉白瑩潤。

他深邃眼眸中疼惜之色毫不作僞,一邊用鑷子夾着的棉簽幫我擦拭傷口一邊輕輕往傷口吹氣。

我一直安安靜靜。

廖長寧将鑷子放回乳白色的藥用托盤,正視我的眼睛,斟酌開口:“翹翹……”

我打斷他,聲音沙啞的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廖長寧又何嘗不知道我意中所指,認真答道:“你闌尾炎入院動手術之後,我讓人調查到你的出生證明,母親那欄登記的名字是李小花——”

我語氣尖利,與他對峙:“所以你就做了DNA檢測?”

我口氣嘲諷:“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為什麽要冷眼旁觀我彌足深陷?

為什麽要順手推舟将我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

廖長寧被我逼的沒辦法,無奈道:“翹翹,我曾經很明确的拒絕你。”

我內心彷徨,又開始哭起來:“是,一直都是我自作自受。”

廖長寧受不了似的低了低頭,用右手捏捏眉心鼻梁骨的位置,氣音低弱有無限疲憊:“翹翹,今晚之前我從未想過将你介入這件事情。”

我劍拔弩張,強忍了淚意與他争辯:“我總算知道——你就是有這個本事,在背後推動所有事情的發展,偏偏還要裝作是迫不得已,你這樣活得不累嗎?”

這是文敏曾經對他的評價,如今我原封不動的說出來,帶了十二分歇斯底裏的鄙夷惡意。

我滿臉戾氣,目露兇光,簡直就是枕戈待旦的戰士,下一秒就要去征戰沙場,好像唯一發洩我內心喧嚣的出口就是傷害他。

廖長寧閉目靜靜忍耐一會,說:“你如果一直這樣,我們沒辦法再談下去。”

診室的門被推開。

來人四十來歲,微胖,頭發濃密還帶着點自來卷,一臉倔犟的嚴肅,他語調四平八穩,對廖長寧說:“大少,廖董請你過去一趟。”

廖長寧轉眸望過去,“李律師?”

李非平颔首致意。

廖長寧沒忘囑咐我:“我要做事,雁遲送你去連雲山莊。”

他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掌摸摸我的頭發,低聲加一句:“你乖一點。”

我偏過頭去,沒理會他。

他輕輕嘆口氣,扶着桌子慢慢站起來轉身走了。

我沒有等顧雁遲。

我直接轉去洗手間,思緒游蕩漫無邊際,我用冷水拍了拍臉頰,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有人進來的聲音從拐角傳來,我只好走進一個隔間,馬桶蓋子光潔的能照出人臉,我坐在上面發了一會呆,才聽清外面倆人的聲音。

是李柔筠和文敏。

李柔筠歇斯底裏:“別裝情聖一般!你難道只是為了廖大少才做今天這場戲?還不是因為想趕走她,你親手絕了他們的退路!”

文敏語調帶着一絲勝利者的平穩:“長寧自己無法抉擇,我當然要幫他一把。”

她頓了一下,又說:“聽說,廖董召李非平過來,想讓你淨身出戶。”

李柔筠反倒沉了語調:“不可能!”

文敏冷笑一下:“有什麽不可能?別以為大權獨攬母憑子貴,就是鐵打的江山,廖董什麽樣的人,當年他是怎麽對長寧的母親,恐怕你比誰都清楚。”

李柔筠忽然沉默了一會。

再開口,她先長出一口氣,說:“你少故布疑陣來套我話,當年的事情廖長寧都未必清楚,你怎麽可能知道?”

文敏也不在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李副董的不堪過去不也已經示于人前?真相,總有一天會大白于天下。”

我愈發覺得無趣。

巴爾紮克說,財富背後,總有犯罪。

人活于世,不過是在這繁華塵世飽嘗各自心酸,誰也沒比誰好過。

我突然重重的按了下馬桶的沖水開關。

隔間外面徹底安靜下來。

走廊上遇到正在到處尋我的顧雁遲。

他手中拎了件外套,見到我立刻松了一口氣,跑到我身邊,替我穿上,一邊說:“還以為你不吭聲走掉了,我正擔心怎麽跟廖大少交待——”

我口氣郁卒無比,大聲道:“不要提他——”

顧雁遲連忙說:“好,好,不提他。我送你去連雲山莊?”

我不肯,“我要回學校住宿舍。”

顧雁遲面上十分為難,勸我:“現在已經很晚了,大半夜的宿舍早就關門了。”

我堅持:“我在操場上等天亮。”

顧雁遲不滿:“翹翹,不要任性。”

我一言不發往外走,他連忙追上來擋在我面前,攤手妥協:“好,好,回學校。”

顧雁遲是那種熨帖得體的紳士作派,雖然答應我。一路上還在勸:“明天又免不了一場輿論風波,雖然廖氏危機公關響應及時,但是現場太亂,肯定會有不識相的媒體曝光你的身份,你知道網絡時代信息爆炸輿論暴力的程度,我不贊成你現在就回學校。”

我問他:“我難道能躲一輩子嗎?”

顧雁遲語塞,“至少不要跟流言漩渦周旋。”

淩晨的馬路出奇的暢通,天邊已經微微露出青色的魚肚白。

解鈴還須系鈴人。

顧雁遲十分懂得我的症結在于何處,他一邊轉方向盤,斟酌說道:“其實,我個人并不認為今天長寧做了多麽萬死莫贖的事情。”

我看他一眼,豎起渾身铠甲。

顧雁遲連忙說:“你聽我說完——”

“李副董不堪過去這手牌,他已經握在手裏許久。今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長寧為了讓李副董不再打你的主意,親手毀了二少那場局——你知道,受害人是個未成年的女孩,是長寧親自去找她談,讓她翻供的。”

我插問一句:“不是長寧找人構陷他親弟?”

顧雁遲無語:“你竟然——竟然以為是長寧一手操縱?”

他嘆口氣,又說:“他或許在最開始的時候通過張月齡控制了輿論導向,但他所做的也只有那些,那是大勢所趨——而逼迫受害者噤聲那件事,我們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麽方法,這種折壽的事情,他從來也不讓手下人沾手,他一個人承擔所有風險。

我為自己之前因為文敏三言兩語挑撥就一廂情願對他的誤會有些愧疚。

顧雁遲接着說,“何況,長寧還留有後招,只要過了今晚,只要失去李副董的庇護,長安必定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廖長寧之前因為不想牽累到我,表面上向李柔筠低頭示弱,實際卻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又用麻痹敵人的韬晦之術,隐而不發,最後出奇制勝。

将欲取之,必先與之。

或許,我也只是他這連環計策中被算計好的一環。

想通這些關節,我只覺得更加諷刺。

廖長寧玲珑心思的确深沉,是無人能與之匹敵的世故。

顧雁遲接着道:“翹翹,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在今晚之前,長寧的确是想讓你隔離在整件事情之外。否則,他占盡天時地利,只須靜觀其變,就足夠了,他沒有必要将即将到手的勝利又拱手相讓。”

他最後加一句:“要知道,當時李副董手上只有一個籌碼——就是長寧對你的不舍得。”

我依舊無法釋懷。

經此一役,我跟廖長寧之間已至死結。

我始終無法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也根本無法理解他的選擇。

這個晚上,我仿佛一度站在世界中心,四面八方俱是空曠無邊,我從小至今所堅守的信仰在今晚寸寸粉碎,如千軍萬馬踏過沙場一般的內心世界仿佛已經灰飛煙滅。

元氣大傷,傷痛退卻如病去抽絲。

我跟本無法靜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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