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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對長者說了,慕禾自然不好回家去歇着,而是一反常态,主動的去了醫館。

行至醫館,迎面而來一股淡淡的藥香。将入門的同時腰上一沉的挂上來個七八歲的孩子,将她緊緊抱着。

阿貍愁眉苦臉的拉着她的袖子,“阿禾,你可算回來了。”

慕禾張了一線嘴,正要問一句怎麽,又默然的合上。因為屋門臺階上已經站了個人居高臨下、毫不客氣的開口冷冷質問道,“慕禾,你又去哪了?”

阿貍聽見少年的聲音,猶若見了狐貍的白兔,抱緊慕禾的手臂,顯出幾分忌憚戒備的神色來。

慕禾看見如此奇異的場景,只是想笑。緬着若常的語氣回答道,“去蘇府給老夫人看病了。”

少年得了解釋,仿佛還是不高興般,冷冷道,“你過來。”

慕禾拍拍阿貍緊緊抱着自己的手臂,讓他放開,目光在少年身上繞了一遭才落定,撇了下唇道,”我原本就是要進屋的。”一面自若的往臺階上走了兩步,“你不是今個就該走了麽,怎麽如今卻還在這?“

尉淮見慕禾剛打照面就開口讓他快些走,不由擰眉,默然瞅着她不說話。

他這麽面無表情瞪着人的時候,漂亮的丹鳳眼的确是顯出幾分懾人的氣勢的。黝黑的瞳孔甚至添了冷芒,好似淩冽的殺氣,難怪阿貍會害怕。

慕禾給他瞪了一會兒,曉得自己得不到答案了,便要讓開他走進屋,“我今個身心俱疲,你若是要鬧性子的話,咱們改天好麽?”

語氣分明還是輕松着的,可見慕禾并沒有擺出平時那一副任你胡鬧的好脾氣,尉淮微微一愣,神态徒然就軟下來了。毫無預兆的斂了莫名其妙的怒氣沖沖與冷凝殺氣,像是霎時的雨過天晴,側身一把扯過慕禾擦身而過的袖口,垂着頭哼哼兩聲,“唔,我頭疼。”

慕禾已經不止一次的看見他變臉,早見怪不怪的往室內走。懶得追究他話中的真假,也怕打擾在問診廳忙碌的華大夫,順着他的意思道,“坐下來我看看。”

尉淮還是少年的模樣,虛歲二十。雖然小竹和阿貍都很是忌憚他,慕禾卻很喜歡他。自然,并非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她如今二十有六的高齡,若真相中了這嫩草,便委實喪心病狂了些。

她只是喜歡他與溫珩截然相反的鬧騰性子,愛生氣,也好哄,像只漂亮的小獸,正是她沒有的活力脾性。所以同他相處的時候,便會覺得很輕松,見過溫珩後,尤其如此感覺。

心間的沉重仿佛剎那間被瓦解,唯剩一室的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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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尉淮帶回醫館還是半月前的事。

彼時的他一個人伶仃的站在雪裏頭,衣着奢華卻分外單薄,顯然是出遠門前沒能料到這一場突降的大雪。抱着手臂在屋檐下微微的發着抖,眸光黯淡的凝着往來的人群,神态卻倨傲。

那一身的桀骜與滲入骨子裏的高貴氣質,于這樸實小鎮的人流中實在顯眼。

未有片刻,就有幾位好心人上前同尉淮搭話。可他承載了飛揚細雪的睫卻好似不屑一般的動了動,非但不理會人,反倒避開旁人的目光。如斯驕傲的模樣,直叫人讨厭得一塌糊塗。

慕禾起初并不想招惹不相幹的人,然第二日所見他依舊是站在原處,嘴唇都泛着淡紫色,呼吸稍快,伴着蒼白面頰上兩團病态的潮紅。一副搖搖欲墜,下一刻便要病死街頭的模樣。就算不是個醫者,也瞧得出來他定然是病了。

再說不定,他不久就該橫屍街頭,好巧不巧的死在她家醫館的門口。這麽一來,便委實晦氣了些。

所以幾步上前,在他面前停下。慕禾迎着鵝毛大雪将傘渡到尉淮的頭頂,自個則因飄忽的雪而眯起眸子。

認真着問,”這位公子,你身上有沒有帶銀子?“

尉淮自然是沒有觸動,就當她是草芥一樣的存在,不值得多看一眼。

慕禾得了無視,便自發的走近了,看清隐在他的披肩內腰帶上的玉佩,心中緩緩的一穩。

唔,有這個就夠了,她不能給人白幹活。

拎出手中給阿貍備的小米粥,随手揭開食盒蓋子,騰騰的熱氣伴着清香霎時四溢,于飄雪的冷凝空氣中緩緩飄散。

慕禾在尉淮第一次正眼的注視中笑得從容,”今晨熬的,你要喝麽?“

“……“

便就這麽把他拐回了家。

慕禾以為尉淮大抵是負氣離家、從外地跑來的大少爺。這事從後來他理所應當地賴在醫館中,還理直氣壯命令她做事的神态中能瞧出來些。

且而初見時,尉淮神色黯淡又孤身一人在人群中無措張望的神情,她還是很熟悉的。畢竟幼年的時候,她也幹過不少諸如離家出走這類的蠢事。

一時感同身受,便沒法開口催他離開,這一收留就是半月的過去。

尉淮大少爺拍出來不少的銀子,很是紮實的穩了她的心,卻因那不好相與的性子,深深的得罪了小竹和阿貍。

好在他是預備要走了的,唔,只是不曉今個又是為何沒能走成。

……

入暮後随意吃了些晚飯,尉淮霸占着慕禾專屬的靠椅自顧自的發呆。見阿貍喏喏的跑進來,拿了些東西又喏喏的跑出去,來回了好幾番,眼一眯,心情又有些下沉了,“做什麽跑來跑去的,煩死了。喂,小包子,我要吃華碧閣的雲糕,去給我買來。”

剛進門的小竹臉色一變,聽聞尉淮又要欺負阿貍,不由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被點名的阿貍本人則是腿一軟愣在了原地,圓溜溜的眼睛可憐而驚恐地瞪大着。

慕禾忙着将新處理好的草藥放入對應的藥櫃,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便沒有注意到廳中局勢的對峙,頭都沒擡地忽而道,“你準備何時走?”

尉淮心頭一頓,無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沒再去找阿貍的茬,靠在椅上百無聊賴的望着屋頂,“不知道,我要吃雲糕。”

“今天晚上還能趕山路麽?”慕禾将藥材包好。

尉淮幽幽地嘆息一聲,瞥眼桌上空空的盤子,“唔……肚子餓。”

“恩,那便明天再走罷。”

尉淮臉上的輕慢一僵,淩厲的丹鳳眼轉瞬染上薄怒,噌得自椅上站起身,冷聲道,“你這人性子怎麽這樣差,我好聲好氣的對你說半天,你一句溫柔些的話語都沒有!”

阿貍被他渾身的戾氣吓的一縮,淚珠兒在眼眶裏頭滾來滾去,險些要哭了。

慕禾一怔,這才擡頭看清尉淮眸中實實切切的愠怒,像是剛剛回過神來。默了一默,倏爾抱歉的笑了,“唔,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瞧上去誠懇,卻笑得并不走心。

小竹知道自家小姐甚少因為陌生之人牽動情緒,心情好了會在尉淮生氣的時候,溫聲帶笑的将他哄上一遭。心情倦怠,便不痛不癢的作壁上觀,任其惱火。如今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神情也比平素來得黯淡。

難道是在蘇太守府上發生什麽事了麽?

隐下疑慮,小竹勉力忍住對尉淮胡攪蠻纏的不忿,開口道,”我适才進門的時候,瞧見公子的馬車在外等候。公子若是要道別,何必還要吵出份不痛快來。“

”哪裏是我要吵,你們如果聽話的将雲糕買來,我怎麽還會不痛快。”尉淮哼了一聲,起身走到藥櫃慕禾面前。漂亮的丹鳳眼還勾含着隐怒,一手撚起抹兒碾碎的藥粉,語氣古怪着道,“這玩意有什麽好看的,進門這麽久,你就沒拿正眼瞧過我。”

又兀自嘟囔,“虧我還特地為了等你,從早晨待到了現在,你說,是不是你在氣我。”一頓,抿了抿唇,聲音低些,“反正我都被你氣死了。”

慕禾因那聲嘟囔而牽動心神,望了望眼前的少年。

那張極度精致的臉蛋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不過流露三分威嚴,盡染七分魅惑,湊近了看更別樣撩人。耳根染上淺淺的緋紅,彰顯着對兩者如今極近距離的在意,縱然方才分明是他自己先湊上來的。

慕禾移開眸,忽而道,“尉淮,我被休過一次了。”

尉淮眸光倏爾一沉,唇角微動似是磨合着牙,頗有些切齒的意味,”做什麽又同我提這個?“

“是覺着你沒必要如此待我,左右你也不會娶一個成過婚的女子。“慕禾輕描淡寫的說出些旁人避之不及的言語,一本正經道,“你今天都要離開梨鎮了,咱們好聚好散,不行麽?”

小竹忙将眼角尚噙着淚的阿貍拖出門去,怕對小孩影響不好。

慕禾本有一副好相貌,氣度之間亦淡雅清麗。而時至如今卻未有人問津,實在是因其未有半點上心風月的性子,更不愛同人擺出絲絲縷縷的暧昧。

暧昧這個東西,總是很傷人的。叫人滿懷期待,越陷越深,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的結局。

本來麽,不以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她如今二十有六,身負巨債,一家還四張嘴吃飯。沒興致再風流不羁,也不想禍害人家大好俊俏少年。懶散了兩年,唯就對銀子有些興致。

然這幾日為了避尉淮,醫館茶館統統顧不上,冰天雪地時無家可歸在外面溜達,被小竹成天的念叨。她一個畏寒至極之人着實有些心酸。

這些話雖然擺明的說出來頗有些傷人,可短痛總好過長痛,況且還是兩個人的長痛。

再者,依托尉淮那樣桀骜的性子,定也受不了這樣的重話,指不定掀了桌子,大鬧一場的離開就再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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