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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但聽到這句話,她卻是松了手,擡眼望百裏念看去。百裏念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區別,平靜如常,桑夜用了很長時間去判斷他究竟是引自己說出實話,還是真心想要幫自己。但她還沒想出個結果,百裏念便又道:“我能夠看出桑姑娘你并沒有惡意,而且若是我想要将這件事情告訴樓主的話,我早就去說了。”百裏念說完這一句話,忽的自懷中掏出了一個白瓷藥瓶來。

桑夜微微睜眸,回身往自己枕下找去,枕下空空如也,果真東西已經被百裏念給握在了手中。

百裏念無奈笑道:“桑姑娘你将藥藏在那個地方,其實也是心軟了吧?”他将藥重新放回去,接着道:“況且不管怎麽說我從前也是個大盜,要從不歸樓當中找到我想要的東西,其實也不算什麽難事。現在桑姑娘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桑夜盯着百裏念的雙眼看,并未見得敵意。而事到如今,自己或許也是不得不說了,說了,或許還能夠得到百裏念的相助,而不說,自己手裏什麽籌碼也沒有。

請百裏念進了房間,桑夜房間大門關上,這才坐下将自己與莫期的事情給說了出來,末了才道:“若是沒有那筆寶藏,我根本沒有與莫期相鬥的力量,之前用了些手段也是迫不得已,還請見諒。”

聽罷桑夜的話,百裏念卻是怔了許久,接着他才猶疑道:“所以你是宋晏太子的女兒?”

“是。”

“宋晏太子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桑夜搖頭:“我沒有打算告訴他。”

不知是否是巧合,兩人談到這裏,房門外面竟是幽幽傳來了宋晏太子彈琴的聲音,琴聲如泣如訴,道不盡凄涼,聽得人心中也是一顫。桑夜沉澱了心神,低聲道:“他生我卻未曾養我,與我也并未有父子之情,說了也是無益。”說到底,自己這些災難,其實也都是宋晏太子所帶來的,自小桑夜便聽爹娘說起當年的宋晏太子是如何驚才絕豔,文韬武略,卻沒想到原來這些都是刻意說給她聽的。

百裏念聽了桑夜的回應,忍不住又嘆了一聲。他琢磨了許久應當用什麽樣的言語說話,等了一會兒才道:“那好,我幫你。”

桑夜先前只當是将藏在心中的話給說出來,卻沒有料到竟真的能夠得到百裏念的幫助,她遲疑道:“為何?”

百裏念幹笑了兩聲才說:“不瞞你說,我一直有些後悔自己拿了那些錢進不歸樓裏面來。我與藺樓主是許多年前的舊識,那時候他還不是不歸樓的樓主,那時候的藺燭雪,活得潇灑肆意,我甚至一度覺得那時候的藺燭雪過的日子,就是我這輩子最羨慕的日子。他人也聰明,武功也好,相貌也好,嘿,喜歡他的姑娘也多,古道熱腸,待人和善,誰不喜歡啊。”

桑夜緊抿雙唇盯着自己的雙手看,覺得百裏念說的應該是另外一個人才是。她問道:“那時候他的眼睛……是好的?”

百裏念點頭道:“你跟我說了那麽多,我也同你說些話好了,我幫你的忙,你幫我,我們也算是幫彼此一把。”他擡起頭,視線忽的悠遠起來:“現在的藺燭雪和從前就是兩個人,自從他雙眼瞎了,進了不歸樓當上這個樓主,他就變了許多。”

桑夜這幾日算是在藺燭雪身上吃了不少苦頭,所以當即問道:“不知他雙眼是如何瞎的?”

“要說具體其實我也不知道。”百裏念回憶道,“我只知道當初他與他大哥約好五月十一在绛州風煙樓見面,等他回來的時候,雙眼就瞎了,我問他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再後來我們再見面就是在不歸樓了。”

百裏念說得模糊不清,桑夜也聽不明白,只能道:“那你要我幫你做什麽?”

“拿走寶藏。”百裏念立即道,“當初我将寶藏偷到了不歸樓,其實也是一時沖動,這麽多財寶,我這輩子也花不完,我想來想去便幹脆将這些寶藏都給藺燭雪了。不歸樓雖不大,但要保證陣法不破,還得照顧着大家的起居,其實是要花不少銀子的。而有這些寶藏,不歸樓就能夠好好地存在下去,什麽都不必擔心。”

桑夜聽得分明,百裏念話中的意思也呼之欲出,只是她卻是不能夠理解:“你要我拿走寶藏,那麽不歸樓的陣法和不歸樓中的人又該怎麽辦?”

“離開,我想讓他們都離開這裏。”百裏念笑了笑,額上有一道深刻的笑紋,他與桑夜對視着,沉聲道:“天下之大,誰說走出不歸樓,就無法活下去了?”

桑夜本以為自己找莫期報仇是一件聽來有些荒唐的事情,但現在聽到百裏念的說法,她才發覺百裏念其實也是個荒唐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樓主:我有特殊的冷場技巧=_=#

☆、才盡(六)

“沒了那些寶藏,不歸樓便無法存在下去了?”桑夜算是明白了百裏念話中的意思。

百裏念糾正道:“不歸樓仍舊是不歸樓,只不過衆人沒辦法再待了而已。”他淡淡說着,像是在說一件十分不經意的小事,“我在這裏看了五年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什麽意思?”桑夜仍不敢斷然下結論,即使百裏念口口聲聲說是要幫助自己。

百裏念神情認真:“藺燭雪其實并不是不歸樓的樓主。”

這個說法,桑夜是頭一次聽說。

“真正的樓主是後院裏面那位老夫人。”百裏念勾着唇角笑嘆了一聲,“你大概還沒有見過她,她這人不喜歡熱鬧,所以也很少出門。”

桑夜遲疑不定,沒有弄清楚百裏念說這些話的意思:“那麽藺燭雪算是什麽?”

“是樓中的客人。”百裏念道,“藺燭雪和你我一樣,也是為避世才到這樓中來的罷了,只是他自來這樓中以後就變了許多。”

見桑夜仍是未曾開口,百裏念笑了笑又道:“你也不必太過緊張,我只是憋得久了,想将心裏的話都說出來而已。我想幫你,是因為想讓藺燭雪離開不歸樓,他自老夫人的手裏接下了不歸樓的擔子,只要樓中還有一人,他便不能離開。但只要不歸樓不能再待,他便不用再繼續守在這裏了。”

桑夜不解:“可是不歸樓倒了,其他人該如何?”樓中之人皆是身負深仇大恨,哪一個出去不是被四方追殺?不歸樓乃是唯一一個能夠讓他們留下的地方,離開不歸樓,他們又能夠去哪裏?

但百裏念卻不管這許多,只道:“你一介女流,被大将軍莫期追殺半年,不也是活下來了?”

雖是如此說,但卻是不同。

那半年的日子,桑夜這一生都不願去回憶,若當真要回憶,大概只能是很久以後在莫期的面前,她将這些苦楚一件一件對莫期說出來,然後讓他也嘗一嘗自己所受的折磨。

百裏念見桑夜神色,半晌道:“我言盡于此,不知桑姑娘是否還想要這一筆寶藏?”

他算是将這個難題都抛給了桑夜。桑夜心中明了,若想要寶藏,便是答應替百裏念毀了不歸樓,而若是不答應,她的目的或許便永遠也無法打到了。那是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計劃的複仇,或許也是活下去唯一想要做到的事情,所以這個難題,于她來說也是只有一個答案的。

“我想要寶藏。”桑夜道。

百裏念眸子清亮,他點頭道:“好,我替你找樓主探聽那筆寶藏的所在,桑夜姑娘你等我消息。”

桑夜答應了下來。

——————————————————————————

只是之後又過了一連兩天,百裏念都沒有再來找過桑夜。第三天夜裏,桑夜仍舊睡在柴房當中,但那許久未曾出現過的老鼠又自牆角的木柴堆裏面鑽了出來 ,桑夜無可奈何卻又不敢發聲,只得抱着被褥從柴房走了出來,幹脆便在大堂中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天氣并不算好,桑夜記得自己初進不歸樓的時候外面的臨城還飄着雪,如今不過才過去一個月,自是暖和不到哪裏去。桑夜坐在堂中難以入睡,便索性走到了後院,仰頭看了看夜空。

或許天氣當真不怎麽好,桑夜這一看,卻是一顆星也未見到,只半輪月亮高懸于頂。

便是這時候,桑夜聽旁邊傳來推門之聲,她應聲看去,只見月色之下院中最裏面那間屋子的房門被人推了開來,藺燭雪披着一件雪白的袍子,從屋子裏面慢吞吞走了出來。

“藺燭雪?”桑夜沒料到他大半夜的為何會走出屋子。“有事?”

藺燭雪聽出了桑夜的聲音,低笑道:“我看不到,聽覺自然比旁人要好上許多。老遠便聽到有人在外面走動,沒想到會是你。”聽到藺燭雪這話,桑夜才記起來自己初到樓中的那日,他也是這般守在院中,她只當藺燭雪是閑來無事才恰巧在那裏等着,卻沒想到他是因為被人吵醒才出來的。

想了片刻,桑夜道:“睡不着,出來走走,沒想到擾到你了,抱歉。”

藺燭雪“哈”的笑了一聲:“你這幾日對我道歉的次數倒是比從前加起來都多,難道是有事相求于我?”

“并非如此。”桑夜自不會說出自己目的,便随口搪塞道:“一時有感罷了。”

藺燭雪沒打算接着追究下去,他說話喜歡說到一半便轉開話題,這一點桑夜倒是十分喜歡。他很快道:“那你說說,你今夜為何無端到後院來散心,難道是賞月不成?”

桑夜擡眼看了看頭頂的彎月,又将視線落到了月下眼前那十丈的紅色高牆之上,她心中一動道:“我在看不歸樓的牆究竟有多高,何以阻擋外人進入,又何以困住樓內的人。”

“我說有十丈,你相信麽?”藺燭雪道。

紅塵十丈,這就是牆內牆外的距離。

桑夜并未收回視線,她看了片刻才道:“那牆,有人上去過嗎?”

“有,天下間武功最高的人可以上去。”藺燭雪答道。

“武功最高的人?”桑夜一怔,她生于世家,自小便習的是詩書禮教,雖聽過江湖,卻從未見過江湖。什麽樣的人,能夠稱為是天底下武功最高的人?

桑夜心中的疑問并未存在多久。

藺燭雪不知是否是聽出了桑夜話中的疑惑,忽的稍揚了聲音對着桑夜道:“你身後是不是有人?”

桑夜并未聽到什麽聲音,她微蹙了眉,但既然藺燭雪這般說,她便也回了頭。只是這一回頭,她卻當真是怔住了。她的身後的确有人,那瘋老頭頭頂插着她的玉簪子,正雙目炯炯的盯着桑夜看。

他在桑夜的身後也不知站了幾時了,可桑夜卻竟然完全不知,倒是目盲的藺燭雪說了她才發覺。

“不錯,确是有人……”桑夜隔了一會兒才猶疑道。

瘋老頭咧嘴往桑夜笑了笑,往桑夜又走近了兩步。桑夜盯着他的眼睛,卻不願叫他太過靠近,她往後退了兩步,便聽到藺燭雪又問道:“是誰?”

“邱先生。”桑夜回眸看藺燭雪道。

藺燭雪沉聲:“來得正好,邱先生,既然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瞎逛,那不如便幫我們一個忙,帶我和桑姑娘去牆頭看看如何?”

瘋老頭像是聽明白了藺燭雪的話,又像在思考,桑夜待要開口,卻見他忽的朝自己欺身而來,探出一手便抓住了桑夜的肩頭,桑夜還未有反應,瘋老頭又抓着桑夜到了藺燭雪的面前,同樣是一把扣住對方肩頭。

桑夜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覺得眼前一花,雙足離地,身子便是驟輕,片刻之後,足底再次踏上實地之時,她才發覺自己已經身處于高處,低頭望去左手側暗影幢幢,只有幾盞油燈燈光透窗而出,右手側靜谧一片,但往遠處看去卻可見得臨城城門莊嚴肅穆,城門之後光焰四布,即使在夜中,亦是熱鬧非凡。

左側是不歸樓,右側是牆外的紅塵十丈。

“看到了?”藺燭雪低緩聲音自旁傳來。

桑夜點頭,一時忘了藺燭雪是看不見的,她道:“牆內蕭索,牆外熱鬧。”

“你果然想出去。”藺燭雪哂笑道。

桑夜又搖頭,道:“有人對我說,不歸樓不是歸宿,而是心結。”那是百裏念的意思,他想讓所有人走出不歸樓,但這談何容易。誰都想在樓裏過安生日子,誰願意回憶起從前的經歷,走出去再管那是非對錯?

藺燭雪聽了桑夜的話,道:“如此說來,我這個樓主又算是什麽?”

桑夜看着藺燭雪,良久,忽的想要試探對方一次。

“樓主可曾想過離開這裏?”桑夜聲音低緩。

藺燭雪靜住,偏過頭往桑夜的方向,但他看不見桑夜,那雙瞳之中映着的只有茫茫夜色。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藺燭雪的神色平靜,就像是沒有聽見桑夜的問話一般,桑夜從未見他這般平靜過。就在她以為藺燭雪已經不會回答了的時候,對方輕聲道:“天下是他們的,我出去做什麽呢?”

“他們?”桑夜不解。

藺燭雪忽的一笑,道:“我此生都不會出去,這個答案你可算滿意?”他說完這一句話之後突然往旁邊道:“邱先生,牆上風大,我有些不舒服,還得麻煩你帶我下去。”

瘋老頭嘿嘿笑了一聲,抓住藺燭雪的胳膊,往前跨去一步,兩人就這般筆直在桑夜的面前自牆頭墜下,桑夜被這舉動一驚,随即往牆下看去,卻見兩人衣袍翻卷,下墜之勢卻不知為何忽的慢了下來,最後兩人穩穩踏在了地面上。桑夜匪夷所思的看着二人的動作,一直到藺燭雪被瘋老頭領回了自己的房間才松了一口氣來。

藺燭雪沒有一絲要離開不歸樓的意思,如此說來,要讓他交出寶藏,應當會是件極難的事。百裏念那邊一直未有反應,也不知道他出手能有幾層把握。不管怎麽說,她不能只在這兒等百裏念的結果,還得自己另想辦法才行。

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有另一件麻煩的事情需要解決。

這十丈高牆,她下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對手戲!話說發覺他們的對手戲好像最後都鬧得不太愉快……

然後說隔日更太痛苦了不能刷留言簡直沒了人生動力……再等我最後隔日更一天……最後一天_(:з」∠)_然後我就繼續日更……

☆、才盡(七)

在牆頭坐了一夜之後,第二天一早桑夜總算被起床掃院子的卿藍給發現了。

“阿夜!你是怎麽上去的?”卿藍拿着掃帚,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坐在牆頭凍得唇色發紫的桑夜。桑夜朝藺燭雪緊閉的房間掃去一眼,淡淡道:“被邱先生給捎上來的。”

卿藍再次覺得不可思議起來:“邱先生的武功竟如此高?”

桑夜不懂得他們這些習武之人是如何判斷一個人武功高下的,她只想立即下房去弄些吃的來,在牆頭待了一晚不敢閉目睡覺,桑夜只覺得又累又餓。她對卿藍道:“你有沒有辦法讓我下去?”

卿藍扔了掃帚,猶豫道:“桑姑娘你坐在那裏別動,我試試能不能上來。”卿藍往後退了好幾步,說着便要往牆上躍,但這時候只聽“吱呀”一聲,藺燭雪的房門給打開了。

藺燭雪倚在門邊,臉色像是有些難看,雙眼下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黑,應是昨夜并未睡好,他朝着卿藍的方向冷硬道:“不許上去。”

“啊?”卿藍一怔。

藺燭雪再次道:“她說錯了話,讓她在上面待一段時間,在我答應之前誰都不能救她下來。”

卿藍連忙勸道:“可是藺大哥,阿夜她不會武功,萬一掉下來了怎麽辦……”

“不亂動就不會掉下來,讓她乖乖呆着。”藺燭雪面無表情道。

卿藍聽他這話,不禁往牆頭的桑夜看去,桑夜朝卿藍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再作勸說,看藺燭雪的樣子,應當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主意,那她不如就在這牆頭待着等對方氣消。

她十分确信最後惹得藺燭雪心情不好的,應當是她最後的那個問題。她問藺燭雪可有想過離開不歸樓,但藺燭雪的回應卻是“天下是他們的,我出去做什麽”。

“他們”是誰?難道是百裏念口中所說的,那害得藺燭雪雙目失明的兄長?

桑夜想着這事的時候,藺燭雪已經叫上了卿藍往院外走去,卿藍無可奈何的看了桑夜一眼之後,只得跟着藺燭雪出去。桑夜一人在牆頭坐着,也算是清靜。她一人将這些天在不歸樓裏面發生的事情都理了一遍,最終仍是想不出來藺燭雪會将寶藏藏在什麽地方。或許她應該找個機會哪天去藺燭雪的房間中找找。

桑夜想了一會兒,卿藍卻又悄悄自樓中鑽了出來,懷裏揣着幾個白乎乎的包子到了院中高牆之下。

“阿夜,你還沒吃東西吧,我特地從廚房偷來了幾個包子!”卿藍笑道。

桑夜的确是很餓了,但看着下方仰視着自己的卿藍,桑夜遲疑道:“你怎麽給我?”

卿藍動作一頓。

桑夜與之四目相對。

最後卿藍砸飛了四個包子之後,第五個包子總算是穩穩地落到了桑夜的手中。桑夜謝過了卿藍,小口的咬起了包子。卿藍在牆下看着桑夜的吃相,徑自道:“阿夜,你是不是惹藺大哥生氣了?”

桑夜應道:“算是吧。”

“我雖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這次藺大哥真的很生氣,他還告訴我,讓我盡量離你遠一些,說你心思深沉,也不知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是我知道你的難處,藺大哥對你定是有什麽誤解。我替你解釋,可是藺大哥不肯聽。”卿藍輕輕嘆道。

桑夜不言不語看着卿藍。在這樓裏,或是在這天下間,若說有人是當真關心着她,或許便只剩面前的卿藍一個了。他雖看來毫無心眼,頭腦也簡單,但總歸是時時刻刻記挂着自己的,即使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卿藍為何要這般記挂自己。

“卿藍。”桑夜喚他名字道。

卿藍擡頭看桑夜:“怎麽了?是不是包子還不夠,我再去拿點?”

桑夜搖頭,壓低了聲音道:“你覺得你大哥待你如何?”

“大哥?”卿藍笑道,“大哥待我一直很好,只是我總是犯錯惹他生氣,時間長了他怕是也對我失望了。這一次娘讓我來替大哥呆在不歸樓,我雖未曾想到,但也是合情合理。拿一個沒用的我來換一個足智多謀的大哥,這個交易并不算虧。大哥最後要我再也不許離開不歸樓,大概也是不想再見到我了吧……”說到此處,卿藍臉上的笑意也變得苦澀起來。

卿藍并非毫無所覺,也并非粗枝大葉,或許只是不願細想罷了。

桑夜還是第一次見卿藍這般失落。她頓了片刻才道:“你有沒有想過別的可能?”

“什麽?”卿藍不明白桑夜的意思。

桑夜道:“不歸樓或許是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沒有誰會來這裏撒野。大哥要你留在這裏,不再出去,或許還有別的意思。”

卿藍反應不慢:“阿夜,你是說大哥讓我留在這裏,其實是為了保護我?”

桑夜點頭:“我雖不能斷定,但多半應是如此。”而就連卿之都讓卿藍待在這裏不再出去,便說明外面或許真的已經不安全了。“這天下當真是要大亂了。”

卿藍看來很是高興,但他還沒開口,另一個聲音便道:“天下大亂,也與我們無關。”藺燭雪陰恻恻自樓中踱步而來,道:“卿藍,吩咐你做的事情還沒做完,你随我來将其餘幾個房間也打掃一下。”

“哦……”卿藍連忙去扶藺燭雪,又回頭對桑夜笑道:“多謝你,阿夜!”

藺燭雪冷冷道:“你幹脆把整個不歸樓掃一遍好了。”

卿藍閉了嘴,不再說話,只一雙眸子晶亮,他往桑夜笑笑,接着再度進了樓。

桑夜默然。

藺燭雪說的不錯,天下大亂,與他們無關。就在這種天下即将大亂的關頭,她還在這不歸樓裏,不知何時能夠離開。

—————————————————————————————

桑夜在牆頭坐了半日,後院有幾名房客來來回回許多次,桑夜都看在眼裏,近晌午的時候,百裏念也終于出現了。他擡眼看着桑夜,頗有幾分驚訝的道:“桑夜姑娘,你這是做什麽?”

“被藺燭雪罰坐牆頭了。”桑夜随口道。

百裏念笑了兩聲,搖頭道:“你們兩個又玩出新花樣來了,自你來了以後,樓主倒是開朗了許多。”

桑夜垂眸,欲言又止,但現在一人在牆頭一人在下面顯然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而百裏念也問道:“桑姑娘,要不我找邱先生将你帶下來吧。”桑夜搖頭:“藺燭雪說他沒允許我不能下來。”

百裏念嘆了一聲,本要再說什麽,卻忽的眼神一變,朝着樓裏看了過去,接着恭敬颔首道:“宋晏公子。”

桑夜話語一頓,直覺全身似乎都僵住而未能有動作,她只能扭頭順着百裏念的視線往那處看去。

一人緩步從樓中走了出來,這人四十來歲模樣,細目薄唇,膚色微黑,眸中捎帶着幾分陰翳。他穿了一身考究的月白色衣袍,長發一絲不茍束在腦後,鬓間隐約看得到幾縷白色。他動作很慢,卻是一舉一動都極為講究。他此刻正抱着一把黑琴,像是沒有聽到百裏念的話一般往院中最角落的房間走去。

百裏念猶疑片刻後叫住那人道:“宋晏公子,你若是要找樓主的話,他這會兒應該在祠堂裏。”

“我知道了。”宋晏瞥他一眼,道:“帶我過去。”

百裏念答應下來,不經意的看了牆頭桑夜一眼之後便帶着宋晏離開了後院。

宋晏出現到離開,不過是片刻之間的事情,這期間他一眼也沒有往牆頭的桑夜看來,應當是并未發覺桑夜的存在。但桑夜不過看他一眼,聽他一句話,卻已經緊咬了下唇。

那就是前太子宋晏,她的親生父親,也是害她尚書府一家被滿門抄斬的人。

那人一直以來住在這裏,卻從來不知道在這些年外面發生的事情,甚至不知道他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女兒。

宋晏就像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人,而今後也會毫不相幹下去。

桑夜仰頭看着遠處的臨城,看那城門前出出入入的人如螞蟻般大小,忽的有幾分落寞了下來。她低垂下眼,忽的在不遠處的山上看到了一名一身勁裝,身背弓箭的紅衣女子。那女子也不知究竟是何時出現的,她像是看了桑夜很久一般,桑夜微微皺眉往她投去一眼,卻忽的見她埋下頭去,自一旁剝下了一塊樹皮,然後抽出腰間匕首在其上刻了些什麽字。

就在桑夜疑惑之際,她再度往桑夜看來,自身後抽出一把羽箭來,将樹皮綁到了箭身之上。

拉弓搭箭,女子瞄準桑夜所在的地方,直直射出了這一箭。

桑夜沉着眼看着女子的動作,未及躲避,便見那支箭在天際劃出一道長弧,穩穩落在了自己的身旁。箭尖鋒利,盡數沒入了牆面,只剩下箭身帶着那塊樹皮不斷發顫。桑夜一把握住箭身,一直到箭身不再顫抖,她才解下了上面的繩子,将樹皮給抽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起終于可以恢複日更啦~~開心~

然後說評論的小段子不是真的QAQ本文是正直的BG文!女主是正直的女主!男主也是比較正直的男主!千萬不要被評論誤導啊親愛的們!最後呼喚大家留言呀呀呀呀~就這兩天就能沖上月榜了求助力!

☆、才盡(八)

其上草草刻着幾個字:

“葉蕪求見兄長一面,望樓主答允。”

桑夜看完其上內容,再擡眸之時,卻已經不見了先前那女子的蹤影。

當天夜裏當藺燭雪終于受不了卿藍的唠叨,點頭答應讓桑夜下來的時候,桑夜已經被凍得面色蒼白唇色紫青了。只見得卿藍退了兩步便提起往牆頭沖去,站在一旁的藺燭雪看不見面前的情景,只聽到衣袂飄動的聲音,他疑道:“卿藍,你難道想自己上去接她下來?”

卿藍最後險險的落在了牆頭桑夜的身旁,晃了晃身子才堪堪站穩,也到這時候他才有機會回應藺燭雪:“是啊,好險好險,這牆真高,險些就掉下去了。”

“你當真上去了?”藺燭雪仍舊不大相信。

卿藍笑了兩聲,朝身旁桑夜伸出手:“阿夜,我接你下去。”

桑夜點頭,不過一整天坐在牆頭不能亂動她雙腿也有些發麻了,她伸手任卿藍拉住自己,這才算是站了起來。卿藍眨眼道:“我已經做好吃的了,你今天就吃了一個包子,應該也已經餓了。”他話說到這裏,忽的一把攬住桑夜腰際,帶着她便朝地面栽下去。桑夜心中一緊,咬住下唇才沒有叫出來,她緊緊蹙着眉盯着卿藍的雙眼,一直到雙足落到了地上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下來了?”藺燭雪往前一步問道。

卿藍應道:“是啊,我去替阿夜将吃的端出來,阿夜你收拾一會兒就快去你的房間,藺大哥已經答應讓你回自己的房間去住了。”

“嗯。”桑夜答應了一句,忽的想到了之前自己見到的那塊樹皮,以及其上的內容,她朝卿藍道:“多謝,你先去,我還有些話要對藺公子說,随後就到。”

卿藍似是以為桑夜要對藺燭雪言和,是以十分高興的答應并離開了後院。

整個院中此時便只剩下了桑夜與藺燭雪兩個人,片刻的靜默之後,藺燭雪道:“說吧。”

桑夜道:“今日在牆頭之上,我看到了一個人。”

藺燭雪斂眉:“什麽人?”

“一個紅衣女子,站在不歸樓外面的山腰上,她應是想與我交談,但相隔太遠,她只用箭遞了一物進來。”說到這裏,桑夜來到藺燭雪的面前,遞出了方才一直藏在身後的左手,那手心裏緊拽着一塊不大不小的樹皮。

藺燭雪未有反應,只因他看不到桑夜遞出的手,桑夜便拉起了對方的手,将東西塞進了他的掌中。

藺燭雪沒有掙開桑夜的手,只擡起另一手小心的摸起了那塊樹皮。樹皮上的字是用刀刻的,藺燭雪正好能夠将其辨識出來。所以在明白了信中的內容之後,藺燭雪緊抿了雙唇,半晌才沉聲道:“這件事情你可有告訴別人?”

桑夜道:“并未。”

“不要告訴任何人。”藺燭雪道,“你便當作自己從未見過這個東西,也不要對任何人提及,尤其是葉荇。”

天下第一的鑄劍師葉荇,曾經殺了葉家上下以祭劍,之後又屠了整整一座城的瘋魔之人,如今他就在不歸樓當中,每日敲敲打打也不知道那犧牲了許多人的天下第一名劍究竟有沒有鑄出來。他姓葉,而那射箭傳信的紅衣女子叫做葉蕪。看藺燭雪的反應,那女子想要見的兄長,應當便是葉荇無錯了。

桑夜不解道:“為何不能告訴葉荇,葉蕪只是想見兄長一面而已。”

“見一面?”藺燭雪冷笑道,“若是她見了一面覺得還不夠,和卿藍一樣,又想将葉荇也給帶出去怎麽辦?我這裏可不是什麽有趣的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進了不歸樓便與外面沒有了聯系,當初放了卿之出去,現在你還想讓我放葉荇出去不成?”

藺燭雪沒有說錯,只是葉蕪都已經到了不歸樓,又不知在這裏守了多久,卻連一個消息都無法傳達到葉荇的手中,也未免叫人唏噓。

“此事便不能叫葉荇自己作決定?”桑夜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不能。”藺燭雪斬釘截鐵。

事已至此,再多說下去便只能是叫藺燭雪對自己更加生厭了。桑夜沉默之後道:“那麽我先回屋了。”

“慢着。”桑夜正要離開,藺燭雪卻又出言将她給喚住。桑夜停步回頭往藺燭雪看去,只見得藺燭雪一手将那塊樹皮揉碎,扔到了牆角,道:“不歸樓的規矩不能一壞再壞,這事若是當真叫葉荇知道了,那麽我便将你趕出不歸樓。”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桑夜也知道藺燭雪定是說到做到,只是如今她還不能夠離開這個地方。她抑制着心中的不滿,淡淡道:“我知道了。”

雖說桑夜做出了保證,但沒出兩天,這件事情還是被葉荇給知道了。

一大早,卿藍便神神秘秘的敲開了桑夜的門,将她給拉到了房間中又将大門合上,這才道:“阿夜,告訴你一件事情,昨日我在打掃院子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東西。”

桑夜莫名道:“什麽東西?”

卿藍自袖中掏出了那應該已經被藺燭雪捏壞并扔掉的樹皮,将其攤開拼湊到一塊兒道:“你看。”

桑夜抿唇不語。

卿藍接着道:“這東西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我在草叢裏面撿到了它,樹皮是新鮮的,這消息應當也是才送來不久。”他兀自分析着,講來頭頭是道,“你看,這上面寫的名字是‘葉蕪’,這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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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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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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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