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恩。”慕禾并不如小竹般神清氣爽,只若尋常般問,“他寫信來做什麽?”
“他道三天之後就會回來梨鎮,讓你備上些好吃的,去前段日子同他一齊采藥的山裏頭等他。”說及此,話語一頓,小竹擡起頭來,擰眉道,”小姐,你還曾同他孤男寡女兩人上山采過藥?”
慕禾牽着睜着圓溜溜大眼睛的阿貍只是笑。
小竹又苦口婆心的接着道,”小姐,你可不能這樣,尉淮他性子跋扈,又比您小,實在并非良人。“她以為只有像蘇瑜蘇大人那樣善解人意的人,才适合慕禾。
那日小竹只聽到了個開頭,卻沒聽到結尾。原以為小姐既然開了口,定然是将兩人劃得幹幹淨淨了,可尉淮走的時候分明是喜滋滋的,實在叫她擔心。
慕禾見小竹這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戲谑着道,“上了年紀之後,也就沒工夫要求那麽高了。尉淮他出手闊綽,少說也該是個富賈家少爺,我若是能攀上他,下半輩子不愁吃穿,還能将渝水救出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小竹從沒見過慕禾開過這種玩笑,聽罷便動了真心的在思索。
雖然她分外不待見尉淮,但是慕禾一直待他若常,兩人一來一去,似乎處得異常的和諧,感情這種事又總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小竹想了半天,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小姐你喜歡他麽?”又覺着不對,“可你當初明明都委婉拒絕他了。”
小竹自己被自己的話提點了,才倏爾嚴肅起來,“小姐,你可不能為了要将渝大人從牢裏贖出來,将自己給賣了,這麽不劃算。再說現在還沒到大赦,我們還有時間籌錢。”
慕禾随手揉捏着阿貍的臉頰,笑着,“我只是開個玩笑。”伸手接過小竹手中的信,垂眸時淺淺涼薄的眸光卻不像是在笑,“不過早些嫁了也是好的,不然等你的婚事也定下了,我就只剩一個人了。”
小竹一哽,”小姐你這是說什麽話,我不會……“
慕禾原是垂首瞧着信,擡起一手,覆上小竹的頭。那輕飄飄,卻不容置否的力道好似一層無形的阻隔,截斷了小竹将要說的話。
小竹身量要比慕禾矮上半個頭,屬于嬌小的那一類,站在慕禾身邊時更是給人一種柔弱,需得人保護的感覺。
她前些日子剛滿十六,二八年華,正是俏麗可人的時候,自然也到了适宜嫁娶的時候。
慕禾沒有說話,只是擡手覆上了小竹的頭,在她忽而安靜之後,輕輕的拍了拍,予之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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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不自覺的低下頭,心中湧上莫名的情緒,紅了眼眶。
她自然知道,慕禾不會讓她在身邊留一輩子的。甚至于從很早起就開始幫她備至嫁妝了,說是要風風光光的将她嫁出去。
慕禾笑着,”尉淮說要好吃的,還只能仰仗你了,我在廚藝一面實在是拿不出手,到時候讓他生氣就不好了。”
小竹哼了一聲,“小姐就知道寵着他。”
寵?慕禾心中不适然的一頓,就這樣也能算寵着麽?
阿貍牽住慕禾的袖子,鼓着腮幫子不滿道,“才不是,阿禾最疼的是阿貍。“
小竹失笑,終于有心思回屋去收拾東西。
慕禾低頭重新認真看了一遍手中尉淮寄來的信,微微斂眸。
既然當初答應了,還是要去見一面的吧。只不過她沒能想到,尉淮離開将過十來天便又打算回來了,寫了封信讓在山中見面,究竟意欲何為?
少年的心思,總是一會一個準,難以捉摸的。
……
翌日,蘇府。
慕禾在蘇家書房進進出出,搬着一摞一摞的書籍到前院的長桌上攤開晾着。初春清晨的日頭下,愣是添了些薄汗。
蘇瑜肩上披着一方外衣,坐在石凳邊悠閑的飲着茶。看見慕禾從書房抱着書出來,才回了眸好整以暇道,”今個怎麽不理人?”
慕禾俯身一本本将書攤開,頂着蘇瑜的視線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你喚我來搬書,我自要盡職盡責些。”
上回曬書,蘇瑜家的小書童不識字沒衡量,一進一出将他書架的順序都換了,害得他自個又重新整理了遍,故而此回才喚了慕禾來幫忙。
蘇瑜瞧着沒一陣就被搬得七七八八的書,不由感慨起慕禾的效率來,嘆息着,”我還沒參與你便将書曬好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慕禾盡量垂着眸不與之對視,頭也沒擡,“老夫人道你一會還得出去一趟,做什麽還一副閑散的樣子,不來幫忙?”
“臨時決定不用去了。”蘇瑜這才擱了茶盞移步過來,站定在慕禾身邊,“你有話要說?”
“沒有。”慕禾斬釘截鐵如是道。
蘇瑜笑笑,“我倒是有件事想問問你的。”
慕禾嗒吧一聲擺好了這一摞最後本書,沉默。
蘇瑜神色稍斂,忙笑着擺手,“我這不是鴻門宴,你不回答也無所謂,不要随意動手。”
慕禾這才點了點頭,彎眸一笑,“那你問吧。”
“你避我,是因有事瞞我,對否?”
慕禾謹慎的想了想,“恩。“
”唔,跟溫相有關?你是從何時何處認識他的?”
“……”
“你曉得他幼年曾流落南陸的事麽?不吱聲是都默認了?”
慕禾始終保持沉默,倒不是起初沒想到蘇瑜會問及這些準備些說辭,而是蘇瑜的問話實乃未按常理出牌。
其第一句問了是否因有事瞞他而理虧,慕禾沒想往深想的承認。可之後第二個問題,她若回答的确是跟溫珩有關,且而她與溫珩雖然相識,卻只有一面之緣的說辭,又難免在語氣上說不過去:既然瞞了理虧,一句如此無關痛癢的‘一面之緣’四字就顯得沒有說服力了。
蘇瑜這就像是提前封死了她的借口。
這明擺了是要套話,慕禾在心中腹诽着。也順帶在蘇瑜再度啓唇之際,無可奈何,默默的移眸掃去,眸中含義晦澀而委婉。
蘇瑜喉嚨滾動一下,旋即湧了笑,話到嘴邊改了口,“不久有個茶會,去玩麽?”
慕禾面上沉靜微斂,着了笑,“去。”
……
不覺三日過去,慕禾提了些小竹備好的拿手糕點,又預備上華碧閣去買些雲糕來。
說來好笑,當初阿貍說信件放在桌上,所有的人都只顧着看信去了,倒沒人注意信旁邊還有一個囊袋,裏頭整整裝了五兩白銀,是用來購買信中要求的吃食的。
五兩白銀這個數目,梨鎮窮鄉僻壤沒法可比。尚有可比性的是上京的貴族世家,譬如當初的溫相家,嫡子溫覓在入仕前從自家賬房可以領到自由支配的,則為一月三十兩。
足可見尉淮這一經手就是五兩的丢出來,讓慕禾用這個錢的去買好吃好喝的,着實是過于財大氣粗的表現。
錢雖然給的多,慕禾也只買了兩人份的雲糕和一些酒,剩下的四兩多依舊是好好的擱在錢袋裏頭,是為各種意義上的節省。
将出華碧閣,才覺前一刻還寥寥散着幾處小攤的市集不知何時擠滿了人,紅巾翠袖嫚動還是以女子為主。
慕禾被眼前這一幕驚了驚,以為又是出了什麽大事,尚未看得分明,鬧哄哄的人聲之中突兀乍起一帶着奶氣兒的嗓音,“阿禾,阿禾!我看見阿禾了。”
慕禾聽力極好,辨出來是阿貍的聲音便偏了頭,輕而易舉的尋到那小小的胖墩。出人意料的是,人群中守在阿貍身邊的既不是小竹也不是華大夫,而是一襲華貴輕衫,眸中淺笑猶若含着蹁跹桃花的溫珩。
阿貍這麽一喚,溫珩自然也擡頭看到了階梯上慕禾。
那一剎那,溫珩點漆如墨的眸像是被什麽緩緩點亮,恍似隔着遠山黛水地朝她微微一笑,一如多年前,含着讓人錯覺淺淺依賴的溫情。
目睹如斯如畫的笑顏,慕禾卻沒多少觸動。
兩者之間層簇隔着仿佛不經意湧到溫珩面前的人群,讓她無法靠近,也沒有那個打算靠近。想起小竹那日對阿貍的責備,慕禾心知阿貍此回怕是随着溫珩出來玩的。也正因兩人攜手走上了街道,才引出這麽大番動靜。
而溫珩雖然是她如今不大願意接觸的人,但也不至于會對一個陌生的小孩有什麽不利的行為。
想通此,慕禾含笑朝阿貍遠遠揮了揮手,轉身朝鎮外走去。
……
慕禾原以為尉淮會來得很遲,沒想到等她剛從林間小道中繞出來,便有個聲音相去不遠且頗為不和善的低聲哼哼着,”你怎麽來得這樣遲,都快中午了。“
慕禾擡頭一掃,見着尉淮着一身玄色的衣裳逆光将她瞪着,不由又望了望四周,”你還是第一次約人出來見面的麽?”
尉淮不自覺迎上來些,“什麽?”
“信上要求雖然是寫了不少,但是連具體見面的時間地點都沒寫明。”慕禾将手中的糕點遞給他,“我以為你至少得晚上才能到的,上午時分并沒有從北陸來的船只。”
尉淮瞧見了遞過來的食盒中陳列着雲糕,以及種種小竹拿手的糕點心情便轉好了,唇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将食盒抱在手中,這才指了指小泉岸邊上已經擦幹淨的小石臺,”過來休息一會吧,難得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麽。”語态之中倒是沒顯出對慕禾猜度他身份有何不滿,也沒有否認,“我手邊上剛好有一只能用的船,所以連夜趕過來了。”
尉淮的喜好慕禾當然得知道,信中只說要好吃的,卻沒說具體,這同大少爺想什麽就非得得到什麽的性格頗不相符。甚至,他還順便送了銀子來。
真要想吃點什麽,以那錢袋的分量找誰去不好,偏偏得她備好了帶上來。又在得了想要的東西之後喜不自勝,态度一下子和順起來。
這就像是一場孩子氣的測試,只等慕禾通過了,他才覺着自己受了真心的重視。
慕禾心中一面無言至極,一面也詭異的發覺自己很喜歡他這一方面的孩子氣,覺着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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