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時尉被吓得差點彈了起來,這不是他膽子小,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在未經訓練的時候把肌肉控制得那麽好啊!

剛剛受到驚吓的時尉已經慢慢地緩了過來了,一點點地送出剛才猛一下吸進肺裏的一大口氣。

“回來啦!”時尉揚起笑,和路遠之打了個招呼。

路遠之那張略帶少年意氣的臉出現在時尉的面前,五官還是那個五官,但眼神明顯有着些許迷茫,眼下帶上了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沒怎麽睡好。

但他比他眼下的青色更明顯的,是微紅的臉蛋和發白的嘴唇。

時尉擰起了眉:“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路遠之随意地應了一聲,然後就拖了鞋子準備上床。

學校的床都是上下鋪的,時尉和路遠之選的都在上面,不過這床的爬梯設計的有些反人類。木頭的棍子橫在上面,不知道是上一屆留下的問題還是采購部門的問題,他們宿舍的爬梯,都是方木頭窄的那面朝上,踩上去硌腳得很。

路緣之看着臉蛋有些泛紅,時尉擔心他是不是發燒了,家裏有個一年發燒至少十二次的醫院熟客,時尉對發燒的症狀還是比較熟悉的,他有些擔心地看着路遠之,正想讓他多喝多熱水再上來,但話未出口,路遠之腳下一滑,直挺挺地就和爬梯來了個親密接觸。

骨頭隔着肉和木頭親密撞擊的聲音,聽着就讓時尉牙疼,他下意識就去拉路遠之。

路遠之人雖然難受,身體雖然不舒服,但長久鍛煉出來的肌肉本能還在,下意識就往時尉的手上一拍。

“啪——”

“咚——”

路遠之本來是兩只手一起拉這上面的,因為伸手去拍時尉,這一下就只剩一只手了。

他的力氣早就被發燒給折騰得差不多了,又意識到自己打錯了,心裏一急,另一只手也支撐不住了,直挺挺地就往下掉。

好在他的腳早就是垂下去,站了一下做為緩沖後才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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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這樣,也發出了結結實實的一聲撞擊聲。

時尉吓了一跳,掀起被子就要往下跑,結果他忘記了被子裏還有錢,頓時将一張張鈔票灑得滿天都是。

路遠之難受得不行,躺在地上沒支撐一會兒就昏過去了,昏得結結實實的。

時尉氣個半死,真是越急越亂,越急越出問題。

“呼——”再怎麽說時尉都是經歷過不少風雨的人了,深呼吸一口氣後,時尉順序就調整好了心态,冷靜下來後先下床将路遠之扶到椅子上,拿手粗粗地給他測了一下體溫。

額頭滾燙,臉頰也是燙得厲害。路遠之的臉和脖子身體燙得不行,但手卻是冷。不僅冷,而且還有細微的抖動。

時尉十分肯定,路遠之就是發燒了,而且溫度還不會低!

宿舍裏亂得很。被子的裏錢不少,都是零散的碎錢,所以這樣就顯得鈔票格外得多,時尉只是掀了一下被子,就四處飛了幾十張的錢。

好在五塊十塊的“大錢”都已經被他收起來了,整整齊齊地擺着鐵盒子裏。時尉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往身上塞了一把錢,就把賺錢的鐵盒子和一大把揉得亂七八糟的錢全部給先鎖櫃子裏去。

時尉和路遠之後兩節都有課,不過現在也沒有那個時間去請假了,先把人送醫院再說。

燕京的醫院和小地方的醫院就是兩個極端。小地方工人少,醫保少,即便是有醫保,過來醫院也就是要求吊水的,看過去一排排全是躺着挂水的人。

而燕京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大醫院,過來就先給開檢查單,一眼望去,才是在等的病人家屬。

時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跑了幾趟,路遠之才能安安心心地被吊上水。

兩天的販賣工作把時尉累得夠嗆,如果昨天是零件有點老舊的機器人的話,那麽今天就是只能被送去廢鐵站的報廢機器。

路遠之看着很厲害,但他的血管很細,護士給他紮了好幾次才給紮成功,這會一滴一滴下來的速度也是極慢的。

輸液室裏面只有一排排的椅子,人多得不行,有中暑的有營養不良暈倒的也有和路遠之一樣發燒過來的。

應時尉的強烈要求,醫生給路遠之安排了住院,不過是在在走廊上加床。

時尉好打發,只要有床便心滿意足了,搬了凳子坐在床邊看着路遠之安靜的睡顏。

路遠之給人的感覺并不好,但他不是一個長相兇狠的人,相反,他的臉蛋有那麽一點嬰兒肥,笑起來的時候很讨喜,但平時的時尉不輕易笑,總是垮着一張臉,黑眼睛又黑又幽深,散發着生人勿進的疏離感。

他在抓混混的時候大多都會笑,但那時候的笑要麽給人一種挑釁的嚣張感,要麽就是驚恐的恐慌感,在這兩種情況下基本沒有人會關心他的臉蛋。

包括前世的時尉也是一樣。

路遠之對時尉來說,代表着什麽很難說,這個人是他的室友,但他們關系并不好。但就這樣普通的關系,也能讓路遠之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手幫助他。

一開始,接受不了自己殘疾事實的時尉還懷揣着惡意和路遠之吵過一架,但吵架歸吵架,路遠之吵完後就不管他了,只是每個月讓人定時送一筆錢,定時收下時尉寫的欠條。

慢慢開始接受現實的時尉,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過錯,想要和路遠之道歉,但也就是這個時候,路遠之的屍體被人發現了。

時尉給欠條,路遠之給錢,都是通過路遠之他爺爺的勤務兵來進行的,時尉一直都沒有見到過路遠之。所以在路遠之死後的那一個月,沒有人發現不對,沒有人想過要去找他,年輕美好的身體,就在炎炎的夏日裏被腐爛得滿是蛆蠅。

那樣的“巧合”時尉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接受不了,他後悔,他愧疚,他痛苦,但什麽都改變不了。

時尉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想,如果當初多關心路遠之一些,說不定在路遠之一出事的時候就能發現,沒準路遠之就能有救了;如果當初早點想通向路遠之道歉,沒準就不用讓路遠之孤零零地被蟲蟻啃食那麽久了;如果當初沒和路遠之吵架,沒說出那麽傷人的話該多好,這樣起碼能讓路遠之在走之前不那麽生氣……

時尉想了很多很多,但人生已經走到結果,就沒有那些虛無的“如果當初”了。

時尉想,路遠之在他的心裏,早就已經不是恩人的存在了,他是他的一個執念,一個和時長財和董許願和時紡和芊芊一樣的執念。

如果,他再努力一點,他再優秀一點,他再小心一點,他們,說不定就能健健康康地長命百歲。

重生後,時尉一直在期待,他期待着董許願和時長財能不要那麽辛苦,他期待着時紡的病能快快治好,他期待着芊芊能夠早動手術。

他對路遠之也是這樣的,他希望路遠之這個好人,一直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謝謝你,路遠之!”時尉看着路遠之依然稚嫩的臉蛋,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滿懷希望的笑容。

路遠之這一覺睡得很沉,什麽夢也沒做,只是舒舒坦坦地睡到了太陽西沉。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路遠之安靜地閉着眼睛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在睡覺前的記憶。

他記得,他是回了寝室準備睡覺的,但不小心打了時尉一下,然後就摔下去了。

路遠之動了動腳踝,有點痛,那看來這段記憶沒有錯了。那不小心打了時尉的記憶應該也是沒錯了。

路遠之心裏有些不好意思,閉着眼睛躺在床上,想了一下道歉的說辭,然後才準備把眼睛睜開。

但是在他睜開眼睛之前,一道溫和的女聲響了起來。

“遠之,我可憐的遠之啊,怎麽燒成這樣了才來醫院啊,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怎麽行呢!”溫柔的女聲帶上了一點哭腔,聲音哀切,“都是我不好,每天忙着上班忙着一家老小的事情,沒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就知道給孩子錢,是我不夠關心他,我這個媽媽做得太失職了。”

時尉累得慌,看了路遠之一小下趴在床邊也慢慢睡着了,做了五六七八個亂七八糟東拼西湊來的夢,好不容易不做夢了,一道女聲卻在他的耳邊嗡嗡嗡地響,讓他不得不醒過來。

“阿姨好,您是路遠之的媽媽嗎?”時尉睜開眼就看到了這個身材嬌小面容柔美氣質溫婉的中年女子。

女人的年齡大概在四十歲左右,但是臉蛋光滑皮膚細膩,衣服并不花哨,也不是現在流行的服飾,但料子很好,剪裁合體,一看就是要不少錢的。

中年婦女含着淚花感激地說:“你是遠之的同學吧?你好,我是遠之的媽媽,你可以叫我白阿姨。”

“媽媽?”路遠之的聲音帶上了濃濃的沙啞,聲音并不大,但卻能聽出無窮的嘲諷,“白衣芳女士,我知道你的見識淺薄,知識匮乏,但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作為和你無論是在血緣還是在法律上都沒有半點關系的閨蜜的兒子,你這個自稱未免太過顯露你的無知和野心了。”

白衣芳的臉上一下就變得和她的姓一樣,漂亮的大眼睛積蓄起了滿滿的淚水,但她努力地不讓它們滾落下來。

“對、對不起。”白衣芳怯生生地向路遠之道歉。

“路遠之!”一聲爆喝成功地讓白衣芳眼中的淚水簌簌落下。

脾氣火爆的路振寧一雙牛大的眼睛一瞪,嗓門大得能把天花板震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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